第3章 乞巧之巧
乞巧之巧
天曉朝中急報:西北邊緣地帶,葫蘆山東側突發雪崩,張質子一行隊伍全部遇難,屍骨難尋。啞喀爾意圖就此事挑起紛争,有向東起軍之勢。
彼時,朝中亂作一團,還未等幼帝上殿,大臣們便沸沸揚揚議論起來。
“怎麽辦吶,怎麽辦吶!新帝才剛剛登基,這西北要是穩不住,東海那邊再出個什麽亂子,漓朝危矣啊!”
“你可別胡亂叨叨了,讓頂上面那位聽了去,不得把你給革了。”
“嚯,你盡管吓唬我,頂上面的那麽看不慣大将軍,還不是容他在朝堂上站着。”
“哼,要不說你剛入朝政,不谙世事。以前禧帝在時,大将軍是尊享坐席的。”
“唉,你們說,他兒子是真的沒了嗎?”
“此話怎講?”
“這——山高路遠的,又是獨子,有人位高權重,誰知道會不會來個偷——梁——換——柱——等屍身找回來估計都腐爛得不成樣子了,那可不是——說是質子,那就是質子咯。”一人陰陽怪氣地故意拉長語調挑唆着。
“嘿!你這人怎麽說話的!大将軍,這您都放任着他們?”
輔國将軍張獻陰沉着臉,腰板繃得筆直站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像是這群人讨論的事件與他沒有分毫的關系。
“質子路恒... ...”
直到宣旨太監那尖利地嗓音漫延了整個內殿,衆臣才發現小皇帝早已腫着眼泡,抿起嘴唇,氣鼓鼓地坐在了龍椅上。
大臣們迅速規整地排成幾列,俯首聆旨。
“質子路恒,和交失聯,下落不明。聖意恤德,特許三法司與地方共尋其身。朕憂将軍張獻無法自證,恐其不适統軍之重,特收兵符,撤取爵位,罰沒家産,以平西北之怒。”
朝堂瞬間又如炸開了鍋般,一派只作看熱鬧,一派贊着聖意英明,一派滿腔報不平。
唯有當事人默默卸下朝冠,褪去華服,将其四方四正地疊好,躬身退出殿去。
沒有人會在意這位年邁老将軍的另一個身份,一個十歲出頭孩子的父親。他那一夜白了的蓬松枯發,半張臉上令人怵目的火铳傷痕,就像他布滿虎口處皲裂的厚繭一樣,在一場場爾虞我詐中被遺忘,又不加珍惜地添上一道又一道的新傷。
......
胥家小少爺的婚事,任由數月來把門檻都踩塌了的媒人進進出出,都無法撼動少年對男女之事的置若惘聞。
“夫人說的沒錯,您準在蓮花池這裏。”胥玄身邊的小厮顯然一副受過訓斥的模樣,嘟嚕着嘴,委屈地站在岸邊眼巴巴地瞧着那橋肚木船中邊翹着腿邊翻着書的公子。
“這次又是誰家的姑娘生辰?還是誰家老爺老母辦壽?”胥玄繼續翻着手中的書,看也不看那小厮一眼,不耐煩道。
“夫人前幾日便跟您說了,今日要您領着肖家小姐逛市集,您就是不當回事,人家姑娘在如意居喝了好幾盞茶都等不到您,手下人都來府上問情況了。”
“市集?什麽市集?又有市集了?”胥玄從橋肚的陰影中探出頭來。
“您可別只聽到了市集二字啊!肖蕭小姐是肖家獨女,從小是被她那幾個哥哥捧在手心上寵的,肖二公子他... ...”那小厮越發的急了,他家少爺今天要不快點趕去賠不是,估計又要惹上一身麻煩。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肖蕭這名字,太過悲壯,不妥不妥。”他裝模做樣地搖搖腦袋也不知道作給誰看。
“人家姑娘都沒嫌棄您天天不務正業,您倒是計較上人家的名字了。”那小厮念叨着,不過讓他吃驚的是,胥玄竟支起船槳往岸邊靠來。
“不過... ...市集倒是值得一去!”
他跳上岸,抓着小厮的衣襟就往外跑,徒留才從池底細沙中鑽出的小錦鯉,睡眼朦胧地望着兩人急匆匆離去的身影發呆:“市集?”
雖說還有三日才到乞巧,街上早已被本地和周邊鄉鎮的攤販所占據,要說漓朝南部叫得出名頭的市集,除了再往南一點的舊都,就數這依山傍水的小鎮市集了。
胥玄特意選了條離如意居遠遠的街道逛着,誰曾料想肖家那小姐等得不耐煩了,已經從頂西邊走來了東邊。
說來也巧,素未謀面的二人彼時都在投針驗巧的攤位上停了下來。
“今年讨的是魚景,諸位只要将手中的針扔入水中,若這水中的波影如游魚一般,便可獲得這頭彩。”那攤主吆喝着。
“頭彩是什麽啊?”衆人問。
“七夕的頭彩自然與七夕有關,這頭彩當然是如意居的紅豆細沙巧果。”攤老板拿出一精巧的木制點心盒洋洋得意道。
“你胡說,我們剛從如意居來,所有的乞巧糕點我們都嘗了,根本沒有什麽紅豆沙的!”一位從頭到腳都着桃粉色,滿頭金底花簪的女子質疑道。
胥玄撇頭看了眼,不敢恭維地抿了抿嘴,這女子穿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布莊做出來的料子,就差沒把世間所有的花卉都給繡在衣服上,這等絲緞也着實是用可惜了。
投針的活動向來都是女孩擠在前頭,他站得比較靠後,那小姐自然是看不到他這般嫌棄的模樣。
“這位小姐可不敢亂說,我這可是如意居今年乞巧限定,要不怎麽說是頭彩。”
“這位商家好大的口氣,不就是投針... ...”她邊說着邊伸出那只被鳳仙花染得通紅泛橘的纖細手指,捏住銀針往盆中一投,臉上糾結的表情如同水中淩亂的紋路絞在了一起。
她又不甘心,連投了好幾根銀針進去,水中的紋路越來越亂,那攤主連忙制止:“哎呦,可不禁您這麽投,一人只能投一次,這要都僅着您這般胡來,別人還怎麽玩?”
她身邊的男子貼近她耳邊道:“肖蕭,哥哥回頭找人給你做,我們去別處玩。”
肖蕭剛想着算了,只見人群中不知從哪冒出一只肥胖胖的小肉手,輕輕把銀針往盆裏一丢,一副鯉魚跳躍之相立刻從水中顯現,驚得攤主瞠目結舌,衆人這才又向盆中望去。
“好一副栩栩如生的鯉魚躍龍門啊!”
“是誰投的針?”
“好像是這只手投的。”
圍着那手的人群逐漸散開,這才瞧見剛剛被層層人牆擋住的這只小手的主人,她圓溜溜的雙眼筆直地盯着攤主手上的點心盒子試探地問:“所以紅豆細沙是我的了嗎?”
“恭喜這位姑娘獲得頭彩!”攤主邊說着邊把盒子遞給她。
盒子還未遞到那女孩手中,便被肖蕭一掌打翻在地上。她越看越生氣,憑什麽那女孩一針就能讨到巧,娘親明明說年輕女孩穿紅色顯得俗氣,憑什麽在她身上會這般好看,家裏掌管運河一代布莊,那紅卻是她從未見過的熟蘋果紅。
“你幹嘛!”紅衣女孩怒氣沖沖瞪着肖蕭。
“我愛幹嘛幹嘛,怎麽了?”肖蕭挺着身子緊接着傲氣滿滿地說:“我得不到的東西,誰都別想得到。”
那女孩倒是沒有繼續理會她,而是委屈巴巴地蹲下去拾那些摔得稀碎的糕點。
“你這人怎麽回事... ...”肖蕭見她不搭理自己更是惱火,提起裙擺就想一腳踢上去。
就在這時,胥玄沖上去一把拉住了肖蕭:“別太過分。”
這邊的風波還未平息,那邊就傳來市光一驚一乍的一句:“哎!肖二哥!那就是放你妹妹鴿子的胥玄!”
只見肖二公子上前就是一腳,把胥玄直接踹飛在地:“我們肖家的姑娘豈是你這種破爛玩意能欺負的!”
肖蕭鄙夷地掃了眼地上狼狽不堪的胥玄,冷笑一聲,剛想要回頭教訓那個撿糕點的女孩,可那女孩早就不見蹤跡,沒了興致的她,把擋路的木頭盒子往腳邊一踢,嘟囔了一聲:“破爛玩意。”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你之前說肖二公子什麽來着?”胥玄捂着胸口問試圖将他扶起的小厮。
“肖二公子他舊都來的,習的是武,您肯定打不過... ...”那小厮無奈道。
“我習的也是武啊!”胥玄不甘道。
“少爺您習的是文,要是下課跟賣藝的比劃也叫習武的話,我們這個鎮都可以叫武學之鎮了。”
“噗... ...”旁邊一看熱鬧的老人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胥玄憤怒地瞪向老人,卻又在看到老人面孔時迅速收回了那淩厲的眼神。
好熟悉的面容,年前他逃課看皇家北遷的時候,這張臉還屬于那位威風凜凜的大将軍。這才短短數月,便已經物是人非,明明是同樣的面孔,卻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胥玄吃力地站起身來:“我見過您的,那時您... ...”
“哦?”老者大概猜出了他想要說什麽,打斷了他。
“您... ...您可以教我武功嗎?”胥玄頭腦一熱,試探地去問。
“老夫只是路過... ...”那人回道。
胥玄沮喪地低下頭,臉上立即浮現出失望的神情。
“你想學武功?為了什麽?”老者問他,又像是把問題抛給了自己。
胥玄突然将頭一擡,十分誠懇地看着老者答道:“我想要守護天下!”
“倘若天下人負了你呢?”他絲毫不給少年緩沖的空間,又問道。
“那... ...我會趕在他們抛棄我之前,搶先離開他們。”少年微微一笑,面容中透露出不容動搖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