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胥家宴席
胥家宴席
萬裏飄雪的山谷中,兩匹長鬃飛揚的褐色健馬拉着檀制車輿并駕而馳,後面扛着旗幟的士兵小跑緊跟着,不足十人。
坐在前室駕車的,應是這隊伍裏最舒坦的兩人了。雖然暴露在風雪之中,不過雙腳不用沾地,還有披肩包裹着,當然是好過車裏哭得早已沒了力氣的那小只。
“那小子怎麽沒有動靜了?”
“哭一天了,要是我,我也累了。”
“別是出了什麽事,你過去看看。”
“能出什麽事... ...”
馬車前室右側那人掀起車簾,朝裏探了探:“喂,醒醒。餓不餓,給你找點吃的?”
那人見張路恒毫無反應,便整個人鑽進了車裏,搖了搖他的身子,才發現那孩子早已凍得僵直,嘴唇和指甲都烏得發紫。
“怕是不行了。”
左側駕車的人一驚,拉起缰繩便是一陣嘶鳴後的急停,随行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都圍了上來。
“你給我說清楚,什麽不行了?”
他朝裏看去,先前進去的那人癱坐在車廂的地上,像失了魂般嘴裏嘟囔着:“完了,完了,闖大禍了。”
後面跟過來的幾個人聽到他倆的對話,好奇地朝馬車內瞅了瞅,開始細碎地小聲議論起來:
“好像是人沒了。”
“人沒了?”
“那還去啞喀爾嗎?”
“要不就散了吧。”
“真的扛不住了,朝廷哪裏管過我們的死活。”
議論的聲音如蜂鳴般越發嘈雜,手持缰繩的男子突然從馬車上站了起來:“一路上各位是怎麽對待車裏那位的自己都心知肚明,這事誰也別想撇清關系。不想死的,以後把嘴給我閉緊了,各尋出路去吧。”
此行隊伍最團結的時刻,除了平日裏搶那孩子的衣物,便是現在一齊人将車身大卸八塊,還故弄玄虛地往車架殘骸與張路恒的身上堆了堆雪。
......
自打胥玄向母親提了一回女眷這事兒,府裏就又開始熱火朝天地忙碌起來。短短數日,盆景裝飾一改往日沉悶的色調,茶盞也換上了胥夫人收藏的堆雕瓷器,請帖更是用灑金檀皮宣紙早早寫好遞了出去。
“這小子又上哪兒鬼混去了!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胥父望着逐漸熱鬧起來的宴席,邊踱步邊抱怨。
“門房沒見着少爺出去... ...”這次胥玄身邊的小厮學機靈了,一早沒見着少爺的身影,便直奔門口堵人,奈何還是落了空。
“他要是回回都被你們看見,還能這麽輕而易舉地隔三岔五往外面跑?”胥父怒氣直沖,連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八度。
那小厮算是明白了,自己說也是錯,不說也是錯,屏氣吞聲,乖乖低下頭去。
胥父看他這樣子更是來氣,像吃了槍子般地又責罵道:“以後胥玄那小子不出現你也別在這兒待了,你要是寸步不離的跟着,我還不信一個大活人能從眼皮底下消失咯?”
見那小厮一聲不吭,他轉身又盯上了在一旁悠哉悠哉端着茶盞細細品茶的夫人:“你看你慣的好兒子,一點規矩都不守,全身上下一股市井氣,哪有半點正經人家的模樣,你倒是整日替他瞎操心,這回把鎮裏适齡的女公子都請來了,你那兒子也沒來領你半分情啊,現在可好,家都不回了。”
胥夫人徐徐地喝了口茶,然後“铛——”地一聲把茶蓋往茶碗上一合:“說得真好聽,我那兒子?這兒子難道光是我一個人養的嗎?你要是每日好好地跟他講道理,他會一見你就躲?”
還沒等她說完,胥父便立馬為自己辯駁道:“我沒好好說話?”聲音突然又提高了八度:“我還要怎麽跟他好好說話!”
眼看胥父這脾氣又上來了,胥夫人想着還是早點把這頭解決了好去招待那些女眷,于是深呼吸舒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起身走到胥老爺身邊,用手順了順他因為發脾氣而繃得緊直的背部:“你小點聲,不要弄得我們家天天雞飛狗跳似的,今日府裏那麽多客人,別讓旁人看了笑話。兒子嘛,應該還在府裏頭的,這個點你要不去小廚房看看,或是哪還沒找過就派人再找找。”
要說知子莫過母,此時的胥玄正巧就在小廚房搗鼓着竈上的籠屜為小錦鯉準備着她最愛的紅豆細沙包。
他剛把涼得不那麽燙手的包子揣進懷裏,腳才踏出門檻半只都還未曾落地,就被胥父撞見逮了個正着,提起他的耳朵就要往宴廳的方向拎。
可胥玄哪裏是個省油的燈,他随手抄起門口架子上擺的酒壺咕嚕咕嚕便大半下肚,心想父親注重面子,斷不會讓他以這副模樣出現在賓客面前。
誰料少年打錯了主意,胥父不以為然,反而有三分得意地說:“你這壞東西,咱家就是釀酒的,你這身酒氣能吓得住誰!今天你就算去泥地裏滾上個十來回,為父扛也是會把你扛去前廳的!”
胥玄“噗——”地笑出了聲:“您這文弱的小身板還能扛得起人呢?您別被壓垮了,我還要被官府抓去攤上個弑父的罪名。那家裏這百年的基業算是毀在咱爺倆身上了。”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胥父松開拎着胥玄耳朵的手,直接往他腦袋上“啪——啪——啪——”地打了好幾下,聲音雖然悶重,但力道卻控制得剛剛好,并不使人覺得疼。
“有人看着呢爹,我錯了,我錯了。”胥玄曲身躲避着,總感覺隐隐約約聽到有女子輕柔的戲笑聲,這聲音似乎有幾分熟悉。
礙于前面就是兩廊一體,以镂空窗戶為長牆隔開的複廊,胥父停手,随後幫胥玄理了遍衣衫,用頭朝前指了指,示意他上前走,自己跟在後面好防止他又溜沒影了。
胥玄撅着嘴,俯首向前走着,路過廊窗時卻被餘光中一抹驚豔的紅色吸引,可待到他擡頭想要尋找時,卻只見窗那邊只有身着櫻粉、湖藍、柳綠、杏黃的高門小姐們,偏偏就沒有他挂念的那抹紅色。
衆女子看到胥玄,細碎議論着的。胥玄才驚覺這樣唐突地往窗那邊看有些不合時宜,略許尴尬地笑了笑,便快速穿過了長廊往宴席去了。
“胥公子清新俊逸、品貌不凡啊。”正在向胥父敬酒的席客贊賞胥玄。
“周叔,您可別拿我尋樂子。我這奸門有痣,唇如紙薄,妥妥多情又無情的倒黴面相,怕是以後要讓不少娘子傷心喽。”他自嘲着。
鄰桌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舉着酒杯湊到胥玄身邊:“品味甘醇,入口幽香,還請小公子把這釀酒之法傳授一二,讓我們也分一杯羹可好?”
“喲,哪做的了這個主啊。我這敗家玩意兒,只管吃酒,哪懂造酒,要不您讓爹爹努努力,抱個弟弟妹妹來接了母親家的酒莊?”他又打趣道。
“我家市光前幾日可瞅見小公子你當街與劣民搏鬥,是怎麽,心情不好?”遠處一桌,有人陰陽怪氣地拉長聲音說着。
“是嗎?先生布置的書沒背好,郁悶,郁悶至極。得虧市光站得遠,不然我連他一塊打。”
胥玄自是故意膈應來賓的,他一心只想成為飛檐走壁、仗劍天涯、拯救蒼生的蓋世英雄,可今日來的女子成天只會守在深府之中,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長輩好友家的府邸,或是城外的陽湖,要麽就是虎山,想着以後相處起來就會十分的無趣,當然得想盡辦法趁早撇清關系。
至于那些以為趁他醉了就能将家中秘方透露出來,或是是借機貶低胥玄為自己家的小輩賺名聲所謂的“長輩”,胥玄更是不願意與之為伍。
“胥少爺最近習的什麽書?以後可是要赴天曉求得一官半職?”西席中的一位長者問道。
“小輩... ...”這位大爺看得倒是眼熟,像是宗族的哪位長輩,可是胥玄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想着禮貌應付一下應當不會闖出什麽禍事來。
“犬子自幼便在宗族開設的學堂裏習讀四書五經,如若有一天能入仕途,自是不負門楣。”胥父搶先一步答道。
胥玄嘴一撇,手一攤,向後退去幾步表示無奈,轉眼去別桌鬧去了。
經過這麽一夜的折騰,許是忌于胥家在當地的聲望,也或許是無人計較未涉世少年的酒後胡話,坊間倒是傳出胥家少爺英姿飒爽、豁達開朗、心境純明等褒贊,眼瞅着上門做媒的人戶限為穿。
“千金內廊方磚過,留目窗側翩翩郎。”指的就是當日胥家酒宴,賓客女眷彼肩随踵透過六角空窗怦然心動的,一手壺酒,眉目脫俗,笑如彎月,身帶清香的束發少年,胥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