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海中,一眼望不到邊際。船頭的風尤其大,把終蘭發帶上的鈴铛、溫吟鬓尾的琉珠都吹得靈靈作響。
再有三日,這船就會駛到崇玉島。
崇玉島漫山都是夜楓樹,夜楓與普通楓樹不同,白日裏葉片如雪,暗淡無痕。然而月亮一出來,卻會在上面折射出太陽的色澤。如今秋日,時候正好,到了晚間,便能看到發着光的紅豔豔的楓火。
與會者實在太多了,因此大抵不會安排登岸。不過船肯定會于岸邊泊上一晚,好讓大家欣賞欣賞閣中最著名的景色。
終蘭對此還是有些小小的期待的。這都怪她的手機——啊不,是系統裏的那個“禦魔淩天穿發委”,到哪個地方就要給她發一次哪個地方的風光簡介、游覽事宜,搞得她都快真當自己是來旅游的了。之前去找無憂河的時候也是,不僅吃遍了當地美食,還逛遍了各處景點,就是沒幹成正事。
世界很安靜,溫吟扶着欄杆在往東看。
終蘭想了會兒自己的事情,就又過去問他:“師兄,你在看什麽呢?”
東邊什麽都有,畢竟蘆湖位于大陸西側。因此,一風園在東邊,沙州在東邊,魔修五洲也在東邊。終蘭就那麽一問,當然不指望他能答出什麽。幾個月的相處,她是看出來了,她的事溫吟可以有求必應,但若是事關自己,他是一句話也不會向她透露的。
把人叫回神兒以後,終蘭便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師兄,有點兒冷,咱們要不先回房吧。”
“嗯。”溫吟點了點頭。
回房的半道上才想起還有個危紹沒帶回來,不過兩個人默契地選擇了丢掉不管。
第二日,群英會正式召開。
開幕式來的人很多,光沒有觀賽手牌,只能擱天上飄的散客,就摞了有七八層。
游不信又跟終蘭吼了一次:“老子要死了,能活過今天再說吧!”
終蘭:“……”
第三日,各門派不參會的長輩去臺上打演示戰。
人也很多,都想看松盈和柏盛從要不要來一次親密互動。
當然,他倆最後誰也沒上。
游不信:“老子要死了,能活過今天再說吧!”
終蘭:“……”
第四日,給了一天休整的時間,晚上就到崇玉島了。
游不信從早睡到晚,等到終蘭也快要睡着了的時候,他終于醒了過來,操縱着人偶闖進房內,跟終蘭說了一句:“唉,算了,來吧來吧,別到時候我再一睡就醒不過來了。”
終蘭:“…………”
☆、汪洋火
游不信的房間位于下四層。
船身的上七層是各派弟子住所,內裏隔間工整,甬道一通到底,寂靜無人時,從這一頭能望見另一頭的甲板。然而下四層的格局卻像是一個沒有盡頭的迷宮。終蘭從一側艙門往裏邁入,迎頭就堵着一面牆,只有右手邊夾着一條小道。
人偶小人帶着她在其中兜兜轉轉,周遭一片阒寂,仙法造來的船,連機括運行的聲響都不曾聞見。
終蘭走了一會兒,莫名就有點緊張。
還好人偶小人也算是一個可以溝通的媒介,游不信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招待人招待慣了,時不時地就要傳音過來和終蘭唠上幾句,給終蘭做一番靈魂的清洗……
幽谧無人的回廊,瞳孔大張的人偶,無所從來的人語……
終蘭感覺氣氛更加詭異了。
大概是老天也覺得如此氛圍下不發生點兒什麽天理難容,是以就在終蘭路過某個漆黑的岔路口之時,一抹紫色的香風忽然從她的身側一晃而過。
終蘭:“……”
這抹香風閃得太快,一陣輕靈缥缈的環佩叮咚并上游雲似霧的薄紗絲縧都成了緩過神來以後才漸次蕩出的殘影。若不是終蘭的腰間被人家給狠狠地掐了一下,她根本不可能反應過來這是飄過去了一個人。
她自然便停在了原地。
伸手往自己腰間的環帶上摸了摸。
不出所料——摸出來了一個陌生的東西。
是個一拃長,蠅頭粗的圓柱狀器皿。
內裏不知是盛的什麽液體,晶瑩剔透,顯出琥珀的色澤。其中還漂浮着點點金紅色的星光,纏繞在幾片亮箔的身側。那些箔片并非是無規則的形狀,而是幾闕漢字,由上至下,一一分辨過去,寫的是——
“赤、手、同、心、蹇、何、懼”。
終蘭皺了皺眉頭,想了半天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她停下的時候,引路的人偶便也跟着停了下來。游不信不知是怎麽回事,自從那抹紫風刮過去以後,就再沒有出過聲了。因着思緒不通,終蘭也不再在這上面過多耽擱,很快便繼續随着引路人偶向前走去。這次沒有再出過什麽幺蛾子,不過須臾就已經順利抵達了游不信的房間門口。
門沒有落鎖,終蘭推開門進去後,看到裏間點着昏黃的燈光。
幽藍色的紗幔垂天而下,兩側格案錯落,一張敦實的畫屏橫在當間。繞過這層阻隔,房屋深處還排出了一處內間。床榻設于內間的一側,緊挨着便是舷窗。
游不信如今就裹着被子窩在床沿,男人長了一張狐貍臉,現在像是連耳朵也耷拉下來似的,滿臉頹然。他将腦袋一并縮進了被和裏,兩眼底下一片青黑,眸中神色也暗淡無光。終蘭剛瞅見個影子就不敢往裏走了,背着雙手猶疑地向裏面問了一聲:
“您好?”
男人想都沒想就回嗤道:“一點兒也不好。”
終蘭:“……”
這還讓人怎麽接話??
好在,對方本身就是個話痨,不用終蘭刻意搭話,他就可以自顧自地繼續往下倒豆子: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那個從過道裏飄出去的人是誰?我完全無法相信,這世上能在我的人偶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還不被我發現的,除了松盈以外不可能有第二個!!”
終蘭:“……”
她能說什麽?只能讪讪地道:“沒……”
“真是奇恥大辱!”
終蘭:“……”
行吧,看來他應該本來就沒打算讓她答。
游不信為了這麽一件事,蜷在床頭暗自神傷了好半天。再怎麽說也是個長輩,他不提,終蘭也不敢多講。好在這位長輩的玻璃心也不至于特別脆弱,緩了那麽一個多時辰也就緩過勁兒來了。彼時終蘭已經從善如流地按照他的提議先坐在書案旁邊看起了小話本,眼見男女主你無情你無義你無理取鬧地鬧了整整三頁,而男二在這個時候也拿着女主送他的短笛沖了進來——
游不信:“行了行了,我還是給你辦正經事兒吧。”
終蘭:“……”
她能說什麽?只能讪讪地應:“嗯。”
游不信下了床,拉開床板底下的抽屜,翻箱倒櫃找了一炷香。之後轉戰到了頂箱櫃面前,噼裏啪啦捯饬掉了第二柱香。之後環視了屋內一圈,再也找不到第三處櫃子了,于是面色猶疑地走到了牆邊,默默打開舷窗往外張望了一眼。
終蘭:“……”
游不信還能故作鎮定地安慰她:“別急,別急,我就是亂了點兒。”
終蘭:“……”
游不信:“要不我給你現做一個也行。”
終蘭:???
她轉念一想,差點兒忘了,這汪洋火本來就是游不信用神魂燒出來的東西。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問了系統一聲:這可以算嗎?
10086:【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禦魔淩天穿發委。】
終蘭:“……”
不過,也不用終蘭多猶豫,游不信一不做二不休,說來就來,話音剛落,手掌一翻,就直接在指尖給她托出來了一抹幽火。這片火苗一看就不是凡色,因為……它是七彩的。
游不信兩眼閃爍着小星星:“怎麽樣?超漂亮吧?”
終蘭:“……”
她能說什麽?只能讪讪地做出一副欣賞的表情,殷勤地點了點腦袋。
游不信唇畔一勾,很是受用。他在屋內的兩邊擱架上觀摩了一圈,選了一只鑲着金邊的觀音瓶,将那抹幽火盛了進去。之後鄭重其事地向終蘭一遞。終蘭不敢怠慢,雙手作勢往過捧去,誰知道才剛要觸碰到瓶身的時候,游不信卻突然向回一收手。
他眨了眨眼睛,挑着下巴向終蘭一望:“怎麽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其實還是比你師父要厲害上那麽一點的?”
終蘭:“……”
這是您的什麽執念麽!!
她扯了扯嘴角,真摯道:“當然了,不然怎麽會特意讓師父來向您求這個汪洋火?”
如果真的長了狐貍尾巴,那游不信現在一定是又在晃它了。終蘭看着眼前這人一臉笑眯眯如沐春風的模樣,內心不由得生出了一點感慨。
這真是她穿越以來,遇到過的最好說話的人了……
聽了想聽的話,游不信這才美滋滋地将觀音瓶托着的火苗交到了終蘭的手裏。出乎意料的是,在她接過的那一瞬間,她的便宜系統上就驀地蹦出來了兩條信息:
【[回程道具更新]CONGRATULAAAAAAATIONS!!!真沒想到,您居然能在有生之年攢齊了回程道具……的六分之一!BRAVO!天哪,小穿已經替你激動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産生了語言錯亂!汪洋火滅後不盡之芯,請不要小瞧這一點火苗,它雖然幼小,但卻象征着人們難能可貴、堅韌不拔的頑強意志!看它那搖曳欲上的蓬勃英姿、燦爛缤紛的炫彩色澤,還有倒映在觀音瓶壁上的那片迷人的反光……JESUSCHRIST,我已經完全沉醉了,你呢!】
【[禦魔淩天穿發委]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尊敬的用戶您好,截止仙歷二七六一年七月二十九日亥時二刻,您回程所需集齊的道具完成度1/6。古人雲,行百裏者半九十。一點小小的成就,還不足以改變什麽。請您切記戒驕戒躁,理智認識自己的能力水平。
現為您推薦幾本現階段适宜讀物:《我與回程道具的九十九次擦肩》,《在成功之前,我都經歷了什麽》,《從一到二——漫漫無望的百年風光》,《我在禦魔淩天那些年——菜鳥小童終成一代宗師,擁有了天下卻遇不到你,我的回程道具!》。
(回程道具清單:天下第一美人的眼淚0/1、無憂河的水0/1、深絕永獄的一線天光0/1、九天玄女獨賜之祉0/1、汪洋火滅後不盡之芯1/1、晴空雨露下法華之輪0/1)】
終蘭:“……”
這系統有毒吧!!
10086還像模像樣地給了幾句評價:【聽說為了能夠更貼心地為宿主服務,穿發委近日開發了人性化的客服回複系統,沒想到竟然真的這麽人性化。】
人性化個鬼?!
終蘭對此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麽了,她如今的關注點在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上面。
剛剛游不信表現得太過熱情,害得她都沒好意思開口詢問。但是,這個系統要的可不只是汪洋火,而是“汪洋火滅後不盡之芯”。要知道,這火是游不信用自己的神魂燒出來的,其機制在終蘭的猜測裏,大概跟那些修仙門派裏常見的魂燈原理差不了多少。
其焰熄滅之時……便是其主身死之日。
游不信明明還活蹦亂跳的,而且這火苗也燒得正旺,但系統卻告訴她,她已經得到了“汪洋火滅後不盡之芯”……
以終蘭對系統的認知,它絕對不會出現如此疏漏,更不可能這樣寬容。
因此……問題大概率還是出在這個火苗本身身上。
終蘭面不改色地擡眼望了望就在她身前不過半步的游不信,脊背上卻暗自滲出了幾絲冰涼。
然而,游不信對此一無所知,他還在一臉期盼地盯着終蘭。終蘭有點心軟,只能繼續攢着驚豔的目光稱贊道: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的。”
游不信眉眼一舒,十分憐愛地揉了揉終蘭的腦袋。
回程時,仍舊由那個人偶小人引路。
大抵是剛剛經過了一番促進感情的溝通,游不信對于終蘭較之來時又更加熟絡了一些,克制不住地跟她扯了好多閑話,基本上都是圍繞他和松盈到底誰比較厲害而展開的……
終蘭其實并沒有應上幾句,只是必要的時候附和一下。她心裏頭還有一層疑惑未解,在這麽詭異的氛圍之下也生不出多少輕松的心情。只希望能快快走出這片無盡的回廊,趕緊回到自己的房中歇息是好。
卻不料,怕啥來啥。路剛走到一半,走在前方的人偶小人卻忽然停住了。
游不信的聲音也驀地止了下來。
靜谧之中,只有很輕很輕的環佩輕吟,正響在終蘭的腦後。
一抹幽香悄然而至。
終蘭感到腰間一重,輕柔的觸感慢慢糾纏,不多時便從兩側環上來了兩只上着妖紫色甲妝的柔荑。
終蘭:“……”
☆、綁架
“月照江天外,雨過雁來丘……”
女子輕柔的吐息降至終蘭的耳畔,離得近了,她甚至還聽到了鈴铛的清啼,不知道是不是耳墜上傳來的動靜。本來被她收進袖口的圓柱型器皿已經又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上,後方之人輕緩地執起她的右手,将這物件往內裏一扣,又貼心地幫她合攏了四指。
她向着終蘭的頸側輕輕吹了一口氣。本就空靈的聲線刻意壓低,合着萦繞在鼻端的馥郁香氣,嬌糜地在她耳畔蕩出一聲勾人的笑音:
“秦娥含月去,故人覆雨還。”
“小丫頭,你我有緣……”
女人朱唇微落,暧昧地咬上終蘭的耳垂:“幫我躲一個人。”
言罷,兩手一松,層層袖紗掃過終蘭的裙擺,環佩的哼響杳杳飄遠,這人便如同她來時一樣,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回廊空落落的暗色之中。
直到周遭再聽不到一點響動、再聞不到一縷幽香,終蘭才微微緩過神來,僵澀地活動了一下自己靜止許久的身體。
她低頭看了看手心中躺着的那闕小小的神秘容器。
琥珀色的澄黃液體,星芒散落的金沙,以及七個漂浮其中、排列有序的漢字。
“赤手同心蹇何懼”。
一模一樣的東西。
終蘭茫然地皺了一下眉毛。
所以……這人為什麽要來第二次?
實際上,這麽短暫的交流,她說的那話又不明不白,無論如何,終蘭都不可能她說什麽就做什麽。
再者……她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其實很難真的和女人話中想躲的那人扯上什麽關系吧?
這件事情太過奇怪,終蘭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也不得不暫時先将那一小柱金字收好,便放棄思考。自從那個紫衣姑娘又來了一遍以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打擊太大,游不信再次閉口不言了。連同人偶小人的嘴巴都停止了上下抽動,終蘭無聲地看着這小人的背影,莫名就感覺它這樣悶悶的一副姿态有點可憐。
但她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直到臨近出口時,沉默了一路的游不信才終于又憤憤不平地蹦出了一句:
“甘笙,一定是甘笙!除了她不可能再有別人了,不然我就剖腹自盡!!”
終蘭:“……”
她沒啥可說的,只能附和着緊點了好幾下腦袋。
因為上去的路便不再這麽複雜,很大一部分都是終蘭熟悉的區域,因此人偶小人也只送她到了下四層的入口之處,便折返回去了。等到爬上了甲板以後,她才恍然驚覺方才那女人剛開口時念的那幾句四不像的句子是個什麽意思。
外面居然下雨了。
今天一整晚,整艘游船都會停泊在崇玉島之畔。妖嬈的夜楓樹在月色的籠罩下既嬌豔又迷離,仿佛忘川河畔被三生石照亮的彼岸花。好歹是一處名景,而終蘭住房的位置恰巧不錯,有幸能從舷窗內就盡覽此處風采,是以她之前并沒有特意出來觀賞。如今落了雨,配上雨幕氤氲出的渺茫薄霧作襯,便又是另一番仙韻天光。
很多人為了賞景,甚至不顧沾衣濕鞋之礙,撐着傘跑來了甲板邊上。船樓四周砌了一條狹窄的屋檐,其下也集了些沒有傘正在躲雨之人,不過倒不是很多。終蘭只是出來拿一回東西,哪兒能有這種準備。她本來一直将汪洋火捧在手上,雖則這東西大概也不屬于凡雨可以輕易澆滅的存在,但慣性使然,她還是下意識就将它先收進了食指上的紅玉戒指裏。
這戒指便是溫吟送她用來傳話的那個,順便就帶了點儲物的效果。
然而她渾身上下也沒有什麽能遮掩的物件了,無奈之下,只好将雙手擋在額邊,貼着船樓檐下罩出的小道往上層的入口處走。上層在船樓的兩側都設了門,這一路其實不長,終蘭小跑着過去,卻也不知是不是這天晚上她正逢時運不濟,好巧不巧餘光一晃,讓她瞅見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一塊紫色的龍頭玉佩。
将它挂在腰間的這人也靠在艙壁旁正在避雨,終蘭是低着腦袋悶頭而行,最高也只能看到他抱在胸前的雙臂了。這記憶有些久遠,因此在方察覺到熟悉之感時,她本能地就緩過腳步來,下意識思索了一下,但轉過眼便想起是那次去幫溫吟打水時,在林子裏跟蹤她的那位,不由得頃刻間警鈴大作。
她趕忙又加快了腳步,這人擋在她的去路前方,她難免要繞開他偏進雨簾中小走幾步,可不正是遠離的最好時機。誰知道,這人反應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快,大概是從她放慢腳步的那一個瞬間就覺察出了什麽端倪,沒等終蘭能夠成功逃離,他就已經先行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身邊一帶——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終蘭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摸自己的戒指,把溫吟叫過來。誰知道男人早有準備,直接順着她的動作,覆上了她的拇指,然後狠一用力,轉瞬之間就把那戒指給壓了個粉碎。
托着汪洋火的觀音瓶自其中彈蹦而出,還好幅度不大,當啷一聲砸在了幾步之外,滾動一陣後便小璇半圈,停在了原地。而抓住終蘭的男人片刻不帶耽誤,解決了戒指,便迅速傾身向後一仰——
他身後就是一扇嵌于船樓外側的雕花木窗,但自然不可能直通某間客房。船身表面皆設屏障,內裏更是有法陣加持,如此硬闖,鬼知道會落去什麽地方。
終蘭只感覺整個身體都向下一墜,她兩眼一黑,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一家不知名的客棧之中。
剛剛的那一番周折其實并沒有對她身體造成什麽實際性的損傷,反而如今躺的這張床被褥綿軟,居然還有點兒舒服。終蘭呆愣地盯着床帏緩了會兒神,就看見自己眼前左上方,又彈出來了一個對話氣泡。
【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終蘭:“……”
這難道不該是她該問它的麽!!
說真的,終蘭都有點兒懷疑人生了。她這個便宜系統簡直便宜得令人發指,什麽金手指的功能都沒有不說,連個上帝視角都沒辦法開。而且起先她有些沒有搞清楚狀況,還統一給它起了一個10086的名字。如今來看,這東西真的是個短信界面,背後應該不止一兩個人。那個“禦魔淩天穿發委”才是正經的10086,至于這個被她喊作10086的假貨……大概就算是個一無是處的助理人員吧?
她這樣一想,類似的語句就已經彈上了屏幕:你說你能有點兒什麽用??
10086:【……我可以嚴詞罵醒你的拖延症。】
終蘭:“……”
還越來越皮了是怎麽着?!
10086嘆了口氣——大概,之後也頗顯無奈地道:【那我有什麽辦法?這種随行人員就是沒啥權限,我現在就是你的背縛靈,只能陪你談談心。】
終蘭:“……”
你陪我談過嗎?!
還好她本來就沒多指望過這玩意兒,因此現下也不至于有多失落。清醒過來以後,她就先觀察了一遍自己所在的這件客房。
之前她感受到自己舒适的睡眠環境以後,還以為這裏即便夠不上豪華,也一定是個十分體面的地方。然而卻沒想到,竟然……這麽寒酸。一個單人間,面積小得可憐。除了一席床榻和一張掉了皮的桌案以外,連把椅子都沒有。床旁邊還立着個木架子,架子底下放着結了一層垢的銅盆。就是這間房間的全部了。
終蘭:“……”
她摸了摸身子底下壓的兩床厚褥子,心中忽然對綁架她的這人,産生了一點……邪惡的認知。
房內自然再沒有第二個人,終蘭活動了一下手腳,起身檢查了回門窗,不出所料都被從外間落了鎖。她就也沒急,又躺回床上去閉目養了會兒神。
沒多久,那人就從外間回來了。
門開了又關,之後還響起了鎖環相扣的咔噠聲,只不過動作都放得很輕。有什麽東西被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與此同時,還飄過來了一陣樸實無華的面香。
終蘭虛虛地掀開了半拉眼皮,就看見正對着床榻的桌子上放着一小籠白面饅頭……和一袋用布裹着的鹹菜。
終蘭:“……”
因為沒有椅子,男人直接靠坐在了桌案邊上。
這人一副劍眉星目,長相偏向硬朗。麥色肌膚,下巴上滿是參差不齊的胡渣,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有整理。他一頭烏發毛毛躁躁的,随意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身上穿的衣服也十分破舊,連顏色都被洗得看不清原貌。布靴前端已經被磨得幾乎透了底,腰帶更只是褶皺不平的一條爛布。
唯獨腰間的那一塊紫色的龍頭玉佩,暗紋華章,瑩光纏轉,透出一股華貴與不凡之氣。
他一邊就着鹹菜啃饅頭,一邊分出目光來往終蘭這裏觀望了一眼。終蘭并沒有掩飾,身上的被子柔軟又蓬松,她将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在外。面上這個時候适時地擺出了一副驚惶又無助的神色,身體戰戰兢兢向後一縮,自然還要搭配着眸底若隐若現的水光以及畏懼地輕輕咬起的朱唇一起使用。
男人:“……”
他才和這姑娘對視了一眼,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手足無措地在那兒愣了半晌,之後默默地新掰了一半饅頭,夾了滿滿一層鹹菜,小心翼翼地給終蘭遞到了眼前。
終蘭純良地眨了眨眼睛,從被窩裏探出了兩只小爪子,接過饅頭來,試探着往上面小小地咬了一口。
之後,眼中的淚水不減反增,鼻頭微微一紅,怯怯地聳了兩下鼻翼,可憐巴巴地擡眼望了一下男人,單薄的聲音搖搖欲墜,其中還淺淺地覆上了一層委屈:
“肉。”
男人:“………………”
☆、談戈
終蘭最後是就着五花肉吃完的兩個饅頭。
男人将竹籠還去樓下,再回到屋裏時,就看到小姑娘依然裹着被子,盤腿縮去了牆角。小鹿似的一雙杏眼直勾勾地朝他盯來,眸中水光未去,眉心微蹙,朱唇抿了又松,似乎在掙紮着什麽。半晌,她才仿佛鼓起了勇氣一般,細聲細氣地向他輕輕開了口:
“叔叔,你能不能放了我,我不想做童養媳。”
話到最後,喉頭還哽咽了起來。
男人:“……”
???
終蘭自然也沒有放過他的這一絲茫然,見狀,疑惑地一眨眼睛,略一思索,頰邊忽然就飛起了兩抹可疑的紅雲:“叔叔難道是……給、給自己找的嗎。”
她這話一出,頓時一副再也不敢與男人對視的樣子,匆忙移開了目光。臉側的赧意卻愈燒愈勝,而本就不大的聲音反而羞窘地又向下降了一層:
“叔叔的話……還、還可以。”
男人:?????
他如今是真的有點兒懷疑人生了。
他仔細地回想了一遍,覺得自己應該沒有做夢啊。分明就是從群英會的現場……掠走了仙尊剛收的小徒弟啊???
為什麽感覺現在這姑娘……別說人有沒有拐對了,是不是同一個世界的都是個問題啊???
終蘭仍舊嬌羞地半偏着腦袋,但是時不時地就要偷偷地轉過目光來瞄上男人一眼。她等了半晌,見男人愣在原地沒有什麽言語,便又主動地挑起了話頭,帶着一點隐秘的小歡喜,軟着聲道:
“叔叔,我叫小雲。”
話畢,攢起了滿目的期盼,炯炯地望去了男人的面上。
男人:“………………”
他下意識向後退了一下,頗顯心虛地想要移開目光。然而動作上剛一表現出這個意圖,終蘭那本來春水照懷的一雙明眸,便倏地色澤一暗,如秋風一掃,只剩敗柳冬枝。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哀怨地盯着男人看了片刻,見他依然沒有開口,便落寞地垂下睫毛,兩臂緊了緊包裹在外的軟被,身子微微挪動兩下,将自己又往角落裏縮了一縮。
男人:“………………”
他實在受不了了,老老實實補救道:“談戈。”
然而終蘭縮在床角,額頭貼着牆壁,并沒有再動彈。
她在默默地與10086交流:談戈是個啥?你知道不?
10086:【我知道啊。】
終蘭:???
10086:【一個魔修。】
終蘭:……
終蘭:你就知道個這?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出來好嗎?!
10086:【當然不是,我就是見過他,你師父在鞠洲的時候,和他算是隔了一裏地的鄰居吧。】
終蘭:???
見過他你不早說?!而且隔了一裏地算個毛鄰居哦!
10086:【那個時候天地輪轉将盡,正好是一個轉折點。各地開始頻繁地滋生陰魔虛獸,你師父當時可是風光得一塌糊塗。後來她入魔住到鞠洲,魔修這邊向來不安分,有一次想去撬一處移星樞,被你師父給揍了。】
移星樞,與之前的翻雲道一樣,都是這個世界對于天地靈脈的一種稱謂。移星樞,便是仙澤之源,而翻雲道,則為将仙澤輸往四面八方的脈。
終蘭:道理我都懂,但這和談戈有什麽關系?
10086:【談戈那次是幫着你師父的,他本來就是因為資質問題才走的捷徑,在五洲裏也一直混得很憋屈,後來被你師父給刺激到了,就打算不再繼續委屈自己,現在……】
它想了想,道:【應該是在沙州吧。】
終蘭翻了翻它這幾句話,越看越覺得不太對勁:等等。
10086:【?】
終蘭認真琢磨了琢磨,但是并沒辦法揪出一個清晰的頭緒,只能模糊着問:在我來以前,你還有過其他宿主?
10086:【……】
它罕見地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猶猶豫豫地道:【……這很正常吧?】
終蘭:但是你通過你宿主的角度知道的這些,讓我感覺很不正常啊!
它剛說完它之前見過談戈,便馬上扯到了松盈和談戈住過鄰居,那豈不是等于……它的角度,是從松盈出發的?
10086又沉默了。
這次,終蘭等了很久,才等來它翻着白眼——如果有的話——怒氣沖沖的一句話:【那怎麽了?我看你師父順眼,沒有宿主的時候就去她身邊度度假不行嘛?不然你以為我願意跟你?往哪兒穿不好偏穿她身邊兒。】
終蘭:“……”
講道理,這玩意兒不會真是個傲嬌吧!!
在談戈的眼中,終蘭如今就是被他傷了心以後窩在床角一蹶不振了。他的內心無比煎熬,在經歷了一番生死掙紮以後,男人還是視死如歸地選擇了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床邊。
他在床沿坐了下來,咳聲向終蘭看去:“……小雲?”
終蘭十分配合地移過了眼眸,只不過還是心有芥蒂地默默注視着他,沒有講話。
談戈感到頭皮發麻。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的眼前是一股又一股的疑雲。毫無疑問,這個姑娘應該是他從群英會拐過來的沒有錯,他總不可能連自己去過哪裏都記不住。這張臉,也應該是仙尊那個剛收來沒幾個月的小丫頭沒錯。他好歹來來回回加起來在那兒盯了有兩個多月……
然而,現在這是個什麽情況?
小雲是個叉叉的誰啊?!
一度,談戈總覺得是這個小丫頭在诓自己。但是轉過眼,他就會在不期然之間對上終蘭那張目含幽怨的小臉。他的良心實在有點兒受不太住,只能把懷疑的困窦拐到了自己身上。
難不成他最近哪個功法沒有使對,走火入魔了…………
兩人相對無言了半刻,終蘭的內心不由得一陣啧聲。
這位叔叔真是太沒有情趣了!
她玩心正重,見狀便主動地伸手上前,扯了一下談戈的袖擺。
鼻尖輕聳,唇畔一抿,又變回了可憐巴巴的模樣:
“叔叔,小雲錯了,小雲不該鬧脾氣,小雲會很乖的,叔叔不要把小雲賣給人牙子。”
談戈:“…………”
男人深感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但有點頭疼該從何問起。思慮片刻,他還是先試探性地做了個确認:
“小雲,你還記得你昏倒之前是在什麽地方嗎?”
他思來想去,如果自己沒問題,這小姑娘也沒問題,那能出問題的時間……就只能是他也暈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