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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美,讓她以為鮮血在手,天下我有了呢?

結果,她就知道兩人之間的信任根本維持不了太長。面對阿月,她這血別說能有哪般作為了,根本吓得直接縮回了她指尖的傷口之中,連探個頭的膽子都沒有。終蘭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原來這血真的跟個仙器法寶一樣,還通人性。

就是可惜,通的好像是人的劣根性啊!!

誰能想到,時隔半個時辰,終蘭居然又再次回到了明府的那間廂房之內。

和危紹一起。

☆、溫吟

阿月給他們身上和房間的四周都下了個不知道幹什麽的印,總之門打不開了,窗跳不了了,危紹的土遁也不管用了。儲物鏡裏的十八般兵器全扔了個遍,這次,連個坑都沒砸出來。唯一還能算是收獲的東西,大概在于,終蘭從阿月的這番行徑當中,差不多看出來這姑娘應該是個修符法的主兒了。

只是,如此厲害的人,哪怕是個散修,在界內也該是鼎鼎大名才是。終蘭對懷虛澗不算熟悉,就聽過一個甘笙的名號。危紹倒是了解得比較多,卻同樣不曾知道如今已是人才凋敝的修真界,竟然還藏着這樣一位巨擘。更何況,從終蘭的切身感受來講,阿月甚至比甘笙還要高上一籌。

如何卻并不為人所知呢?

終蘭想到阿月身上那隐隐滲出的魔澤,心中的想法十分不太美妙。

不過,她目前也管不了那麽遠。

在兩人諸般嘗試無果以後,終蘭坐在床上,再次拔下了她發間的金簪。

危紹整個人都不好了:“你要幹嘛?”

終蘭嘆了口氣。

她還能幹嘛,光用血解決不了,那只能上自殺大法了。

按照10086的說法,由于某種神秘到不能和她明說的原因,她這邊一死,溫吟那裏就會有所感應,并被另一種神秘到仍舊不能和她明說的驅力,直接拉來她的身邊。

終蘭覺得,如果溫吟來了,還沒辦法破開阿月下的這個符,那他們就是合該倒黴,只能認栽。

然而這個行徑,在危紹一個正常人——大概——看來,自然有些匪夷所思。他趕緊就撲過來按住了終蘭的手:“你幹嘛啊!別切,那溫吟一過來,看你這樣,不得直接把我給剮了!”

“你有辦法逃出去?”

“沒有……”

“那不就得了。”

終蘭理所當然地道:“我這不是想個辦法嗎?既然有路可走,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吧。”

危紹:“……”

他眨了眨眼睛,一時間被姑娘給繞糊塗了,轉了好幾個彎兒,也沒整明白思路。只能勉勉強強地和她掰饬:“不是,你,你這一死,不就又癱那兒了嗎,怎麽走啊?”

“上次不就是師兄把我帶回去的嗎,他來了咱們先逃出去,之後愛養幾天養幾天,有什麽的。”

終蘭奇怪地看了看他:“你幹嘛?你想呆在這裏被人家關着?”

危紹:“……”

少年不由得有點兒懷疑人生。

他蹲在角落裏恍惚了好久,仿佛自己才是這裏思維不正常那一個人。

到最後才想明白了一點,急忙就又跑回去把終蘭正在左右衡量角度的手給按住了:“等會兒!那人還沒說要把咱們怎麽樣呢,你至于的嗎!”

“這要是個好事兒,她就直接說了;她要是個好人,肯定是先商量的。關都關起來了,你還指望個啥?”終蘭瞪着一雙純良無辜的大眼睛,一套歪理說得頭頭是道。

危紹:“……”

少年額頭青筋直跳:“可是既然還有餘地,咱們可以再等等,見機行事啊。”

終蘭皺了一下眉頭,也是有點兒嫌棄了:“就咱倆?”

危紹:“……”

什麽叫“就”!

他不太開心地祭出了自己的儲物鏡:“你不要小瞧我的寶貝啊!”

“見識過好幾回了,就沒啥用嘛——哎地上還有個戒指你忘收回去了。”

“……”

危紹心有不忿,很想辯駁,但欲言又止半天,愣是沒找出一條可以反駁的依據。

少年憋屈地咬了咬嘴唇,默默地松開了握着終蘭的手,轉身先去把地上的戒指給撿起來了。他盤腿往那裏一坐,還是對此事存有芥蒂,心情一煩躁,下意識就會去抓自己胸口挂着的那塊血玉。嘴上不願示弱地道:

“那怎麽了,我還有卻雪呢!”

說着,便向一側探了探身,把剛才因為嫌沉而卸去了桌子底下的巨劍給拖來了自己跟前。

長劍厚重,即便是雙手齊上,用生拉硬拽的法子,少年也拖得十分吃力。偏偏,他還不甘于此,一心想把它揮起來一展雄風,好讓自己的話顯得更加真實可信。這麽做的結果就是,劍沒擡起來,他整個人反而還被這番動作的反作用力狠狠一拉,直接栽去了劍身之上。

終蘭便聽耳旁先是金屬摩擦地面的悶鈍之音,緊接着又響起了肌膚相撞間發出的嗡鳴,嗟籲的同時,心中難免就泛起了一陣疼惜。

多好的劍啊,犯了什麽錯被人這麽糟蹋!!

她實在有點兒看不下去,趁着這會兒危紹腦袋被劍撞得暈頭轉向無暇他顧,趕緊就握緊金簪,閉上眼睛,回想着上一次的感覺,揚起手來,向着自己心口狠狠一紮。

危紹那邊正捂着自己的額頭蜷在地上打滾,虛影重重間恍惚着看到這一幕,幼小的心靈頓時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卧槽,終蘭?!!”

事實證明,終蘭還是失策了。

她再醒來時,危紹蹲在床頭,額頭上青紫一片,連血印子都還沒來得及消去半分。

腦頂是熟悉的紗帳,向外一瞅,木桌茶具,軟榻矮桌,她還在明府的那間廂房之中,連位置也沒挪動一下,只不過是從坐着變成了躺着。

終蘭不免感到疑惑。更疑惑的是,她一醒,危紹便如蒙大赦一般,二話不說往床上一竄,直接把她的被子給搶了,逃避現實似的将自己包成了個粽子,戰戰兢兢地躲到了床邊靠牆的角落之中。

???

終蘭眉頭緊擰,下一刻,感官回籠,她就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地,驀然被迎面而來的龐大魔澤給澆了一個透徹。

這份魔澤,瀚如銀川,清似晨曦,隐約裏還蘊着一味松煙竹韻,一點也不難捱。但耐不住其中那股狂縱無羁的勢頭,夾着尖厲的氣息重重壓下,難免令所面對之人本能地反射出一種畏懼。

雖然即便如此,危紹的反應還是略顯古怪,不過危急之間,終蘭也無暇思考太多。她顧不上去想為何這次自己會恢複得如此之快,一摸發髻,金簪還在,便一舉将其拔了出來,抵向指尖,先将血給放了。之後忐忑地一起身,本來以為自己是不是馬上就要又死一次——

等到看清了窗邊所站何人以後,她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如今已是晝間,不過這個鎮子上陰雲高籠,厚厚實實一層,将金烏的麾羽都盡皆隔擋在外。雕花窗向內洞開,沒有溫度的光線例行公事般斜飛而入,将窗邊人的衣擺照得有些發白。他穿着一身蒼青色的長袍,衣上金紋繁複,看着十分講究。如瀑長發卻只松散地披在腦後,鬓間餘出幾縷碎絲,發尾用一帶玉縧閑閑束起。

男人雙臂抱懷,疊着腳倚在窗臺,手中還握着一把折扇。耳垂中央別出一格墜着兩只小巧圓潤的銀鈴,鈴身上又分別纏了條正在恹恹吐信的迷你白蛇。

這些,終蘭匆匆一眼掃過,都不怎麽在意。

她的目光唯獨鎖定在這人的面容,心跳陡然加快了。

明明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相似的地方,可是這個人……這個人怎麽長了一張溫吟的臉?

她這邊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卻先她一步,自行開口了。

只不過,話并非沖她所說。鷹一樣的目光冷冷地掠過她,徑直向着床榻深處探了過去。薄唇輕啓,話音微惱,帶着一絲諷意:

“躲起來算什麽本事?當初信誓旦旦地當着師伯的面允諾,說下次再見定要讓我們刮目相看。”下颌微側,眸珠一轉,終于分出一點餘光落到終蘭的身上,卻是帶着陌生又排斥的嫌意,“你便是這麽讓人刮目相看的?”

他周身氣息随着話音而動,仿若狂風呼嘯下卷起的海潮般逼迫而來,即便終蘭并不是被特別針對的那個,只承了些許溢出來的氣浪,也已經被扼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危紹顯然經受不住這種摧殘,他可憐兮兮地從被子裏鑽出個腦袋,生無可戀地向終蘭泣血痛訴:

“咱們真的不是進了一處試煉陣嗎?!”

終蘭:“……”

她還想問他呢!!

☆、清枝

方才,所見之人與預期相差太大,終蘭心緒混亂之下,思維難免有些遲鈍。冷靜下來以後,她稍稍分析一回,便差不多明了了當下的狀況。

首先,她之前已經見過多年前的阿熹切真出現于過自己眼前,證實了外面存在着和他們不同時間之人的猜測。按理,她死後,本該是溫吟被感召來此。而如今,師兄沒有見到,來的卻是另一個頂着他臉的……不知道什麽鬼。因此,很可能,這人也是溫吟,只不過,并非她那個時間的溫吟而已。

而從這個青衣服的溫吟在她面前的種種表現來說,終蘭能夠很明确一點:他不認識她。

他不認識她,可是又并不好奇她是誰。

證明他心中一定通過某種途徑,确定了某個猜測。

終蘭簡單聯系一下這幾個人之間的人物關系,就能差不多推斷出這位兄臺內心的想法。

青衣溫吟不認識她,但他一定認得溫誦的骨骼,并且很清楚自己為何會被突然拉來此地。終蘭甚至懷疑,她會恢複得這樣迅速,也是出自他的手筆。而可巧,危紹又是喜歡溫誦的。這人剛才氣勢洶洶地那麽一大段責問,該不會是以為……她是危紹想要複活溫誦,才搗鼓出來的東西吧?

無論如何,這都是個誤會。終蘭想明白了以後,便趕忙上前一步,語氣友善地制止了一下正戾氣外露的仁兄:“等一下。”

青衣溫吟眉頭一抖,并沒打算理她。

所幸終蘭比較知道抓重點,下一句立馬就是:“現在是仙歷二七六一年。”

青衣溫吟:“……”

???

眼見對方劍眉蹙起,周身氣勢向下一墜,針對之意頃刻間就緩和了許多。終蘭便知道自己的判斷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剛打算進一步和他闡明一下狀況,誰知道這人反應太快,眼皮一跳,思緒立馬就向着另一個方向馬不停蹄地一轉——

“挺厲害啊危紹,居然早這麽好幾十年,就已經背着人暗地裏在做這種事兒了?”

終蘭:“……”

您能不能先從錯誤的道路上下來再動腦子啊!!

老實說,剛剛終蘭察覺出這個人不認識她以後,便意識到了不對勁。他認得溫誦的骨骼,但并不奇怪為什麽溫誦的骨頭上長出來的不是溫誦的身子,證明在他的時間點上,溫誦大抵也是已然死去了的。是以,他應該不是過去的溫吟。

可同時,他又不認識終蘭。

終蘭是在溫誦死後便立即穿越至此,若這人屬于未來,那他怎麽着都該認得終蘭才對。

要是擱在別人那裏,這就是個自相矛盾的死門,百思都不能得解。可是終蘭不一樣,她自身上還帶有一些其它的信息。

比如,她是穿越過來的。

故而,屬于未來、又不認得她的溫吟,是可能存在的。

在原書之中!

此念一生,終蘭只覺得先前一些本來朦胧的想法,恍然又生出了點新的方向。不過,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十分有限,所知的并非全部,是以也不排除還有其它的可能解釋。

在艱難的溝通之下,終蘭終于用萬能的“三千世界”這個說法,差不多讓青衣溫吟接受了他和他們并不在同一個時間,而且很可能,還不在同一個世界的設定。

當然,對于終蘭居然是自己的新師妹這件事,青衣溫吟還是顯得有些嫌棄。

終蘭無所謂,她只會比他還嫌棄。

她的師兄,那可是天山尖的雪,廣寒宮的月,九重霄降下的雲彩,河漢裏摘來的星星!絕對,不可能,長成這麽一副吊兒郎當、邪裏邪氣的模樣!

這本書的作者也太壞了,不能因為人家是反派,就把人這麽糟蹋啊!

終蘭一顆撥亂反正的心都更加蠢蠢欲動了。

對此,青衣溫吟覺得有些好笑:“人都是會變的。”

“但我師兄絕對不會變成你這個樣子。”

終蘭瞪着一雙水眸言之鑿鑿地替某人保證。

危紹就沒有她這麽樂觀了,嘆着氣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終蘭,節哀順變吧。”

終蘭:“……”

青衣溫吟:“……”

房中的陣已經破了,話既然說開,三個人自然是要先出府再說。

可惜,世事總與願違。

他們剛走過兩進院落,來到了大堂中央,就見院中一陣塵土飛揚。一襲黑影被從空中狠狠抛下,悶響一聲撞在院角的樹幹上,頹然下滑。待沙土落定,終蘭定睛一看,才發現竟然是明水寒。

順着其來處一望,阿月立于半空之中,腳踩一方金陣。湛藍的衣袂随風而動,一雙鳳眸內裏沉着川下寒冰,眉頭緊鎖,看上去十分不忿。

她頗為惱怒地向着明水寒嗤道:“我還當你已經瘋昏了頭,沒想到還有幾分眼力。”

明水寒的神智如今瞧着确實清醒了不少,聞此一言,他啞聲一笑:“我說錯了嗎?她若是當真為了那個人好,便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給他千金難。”

男人仰面朝天,癱坐在樹下,整個人看上去有氣無力的。缭繞的黑氣洶湧着朝他身上肆意沖撞,可卻被一層無形的屏障彈開,怎樣也不得其入。

阿月聽着他的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屑道:“你想改變什麽?”

頓了一下,又嗤笑:“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麽?”

不知是被此一着勾起了哪般不愉快的回憶,姑娘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弧度,自雲端降落,不急不緩地朝明水寒走了過去。

“你太小看人的執着了。”

她搖了搖頭,語聲惆悵。仔細一看,那絲諷刺似乎并非向着別人,反而,是在嘲笑自己。

“若這樣便可以改變,我何至于要淪落到如今地步?”

明水寒面上一方陰影罩開,阿月走至他的跟前站定,雙指一并,于空中起陣,看着是打算破開圍在他身周的那方屏障。她一邊畫着陣符,一邊耐着性子開口,話是向着明水寒而去,但語聲不大,乍一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早和你說了,心與念違,遭千金難反噬,摧經銷骨,根本無從剝離,只能以毒攻毒。我雖是利用,但又不是在害你。你不賴着這些魔澤,現在便只剩下死路一條。”

然而樹下之人恹恹地垂着眼眸,也不知有沒有在聽。半晌,才不以為意地道:

“我見到她了。見到她就夠了。”

“你明知道她不是!”

阿月蛾眉緊鎖,話音中帶上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奈何男人眼簾半合,看着仿佛是累極了,連呼吸的力氣都鮮有,胸膛起伏的力度漸弱,良久都沒再吭聲。

姑娘手上動作加快,金光漫過,空中道道筆畫逐漸成形。

卻不料,破風之聲忽至。銀白的箭羽穿透虛空,直入陣心,頃刻之間便将本已趨向完整的陣法給攪了個粉碎。阿月愣了愣,指尖一頓,這才像是剛剛發覺廳堂之中還有那麽一撥人一般,向終蘭他們這邊移來了目光。

終蘭和危紹半天都沒有聽懂外面院子裏是在演哪一出,原本也是不準備湊這個熱鬧的。誰知道這個青衣服的溫吟突然毫無預兆地橫插這麽一杠,眼見這人周身氣勢一起,看着是還想要再幹一架的樣子,兩個孩子默默對視一眼,就十分默契地趕緊躲去了堂中的屏風後面。

鑒于危紹在地底就是個路癡,土遁的方法不太保險,在這種不算特別危機的時刻,終蘭打算将其延後考量。她扒着危紹的儲物鏡,挑挑揀揀,打算找個以少年現下法力水平來說,容易駕馭一點兒的法器,兩個人好先禦器逃出去再說。

不然,就沖着這府中三步一頭虎,五步一座山的勁頭,終蘭覺得他們這輩子是別想走了!

并未理會阿月怒火中燒的眼刀,青衣溫吟将折扇往腰間一收,彎眉笑道:

“我當是誰,明明都仙歷二千多年了,竟然還在用如此古老的符法做陣。”

下颌微斂,雙手交疊,于胸前懶懶地做了個散漫不恭的虛禮:“原來,是月前輩。”

他是當真存了來較一出高下的心思,是以還記得要去提醒自己身後的兩人躲遠一些。結果剛一回頭,就發現兩旁早已是空空如也。

青衣溫吟:“……”

阿月側過身來,眯了眯眼睛:“你認得我?”

“前輩說笑了,修真界中,誰人沒聽過前輩大名?”

話雖如此,但男人眼角眉梢都萦繞着一股淡淡的敵意,語調陰陽怪氣的,沒有一處咬字不透露着不屑的意味。阿月看了他一眼,當下并不想在此問題上太過糾纏,因而只默默翻了個白眼,便兩指一并,重新畫起陣來。

結果剛畫了一筆,就又被一箭打斷了。

她這下是真的火了:“我在救他!”

“救?”

男人輕聲一笑,顯然并不以為然。他大掌一番,一縷紫氣自他腰間乾坤袋中感召而出,畫着圈氲進了他的掌心。

“前輩不過是想借他的執怨,來養歸來石罷了。”

紫氣迅速成團,脹大後露出包攏其中的三塊璀璨結晶。棱角分明的菱形琉璃,乍一眼是頗具魅惑性的深紫色澤,然而流光翩轉之間,又晃動出了幾抹青紅不定的餘影。

“歸來石,我有的是。”男人漠然的語聲中難得帶上了一絲傲慢之意。

三塊細長的晶石自他手心飛去他的身前,又一字排開,上下浮擺不安,蠢蠢欲動。

阿月整張臉倏然一白,瞳孔驟縮:“你——”

她忽然明白了過來:“你不是現在的人!”

對方氣勢洶洶,姑娘自然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斃。她提了氣息,扔出幾張銀底的符咒,正打算應戰,誰料這時,又是異變陡生。

本就陰氣沉沉的天空之上,忽然罩來了一片濃重的黑影。随着勁風龍卷而下,這片陰霾所覆蓋的範圍愈來愈小,最後終于化成了一座通體金光的巨盾,“咚隆——”一聲,狠狠砸入了青衣溫吟的跟前,就嵌在距離他腳尖不過三寸之處。

他身前漂浮着的三塊晶石被壓進了地底,不知所蹤。男人擡起眼來,向上看去,這具足有一丈多高的金盾頂端,如今站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肩上衣袍松垮,長發束成馬尾,一身魔澤慵懶四溢開來,溫和得全無棱角。

他的眉眼也偏柔,嘴裏叼着一根馬尾草,說話時調子不緊不慢,但不知是不是出身原因,字音咬得有點古怪,像是某種方言:“哎,和氣生財,和氣生財。這麽好的天兒,打什麽架啊?”

在場其他人:“……”

少年屈腿跳落地面,向着阿月的方向走了過去,大概本來是想要安撫幾句的,寬慰的話都提到嘴邊兒了:“姑娘,你別害怕……”等一看清其人面容,腳步一僵,渾身頓時一個激靈,“清枝?!”

他後退一步,扒着自己的盾牌邊緣向後方的男人探去了個腦袋,打量對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卧槽兄弟,你哪個殿的?什麽膽子啊,居然敢惹月清枝!”

青衣溫吟:“……”

他們這邊盾牌落下的聲響很大,終蘭聽着了,也好奇地往外瞅了一眼。這麽一眼,便見到了全然怔愣在原地的阿月。

姑娘如今神色恍惚,鼻尖泛紅,望着白衣少年的眼中,所含情緒錯綜複雜,疑惑中帶着一縷惶恐,惶恐下浸着幾絲懷念,懷念背後還藏着半分不可置信……

終蘭:“……”

好熟悉的目光哦!

白衣少年尚且沒反應過來怎麽個事兒,他扭頭一瞧,阿月身旁的大樹底下還倒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便先自懷中掏出了兩粒藥丸,喂去了他的口中。然而明水寒已是油盡燈枯,連吞咽的動作都沒有力氣做了。阿月站在那裏,目色無神,眼見少年并不死心,伸手又打算去封他血脈,便啞聲止了一句:“別費事了,他沒救了。”

“……”

白衣少年半蹲在地上,側首看了她一眼,奇怪道:“他欺負你了?”

“沒有。”

阿月幹巴巴地答。只單純說出這麽兩個字,眼眶卻又紅了。

少年這才察覺到姑娘的情緒有些不對勁,趕忙爬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她的身邊,歪着腦袋關切道:“清枝?怎麽了,你哭什麽?”

姑娘本來壓抑了半天,然而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這副眉眼,一切掙紮都是徒勞無功,頃刻間便潰不成軍。滾燙的淚珠順着臉頰緩緩流下,她深吸了一口氣,持着濃厚的鼻音,斷斷續續地向他答道:

“現在是,仙歷二七六一年。”

“……”

少年愣了一下,一時還是有些沒轉過彎兒來,好笑道:“啊?什麽鬼,洪荒哪兒來的什麽……”

“沒有洪荒了。”

月清枝輕聲說。她将額頭抵在少年的肩膀,渾身忽然變得有些無力,連講話的音調也弱了下去,氣息殘殘奄奄的,仿佛夢呓。

“早就沒有洪荒了。仙歷二七六一年,那裏只剩下……”

她閉了閉眼睛,一聲嘆息。

“深絕永獄。”

正在往危紹懷裏扔不能用的法器的終蘭:“……”

!!!

☆、重逢

可惜,月清枝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

她依偎在少年身上,像是一夕之間卸去了所有盔甲,外間一切紛擾都盡皆摒去,只想要偏安在此寂靜一隅。白衣少年大抵對她的這般行徑還有些陌生,面頰泛起一層薄紅,立在那裏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攪得一旁的青衣溫吟看到這一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剛捧到火候的一腔惱意無處纾解,只好踢踢跟前的那面巨盾撒氣。

盾牌結實得很,被他一腳踢出了鐘鳴似的回音。當然,畢竟不是真的小孩了,也做不出太幼稚的行為。青衣溫吟看了一眼賴在少年身上淚流不止的月清枝,面上嘲諷之意更甚,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去破壞兩人這場難能可貴的“重逢”。

他轉了個身,打算帶上兩個孩子先行出去。

卻不料,就在這時,影壁之後的大門處忽然傳來了沉悶的聲響。

自從時空似乎有所錯位以後,終蘭這一路上來來回回,就沒看到一處正常的地方。明府裏原先肯定不是這般空蕩蕩的模樣,然而如今從頭穿到尾,打實的一個人都沒有。參照終蘭和危紹都是轉息之間便從距此很遠的地方被拉來了此處,那麽府中消失的那些人,興許也經歷了與他們相同的情況。

只是,不知這個傳送的距離是否有固定範圍,也許過去這一天半日,有離得近的人尋路回來了也說不準。而如此大大咧咧地自正門而入,聽着不像是什麽下人。

終蘭對明水寒家裏的情況不是特別了解,畢竟他都這個鬼樣了,家中人卻似乎從未向外面反應過什麽。十三盟那邊只曉得日月鎮有禍患,卻不知這禍患就是明水寒。

她移過眼去,本是秉着好奇想要瞧一瞧來者是誰,目光一斜,卻發現了另一個不太對勁的地方。

明水寒倒在樹下,看着是已經死了。本來攏在身周的那層若隐若現的屏障消弭無蹤,七竅之內溢出了滾滾黑煙,向着一個特定的方向漂泊而去。注意到這個場景的自然不止終蘭一個,月清枝擦了擦眼淚,扭頭甫見此狀,臉色登時一白。

她順着煙絲飄蕩的終點尋覓過去,便相逢了自院中影壁之外,一前一後緩緩步出來了兩個身影。

為首的是個女子,一襲竹青勁裝,細長的馬尾高高束起,腰間金絲軟帶上,吊着一個半尺來長的竹筒。明水寒身上蕩出的黑霧,便是在朝這間竹筒之中游走,最終于玄口處聚攏彙合,慢慢凝結成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晶石。

吞姿納彩,暗文幽生,觀其形态,竟然與青衣溫吟先前拿出的那三顆“歸來石”相差無幾。

姑娘素手一伸,将石頭接在了自己的掌心。之後才疑惑地擡起眼眸,向着其來處反望了回去。

明明是副淡漠的眉眼,在觸及樹下之人的身影之時,那寒星般的瞳孔中卻是一陣風沙倏過。

她腳下不由自主地一頓,停在了原地。

終蘭一見到這位姑娘的一身打扮,腦子裏頓時就是嗡嗡兩下。她将儲物鏡往危紹懷裏一扔,蹿起身來打算臨近了仔細瞅瞅,誰知道還沒往外邁出一步,剛看見姑娘身後跟來之人的一個影子,終蘭就渾身一個哆嗦,趕緊又慌慌張張地縮回了屏風後面。

“……”危紹奇怪地看了看她,遲疑道,“怎麽了?”

說着探了探腦袋,也想要往外瞧瞧。

終蘭十分惶恐,見狀一拽他的胳膊,急匆匆地阻止了一下:“見鬼了!”

又來了一個不知道啥時候的阿熹不說,她怎麽感覺,她好像還看見了談戈?!!

心念瞬轉,終蘭忽然想起,頭一回見面時,阿月姑娘似乎确實和她提過那麽一句,說自己來自三川鎮,又及,姑娘給的符上有股熟悉的氣息,她還說那個符是一個姓譚的仙師給的,而他去搬救兵了,不久就能回來……

終蘭:“……”

原來是這個“談”麽!!

她當時還停留在把一切都知覺為秘境的階段,根本不曾将姑娘話中的此類信息多放在心上。哪怕後來得知了自己之前判斷失誤,自然也想不到要再去矯正這一點。

如今想來,三川鎮許是月清枝選了個就近的地方順嘴胡謅,但有關符咒的內容,居然句句是真!

想通了這個,更多的疑團便争湧而上。

月清枝是和她處于同一個時間點上的,那麽這個談戈和阿熹,大抵也是如此。明水寒的症結就在于阿熹,這一點不難判斷,談戈說去搬救兵,便找來了阿熹,自然也應該是有意為之。可通常來講,只單純憑借這麽一身裝束和一個姑娘連全名都沒有的昵稱,怎麽可能輕易便找到正主?

終蘭對此,只能想到一個解釋:他本來就認識或者知道阿熹這麽個人。

鑒于時間和地點都剛好能夠對上,終蘭傾向于明水寒這件事,就是談戈先前無可奈何之下從十三盟那裏接下的懸賞令。他為什麽會閑得沒事兒攬這麽個活兒,沒人比終蘭更加清楚,完全是個突發事件,因而所涉及的人物是他剛好知道的人,八成是一個巧合。

終蘭抿了抿唇,扒着屏風邊緣又暗搓搓向外瞄了一眼。

這麽一探頭,一個沒注意,就撞到了某人硬邦邦的胳膊上。

終蘭:“……”

女孩氣鼓鼓地擡眸一看,對上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青衣溫吟大概實在受不了外面那出神展開的劇情了,如今也倚到屏風上抱臂看起戲來。另一邊,危紹見終蘭這麽一動作,自然也跟着扒來了屏風邊緣。是以當男人感受到臂間的碰撞,漠然地垂下眼眸那麽一瞅,看見的就是兩雙并排閃光的大眼睛,一雙瞳中充斥着憤慨,一雙眸裏滿溢着好奇……

“……”

他眉頭一跳,不太自在地動了動耳尖,無奈道:“你們玩夠了?玩夠了就先走了。”

終蘭趕忙搖了搖腦袋,談戈在外面,她可不敢冒險露臉。因而只伸出根指頭小小地往外指了一下,試探着問道:“你認識他們嗎?”

外間,阿熹姑娘在初時的驚異過後,已經緩過了狀态,當下正蹲在明水寒的身前,輕輕地幫他擦拭面上黑煙滾過後,留下的那些污痕。看樣子,這人估計是死透了。姑娘手裏握着一絹已經被黑色浸染得看不出原本色澤的手帕,指尖也沾滿了烏漆漆的血污。

月清枝立在他們幾步開外,一言不發地看着這一幕,神色略顯複雜。

而談戈和白衣少年位于相對靠外的位置,雖說情态各異,但都在時不時地斜過眼去向月清枝投遞着憂慮的目光,唇間欲言又止。

這讓終蘭感到十分奇怪。

白衣少年也就算了,談戈這是個什麽情況?

在終蘭看來,談戈之所以會綁架她,可以說完全是由于她挂了個松盈徒弟的原因。畢竟,這人蹲在他們藏經樓外面暗中觀察了那麽久,要說針對,肯定針對的也并非她一個。即便終蘭不在,他估計同樣會去找松盈或者溫吟的麻煩。因而,說不準,這位幾十年後的溫吟,就曾經和他打過交道。

再思及方才青衣溫吟對着月清枝時的那番明顯的敵意,終蘭覺得這事兒她還是問問比較好。保不定扯到什麽影響深遠的大沖突上面,等時空恢複正常了以後,她還可以有備無患。

果然,男人輕嗤一聲,眯起眼睛,信手拈來:“戚白殊,月清枝,泠熹,談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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