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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我把姐姐當恩人,沒想到姐姐竟是這樣的人!”

阿月:“……”

???咱們很熟嗎!

阿月眉頭一鎖,猜到終蘭大抵已然覺出了端倪,索性也不再做無謂的辯解了,直接将加諸己身的幻法卸去,露出了本來的面容。鳳目上挑,鷹鼻微勾,薄唇抿成一線,大抵是常年沉澱下來的氣質加持,眉宇間隐隐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魄力。

她周身氣焰放開,終蘭這才發覺自己原先的感覺還有點偏差。

這人并非是有意藏起了魔澤,相反,她經絡中流淌着的是純正的仙息,其中那一縷似有若無、藕斷絲連着的魔澤,倒像是因常年浸染,而不得已沾留上去的。

姑娘一身磅礴的氣勢遠超出終蘭的預期,比之松盈也不為過,這令終蘭感到了一點後悔。她好像有點兒情急了。不過,即便占據着如此優勢,這人之前卻還是選擇了迂回的方法,想來也并不是輕易就會付諸暴力的人。

實在不行,就只能……

思及此,終蘭默默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內心不由得有些煩躁。

她好像總是這樣的。

無論原本說得多大義凜然,也只不過是遵循着世俗常理。真到危難當頭,才能一窺自己真正的心思。她當真排斥這種事情嗎?似乎并不是。不然,上回怎麽會一受教唆,就能自盡得那麽幹脆?當下明明孤立無援,卻還是肆無忌憚,潛意識中可不是早就計算好了自己尚有底牌傍身?

這要是在穿越之前,她是絕對不會如此的。

難不成只是因為有了金手指的緣故?

終蘭可不認為自己的适應和腦補能力有這麽強大,她畢竟也才親身體驗過一次而已。

或者……她是并不在乎此地的生死?

細細一想,這似乎也是無可厚非之事,她本就不屬于這裏,終究是要離開的。然而,不知為何,終蘭卻因這個想法而感到愈加地煩躁了。

雜念倏過,終蘭壓抑了一下自己逐漸飄遠的思緒,将注意力又重新聚回現今的場景之中。

阿月除了換了張臉以外,一身行頭倒都還是原來的。

她醞釀了一下情緒,半晌,做出了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一手扶住床上的矮桌,壓下腰,直勾勾地盯向終蘭,沉聲道:

“你不要幹涉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有你好看的。”

本該是威脅人的調子,但被她頗具刻意地拿腔作調,反而顯得偏向滑稽。

終蘭眨了眨眼睛,仿佛明白了什麽,整個人不由得放松了許多。況且,姑娘要做什麽本就是與她無關之事,何來幹涉一說?終蘭想着,便十分貼心地點頭應道:

“知道了,阿月姐姐,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也不要太緊張了。”

阿月:“……”你這是知道什麽了啊!!

大概也是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說出來效果不是很稱心,阿月頰邊浮起兩片羞惱的薄紅,斂着神色又警告了一聲:“我說真的呢,我就是當壞人時間不長,不代表我就不壞!”

終蘭:“……”

行吧。

牌面攤開,兩人也就沒什麽話了。

阿月将沒嗑完的瓜子往懷裏一塞,将矮桌和茶具收拾好,便又從窗戶上跳了出去。終蘭等了一會兒,沒見外面鬧出什麽太大的動靜,想來這道途徑還算安全,于是也自床上起了身,打算步阿月姑娘的後塵,直接跳窗溜走。

雖然按照她當下的猜測,一個試煉之境,內裏機制作祟,恐怕不可能讓她如此輕易就逃脫。但無論如何,總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窗外連着一處回廊,回廊盡處,就是府中的花園。

一路上,終蘭一個人都沒有看見。回憶之前被明水寒帶來此地時的場景,似乎也是這般,冷冷清清的,路中不見行人,進府後也無出來迎接的仆從。明府中原先是何模樣終蘭不清楚,但這個鎮子絕不會一直都是如此的狀況。阿月曾說外面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就包含了這一點。

不過,聽她當時的措辭,應該是不久前才發生的變故。

明水寒發瘋有段時間了,這件事,大抵和他沒什麽太大的關系……

也就是說,若真是為試煉而設置的情境,那麽需要解決的事端還不止一件。

終蘭不禁有點兒頭疼。她從阿月那裏聽來的大多都是明水寒的信息,關于外面的變故,暫時還沒有太多的頭緒,根本無從尋起。而且,不知為何,她隐約中總感覺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點,有那麽一點太過巧合了……

園中的花草樹木都是深秋的景致,冰涼的池水下沒有一絲活氣。終蘭的目光在院牆邊逡巡了一圈,果然就找到了一顆小說裏最常見的标配——歪脖子樹。

雖說,她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爬過樹。

終蘭走至樹下,左摸摸,右摸摸,先跟這位即将成為合作夥伴的兄臺打好了招呼。老樹表皮道道溝壑,受了秋日的涼風,又結上一層透白的冷霜。若是一着不慎栽到上面,蹭出的傷估計會很疼……

思及此,終蘭擡頭望了一眼石牆的高度,肉眼丈量過樹幹距離牆頭的距離,內心模拟一遍自己待會兒可能會經歷的一系列動作,難免就生出了一點忐忑。

她站在那裏,正兀自猶疑。不曾想,腳底下的土壤卻在這個時刻,突然顫動了一下。

不算很明顯的動靜,只牽連她腳心一陣轉瞬即逝的麻癢。

終蘭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感覺自己的腳腕被什麽東西給箍住了。

提起裙子,低頭一瞅——

是一只從土裏鑽出來的人手。

“……”

寬大又修長的男人的手,皮膚皙白,指甲修剪得平整又幹淨……

好熟悉的場面吶。

終蘭忍不住就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

她會被同一種伎倆吓到兩次嗎?不能夠啊!

沒有過多猶豫,姑娘提勁擡了下腿,先從桎梏之中掙脫了出來。之後一刻不停,又蓄起了力氣,沖着某人的手腕就是狠狠一踢。

☆、時運不濟

明府院牆外的窄巷子中,終蘭和危紹并排蹲着,面面相觑。

他們現在都有點兒懷疑人生。

方才,危紹一朝從土裏爬出,兩個人對于會在此處見到對方,皆表現出了十足的驚訝。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開口——

危紹:“巧了,你怎麽也在……這特麽是哪兒?”

終蘭:“你怎麽也進到這個試煉陣裏來了?”

聽清對方所說後,大家自然又都是一臉懵逼。

危紹:“啥試煉陣?”

終蘭:“你以為自己在哪兒?”

“……”

簡單交換了一遍各自所知的信息,終蘭差不多明白了兩點。

第一,危紹原本是在一風園附近的一處山林裏找他的靈犀泉,不成想再見天光之時,已經跨越了半個大陸,來到了任安。第二,一風園周遭并沒有什麽懷虛澗友情贊助的試煉陣,他在地底,自然也沒啥機會進去其他別的陣法。瞬移的過程發生得悄然無息,加之他身邊可參照物又少得可憐,因此根本無從察覺。

“不過,我的鏡子剛才好像确實有點兒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

“震個不停,還東南西北地四處亂竄。要不是四周有土壓着,我現在估計已經失去它了。”

終蘭:“……”

這特麽只是“有點兒”奇怪嗎?!

不過,沒有明确的時間點,硬要說關聯,也略顯牽強。終蘭思索了一下,以防萬一,還是又問了一聲:“你那個儲物鏡是個什麽來歷?”

危紹卻搖了搖頭:“不知道。就一直都在,聽說是我娘留給我的。”

等于沒說。

這路走不通,終蘭就暫且将它擱置了。畢竟,她如今最關心的問題還是:

“你說這裏不是試煉陣?”

“當然不是了。你之前到底經歷了啥啊?”危紹匪夷所思地看了看她。

終蘭:“……”

原先,她尋思自己轉眼間就換到了另一方天地,加之來到此處後,所有可聯絡他人的方法均被阻隔,而這地方還處處都不似尋常人間……難免會生出是被拉到了什麽異境裏的想法。況且,終蘭一直以為,只是回去藏經樓的傳送陣出了什麽差錯,才導致她一時誤入了別的陣法。

她甚至想,可能不過多久,她師兄便會進來找她呢……

但現在,危紹也發生了和她類似的情況,而他之前所在的方位卻與她天差地別。終蘭設想的一切前提至此都被推翻了。然而,若這裏當真就是實實在在的現實,那定然是出了什麽更可怕的變故。想起阿月姑娘曾經問過她的那幾個問題,終蘭心底不由得一陣膽寒。

她趕緊便警惕地和危紹拉開了一段距離。

忽然被嫌棄的危紹:???

月色朦胧,終蘭蹲在明暗交界之處,一臉嚴峻地向身邊之人投去了肅然的目光。

她壓低了聲音,幽幽地向危紹問道:“現在是……仙歷幾幾幾年?”

危紹:“……”

少年茫然地看了看不知道在發什麽神經的姑娘,被對方審慎的眼神一掃,本來确定的事情都變得有點遲疑:“二……二七六一?”

終蘭心中微微一松,但面上不顯,反而眉頭一擰,音調陡轉森然:“幾月?”

少年難免更加忐忑了一些:“……八?”

終蘭沉默了。

她沒有再說話,只眼睛一動不動地繼續盯着危紹。蟾輝自她身後包攏而過,一雙眸子漆黑得仿佛一潭墨,分不出一點零星的反光。危紹默默咽了一口唾沫,惶恐之下,特別自覺地就把剩下的話一并給補上了:

“初九戌時一刻正。”

“……”

這下,終蘭眉眼一舒,神色終于和藹了起來。她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在危紹一副見了鬼的眼神注視當中,這才不急不緩地把遇到阿月姑娘時發現的疑惑給他講了。

危紹聽完,整個人都不好了:“就因為她問你這麽句話?你也想太多了吧!”

“怎麽會?這個問題不奇怪嗎?”

“你剛剛問我,我也沒往這種地方想啊。”

“……你居然也有誇我聰明的一天,真難得。”

“……”

???

話雖這樣說,不過終蘭心中倒也被危紹的這個說法弄得有點猶豫。

畢竟她剛猜錯了一個試煉陣……

但轉而一分析,危紹不會想多,主要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比較熟悉,若果時間上稍有偏差,那麽第一面裏就該已然覺出端倪;再一個,也并無前情渲染。阿月問起終蘭年月之時,正是她說完“外頭古怪,有好些人說自己不是這裏的人”這件事,攪得終蘭不得不進行一番類比聯想。

因此,她的猜測也不算無根無由,大抵還是存在着很高的可能性的。

終蘭感到發愁,不管境況如何,還是趕緊能聯絡上個能打的靠山比較保險。

比如她的親親好師兄,她的親親好師兄,或者她的親親好師兄!

思及此,終蘭便又摸了摸自己胸口挂着的那闕紅玉戒指。可惜,還是什麽反應都沒有。

一扭頭,發現危紹的動作居然和自己如出一轍。

他仍然穿着一風園的那套水藍制服,衣襟微敞,脖子上挂着大大小小很多珠墜,不過最顯眼的,自然還屬溫吟之前送他的那顆血石。

他剛從土裏爬出來不久,渾身上下尚有縫隙處遺留着沒拍幹淨的灰土。那些珠墜上也多有蒙塵,暗淡淡皆失了光澤。唯獨這塊血石,大抵是因着總被握于手中的緣故,晶澈透亮,瑩光暗藏。尤其是匿于暗處之時,沒了月色混淆,那幽谧的輝芒比之尋常,仿佛還要更加明豔幾分。

終蘭看了看危紹攥着的血石,又瞅了瞅自己手中同樣是溫吟送的紅玉,靈光一現:

“你那個也是傳音的法器?”

“啊?”

這話來得突然,危紹吓了一跳,手一抖,這才發覺自己又無意識間在摸這塊石頭了。也不知道是在心虛什麽,他似乎很怕被終蘭看見一樣,慌慌張張地就趕緊将這塊墜子給藏進了衣襟裏,末了才想起來回她一句:

“是、是吧,可是他們都不理我。”

終蘭撇了下嘴,假裝沒看到他這一系列可疑的動作,只附和着點了點頭:“我一直就這樣。”

她想了想,又問:“你有沒有那種普通的傳音符什麽的?也不好使了嗎?”

松盈和溫吟修為高,加上修的又是尚清閣的功法,平日裏即便是需要遠距離傳信,也直接催動個神魂便好了,因此家中根本沒有備這種大多為低階修士提供的通物。不過,當下的情況,厲害的法門被封,沒準最普通的法子反倒可行。

奈何,危紹也搖了搖頭:“傳信符都是可以溯蹤的,我可不敢帶,保不準被人揍了都不知道是誰害的,太可怕了。”

終蘭:“……”行吧。

兩個人在牆根底下沒蹲多久,等危紹腿軟的毛病緩解得差不多了,就打算趕緊走了。外面什麽情況尚且不知,但再不濟也先出了這個鎮子,把明水寒躲過去了再說。

沒成想,怕啥來啥。

終蘭剛一起身,向着巷口被月光晃得瓷白的青石板處邁了下腿,眼前就是暗色一罩。高高大大一幢黑影,腐腐爛爛一團魔澤,把撲到她面上的蟾輝全盡數堵回去了。

終蘭感覺自己又開始頭暈。

都不用她擡頭确認,耳畔便已經傳來了男人沙啞當中透着濃厚幽怨的聲音:

“阿熹,你要去哪裏?”

終蘭:“……”

她頭皮發麻,心中暗叫不好。所幸危紹反應也是挺快的,一看來者不善,直接又在腳下開出了一處渦流,一拉她的手腕,矮身便遁了。終蘭被這麽迅猛一扯,頭暈得更加厲害,反胃感接連湧上。不過,她倒是不用擔心會當真嘔出什麽東西來,因為緊接着,她整個人就又被簇擁過來的土壤給糊了個結實,整個人幾近窒息。

終蘭趕忙屏了個氣,心想看在危紹好歹算是救了她一次的份兒上,也就不追究這點“小”瑕疵了。哪料到,不一會兒,兩個人便又鑽了出去。終蘭晃頭抖落臉上沾着的一堆土塊,定睛一瞅,假山枯池,老藤蕭枝,以及挨着牆邊長出的,一顆形狀奇特的歪脖子樹……

這不是回明府了嗎!

危紹方才只匆忙瞥過這裏一眼,因着在地底時參照太少,慣常迷路,是以當下還有些不太确定地問道:“這是之前的那間嗎?”

“你覺得呢?!”

終蘭翻了個白眼,大口呼吸了好幾個來回,随手拍了拍眼睛和嘴巴上的泥,便急切地催促道:“快,再遁一回。”

可惜來不及了,危紹整個人已經僵在原地,無助得連眼珠子都挪動不了一下。終蘭愣了愣,反應了一瞬便明白了過來:估計是被明水寒用千金難給縛住了。

黑衣紅瞳的男人單足立于院中石亭的尖角之上,身後是被天狗啃了半口的弦月,衣袂迎風而招,發絲紛揚在側,活像一只從三途河下爬回的惡鬼。

終蘭沒什麽多餘的心思和其他的辦法,只得将自己懷中的那片阿月給的解咒符先給危紹貼了過去。可惜符紙只有一張,兩個人是怎麽着都勻不開的。至于撕開還管不管用,在這種危難關頭,終蘭也不敢胡亂試探。

危紹恢複行動以後,終蘭就被定住了。一絲空隙也沒有,兩個人的內心都十分絕望。更絕望的是,這解咒符似乎只能令人恢複行動自由,之前終蘭沒那個本事,也無從察覺。而今危紹打算無論如何先硬着頭皮起個陣再說,結果嘗試了好幾次,根本施展不出咒法。

他只能生拽了。奈何,角力他比不過明水寒,況且若是用力過猛了,恐怕得把終蘭的胳膊給掰斷。危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狠狠握住終蘭的手腕死也不放開,以表達自己危難之中仍舊殘存的幾分人性……

狀态交換過一遍,兩個人還是一動不動地傻站在了原地。

氣氛一時特別尴尬。

終蘭心裏都開始腹诽了,這是哪個不入流的仙師畫的破符,功效是暫時性的就算了,還不能根除,有個卵用啊,頂多是讓人從之前的木偶娃娃變成了被貓捉的老鼠嘛!!

明水寒感受不到這種尴尬,他唇邊一勾,自亭尖飛身而下。

他踏着一地瑩白,在秋日搖曳的敗桠枯枝之中一步步向着終蘭走來。

腳步聲不急不重,但在終蘭的耳中,足以睥睨催命的音符。

大晚上的,她覺得這人無論是打算演點兒什麽,都一定不會是她喜歡的劇情。還好有危紹在旁邊,即便無法脫險,搗搗亂總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到時候把明水寒惹急了,下場如何,會凄慘到哪種程度……

随着男人愈發地逼近,終蘭幾乎已經能夠聽到自己胸腔中惴惴狂舞的心跳聲。

幸而,不知是不是虧得有上蒼眷顧,在距離終蘭僅有三步遠之時,明水寒忽然停住了。

“嚓——”

金風暗渡,終蘭隐約中,似乎聽到身後有衣袖輕擦的響動。

她一時沒能明白這是發生了何種變故,居然能讓一個瘋子轉瞬間就脫開自己一直沉浸的個人世界,分出精力去注意其他地方。危紹倒是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是看見了什麽事物,還略顯驚疑地“哎?”了一聲。

當然,他們兩個不至于因為好奇就浪費掉如此良機。危紹急忙就又拽了終蘭一下,卻發現這男人即便眼神不盯着這邊看了,箍着終蘭的力道卻是半分未減。終蘭心中有所預期,倒也沒有太過失望。千金難能鎖萬物,他根本不需耗費多少精力,只略施小引,再下個不可違抗的暗示,一切便不過成了她無法掙脫的本能。

也就是這陣功夫,身後,已有一道如金石碎玉般清泠的聲線,自上方淡淡傳來:

“你們誰是明水寒?”

是一闕極具辨識度的音色,冷漠得少有語調起伏,而咬字還聽着莫名古怪,像是沒有分懂輕重所在。終蘭心中十分茫然,不知道這位明大公子到底是招惹了多少個姑娘,阿熹的事情還沒解決,如今這又是個什麽情況?

她看不到身後的姑娘,不過,倒是可以肆無忌憚地欣賞明水寒當下的表情。

男人脖頸微微擡起,恍惚地向着終蘭身後的院牆望去。眼中神色錯綜複雜,疑惑中帶着一縷惶恐,惶恐下浸着幾絲懷念,懷念背後還藏着半分不可置信,而掠過這些,墜進深淵底端,其中又壓抑着一座名為狂喜的火山。

他沒有回答姑娘的話,就那麽呆呆地看着她。

不過,大抵是因為接收到了他的目光,那姑娘就理所當然地認為:

“是你?”

明水寒定在原地,仍舊沒有開口。

但危紹是差不多搞懂,這姑娘大概是在他和明水寒之間猶疑了,是以趕忙就撇清了一下關系:“對,是他,就是他!”

“哦。”

得到了答複,姑娘輕輕地笑了一聲。然而笑得無滋無味的,像是僅僅在完成一個任務。

她頓了頓,大概是扭了下腦袋,轉向了明水寒的方向,之後鄭重其事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明水寒。”

仍舊是輕重不分的咬字方式,若非終蘭提前知曉,估計都根本聽不出來她講的是啥。姑娘叫完人名,等了一刻,才繼續說起自己的來意:

“我來找你。”

此話一出,地面上的明水寒終于動了。

他兩眉微彎,眼角一柔,唇邊勾出了一抹噙着溫存的笑意。

奈何,配上黑氣氤氲中的兩片紅瞳,看着仍舊十分驚悚。

“我知道。”

他親昵地回道。

嘶啞的嗓音仿佛炙陽烘烤下荒漠裏泛起的風沙,卷着磨人的石礫劃過無望之人的臉頰。即便已經刻意壓制了,盡力收斂了,然而內裏的蒼涼卻早就滲透骨髓,怎麽遮掩都隐瞞不住。

好在,那位姑娘對此倒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

她沉默了片刻,許是奇怪了一下“我知道”這三個字的具體來由,不過也只是片刻,便連此疑問,都一并抛諸了腦後。

仿佛分毫不曾察覺到此景此人的怪異一般,她麻木地只遵循着自己既定的流程,進一步向着明水寒漠然地闡明:

“聽說你,家裏有礦。”

終蘭:“……”

?!!

☆、猝不及防

終蘭一夕之間,腦中可謂是天南海北跑了好幾趟馬車。

她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姑娘,大抵就是阿熹本尊了。

從先前的情況來看,明水寒是不可能給自己同時找兩位阿熹的替身的。終蘭一來,那個綠衣姑娘便馬上脫了險。因而,當下的這位,定然是出于自發的目的來此。而說出的話,也并非是在明水寒的控制之下。

明明時空已變,境遇懸殊,當頭兩句,竟然能一字不落地與往昔重合。只不過這音調輾轉,卻還遠不及終蘭一個冒牌貨口中所吐來得真切生動。這個阿熹,也是有點兒本事。

一言既過,往後的對話,終蘭就十分熟悉……個鬼。

她想到的第二點,便是,這是與明水寒相遇之前的阿熹。

而明水寒,卻是失去阿熹後不知多久的明水寒。

她之前的猜測并沒有錯,真的出現了和他們并不在同一個時間當中的人!

終蘭沒法說話,也不知道危紹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若果這不是一個虛幻的地方,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實無二的存在,那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即便不想太遠,只專注眼前這一方事端。按理,阿熹當年與明水寒的初遇,也确實是發生在某年某月的初九。但時間點卻應該稍稍向前倒推一些。如今,這半日的延遲,是因為天地間的變故而耽擱了,還是說,就像終蘭曾經看過的那些小說一樣,是個平行世界?

若是前者,這背後,又會牽扯到一個亘古不變的悖論問題。

兩人的初遇既變,那麽這個明水寒,便也合該并不存在了才是。

可事實上,他還依舊站在這裏。

明水寒已經陷入了一種幾近癫狂的狀态當中,他右手扣住自己的心口,尖長的指甲刺透衣襟,直入血肉。烏黑色的血珠順着蒼白的手指緩緩滾落,男人卻感覺不到疼一樣,嘴角的弧度反而愈發地張揚了起來。他像是在用這種方式來确認此刻的真實。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

半晌,他緩過氣息,慢慢将手放下,收回了袖中,又如此答道。

萦繞在他周身的魔澤迅速填補進心口被指甲掐出的空隙當中,不一會兒,血就止住了。

接連兩次被說“我知道”,姑娘終于從中嗅出了一絲古怪的意味。她沉默了片刻,已經完全繼續不下去自己本來的說辭,只好遷就着對方,被迫踏入了他的步調之中:

“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想要千金難,也知道你不明白許多事。”

明水寒壓下調子,語中又透出了那種詭異的溫柔。

“何為執,何為怨,由何生,賴何解。這些……你想問的,我都可以一一說給你聽。”

話音起伏間漫溢着濃郁又黏膩的懷念氣息,仿佛一把扼在咽喉的枷,抑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危紹扭頭看了終蘭一眼,如果終蘭能夠動作,如今大抵也會一言難盡地和他對望。

兩個人的內心現在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這人既然都和人家談得如此開心了,那也沒他們什麽事兒了吧,能不能先把他們給放了啊!

男人的話遠遠超出了姑娘的理解範圍,因此她這次什麽也沒能回答。衣袂翻飛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飛身而下,迎着月光從終蘭身後慢慢步進了她的視野範圍之內。一身竹翠勁衫,馬尾用銀冠高高束起,雖然細紋上有些微小的差別,然而乍一看去,果然和終蘭的這一套打扮一模一樣。

也怪不得危紹剛剛會“哎”那麽一聲了。

終蘭覺得這阿熹姑娘也是夠可以的,她真的一點都沒發現這個場面有什麽問題嗎?

危紹看明白終蘭和阿熹身上的服飾以後,便差不多猜到這是遇到什麽事兒了。他一想,既然那男人最主要的目标在于終蘭,如今一朝分神,即便終蘭還被箍在那裏不能動彈,但也許他這個邊緣人物就已經顧及不到了,因而,就将手上的符又拿起來,往終蘭身上一貼——

他自己就果斷被再次定在了原地。

終蘭:“……”

她額頭青筋一跳,差點兒沒再給他又貼回去。奈何總這樣定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危紹什麽底細她門清兒,也就不指望了。還不如靠她自己想點兒歪門邪道。

終蘭微微偏頭看了阿熹一眼。

不知為什麽,她感覺姑娘身上的氣息有些古怪。但因為明水寒周身漫溢着的魔澤實在太不好受,她現在頭還是很暈,因此一時間也沒太多精力去分辨這些。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10086說過,她的血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除了謝渠以外,掀遍天下無敵手。這估摸着是拜溫誦的這身根骨所賜,但具體什麽機制終蘭自然無從琢磨。

不過,事逢無策,可以一試。

這麽一想,她就又取下了自己發間的金簪。

說起來,也怪難為她這根簪子的,這要放在一個靈異文裏,妥妥的就是一代兇物的出世啊……

這回,終蘭不是沖着死去的,是以只紮在了自己的指尖。細密的血珠向外一冒,卻沒下落,就停在了她的指肚上面。她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該怎麽個操作方法,還好,也不需多慮,心念一動,珠連成線,悠悠地就向外牽引了出來。

血紅的一線光澤在月色的裝點中流轉出明豔的反光,終蘭想着先讓兩人脫險再說,因而這血線剛探了個頭出來,便不偏不倚地徑自沖着危紹的眉心中央鑽了進去。

不過片刻,風雲陡變。

少年身形一晃,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而他身周,豁然逸出了滾滾氣浪。

金光鑄就的長鏈裏外三層緊緊包覆,從濃濃蒸雲之中淋漓浮現,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不斷膨大。卻不知,細如絲的血流已然悄無聲息地纏在了它的環壁縫隙之間,仿佛水下恣睢生長的水草,不多會兒,就滲入了它的全部肌理,将其給腐蝕了一個透徹。

耀眼的金芒轉瞬被晶透的血色替代,當二者合而為一的那一個瞬間,虛空之上驀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铮然之音,宛若鳳于九天長唳。這條看似堅不可摧的鎖鏈乍然崩開,頃刻間化作了點點飛沙,歸進一片蒼冷的月色之裏,連一絲紅痕都沒能留下。

終蘭全程就端着個手,根本沒有如何動作。

她看懵了,沒想到10086竟然一點也沒有騙她,這血還真是有些用處。只大概她使起來還不太熟練的緣故,導致手法猛烈了一點兒,危紹一時間有些承受不太住。

好在明水寒如今忙着和他的阿熹傾訴衷腸,看着沒大半個晚上是完不了的樣子,對他們這裏并不關注。終蘭扶着危紹,打算先從正門逃出這個鬼地方再說。誰知道還沒穩住人家的身子,她就感到背後忽然一股勁風夾着尖銳的氣刃,直沖她而來!

她感知反應得快,可四肢完全跟不上,連轉身都來不及,空中便又是“铮——”一聲脆啼。

終蘭眼前金光一晃,已經斷成三瓣的千金難自她身上頹然跌落,在觸及地面之前,就被吹來的這陣妖風給一并攪散了。

這一擊,力與度都可謂精準無差。終蘭只是慣性使然,前後搖了下身子,就算過去了。比起危紹的情況,不知好去了多少。

是在幫她?

終蘭心中疑惑,眉頭一皺,回頭望去——

花園一側長廊的尖脊之上,此時立着一個藍衣束發的女人。

鳳目高挑,薄唇緩抑,正是阿月。

察覺到終蘭的目光,她自檐上飛身而下,轉眼便至二人跟前。朱唇一動,當頭就是一句責問:“不是說好不幹涉我的嗎!”言罷,本是還想多埋怨幾句以示不滿,卻不期然目光一個下移,瞥見了還癱在地上緩氣的危紹。

姑娘本來風雨不摧的一副面容,在這一刻,忽然碎裂了開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歪起腦袋匪夷所思地打量了少年半天。之後深喘一口氣,呼出的氣音都微微顫動,語調有些不穩,說出話時驚異裏還帶着一絲感動:

“天吶,我這是走了狗屎運吧!”

終蘭:“……”

危紹:“……”

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前一片情節還沒過去,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又是鬧哪一出狀況。即便剛剛幫忙破了千金難,但終蘭對阿月其人仍舊存着一絲警惕之心,如今不免就生出了點不太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瞬,便聽到阿月滿懷歉意地道:

“我不是故意想當這個壞人的啊,但是沒辦法了,你們不能往我面前湊啊!緣分到這份兒上了還不上手,那我簡直豬狗不如!”

終蘭:“……”

現在是誰往誰跟前湊的啊!!

終蘭想,這位姐姐的行為邏輯,她大概是這輩子都搞不懂了。

就這樣,猝不及防之間,終蘭和危紹,一起被阿月給綁架了。

終蘭自然是掙紮過的,誰讓10086當初說得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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