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是談戈,還是無故找上門的那個紫衣人與娃娃臉,他們身上的氣息都不曾給過人這樣的感覺。
她本來以為,神魔兩面,不過是道法的不同。這回算是第一次了解,魔澤原來還可以達到如此腐爛的地步。
身邊并沒有第二個人。
終蘭掩着口鼻,四周環顧了一圈:溫吟真的不在。
她心中漸漸地泛起了一絲無措,第一個反應自然是去摸胸前挂着的紅玉戒指,往常明明百試百靈,當下卻千喚無用。無奈之際,只好又嘗試着喚了幾聲10086。
哪裏知道,這玩意兒也不理她了。終蘭自己可以譴動意識去調出那個短信界面,然而現在顯示出來的,就只有為禦魔淩天穿發委的官方信息特別開出來的一個留存欄。無論終蘭怎麽呼喚,對面都沒有一點動靜。
這下,她是真的有些慌了。
所處的地方實在太不好過,終蘭一番搜尋無果,便先找了條出路往貼近人煙的地方去了。走得遠了,才慢慢地看明白,她方才确實是身在一座山中,不過說起來更類似丘陵,脫開林中沒有多遠,就是一條土路。土路一側,目之所及有一處小鎮。
一路走來,行人都沒有多少,天上罩下來的色澤也是陰沉沉的。
終蘭細細地回憶了一下,她雖然不懂法陣,但看溫吟畫了很多遍,對相應的圖案也有所熟識。就她記憶的來講,這次起的圖陣,應該和之前的并無什麽不同。再者說,溫吟對此定然比她還要熟稔,總不會偏巧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着不慎犯這樣的失誤。
然而,傳送過後卻莫名其妙到了這樣一個地方,若不是過程上出了問題,又該是什麽?
就氛圍來說,終蘭傾向于這裏也許是某種幻境。畢竟小說看多了,如此詭異的環境,又隔絕了她的所有聯絡,那差不多都是這麽一個路數。幻陣,秘境,異空間,總之是獨立于正常的生活圈之外,不太搭調的存在。
終蘭沒有過多遲疑,就向着那座小鎮走了過去。
這樣的地方,背後通常都會有一個貫徹全場的目的性支撐,人身陷其中,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她也不用多做無謂的掙紮,首要的,還是先摸清楚它究竟想要做什麽。
哪裏知道,終蘭以為自己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做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命運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在她的設想當中,前方可能會等待着她的東西很多,令她恐懼的,令她懷念的,令她糾結的……
結果還沒走到鎮子門口,她就被一個從鎮子裏慌裏慌張跑出來的姑娘給撞了。
姑娘秀面蒼白,唇無血色,穿着一襲翠色勁裝,馬尾高束,但走起路來卻很娴淑端持,一點兒也沒有服飾給撐起來的江湖豪氣。即便是如今逃命似的趕路,也沒放開自己的那最後一絲拘謹。她跌跌撞撞而來,頗有些慌不擇路的意味,終蘭遠遠的就看到了這麽個影子,左左右右躲了好幾下,最後還是沒能躲過。
路途被阻,綠衣姑娘整個人都慌了,也顧不得道歉,穩住身形,推開終蘭,便又繼續往前奔波。可惜,追在她身後之人看樣子不是什麽善茬,加之大抵會一些道法,不過趁着這麽一眨眼的空隙,就已然迅速趕來了跟前。
暮秋時節,空氣中處處滲着冷意。青空無雲,密林無霧,在這一片透着肅殺之感的清冽當中,那人仿若一團破開澄澈的漆煙,倏然而至。
玄色的衣擺間不落一絲華章,烏發散亂而張揚,黑瞳無光,眼白泛紅,周身上下缭繞着一股糾結不解的黑氣。
這人似影子一般,明明是雙腳履地,然而一路行來恍恍惚惚,幾不真切。
随着他的靠近,終蘭又感受到了那種難捱到令她反胃的魔澤。
她掩住口鼻,境況稍有持續,整個人便因此而變得有些眩暈。
原先她還有點害怕,這要是幻境,沒準兒此時就會出現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場景——比如她的親親好師兄突然黑化了什麽的。但等這人真正臨到眼前了,終蘭仔細一觀摩,狹眉鳳眼,鷹鼻薄唇,下巴還尖,一副刻薄的長相……怎麽看都絕對不是溫吟!
她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松,又難免有點疑惑,若當真是幻陣,依心而生,按理不該有這麽一個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人物。排開這一可能,那此處說不準其實是一方上古遺境,或者罪獄囚牢?
說起來,他們是在從懷虛澗往回走的途中出的事情。懷虛澗,可不就是專研究這些東西的麽……
終蘭胸中心思百轉,實際上也不過一瞬間的功夫。
那綠衣女子眼見逃無可逃,只好另謀出路,直接就地一跪,扒着終蘭就躲去了她的身後。終蘭本來就被男人身上的氣息攪得神識不穩,根本連一點兒反應的餘地也無。她完全沒能明白這是個什麽操作,就見着那本來一步一步,宛若索魂無常似的向着姑娘逼近的黑衣男子,在對方逃出了他的視線以後,身形忽然出現了一瞬輕微的停頓。
之後,他眼中焦距重凝,轉而集聚到了離他最近的終蘭身上。
仿佛才注意到有這麽一個人,又倏然就忘掉了一息以前發生的事,男人望着終蘭的眼神忽然變得柔軟而殷切,那片猩紅的眸光底部,纏綿着結出了朵朵罂粟,懾心的毒隐在甜蜜之後,妖嬈之下還沉澱着一片癡迷。
他不容分說地扣緊了終蘭的手腕,幾乎是要将她嵌進自己的手心。終蘭只覺得那股令她厭惡的氣息瞬間盈滿了她的五感六識,整個人是真的幾近窒息。
朦胧之中,她聽到這人沙啞的音色,在她的腦頂狂熱地響起:“阿熹……”
他喚着一個她完全沒有聽過的名字,話尾呼出的餘音宛若嘆息。終蘭腦子裏都還來得及沒把這兩個字化出形來,就又感受到這人得存進尺地伸出了另一只手臂,将她往自己的胸前一扣。
那如同在石砂之中滾過一遍的音色,帶着一絲委屈的腔調,自我沉醉地在她耳邊欣慰地喃喃:
“阿熹,你終于回來了。”
終蘭:“……”
???
☆、被控
男子的注意力成功被終蘭拐走,那綠衣姑娘自然一刻也不會耽誤這種絕佳之機,爬起身來,一溜煙就向遠處跑沒影了。
終蘭不由得就又在內心感慨一遍,她最近臉到底是有多黑,怎麽淨碰上這種事兒呢!
浮于外部的刺激已經夠她恍惚一陣子,然而這還不是盡頭。隐約中,她感到有一道接着一道的無形枷鎖,蛛網般自腳底覆蓋而上,途徑她四肢百骸,最後彙于腦頂,箍在頭皮之下,狠狠勒住她的神經。終蘭根本想象不出自己面上如今會是個怎麽樣的神情,只覺得難受至極,整個人仿佛被一座囚牢禁于軀殼之內,而外間那具身體已是全然不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下。
黑衣的男人扣在她手腕與腰間的手未幾便松開了——在她已經毫無逃脫之力之時。
他似乎是異常享受他們這一刻的相對,左右度量了片刻,才終于給兩人都找到了一個完美貼合自己心思的站位。凄冷的陽光掀起地面上沉澱已久的塵埃,終蘭面對着小鎮的方向,仿佛長途跋涉至此的旅人。而黑衣男子倒退至土路一側,抱着手臂,身子一斜,倚去了靠近路邊的一株大樹上面。
他眯起眼來,仿佛在欣賞一幅筆工精致的丹青一般,陶醉地望着終蘭,癡癡地看了好一會兒。
而終蘭被定在原地,變成了一個只能宿于內裏的旁觀之人。她沒法回頭,因此也不知道自己身後風景哪般,是山是水。更說不清這人到底往這邊看到了什麽。
良久,她才等到這人歪了歪頭,唇畔噙着一抹笑意,彎着眼睛向她開口:
“姑娘遠道而來,直奔此處,總不會一無所求。”
若他是個正常人,頂着這麽一張還算俊美的面容,擺出這樣一副恣意風流的神色,說不準倒還确實會有一番別樣的迷人之處。只可惜,兄臺如今雙目泛紅,嘴唇發紫,面上還罩着股氤氲不去的腐爛黑氣,這幾個動作下來,別的沒有,只讓人感受到了一種來自于本能的恐懼。
終蘭現在滿心都是日了狗的想法,根本看不懂他突然端這麽一出,是個什麽意思。還沒等她把男人句中包含的內容消化出個一二三來,終蘭便感到自己的雙唇迫于某樣摸不着看不見的威壓,已然自行開始了動作:
“我來找你。”
明明是她自己的聲音,卻沒有一個字屬于她自己。
男人對此自然毫不在意,他光是聽着她這話,眼中就漫出了漾漾春光。
之後,微一側首,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道:“找我作何?”
終蘭又不由自主地應道:“聽說你家裏有礦。”
至此,終蘭算是有點摸清楚門道了。
從方才他對她的稱呼看來,在這人的眼裏,終蘭如今應該是另一個名為“阿熹”的姑娘。這些對話,自然也是他和那位阿熹的對話。方才一番精心布置,加之一來一往間男人的反應,不難猜到……他大概是在重現他和那位姑娘初見的情景?
而這個重現,恐怕還并非僅僅單純的對話重現。他對于兩人所站的位置要求十分苛刻,由此及彼,也許時辰,日月,天氣……這種種因素,也在他挑剔的範圍之內。
思及此,終蘭的內心就又是默默一聲哀嘆。
這樣還能被人家看中眼,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對話還不知道要持續到何時為止,終蘭剛剛那一句話落後,男人立時便是一聲輕笑,不以為意地答:“我家無礦,只有一把鎖。”
“我就要它。”
講出這四個字的同時,姑娘似乎還配了相應的動作。然而,以男人當下之能,好像并無法再同步操控終蘭身體的其他部位以重現這個動作。因此,他眉頭一皺,只能舍小就大,擡了下手,額外施力,讓終蘭輕輕地向他點了點頭。
然後又重複了一遍:“我就要它。”
男人眉眼一舒,總算滿意,繼續用一種淡漠的口吻接道:“每年來求千金難的人很多。”
聽到這個名字,終蘭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
千金難?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10086曾經跟她提到過這個東西。它說,她之所以感受不到溫吟身上的魔澤,是因為他用千金難把它們都給鎖起來了。
當時,她需要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因此很多涉及的細節方面都不曾多問。不過就這麽幾次聽到的來看,這個千金難,大概就是一個形态為鎖的法器。
但,它不是在溫吟身上麽,什麽時候又跑到了這個人手裏?
而且聽這人話裏的意思,還似乎一直都是在他手裏的?
終蘭思緒一轉,對于自己如今所處的地界,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要麽,她可能真的是倒黴到家了,誤入了一處為他人所設的幻境。要麽,這地方沒準是一個虛構之所。觀此劇情發展,很像是給所入之人試煉為用。若是這樣,那很可能就是懷虛澗的手筆了。
只是,無論如何,境中呈現之象,都不該是憑空而來。更何況,“千金難”這個名字已是虛實皆通。因此,終蘭傾向于,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有現實為模,只不過是時間上略有差異——比如定在了過去,或者,未來。
在她這般思索之間,她自己的聲音已經又不間斷地繼續響起:“我有黃金萬兩。”
重複了不知有千百遍的對話,男人對其中的一字一調都爛熟于心。他甫聞此言,便是魅惑一笑:“千金難,可不是‘千金難買’的意思。”
頓了一下,換了個翹腳的姿勢,又悠悠道:“而是‘千金難開’。”
這回,終蘭所扮演的這名叫做“阿熹”的姑娘,卻罕見地沉默了下去。
“我也不希望來這裏。”
良久,她才如此答道。即便是隔着他人的一層記憶,借由終蘭之口,那話中的落寞之意仍舊清晰如在耳畔。這樣一句過後,她又略顯矛盾地道:“但我沒有資格幹涉他想要的。”
終蘭覺得,自己要差不多搞懂這個劇情了。
黑衣男家中有一把很多人都想要的鎖,而阿熹姑娘是受人所托而來。她自己似乎不太情願,不知是因為這把鎖,還是這把鎖可能帶來的後果。
以男人時過境遷以後,現今所展現出來的狀态來講,這段劇情過後,男子和姑娘一定又經歷了一段不短的相處,而途中不論有何際遇,總之是動了情愫。但,最後為什麽會落到這般境地,終蘭就實在無從想象了。
反正,無非就是他愛她,她愛他,她為他抛棄了他;或者他愛她,她也愛他,但是另一個他不讓他和她在一起……什麽的。
當然,弄清楚這些,也不過是滿足一番自己的好奇心。對于如今的困境,并沒啥實際的幫助。
一個下午,終蘭仿佛一縷幽魂一樣,縮在自己的身體裏全程看完了這男人和那位阿熹姑娘初遇的整個經過。中途,兩個人還打了一架。得益于男子拙劣的操控肢體技巧,有那麽一個瞬間,終蘭還以為自己這是穿回了現代,戴着頭顯,在看什麽三毛錢制作的武俠片。
幕歇,黑衣人把終蘭帶回了家中。
他的宅邸位于整個鎮子的中央,五進院落,氣勢宏大,看面積大抵也能謙居一個“半鎮”之名。終蘭被領進了一處廂房,男人自箱櫃中取出了一套裙裾,不用終蘭自己動手,她的身體在男人所下的命令之下,就可以自行完成更衣。末了,這人又将她的雙螺一解,重新幫她束了個發。
終蘭靜坐于妝鏡前,望着鏡中映出的那個綠衣勁裝,馬尾高束的自己……
忽然就領悟了剛剛那位綠衣姑娘的處境。
把她打扮妥,男人就先自己離開了。
剩下終蘭一個人,身子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榻上,而腦中疑惑紛生。
剛剛路過大堂的時候,她有留意一眼,正中那闕四字匾之下,挂了一個姑娘的畫像。藍裙大袖,端莊的堕馬髻,一雙眉眼也十分娴靜,絕無半分終蘭如今這身裝扮中所表現出來的那種飒爽氣息。
甫一得見,終蘭還以為畫像上的那位姑娘就是黑衣男口中的阿熹。然而現在看來,并不盡然。
敢情,這還是出四個人的電影?
終蘭首先腦補出來的,就是那種最俗套的——黑衣男與藍衣女本來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哪想到某年某月某天,忽遇阿熹,一番相處,驚為天人,紅白玫瑰交相豔,奈何世事兩難全……
正當她越想越投入,沉浸在自己意淫出來的天雷狗血之中不能自拔。突然——
“咚咚”。
窗棂上傳來了兩聲輕響。
終蘭現在是和自己的身體徹底隔絕了,因而與剛穿越來時那種四肢跟不上大腦指令的狀态不一樣,是連轉動眼珠都做不到的。她一時之間并無法确定這兩下響動是個什麽情況,好在對方似乎也只是借此試試屋內情形,見到沒引來什麽麻煩,便大膽地翻身而入了。
一襲綠影須臾閃現。終蘭的一雙瞳孔之中,很快就映出了一位打扮得和她如今裝束幾乎一模一樣的姑娘。眉眼清秀,面相恬靜……
不就是下午剛從她身後逃走的那位同是天涯淪落人麽!
☆、“試煉”
這姑娘一段時間不見,整個人都變得活潑了許多。她四下觀望一圈,确定安全了以後,自懷中掏出了一張符紙,徑直往終蘭身上一貼。
一瞬間,靈魂歸竅,感官回籠,終蘭感覺自己立時又活了過來。
她不由得有些無言。
說好的千金難解呢?!
終蘭下意識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貼着的東西,感覺上面的氣息莫名有點熟悉。
但一時間,又想不太起來是在哪裏遇到過。
“對不住。”
綠衣姑娘讪讪地咳了一聲,內疚道:“我之前也是迫不得已,這符你先用着啊,一個姓譚的仙師給我的,他說去搬救兵了,應該不久就能來。”
終蘭點頭以應,內心卻有些莫名。
這劇情,真的好像個試煉之境,居然連引路人物都有!
不過,她并沒有因此就放松警惕——姑娘前後性情變化有些突兀,終蘭個人是不太能接受的。況且,即便這人有心隐藏……但終蘭還是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隐隐約約的魔氣。
這要真是個試煉的地方,沒準兒第一關就是考人勘察力的呢,如此端倪,絕對不能放過!
功法到了,臉可以随意幻化,然而同款的衣服怕是不太好求。也不知這人是如何得到了如今的這般扮相,之前那位真·綠衣姑娘又是否仍然健在。
可惜,這也不是終蘭如今有餘力去考慮的事情了。
她默默地将身上的那張黃符疊進了懷中。雖說它出自不明人士之手,但不管怎麽說,好歹是個管用的寶貝,沒有可替代之物時,也只能暫且用着。
脫開軀體太久,甫一回來,還有些不太習慣。終蘭坐在那裏緩了一會兒,身前的那位謎樣人士就已經又開始熱情地跟她自我介紹:
“我叫阿月,大家都叫我阿月。”
終蘭:“……”
好的。
“我家在三川鎮那邊兒,不過現在外面有點古怪。”
阿月吐了下舌頭,自來熟地坐到了終蘭的身邊。她不太好意思地道:“要不是找不着一個能走的馬車,我還想不起來回來救你。”
終蘭:“……”
說得跟真的一樣啊!
聽到三川鎮的名字,終蘭的內心其實還起了一點異樣。不過轉而一想,這沒準兒是為了能讓她可以更加融入劇情而設置出來的小細節,因此對于自己原先建立起的假設,非但沒有動搖,反而還愈發堅定了……
基于這個想法,終蘭尋思,她理應多多利用一下這些找上門的角色人物所提供的信息。是以,當下便做出了一副好奇的樣子,順着姑娘的話問道:
“外面怎麽了?”
“嗯?你不知道嘛?”
阿月瞪了瞪眼,提起這個話題,倒還挺有興致:“我看你從鎮外面來,以為也是走投無路了呢。不然誰沒事兒往這邊跑啊?”
小小感慨一下,她才正經回答了終蘭的問題:“現在外面亂糟糟的,好像大家都錯了位了。我方才就想去就近的村子裏借輛車子,牛車也行啊,起碼我能回家。誰知道個個都說自己不是這塊兒的人,我指着車子問,半天愣沒人來認。”
終蘭皺了一下眉頭。
這個情況……聽着和她自己好像啊。
現在修真界的試煉陣,都已經這麽人性化了?
不過,因着還有事情想問,這個疑惑也僅僅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終蘭覺得這個引路人物,未免也太盡責了一點,說一句話就漏出一點暗示,這是生怕她錯過什麽關鍵信息嗎?
好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不要白不要。
她于是就又繼續問了下去:“這、這裏是出過什麽事嗎?那個黑衣的男人又是誰?”
姑娘眼睫微張,瞳孔中顯出的神色茫然裏又帶着一點惶恐,字字都透着一股子的真誠:“我也不是這裏的人,莫名就到了一處山林,剛從山上下來沒多久,就遇到你們了。”
說起來還頗顯委屈:“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阿月一聽到那句“我也不是這裏的人”,眉毛就是一抖,立時便抿着嘴巴默默地将身子往遠離終蘭的方向挪了一挪。
終蘭:“……”
好在,姑娘還有那麽一點剩下的良心。她狐疑地咋着舌上下打量了一遍終蘭,之後轉着眼珠思索片刻,才試探性地問道:
“你不是這裏的人,那你所在的……可是仙歷二七六一年?”
這個問題有些古怪,終蘭聽不太明白。
為何要向她确定時間?難不成這裏的人,時間還不是同步的?
終蘭原先在現代看小說的時候,最煩的就是這種設定了。作為一個熱愛燒腦但腦子并不經燒的僞高能愛好者,她覺得,能把三維層面上的玩意兒都搞懂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還要在此之上添個時間軸的因果變化,這簡直就是間接謀殺!
奈何,人在局中,若是對方真的想玩,她也沒什麽辦法。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七六一”這個數字,終蘭之前在短信屏幕上見過很多眼,但甫一聽人念出,還是有點兒不太習慣。好在禦魔淩天穿發委的那些消息都有留在專門的欄目裏,終蘭調出系統來核對了一眼,就确認了:“嗯。”
阿月眉間微微一松,又進一步道:“八月?”
終蘭點點頭。
“初九?”
“酉時七刻過半。”
“……”
這下,阿月總算是徹底放松了下來。她心有餘悸似的撫了撫胸口:“太好了,你絕對無法想象我的內心剛才經歷了一番怎樣痛苦的掙紮。”
終蘭:“……”
這話從她口裏說出來,好可疑啊!
不過,這姑娘的時間點居然和她一模一樣,這和她之前的猜測倒是有些相悖。好在,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剛才的對話之中已然透露,這裏也許會出現與他們時間相左之人。那麽,她們的時間,就可能不是那個黑衣男的時間。而黑衣男的時間,也不一定就是這個地方本身的時間。
确定了終蘭的身份,阿月才分出點閑心,給她簡單科普了一下黑衣男人曾經的那些愛恨情仇:“你是小輩吧,所以才猜不到,這要是往前倒退個六七十年,誰沒聽說過任安明水寒的大名?”
終蘭眨了眨眼睛,趕忙做出了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積極揣測道:“是位大能?”
“差不多。”
阿月說着話時,探了探頭,往屋子裏尋摸了一圈。之後起了回身,把軟榻上的小矮桌給搬了過來。放上一套茶具,再配兩疊瓜子……看上去也是惬意得不行。
可惜終蘭被那個黑衣男折騰了一下午,如今腰酸背痛,實在沒法對這人的閑情逸致感同身受。
她剛一活動開身子,就直接窩進被和裏癱着了。
阿月姑娘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墊着枕頭靠在床頭,給終蘭講故事:
“要說,明家也能算得上是咱修真界的一代貴胄了。其祖上出身尚清閣,算是尚清閣的一處分支。祖師爺當年自神魂中煉出一把太乾鎖,這鎖無所不能,鎖天地,鎖生死,鎖來去,鎖有無,都不在話下。此物一出,可謂轟動一時,風頭無兩。明家祖師爺當年的氣焰,饒是比不過現在的仙尊,好歹也可與柏掌門、甘仙師之流同較上下。”
“哇!”
伴随着姑娘話中語調起伏不斷,終蘭也特別配合地擺出了一臉驚豔的神色。
阿月:“……”
她奇怪地看了終蘭一眼,繼續道:“這鎖,便是千金難的前身。因其也可作為疏經導脈、活絡引澤之助力,明家祖師爺便自改了一套适用度更廣的心法,命為《千金難》,供天下修士以參悟。”
終蘭心中一動。
原來鎖只是個比喻,千金難其實是套心法。怪不得溫吟也有……
所以,這名字的初衷,真的不是“千金難買”嗎?
阿月目光向她這邊一掃,為了不讓對方看出她心中有何端倪,終蘭不及多想,趕緊就殷勤地接了個下句:“然而?”
阿月:“……”
姑娘眉毛一抖,雖然不太情願,但她最後還是順着終蘭給引的調子,“然而”了那麽一聲。
“然而,這鎖可用之處太雜,為善千般善,為惡也僅僅是一念之間。你也看到了,即便是操縱言行這般匪夷所思之事,在明水寒那裏,也不過是動個念想的功夫而已。”
終蘭興致勃勃地一瞪眼:“所以?”
阿月:“……”
她終于受不了了:“你這丫頭怎麽回事,就不能安靜地聽我把話說完嗎!”
終蘭感覺自己特別無辜:“我、我這是在表明自己有認真聽啊……”
阿月:“……”
她盯着對面姑娘那一雙珠潤有光的水眸,默默凝望了半晌。
然後“咔”地一聲,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牙關之間卡着的瓜子殼,認栽道:
“行,你可愛你說了算!”
這種誇獎,終蘭當然毫不推辭地就受下了,末了,還要略顯嬌羞地移一移眼眸,搭配着頰邊飛起兩朵半含不露的紅雲。
阿月:“……”
這人有毒吧!!
靜默了片刻,阿月姑娘再一次經過了一番十分痛苦的心理掙紮,最後,還是耐不住要硬着頭皮,咬牙切齒地開口:
“所以……”
終蘭:“……”
她忍了一下,根本憋不回去,只得矜持地縮進被窩,然後放任自己笑成了狗。阿月坐在外面,就看到她露出被邊的一側肩膀,一抖一抖的完全停不下來。
姑娘真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天地良心,她這究竟是遇到了個什麽玩意兒!
☆、故事
等終蘭笑得差不多了,阿月姑娘冷冷地看了看她,才面無表情地将接下去的故事一股腦講完了。
敘述時語調持得毫無感情,仿佛一個冷酷的殺手。
……終蘭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一刀剮了。
咳,她頓時就乖巧了許多。
黑衣男人的故事比終蘭想象得還要簡單一些,因為那裏根本就沒有阿熹什麽事情。
明家祖師爺發覺《千金難》存在隐患以後,便立時停止了發散,并上報了十三盟。一夕之間,所有抄錄皆被焚燒殆盡,只留下祖師爺最初寫就的那卷原本,束于明府高閣之內,由明家子弟世代看守。時至今日,這本書仍舊宿于禁書之列,但自然耐不住,暗地裏總會有人慕名而來,揣着神鬼不知的心思打這心法的主意。
而明水寒作為祖師爺的第二十好幾代曾孫,當年之所以會出名,倒并不是因為功法造詣上又出了什麽新鮮的花招。反而……還是借着這本《千金難》。
監守自盜,私煉禁術。
卻是為了——
鎖情為聘,迎娶當時一風園掌門的千金,江心月。
一時間,九湖十三洲的少女心都炸裂了。攪得十三盟想要下懲都無從下手,最後只得迫于輿論壓力,從輕論處。給明水寒身上安了個看管用的契,便當這事情是揭過去了。
終蘭一聽,“江心月”三個字裏并不帶“熹”,那看來應該是挂在大堂中央那幅畫卷上的藍衣姑娘了。而可巧,這個名字,與阿月姑娘,又同享了一個“月”字。
她不免起了疑心。
面對終蘭質疑的眼神,阿月只賞給了她一個嫌棄的白眼:“此阿月非彼阿月。”
終蘭只好默默地将自己的疑心藏回了肚子裏。
阿月:“……”
江心月的父親,一風園的上一任掌門,也就是柏盛從的師父。據說,江心月與危樓月當年,還并稱過一陣“一風雙月”。明家再怎麽家大業大,當真結了親,也只能入贅。
只可惜,時運不濟,江大小姐紅顏薄命,一段佳話傳了還沒有二三十年,姑娘就在一次圍剿魔物的行動中不幸香消玉殒。也就是自那以後,老掌門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門派事務也漸漸地移交到了小輩手上。而明水寒這個名字,連同他整個人,從此都沒再怎麽出現于過人前。
有人說,他在姑娘陵前守了一年半載,之後便心灰意冷地回了自己的本家。然而更具體的信息,大家就都不清楚了。
直到最近。
聽到這裏,終蘭便知道重點來了,急忙豎起了耳朵。
結果,阿月只是說:“最近,這個日月鎮上總有女子失蹤。府衙一合計其中規律,發覺大多都是在每月初九午時至未時之間進鎮的人。所以漸漸地便傳開了一種說法,讓來此的姑娘們都最好避開這個時段入鎮。”
“後來,不過幾日,便有女子被重新尋回。可無論如何細問,她們都無法描述出被掠走的這段期間,究竟所生何事、所見何人。因着事有異樣,令官恐其中有妖魔作祟,故而便去十三盟司妖府中挂了一回賞令。奈何地處偏僻,好一陣子都沒人來接。所幸前些時候終于等到了一位仙師,之後的事情,你應該也差不多能猜到了。”
終蘭聽完,覺得特別失望:“阿熹呢?”她的四角戀呢?!
阿月:???
“什麽阿熹?”
“他管我叫阿熹啊。”
“……”
阿月忍不住就又翻了一個白眼:“瘋子口中的話,能當什麽真。”
終蘭幽怨地擰了擰眉毛,覺得這位姐姐真是太不懂得套路了。
不過,既然對方不想說這種專門用來緩解氣氛的閑聞轶趣,那她就只好從善如流,勉為其難地,來談點兒正事了:
“你說那些被掠走的姑娘們,回來以後對自己的經歷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聽說是。”
“那你為什麽能說呀?”
“……”
阿月有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轉了個彎兒才發現自己這是掉坑裏了。她一言難盡地望了望終蘭那一雙除了好奇以外沒有閃爍出一點雜光的眸子,可算是認清了其背後隐藏着的邪惡本質。
而終蘭還表現得一派無辜,揪着被子淚眼汪汪地委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