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等待
無憂躲進寝居,側躺在榻上,她的手指随意輕敲着,從懷裏取出一個木頭人像,指腹摩挲着,
那人有彎彎的眼,眼尾上翹,嘴唇微抿,妩媚入骨。
究竟,她該如何面對清胥。
淡淡的桃花香襲入鼻間,無憂眼角餘光看到一抹豔色,她偏頭就看到榻前的案上,立着一只青翠寶瓶,裏面放着幾株桃枝,灼灼桃花,盛放其華。
無憂眼神微凜,拂袖而起,拍開木門,冷聲斥道,“誰許你動我的桃樹!”,
清胥本是含笑看她,聞言臉色一變,嗫嚅道,“我知你喜歡桃花,才摘了幾株,我想你會喜歡”,
無憂薄面微怒,眼神如寒冰,“你不配!你不配碰我的桃花!”,
她的話語似刀子,刺得清胥的臉,瞬間蒼白。
無憂拂袖,疾步往桃樹林走去,她憑什麽碰桃花,那是她為璇玑種的桃樹!
每一朵桃花,都是她對璇玑的思念,她憑什麽折桃枝,奪去桃花的性命!
清風徐過,枝頭的那朵最為嬌豔的桃花,含着露水,盛放着,絲絲仙霧萦繞着。
無憂看着那朵開了三百年的桃花安然無恙,眼神稍緩,冷若冰霜的臉,也多了一分柔色。
“桃花最美的模樣,是在枝頭綻放,沒有人可以折下”,無憂緩緩說道,“三百年了,只有你還在陪着我”。
她的神識蔓延到整片桃林,發覺并沒有桃樹折斷,就見降靈急沖沖跑來,喊道,“仙子在山下摘的桃枝,她沒有碰你的桃林,你總是這般,總是這般,輕易就對她動怒!”。
“降靈,這是你對神君說話的态度麽?”,無憂沉臉說道,
“神君,降靈是為仙子不平”,降靈瞪着杏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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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抿唇不語。
“是降靈不顧神君吩咐,硬要拉仙子來忘憂閣的,都是降靈的錯,神君莫要生仙子的氣,要罰就罰降靈”,降靈委屈巴巴說道。
小夭晃着走來,手指指着孤月峰,“走,仙子,走了”。
無憂看着她和小夭一身的泥,斥道,“确是要罰你的,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小夭一把抱住無憂的腿,懇求道,“不要罰小夭的娘”,
降靈扁着嘴,淚珠子在眼眶裏轉啊轉,倔強的不肯落下來,小夭紅了眼,張着嘴,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好了,不許哭,把小夭帶去梳洗幹淨”,無憂頭疼說道,她擡眼望向孤月峰,抿着唇,溢出一聲嘆息。
在她沒有察覺時,那朵仙氣氤氲的嬌豔桃花,顫了顫,溢出一縷光芒,迅速鑽進了她的懷裏。
清胥自雷劫的傷勢痊愈後,天澤山的雜役也耽擱不得了。
采完金仙露時,天已薄亮,她額上布滿細密的汗。
縱是已走了三百年,這萬階玉梯仍是險峻,采集落烏樹的金仙露依舊不易,更何況,她傷勢剛愈,又是冰靈根,天生跟火相斥。
她拭去額上的汗,看着滿天噴薄的紅霞,想起三百年前無憂化神,從火焰裏走出的模樣,那般驚心動魄的明豔,卻又帶着蝕骨銷魂的痛楚。
在漫長的歲月裏,她所做的只有等,等着曾經的一切都煙消雲散,等着無憂解開心結。
清胥輕吐了一口氣,腳步加快,往山下走去。
不遠處傳來嘩啦的水聲,那處是金焰池,池水熾熱,至陽之氣,尋常不會有仙獸接近那裏。
清胥走去,就見氤氲白霧裏,隐隐有一個人影,赤發如一團火焰浮在池面,雪背修頸,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妩媚至極的臉來。
清胥倉促別過臉,往後退去,就聽得水聲作響,紫紗翻飛,仿佛一團紫霧彌漫着。
“沒想到,天澤山除了那個冷冰冰的神君,還有個清麗脫俗的仙子”,
入骨的媚意,薄透的紫紗裹住那具玲珑凸透的身體,赤眸如瑰麗的紅寶石,眼眸流轉,望進清胥的眼底。
那瞬間,清胥便覺四肢僵硬,無法動彈,眼前只晃着那雙魅人心神的赤眸。
微熱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那人仔細打量着她,笑道,“清絕三界”。
金焰池的至陽之氣仿佛喚醒了額間的鳳翎仙痕,灼灼疼痛,清胥神識恢複一絲清明,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問道,“你是何人?”。
“青丘南沁”,南沁好以暇整地抱胸說道。
“青丘的狐貍為何擅闖天澤山?”,以那人的脾性,根本不會允許旁人不打招呼就進入天澤山的,“天澤山的禁制為何沒攔住你?”。
南沁輕笑,“那禁制也就對付你們這些小仙,可攔不住我”,她眼眸流轉,“再說了,分明是你闖進來偷看我洗澡的,如何就變成我擅闖了?”。
清胥神色微冷,“你若有本事破掉天澤山的禁制,難道在我接近時,會沒察覺麽?”,
南沁嘴角微勾,猛地湊近她,吐氣如蘭,“沒錯,我就是故意讓你看的,如何?”。
“無賴”,清胥斥道,轉身往後走,她能感受到南沁龐大的仙力,絕對在上君級別,這樣的仙君,不招惹她便是了。
南沁見她要走,嬉皮笑臉地跟上,“怎麽?這位仙子,偷看了本王洗澡就想溜嗎?不行,必須要賠償的”。
清胥腳步不停,沒好氣道,“你在打什麽如意算盤?”,
南沁跟在她後面,“公平起見,這樣吧,你讓本王偷看一回洗澡,就算扯平了,如何?”,
清胥三百年來,第一次看到這麽無恥的仙君,聽她自稱,還是青丘的狐王,真是丢盡狐族臉面。
她冷着臉往孤月峰而去,腳步愈發快,可後面的人,就像游魂似得,怎麽都甩不掉。
“我說你這仙子,怎麽就開不起玩笑呢?”,南沁跟在她身後,笑道,“別急着走,你瞧香靥都出薄汗了,美人應是清涼無汗的”,
“小仙還有事做,就不陪仙君多聊了”,清胥說道,
“那可不行,我狐貍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你今日偷看了我洗澡,就必須給個交代”。
南沁跟着她回到孤月峰,見到此處雅致整潔,一彎池水蜿蜒從殿前繞過,樹冠如蓋,底下放着一張石桌,擺放着一副棋盤,看上去是個殘局。
清胥沒理她,自顧自整理着靈鳥弄亂的花草,南沁卻被殘局吸引了,彎腰仔細瞧着,“這是你下的殘局?”。
四劫循環,相互牽制,她忍不住坐下,放了一枚黑子,“你看如何?”,
清胥恍若未聞,南沁忍不住笑,招手道,“過來,陪本王下完這局棋就兩清了如何?”。
清胥這才擡眼,緩緩坐在她對面,看到她的落子,忍不住眼睛一亮,執白子,半響,方落下。
“有意思,這步棋進可攻,退可守”,南沁眼中露出贊賞,“沒想到你的心思缜密如斯”,
她拂袖,桌上憑空現出一茶壺和兩個玉杯,“天澤山的碧霧茶喝多了,不如嘗嘗青丘的靈渺茶”。
一股濃香溢出,茶葉為紫,遇水化作赤色,在水裏翻卷着,似是一只活潑的狐貍。
清胥抿了口,仿佛一團溫玉入口,瞬間溶解,滑膩異香,咽下咽喉,又化作一團奇熱,遍布身體經絡,腦中卻似一片冰涼沖來,神智都清醒幾分,具有提神的作用。
“好茶”,清胥忍不住說道。
“那是自然,青丘的靈渺茶,連大皇子敬曌來讨,都是不給的”,南沁一臉你快問我為什麽給你的表情,清胥偏不如她意。
南沁輕笑道,“看的順眼的人,千金相贈,看不順眼的人,狐貍我一毫都不給”。
清胥抿了抿唇,沒有應聲,落下一子,南沁鳳眼如風,直往她掃去,慵懶道,“我狐貍洞裏美人衆多,可偏偏就沒有你這般模樣的人,你考慮考慮,要不要跟我回青丘去,我問無憂讨了你”。
“狐王莫要說笑了,清胥不會離開天澤山的”,清胥說道,
“清胥”,南沁把她的名字在嘴邊仔細念過,低頭一看,臉色微變,笑道,“我輸了,棋差一着,慚愧慚愧”。
“是狐王心不在焉罷”,清胥收回棋盤,
“你不跟我回青丘也可,我改日再來看你”,南沁朝她嫣然一笑,“反正這陣子我都會留在天澤山”,
“你,你是,為神君來的麽?”,清胥略急擡眼問道,
“誰為那個冷冰冰的人?”,南沁面露不屑,見清胥神色擔憂,不由眯眼看她,“莫非你..”,
清胥起身,“狐王想多了”,南沁輕笑,看來,天澤山的日子,挺有趣的。
第二日,南沁溜去孤月峰,山色青翠,清風徐徐,清胥屈膝坐在崖邊,靜靜望着忘憂閣,身姿綽約,超凡脫俗。
南沁望的難以移眼,就聽得身後高喊一聲,“仙子”,愕然回首,就看到一大一小兩團球撲來。
一個軟乎乎的東西抱住南沁的腿,睜着大眼睛,兩只沾滿泥的手,順勢抓住了南沁的紫紗仙袍,驚得她眼皮直跳。
“松開!髒!”,南沁摁着泥球的頭,把她推開,蹲着仔細拂去泥漬,擡眼就看到聞聲回頭的清胥,視線相對。
她眼眸裏來不及掩飾的柔情和哀傷,盡入南沁眼底,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