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然一下子把四個人的名字都叫了一個齊全。
終蘭整個人都驚了:“泠熹?”怎麽連這姑娘也知道!
“你不認得?”青衣溫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接着便又向危紹投去了詢問的目光,“你也不認得?”
危紹:???
少年茫然地搖了搖腦袋,末了還神色堅定地撇清了一聲:
“你別亂誣陷人啊,我的心裏只有誦誦一個!”
青衣溫吟:“……”
他眉間一抖,啼笑皆非。眼中惑意更濃,但似乎并沒有再繼續往下詳述的打算。終蘭見他這般反應,心中不由得警鈴大作。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奈何世事太過朦胧,又無法輕易抓住頭緒。只能泛泛追問一聲:“她是誰?”
男人唇間微動,但半晌都沒有出聲。
他眉頭一擰,怪道:“我說不出。”
終蘭:“……”
她反應了一刻,才反應過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機不可洩露?因為随意的信息交換會造成因果鏈上的巨大變動,所以天道便直接從根源上禁止了這種行為?
這麽一想,終蘭心裏不由得更加難過了。
這姑娘到底是幹嘛的哦,影響這麽大的嗎!
不過,雖然無法直接說明,但僅從側面,倒也可以推知一些信息。比如,在青衣溫吟看來,終蘭和危紹不認識泠熹,是一件比較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已經明确與他說過如今是何年月的情況下,終蘭覺得,因為時間而産生誤區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況,這種誘因比較膚淺,屬于稍作思考便可以排除的範疇,總不會連問兩次還沒有反應過來。
因此,她有理由推測,這個泠熹,按照原書的劇情,在他們當下的這個時間點上,應該是一位大家都很熟識的人。但現在,卻不知為何,沒有一個人認識。
一定是哪裏出了岔子,才導致兩邊的情節發展不同。也許是終蘭的到來所引發的蝴蝶效應,也可能……是源于某個她如今還并不清楚的原因。
這個認知令終蘭感到十分焦灼。
她自穿越而來,自認除了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根本未曾過多幹涉過這個世界裏的太多恩怨,可以說是一個十分邊緣的人物了。若說這點兒動作便可以給一個不怎麽相幹的事物發展造成這麽大的變化,終蘭的僥幸心理很想相信,但理智卻又一直在給她敲響警鐘。
畢竟,若不是由于她,那一定也是因為一些和她處境相仿的存在。不然好好的劇情按部就班,怎麽就會沒憑沒據地突然脫離軌道?
她之前看禦魔淩天穿發委發過來的那些話,只是按照以往小說裏的常用套路去內化地理解,加之10086一點也沒跟她提起過相關的便捷,因此她從未朝另一個方面去想過。
然而事到如今,終蘭不得不認真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難不成,這裏,還有其他的穿越者?
☆、另一邊
與此同時,懷虛澗禁地靈淵谷。
謝渠被關在谷下的這方小破山洞裏已經大半年了。他覺得自己實在很有些冤枉,當初,他明明只是和那位叫溫誦的姑娘打過一次不怎麽愉快的照面,在那以前,兩人是見也不曾見過的。誰知道當天晚上,對方就殺氣騰騰地跑到了他的院子裏,不由分說割了一手腕鮮血,之後連個周轉的餘地都沒有,直接便沖着他攻了上來。
這事怎麽看,他都是被動的那一方。即便情急之下神智盡失,不知如何防衛過了當,可,他又不是故意的,這都是被那姑娘逼的好麽!
結果到頭來,連他自己的親師父都沒有幫他說過一句好話。謝渠倒并不認為自己怎樣無辜,畢竟姑娘已然身死,自己身上溢出的那些魔澤也實在蹊跷,若查,他肯定配合,若罰,他自然也認。可如今,瞧着山門裏那幾位長老的意思,怕是要把他壓在這禁地裏永不得見天日了。
這也太過了,謝渠是怎麽也不服的。
洞中的歲月十分漫長。這洞穴以內,雖則肉眼一望平平無奇,但其實上上下下,裹了不下八層禁制。洞口晝夜不分地普照着明豔的陽光,謝渠自洞內望出去,能看到在天際來回搖擺的潔白雲絮。
都是假的。
起初他還自己數着日子,到後來沒了耐心,也就罷了。山門中的幾位長老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過來做一次法,該是和他身上的魔澤有關。一開始他還會為自己争辯幾句,被人家用車轱辘話堵了幾次以後,慢慢地便也不再自讨沒趣。
十三歲的少年,天資優渥,自小順風順水,頭一遭逢此大變,心中郁郁不平了一段時間,自然就要開始尋思逃脫之法。他對于自家師門,可以說是失望透了。可惜根基已經打下,一時也沒有旁它修煉的出路。他每日就盯着洞中的那些禁制他的陣法,一邊參摩,一邊琢磨解術。
直到這一天。
其實謝渠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一天,只記得距離上回長老們來給他祛邪,已經過了一段挺長久的時候。聞聽到洞門口的動靜,他還以為是那些人又來例行公事。是以只繼續安心打坐,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卻不料,人一進來,謝渠便感覺到了不對。
只有一個。
而且靈澤雖然也算強勁,但遠不及長一輩的那般境界,內息走動,亦與門內不同。
少年疑惑地掀開眼皮,對上門口站着的一襲纖細身影。
妃衫銀花,看着似乎是……一風園的制服?
謝渠本是個一心沉迷修煉的上進少年,在今屆群英會前,他鮮少離開師門,甚至,除了門中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若非溝通必要,他連自己的師兄弟們都沒怎麽認全。是以,甫一見着這位姑娘,頭裏他還沒怎麽對上號,只是覺得有些眼熟。
稍一回憶,才喚起一點印象,似乎當日溫誦死時,和溫吟一起第一個趕過來的,就是這位姑娘?
記得,那個時候,她把鎮現場,向那些湊過來看熱鬧的弟子們自報的家門是——
“錢師姐?”
謝渠皺了一下眉毛。
他以為他的事情,已經由十三盟定論給懷虛澗內部處理了。怎麽如今卻又來了一風園的人?一點前兆也沒有,更無本門弟子在旁作個中間溝通,這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然而,更令謝渠沒有想到的是,錢雯钰向他微微一颔首,連聲寒暄也不客氣一下,就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她周身氣勢一提,劍光乍起,二話不說便向他欺身而來!
謝渠都懵了,這般情景,簡直跟當初的溫誦沒個兩樣!
偏生,錢雯钰還一臉鎮定地沖他喊:“呆着別動。”
別動?他等死嗎!
謝渠跳起身往後一躲,鬓邊的碎發都被削去了半縷。這半年多來,他囿于這方寸之間,因心有冤屈,故而即便存了念頭想要修煉,但雜思萦懷,總難專注,是以進界不多。更別說他年歲尚輕,根本沒多少實戰經驗,錢雯钰修為和長一輩是沒法比,但對付他這麽個小不點,絕對綽綽有餘。
謝渠內心真是又絕望又委屈,隐隐地還帶着點兒憤恨和不甘。
他招誰惹誰了,一個個都要這麽對他!
這樣一想,怨怼之意更甚,胸腔中的一股邪氣無處發洩,淌過四肢百骸,便又有噴薄欲出之勢。這種感覺謝渠有點兒熟悉,他感覺不對,理智上知道不能這樣聽之任之,然而數個月來郁在心口的百結恨絲,早已盈不堪持,只需戳開一闕小口,便能夠頃刻之間潰不成軍。
謝渠低喝一聲,怒目圓瞪,瞳孔已經泛紅。
錢雯钰見狀,眉尾一抖,趕緊就往旁邊一避。
翻黑的氣浪四溢開來,化進冰涼的石地之內,聚作幾道筆直的符畫,一路向洞外延伸無阻。
姑娘眼中厭嫌之意一閃,小斥了一句:“真是一點兒定力都沒有。”
地上黑漆漆的紋路乍起乍滅,不過眨眼之間。
謝渠恐于上回犯下的禍事,好不容易才将體內亂竄的那股邪火控制住勢頭,便聽見這麽一聲,自然也是沒什麽好氣:“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
錢雯钰自認脾氣不錯,心态很寬,其實少有對人如此厭惡的時候。然而她看着謝渠,就怎麽看怎麽氣不打一處來。忍了忍心思,才能心平氣和地和對方理論:
“你慌什麽?我早和盟中說過不能留你的話了,還不是幾位長老仁慈。既然事已定論,我自然不會再節外生枝。這次趕巧過來,是為了幫你的。”
“……”
謝渠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劍還穩穩地拿在手上呢,這人是不是當他年紀小就好騙啊!
錢雯钰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不耐煩地解釋道:“又不是要砍你。這招我練了許久的,隔空剔魚骨簡直不在話下。你脊骨當中存了一樣悖天的魔物,若不取出來,便等着永遠被關在這麽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吧。”
少年愣了愣,有點不可置信:“你怎麽知道?”
這一句問,錢雯钰卻是沒有回答。她掂了掂手中的劍:“別廢話了,呆着別動。”
謝渠:“……”
他其實不太拿捏得準她話中真假,然而自己根骨有些問題,這是入門之初,師父便和他提起過的。想到之前長老們與他解釋禁制因由,雖是不曾細說,但也言明了他身上宿有魔物之事。是以,三方印證之下,對于錢雯钰的話,謝渠暫時信了一半。
錢雯钰又道:“我進來時是和門外看守弟子打過招呼的,你這若真的出了什麽事,我還能瞞得過去不成?我在一風園過得有滋有味,怎麽可能做這種斷自己前程的事情。”
這麽一講,謝渠才勉強放下心來。只不過……
門內德高望重的長老們合力給他畫陣這麽多回,也沒取出來的東西,就憑這位師姐一把劍?
錢雯钰倒沒覺得有什麽:“來都來了,我就試試。”
謝渠:“……”
好吧。
橫豎打也打不過,他只好從善如流地呆着不動了。
一呆,就是一個下午。
錢雯钰确實沒和他胡謅,她是真的只沖着他脊骨當中的那枚物件而來啊。
就是一次也沒有剜中過。
沒過多久,謝渠便已經無聊得起了困意。他幹脆就繼續閉了眼睛打坐去了,反正也不影響師姐的動作。這一放松,再回過神識,大半日便過了去。錢雯钰累得不行,滿頭大汗,已經癱在地上不想動彈了。謝渠原本是不太信她的一些托詞的,然而現在看來,她說是趕巧至此,大概是沒有說謊……
根本一點兒把握都沒有嘛!
錢雯钰還不服輸地向上舉了舉劍,就是胳膊酸疼,是以顯得十分有氣無力:“先前練的時候根本不用管魚的死活,我這就是怕傷到你,所以格外小心,一會兒熟練了就好了!”
謝渠撇了撇嘴:“你又不是要剔我的骨頭,你是要從裏面拿東西啊。”
那能是一個難度等級的事兒麽!
“你再瞎說話我就直接剔你的骨頭了。”
謝渠:“……”
他自然看得出來這位師姐不太待見他,不過,畢竟也不是多注重人際關系的人,這點兒口頭上的官司,他還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先前這位師姐出現得比較突然,又氣勢洶洶地先發制人,直接占據了主導地位,因而目前為止,他一直是跟着對方的步調在走。如今緩過勁兒來,謝渠細細一琢磨,才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師姐想要這個魔物做什麽?”
十三盟既然已經把事情都定給了他們懷虛澗,那麽從他脊骨上取物的差事,按理就不需有外人插手了。若是力有不逮,要尋求外援,那來的肯定不會是錢雯钰,也不可能只是她一個人。不知這人和門外的看守子弟提的是個什麽由頭,才換得他們的放行。但這一行,她八成是為着自己的私心。
這樣一想,謝渠就忽然不想要配合了。
原本記得這位師姐在一風園甚至修真界中,好像都有點兒名望,他一下子也不曾往歪路上套。然而想想,若是正經事情,何用得着這麽偷偷摸摸地孤身前來?
謝渠的眼神瞬間就變得狐疑了起來。
相對來講,錢雯钰就大方多了:“你才想起來問我,也是夠笨的。”
謝渠:“……”
“不過道理是同一個道理,我不會做什麽自毀前程的事情。只是這事兒不方便和別人講而已,你也不用想什麽魔物不魔物的,這年頭,仙魔之分有那麽重要?仙尊還入過魔呢。”
“……”
這話謝渠最是不同意了:“那是仙尊。豈是尋常修士可比?”
錢雯钰笑了一下,她坐起身來,頗為鄙夷地看了一眼謝渠:“這話說得倒是挺正義的,就是心裏不知道是不是想着,你自己也和尋常人不一樣呢。”
“……”
她要一定這麽說,那謝渠也沒有辦法。
他不以為然地斜了斜眼,覺得争論這個沒什麽意義,斂了斂眸,打算還是繼續閉目打坐了。然而視線向一旁那麽一掃,整個人卻忽然僵硬在了原地。
漆黑的瞳孔驟縮,錢雯钰順着少年的目光向洞口望去,因着不太清楚此間規制,所以一時間也沒看出什麽緊要來。
倒是謝渠,盯着深幽幽的洞口,以及自外間打進來的一線清白的月光,訝然地根本說不出話。
禁制破了?!
☆、乾坤轉
錢雯钰不由得有些無語。
她知道謝渠這個人平日裏慣愛神游天外,是以對于外界的一些刺激,較之常人來說反應往往會慢上半拍。但慢成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謝渠對此毫無所覺,對于如今的他來講,禁制就是頂天的事情。少年騰地一下跳起身來,不可置信地向着洞口走去,越是靠近,步伐便越是放緩。然而,就是這麽慢慢悠悠,遲疑不定地,他最後,還是一點一點,走出了這間洞穴。
廣闊的一方天地倏然将他包攏其中,他擡着頭,望着天際邊那輪久違的銀盤,有那麽一瞬間,鼻子酸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錢雯钰後腳随着他步出,但自然沒法生出與他相仿的感慨。她左右一看,秀眉擰緊:“看守的弟子不在了。”
謝渠這才回過神來。他惴惴地環視了一圈,這是門內禁地,關的也遠不止他這麽一個人。不過,大抵是各情有異,像他這般能夠行動自由的幾乎沒有,別人手腕腳腕上都挂着厚重的鎖鏈,即便禁制沒有了,他們也出不太去。
錢雯钰道:“你大抵不知,外間正在開群英會,你們山門裏不剩幾個人,卻沒來由出了一樁命案,形勢詭異得緊,這不會是被什麽邪道上的人給偷襲了吧?”
謝渠一聽,心頭難免發緊。雖則被禁在此間的這段時間,他內心裏可謂是把自己薄情寡義的師門給從頭到尾埋冤了一遍,而且暗暗下定決心,單方面打算再也不和這群人好了。然而甫一聞說這個消息,第一個自心底蹦出的念頭,到底還是憂慮。
事情至此,他也再管不了那麽多規矩,趕忙就道:“我回去看看。”
誰知卻忽然被錢雯钰攔了一下。
“等等。”
姑娘眼眸一擡,谷中陰風呼嘯,長空皓月之下,一襲黑影倏過,須臾便至眼前。
錢雯钰神色一惑,不解地喚了一聲:“溫師兄?”
來人正是溫吟。
謝渠一見溫吟的面,頓時就吓得一個哆嗦。畢竟,當時出事的時候,趕過來幫忙收殓溫誦屍首的是錢雯钰,而抑住他外放的魔澤,還順手把他狠揍了一頓,差點沒給他就地碎屍萬段的,就是誦姑娘的這位師兄啊!!
今天是個什麽日子,他們懷虛澗自家都不可亂入的禁地,怎麽這麽受外人的歡迎呢!
少年心氣再高,在絕對的力量之下,也是不憚于低頭的。更何況,溫吟如今看起來,狀況實在有點不大對頭。眼底隐隐劃過暗紅色流光,在蟾輝的掩映下晶透得似血。那滿身的陰戾氣澤毫無節制地向四面刃開,頗有些六親不認的冷絕之勢。謝渠下午剛和錢雯钰小論過一句仙魔,轉過眼來便見着溫吟這麽個模樣,真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這也才與世隔絕沒有多久吧,難不成修真界的風氣,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仙尊的徒弟,怎麽是個魔修啊!!
謝渠先前并未特意探聽過相關的信息,但看錢雯钰立在一旁,卻是沒有對此表現出太多的訝異,因而便以為事情是慣當如此,大家已然習以為常了的。一時間不由得對于他們修真界的未來,産生了深深的擔憂。
至于錢雯钰,她倒不是有多淡定,只是确實是見怪不怪,曉得溫吟這麽個狀态大致上會是因為什麽。故而心下一揪,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仙尊出事了?”
話一脫口,才反應過來不對,改口道:“蘭蘭出事了?”
她頭一句方出,溫吟眉間便十分明顯地向中一褶,直到聽見下一句補救,神色才稍有緩轉。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穩妥起見,先向錢雯钰确認了一下:
“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
錢雯钰有些莫名,不過多年積攢下的信任,讓她并未遲疑,直接答道:
“仙歷二七六一年八月初九。”
溫吟點了點頭,這才說道:“我找不見蘭蘭。這裏究竟怎麽回事?”
他如今心緒不佳,因此話中語氣也不怎麽客氣,很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錢雯钰和謝渠對視一眼,都沒太明白此罪何來。但思及禁地內無緣無故消失的禁制,錢雯钰好歹算是有些頭緒:
“門裏發生什麽事了?”
“你們不知?”
溫吟哪裏能猜到錢雯钰和他們分別以後,扭頭便偷偷摸摸潛來了靈淵谷。他看到她在這裏,還以為這人是和自己一樣,跑來對外間的那一通騷亂追本溯源的呢。
兩人面上神色茫然,實在不似作僞,即便有所疑惑,溫吟還是以大事為重,把外面發生的情況和他們大致描摹了一下。
他當時與終蘭一起坐上傳送陣,他畢竟是起陣之人,因此終蘭沒注意到,但溫吟卻是發現了的。就在那麽一瞬間的時間內,天地間忽然漫開了一方大陣,陣眼便在距離他們當時所在不遠的地方。溫吟對懷虛澗不算多熟,起初自然也不知那地界是有的什麽。若不是波及到自己,他本來也沒打算管。
更何況白光掠過後,他早已經不在懷虛澗之內。
外面亂得很,不過這些都是其次。關鍵是,終蘭又不見了。
聯絡的法子一個都行不通,溫吟先回了藏經樓,然而松盈卻也不在。他借着樓中傳送陣的便利,先把幾處大的仙城都跑了一遍,奈何當下天地間的情景,實在不是一個很利于打聽消息的狀态。
這還不算完,大晚上的,他一個沒留神,終蘭就又死了一次!
溫吟彼時的心情,怎一個郁悶了得。
在終蘭剛來的那段時候,小丫頭躺在床上動彈不了,後來能夠自由活動了,但外出的日子卻也不多。是以,溫吟本來覺得,順手護一護她也不是什麽難事。加之群英會前的那幾個月,他們也是慣常出去游走的,向來沒出過什麽岔子。結果,誰能想到,自從群英會開始,這事情就一樁接着一樁。
才和人家保證過一回,轉臉便又把人給丢了,溫吟覺得自己以後在師妹面前簡直擡不起頭來了!
按理說,終蘭一死,他自會受感召确定她的所在。然而這回不知怎麽,連這一點也失了靈。溫吟沒有辦法,只好尋來源頭探究一二,想着趕緊把外面的事情解決了,也好找人。
錢雯钰聽過那時空仿似錯亂的現象,登時就明白了症結所在,直接瞪了一旁的謝渠一眼:
“看你幹的好事。”
謝渠:???
這和他有什麽關系!
正好錢雯钰努力了一個下午,除了汗水一無所獲。反正溫吟也不是什麽外人,她趕忙就毫無心理負擔地把謝渠給賣了:“溫師兄,這孩子脊骨之內嵌着一杆乾坤轉,可溯逆日月,輪換光陰。當初誦誦那樣根骨,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淪落到死地的,偏生就是栽在這東西手上。如今外間的情景,大概也是賴此物作祟。這樣危險之物,還是早早取出來,由專人看管比較妥當。”
這話說得倒是很中規中矩,不過溫吟腦子轉得快,他和錢雯钰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當即就有些明白過來,錢雯钰來這裏,怕不是就為着這個乾坤轉。
所幸溫吟也不是啥正直的人,這事兒他便沒有多問。反而是疑道:“你早就知道?”
“是啊。”
說到這個,錢雯钰還有些怨念:“群英會前我不是去找了誦誦好幾回?好說歹說,苦口婆心,毫不藏私地和她費了那麽口舌,也不知道那丫頭怎麽就那麽犟。”
溫吟聽着這話,意味不明地抖了下眉毛。心道,她哪裏曉得,給溫誦送去警示的又何止她這一家呢?可惜姑娘自小恣意慣了,少年孤膽,偏就不信那個邪。人要作死,真是八匹大馬都拉不回來。
他略略一想這個事情,思緒難免就又轉回了終蘭的身上。
“乾坤轉?”
溫吟眯了眯眼睛,目光涼涼地往謝渠身上一掃。
帶起周身氣刃也向着這邊狠狠壓下,謝渠……謝渠覺得自己腿有點兒軟。
天地良心,他還是個孩子,為什麽要接二連三地受這種對待啊!
溫吟倒是沒多廢話,小銀箭繞在他指尖一轉,之後便化作一道白練迅速向着謝渠胸腔正中飛去。謝渠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只感到膛前一熱,脊髓發涼,一陣劇痛自他背脊之上傳來,緊接着便是身後“當啷”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
而謝渠周身冷汗直冒,腳底一虛,也“咚”地一下跌到了地上。
溫吟雙指向內一收,把自己的貼心好法寶和新掉出來的那方物件一并召了回來。
小臂長短、瓶口粗細的一杆轉輪,分了十三層輪|盤,盤身之上刻着繁複不明的紋路與抽象難懂的字符。謝渠跪趴在地面,唇色泛白,額頭的汗珠還在不停滴落。他就虛虛地擡起頭來看了那麽一眼,待看清了這方乾坤轉的規格以後,只覺得脊髓中那原本就絲絲密密的鑽心痛楚,都鑽得更深了一層。
他以前身體裏,到底是留了個什麽玩意兒啊!
幾縷纏綿不盡的魔澤繞在金輪表面,令這精實的法器染上了一層幽清的波光。溫吟借着月色将其上符畫一一打量過一遍,之後擡了眼往錢雯钰處望去:
“怎麽用?”
錢雯钰:“……”
她默默咳了一聲,眼神心虛地往謝渠身上溜了溜,不太好意思地道:“我,我也只是看人用過,就撥那個轉盤,跟撥琵琶似的,具體什麽機理卻也不太知道……”
溫吟:“……”
他還以為這人都直奔着它而來了,該是已經把底細都給摸了個明白才是。如今看來,怕不是順路過來的吧!
這東西威力過大,在不知底裏的情況下,也不好輕作嘗試。溫吟稍一思考,只得按捺下自己焦躁的心緒,耐下心來妥協了一步:
“先回藏經樓吧。”
☆、震驚
終蘭最終也沒能從明府走出去。
她本來是打算等外面那撥人——尤其是裏面的談戈——走了以後,便趕緊離開的。敞開的大門近在咫尺,就那麽幾步路的距離。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窩在屏風後面,還沒偷窺一會兒,危紹懷中的那方儲物鏡就開始不安分地來回震顫。
起初幅度很小,危紹安撫般地往自己胸前壓了壓,以為便沒事兒了呢,誰知道,卻适得其反。少年一個沒控制住,這玩意兒就蹭地一下蹦了出來,開始天上地下地來回亂竄,仿佛一只被驚起的雀鳥,行動軌跡毫無章法,将橫梁上的木屑磕碰下來老大一茬。
終蘭見勢不好,趕緊先拉着危紹躲去了桌子底下,以免被砸到。
哪知危紹兩眼發光,竟然還有點兒興奮:“昨天也是這樣!”
終蘭:“……”
青衣溫吟眉頭一皺,他耳墜上纏的那兩條小白蛇如閃電般飛竄了出去,化作普通蛇類大小,一左一右将那闕古鏡給包縛了起來。如此,這鏡子那副橫沖直撞的勢頭才總算緩和下去,但仍舊來回蕩了好幾下,才徹底消停。
橢圓的木鏡被箍在半空之中,雖則不再亂竄了,但依然掙紮似的在小幅度地抖動。看得出來這兩條白蛇裹得也并不輕松,連帶着溫吟額間都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般動靜,引得外間那四人紛紛側目。
終蘭吓了一跳,趕緊捂臉。不過,還沒等到新來的那兩位把堂中人員看清,天地間便是驟然一道白光閃過。這回,終蘭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了。那是自地面上浮起的一條筆直的豎線,沿着府邸中軸橫穿而過,不知所從何來,也不知所往何去。
但因為相似的念頭一直都在,是以下意識的,終蘭就覺得它像是某個陣法的一部分。
白光只顯現了一個瞬間,倏起倏滅。然而,視野再次恢複正常了以後,終蘭所處的地界卻已經和前一刻的迥然不同。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語由遠及近,剝開霧氣,漸轉清晰。雖則終蘭仍舊是屈腿蹲在地上的姿态,但危紹并不在她的身邊。取而代之的,是她身前立着的一個男人。
前端幾乎磨平的布靴,洗得發白的衣料,以及腰間墜着的一闕,波光流轉的紫色龍頭玉佩……
終蘭額頭青筋一跳,頓時就不打算再繼續往上瞅了。
她雙手扶着膝蓋,默默地小步轉了個方向,打算起身開溜。可惜,這人的動作似乎永遠比她要快上那麽一步。終蘭剛扭了個頭,就感到身旁的男人彎下了身子,肩膀上随之傳來了不可違抗的重壓。
男人陰森森的聲音自她腦頂傳來:“小雲?”
這尾音上挑、抑揚頓挫之間還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語氣,令終蘭根本不用去猜想,就可以直接定論,這人絕對是和她處于同一時間的那個談戈沒差了!而且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估計是已經發現她之前都是在耍他的了!!
好在街上還算熱鬧,談戈也不敢太過胡來。終蘭用盡吃奶的力氣把他的大手從肩膀上掰了下去,同時大吼了一聲:“救命啊——”趁着四周目光炯炯,而當事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踉跄兩下,趕忙彈起身悶頭向前跑去。
“砰!”
結果沒跑多遠,就又撞上了一個人。
淡淡的松竹香氣和不容忽視的強勁魔澤漾在鼻尖,終蘭擡眼一瞅,嗯,耳垂上的小鈴铛少了白蛇的陪伴,顯得空蕩蕩孤零零的——這位估計也同樣是熟人沒跑了。
可真是奇怪,他們三個都沒散太遠,怎麽危紹卻不見影子了呢?
連帶着纏着白蛇的鏡子也一并丢了。說起來,畢竟兩者不算是同一個時間的東西,這最後若要找不回來,得是個怎麽算法啊!
不過,青衣溫吟如今看上去,倒是沒什麽心思去考慮他的那兩只小寵物。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就連終蘭方才在他身後引起的一陣小騷動,也沒能驚擾到他半分。男人面上神色十分恍惚,一雙濃如永夜的漆黑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街旁的一處小攤位上。目中所含情緒錯綜複雜,疑惑中帶着一縷惶恐,惶恐下浸着幾絲懷念……
終蘭:“……”
這群人還有完沒完了!
話雖如此,然而,當她順着男人的目光,也向着同一位置探究而去之時,認出那攤位旁邊所站何人,饒是終蘭,也不由得同樣做出了被雷劈了的表情,駭然怔愣在了原地。
紅衣的少女和藍衣的少年,那少年身上的服制終蘭還熟悉無比,正是一風園的不錯。這兩個人挨在賣挂件的小攤前面,有說有笑地在挑着東西。周身的飾品十分樸素,唯一引人注目的,該是少女腰間的一把骨劍,以及少年腰間的一把骨笛。
單從制式上論,就已經能夠很明顯地看出它們當初定是沖着要配成一對才被人打造而來的了。兩人一個把東西別在右手邊,一個把東西別在左手邊。靠在一起的時候,稍稍挪動下身子,便會令其相碰到一處,從而奏出風鈴般悅耳的閑音。
一副唯恐有人沒來得及注意到它們的架勢。
察覺到青衣溫吟的目光,那紅衣少女還奇怪地向這邊歪頭端詳了一下。但最終卻也只是疑惑地擰了擰眉毛,便偏回頭去,沒有再繼續追究。
她此時還不認識他們。
這是年輕時候的松盈,和年輕時候的柏盛從。
終蘭望着青衣溫吟那片眼神,整個人仿佛從頭到腳被潑了一盆涼水,冷風嗖嗖地往她脊髓上爬。
之前,明水寒用這種眼神看多年前的泠熹,終蘭可以理解。月清枝用這種眼神看多年前的戚白殊,終蘭也可以理解。都是對方再見不得,或再無緣見之人。誰料天地驟變,令彌留者得以有幸一睹往者之一面,有些感懷自然是人之常理。
但現在,青衣溫吟用這種眼神看多年前的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