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光陡然一亮,食指與拇指熟練地在那層鑲邊上扣了一下,咔噠一聲,便将鑲邊上的其中一段給取了下來。他滿心歡喜地往木板中空的內裏看去,發現東西居然還在,那眼底便又多了一層愉悅。
然後果斷興沖沖地屈了屈手指,迫不及待地将其給勾了出來。
終蘭望着這本小冊上那張熟悉的封面——《獵豔奇譚》。
“……”
哦,原來是你哦。
翻開第一頁,少年的表情就忽然僵住了。
對着瞳孔中映照出的“夫德十訓”四個大字,他本來的滿面春風頓時化為了晴天霹靂。
不甘心地又多看了幾張,已經是面如死灰。
終蘭:“……”
算了,還是不要跟他打招呼了……
☆、是魔鬼嗎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危紹卻突然看到了她。
大概是滿腔的怨念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現在急需找個對象發洩一番。
幾乎是在終蘭能夠反應過來之前,少年便已經迅速地撲了過來,悲痛地狠狠握緊了她的肩膀,啞聲嘶吼道:“是不是溫吟?是不是溫吟?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是魔鬼嗎!!!”
終蘭被他按着肩膀前後晃來晃去,晃得眼暈,沒工夫答話。
不過也就幾下之後,他就又松開了手,頹然地往地上一摔,雙目無神,滿面凄涼: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哪怕是看在誦誦的面子上,他就不能放過我這一次嗎?”
終蘭心道,幹壞事還寫人家的名字,沒有揍你就已經很仁慈了吧!
但沉浸在自己悲慘命運中的少年并無法意識到自己行為的瑕疵,他還在掩面哀泣:
“夠了,活着還有什麽意思?誦誦抛棄了我,她再也不可能回來了。我以後就要孤獨終老,一輩子自給自足……我還不夠可憐嗎!為什麽,為什麽連我最後的一點慰藉也要剝奪……”
終蘭:“……”
一定是因為這個人悲傷的情緒太過真實,導致她聽着竟然都開始同情起他來了!
終蘭默默地挫着小步子往一旁挪了挪,反正每天跑藏經樓裏哭的人也不在少數,她打算就讓他自己在這裏慢慢消化一會兒好了,畢竟他們兩個是真的不太熟啊……
誰知道,她剛有了這麽一個想法,危紹就忽然又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
他眼中淚水汪汪,面上滿是委屈與悲涼,凄聲控訴:
“一個花季少年在你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你居然打算扔下他扭頭就走?你也是魔鬼嗎!!”
終蘭:“……”
這下,連10086都有點受不了了,嫌棄地道:
【你能不能離他遠點兒……】
終蘭:“……”
她倒是想啊!
還好,雖然她手無縛雞之力,不過她有師兄!
早在終蘭全身還沒有恢複知覺的時候,溫吟就送過她一個聯絡用的紅玉戒指,以防有什麽不時之需。如今,這東西已經漸漸地淪落成她窩在藏經樓裏時,向外面要糕點的工具了。
冷漠地向下瞥了一眼還在沖她賣可憐的危紹,終蘭面無表情地清了清嗓子。雖然臉上神色沒什麽變化,不過,她的聲音卻在自己拇指指尖按上食指指根的那一刻,陡然轉向甜膩委婉,又帶着滿腔的慌張失措:
“師兄——”
心裏還沒數到第三下,危紹就被踢到了傳送陣上。
他那雙水亮的大眼睛裏還透着滿滿的茫然,大概是真的完全沒反應過來剛剛的那一瞬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終蘭已經做出了一副楚楚無依的姿态,弱小可憐又無助地躲去了溫吟身後。
她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淚珠挂在睫毛上将落不落,聲音弱弱的,仿佛強壓着什麽難言的情緒:“他剛才扒着我的裙子不放,還、還一直對我講一些奇怪的話……”
危紹:“……”
他連溫吟是怎麽冒出來的都沒搞懂呢,就已經又被人家黑着臉揪過了領子。
溫吟拽了拽他脖子上那枚用銀花座嵌着的血玉:“不想要了?”
真是奇怪,明明上回在一風園裏的時候,危紹對這東西還是很一言難盡的态度,如今卻不知被什麽歪風給吹了,護着它跟護着自己的命根子似的。他滿腔憤慨:
“魔鬼!一個花季少年正在經歷喪妻後的人生大痛,你卻連他最後的一點慰藉也要剝奪嗎!!”
終蘭:“……”
您到底有多少個最後的慰藉啊!
本來,終蘭以為,這次的事故頂多算是一次突發事件。所以在溫吟用傳送陣把危紹趕回去以後,她也就沒有再多把它放在心上。誰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剛打開房門,屋檐上就又刷拉一下,冒出了一個欠扁的腦袋。
終蘭:“……”
興許是少年昨天回去後,也對自己的行為做了不少反思。今天再見,他矜持地保留了一點距離——屋頂到地面的距離,然後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平靜的語氣,友善地向終蘭打了個招呼:
“嗨。”
終蘭仰頭和這人對視了一眼,之後迅速向着地上頹然一倒,斜倚在了門框旁邊。緊接着便悲壯地将衣領往一側一拉,閉目哀泣:
“師兄——”
一點也沒給房檐上的人反應時間。
溫吟現在和她分住在同一個院的東西兩廂之內,仍舊是對家。她“兄”字的音節還沒喊完,對面的隔扇門就喀啦一聲打開了。
玄衣束冠的男人默默地看了一眼跌坐在門口,眼角含淚衣衫不整的少女,又将目光緩緩上移,鎖定到了青瓦之間,神色僵滞目瞪口呆的少年。
危紹:“……”
他覺得,這次的自己是真的十分無辜,于是趕忙委屈巴巴地搖了好幾下腦袋。
奈何,還是沒能避免被溫吟倒吊在了院中大槐樹上的命運。
經此一遭,少年終于領悟了事情的本質。
他憤憤不平地瞪着又躲去了溫吟身後的終蘭,郁氣地怒吼:“陰險,狡詐,喪盡天良!”
終蘭眨了眨她純良的大眼睛,一副并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的樣子。還要做出被冤枉後沮喪又難過的神色,眼中未幹的水汽洶湧一浮,唇線抿緊,上齒輕輕一咬下唇,但口中又不作過多的辯解,只微微地垂了垂首,蹙着兩瓣眉毛,暗自神傷。
“……”
溫吟把危紹的聲音也給禁住了。
末了還要捏一捏終蘭的掌心,柔聲寬慰:“不要理他。”
終蘭一臉乖巧地擡眸望向對方,用鼻音小小地“嗯”了一聲。
日光落進那潭絢爛的秋水之中,晃出碎金般此起披伏的波紋。溫吟只與之對視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動了兩下耳朵,耳尖又紅了。
危紹在旁邊瞅着,眼珠子直往下掉。
少年,終于學乖了。
在這之後,再也不去找終蘭了。
改成苦口婆心地去勸溫吟:
“你堕落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還沒我可愛呢,你別瞎了啊!!”
勸到懷疑人生,也沒勸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不得不開始重新考慮,是不是應該調整一下自己對于溫吟喜好的一貫認知。于是,便嘗試着有樣學樣地掐起了嗓子,閃起了眸光,厚着臉皮去搖溫吟的袖子:
“吟哥哥,陪我去找泉泉嘛。”
“……”
危紹,又被吊去了大槐樹上。
還禁了言。
10086第一時間跟終蘭彙報了一下戰況,并提議:【你能不能現在捅死他,造福一下社會。】
終蘭:“……”
她是真的很想诶!
就怕侮辱了刀。
還好,在差不多找完了無憂河的資料以後,終蘭便計劃着出去浪了。
藏經樓的傳送陣連通九湖十三洲,為出行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只不過,畢竟是一個天道有劫,四處生魔的時代。即便大家都比較習慣了——也可能是因為她自打穿越以來,遇到的人都比較厲害,所以完全沒感受到應有的危急與緊迫。但終蘭深知自己在這個修仙的世界觀之下,就相當于一個麻瓜的存在,別人信手拈來的小怪于她來講,沒準兒就是滅頂之災。
哪怕死不了,但最好不要死嘛。
因此,她還是打算拉個保镖——比如她師兄咯,她師兄咯,或者她師兄咯。
先前,因為不好解釋回程套餐這種事情,終蘭一直想給自己謅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然而嘗試了一會兒,就放棄了。她打算直接單刀直入,任性地糊弄過去。
“找河?”
溫吟聽了她的請求以後,神色有點奇怪。
終蘭看不明白他的點,點頭應道:“可以幫我回家的河。”
他們之前倒是能夠接受她是從虛空以外的其他地方過來的這種說法,畢竟溫吟是親眼看着她不明不白地從骨頭上長出來的人。只不過對于找河的事情,他如今有點兒遲疑,欲言又止。終蘭鼓了鼓嘴,目光一灼,殷殷切切地揪了揪他的袖子。
溫吟心一軟,便答應了下來。
終蘭很開心,其實她就是舀幾捧水的事兒,加上傳送陣的存在,他們基本都可以當天去當天回。
——直到她發現危紹也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了他們兩個後面!
終蘭匪夷所思。
危紹理直氣壯。
他說:“你找河,我找泉,捎一下都不行?”
“……”
他還控訴:“以前都是誦誦陪我的,誦誦不在,就是溫吟。全都被你搶走了。”
終蘭:???
雖然聽他們沒頭沒尾地說過幾次,但她之前一直沒把什麽泉不泉的事情放在心上,這下才想起來問:“泉?”
“對啊,靈犀之泉。”
危紹說着,又揚了揚自己腰間挂着的那個填金的白玉羅盤。
按照他的說法,這世上有一處靈犀之泉。泉水渡天之靈犀,開陽破瘴,輪轉乾坤,可以用來救當下之世。傳聞中,此泉現世之時,天有異象,即他們之前念叨的那幾句:三鳴鳳唳,瑞霄虹霓,天門雲階八千裏,盤龍一怒攜風語。而這把羅盤上的靈犀針,就是專門用來找泉眼用的。
終蘭覺得不可思議,她只聽過混沌果,從來沒見人講過靈犀泉。
自從發現自己穿越的這個年代,仙界似乎有大危機開始,她查資料的時候就特地關注了很多天道輪回、陰陽運轉這種背景信息,不然實在安不下身。然而,畢竟時間和能力都有限,看危紹說得這麽篤定,終蘭還以為是自己孤陋寡聞了,下意識瞪着眼道:
“真的?大家都在找?”
“當然是假的。”
她的目光太過誠摯,溫吟看不下去,先危紹一步答了一聲。之後也不顧少年橫眉怒目的火光,便又毫不留情地拆穿:“小誦随便說來哄他的,你不理他,随他自己找去就行。”
終蘭:“……”
這下危紹可是不樂意了,不開心道:“誦誦說有,就是有的。”
溫吟沒在這個上面和他糾纏,氣定神閑:“有時間找泉,還不如去拔劍。”
“我就想找泉。”危紹翻了個白眼。
溫吟瞥了他一下。
少年怏怏不服地反瞪了回來。
溫吟卻收回了眸子,淡淡地道:“你分明也不信。”
“我哪有?”
他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但這回溫吟沒有理他。
危紹像是被觸到了什麽痛點一樣,忽然有點急了,不管不顧地繼續争辯道:“義父是練了一輩子劍,才看着劍悟道。那我找一輩子泉,靠泉悟道有什麽不行的?”
溫吟不以為然:“你要是信的話,早便是道了。”
他頓了一下,語聲冷漠:“怎麽還會提不起劍?”
“……”
終蘭有點兒聽不懂了,但能感到氣氛好像緊張了起來。
她趕忙打了個圓場,妥協道:“算了,一起找就一起找吧。”
誰知道,危紹剛被溫吟嗆得駁不出話,正憋屈得很,她一出聲,這人非但沒領她的情,反而還跟終于找到了個出氣口一樣,又瞪了她一眼,質問:“我的泉是假的,那她的河就是真的了?”
“……”
終蘭只覺得自己的一腔好意被狗啃了,頓感不服,挺着脖子回:“當然是真的了!天下有那麽多條無憂河呢。”
“你以為現在天下就沒有靈犀泉了?”
他說着,就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張已經滿是褶皺的皮紙,紙面上畫着終蘭如今已經很熟悉了的九湖十三洲版圖。縱橫交錯的線條之中,有朱筆點绛,星羅棋布地做着很多标記。
危紹下巴一揚,十分驕傲:“估計比你的河還要多呢!”
“……”
終蘭說不出話了。
她瞪着那些幾乎快要把皮紙鋪滿的紅點。
好像真的比她找到的無憂河還要多啊……
☆、上船
終蘭覺得,她不能讓她的師兄誤解她。
可又無從澄清,只能巴巴地望着溫吟,寄希望于兩人之間這近兩個月以來培養起的無言信任:“師兄,我這個無憂河,是真的有的。”
溫吟安撫地揉了一下她的腦袋,目光溫婉,語聲縱容:“嗯。”
終蘭:“……”
她終于明白之前和溫吟說這事的時候,這人為什麽那麽遲疑,又那麽欲言又止了。
根本就是把她當成和危紹一樣的情況了吧!
師妹很傷心,可是師妹沒法說。
接下來的又兩個月,三個人就隔三差五地外出找東西。
當然,到了最後,危紹沒找着他的靈犀泉,終蘭也沒尋見她的無憂河。
倒是有幸歷遍大江南北,把能吃的都給吃了一遍。
原本,終蘭以為,他們這群修仙的,一定都已經不食人間煙火好久了。那滿桌的珍馐,最後估計全會變成她一個人的腹中之物——
結果,第一頓飯,她就發現,危紹居然也是個吃貨。
還比她段位要高!
她從來沒想過會跟這位奇葩成為朋友,直到他們一起共享了一只河蛟。
終蘭想,相見恨晚吶!
時光如梭,白駒過隙。不過多久,就到了群英會再開的時候。
先前,松盈已經托人去問過了。汪洋火是尚清閣中的少春真人游不信用他自己的神魂燒出來的東西,好像也沒什麽大用,就平常觀賞着好看。加之是松盈去求的,人家二話沒講便應下了。
只是這東西在之前舉辦的時候就是獎禮之一,溫誦的事情發生得突然,但并未波及會場。群英會雖然延期,不過要重新準備的東西其實不多。大部分設備,這段時候都是直接鎖在原來的會場之中的。汪洋火便是如此。
因此,終蘭只能等到群英會的時候再去拿東西了。
群英會簡單來講,就是神仙打架。一般,一人一生只能參加一次,不過上次開的時候松盈是個魔修,沒入名錄,是以這回她若是想要去,其實還是可以上場的。
當然,沒這個必要就是了……
溫吟也在名錄之上,但他似乎并沒打算參賽。
至于危紹……
終蘭看了看走在她身前,戴着個鬥笠,用三層黑紗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少年,已經能夠感受到他強烈的求生欲了。
她也差不多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們這一行,大概就是來看熱鬧的吧。
尚清閣立于島上,只不過并非海島,而是九湖之一的蘆湖。蘆湖橫跨贏石、渠洲兩洲,尚清閣主閣所在的崇玉島也正好位于兩洲交界的延長線上。不過,正經來講,蘆湖之內的大大小小所有島嶼,基本都算得上是尚清閣的地盤。尚清閣人少,又修心,只要他們留在主閣裏的那方以神魂點出的玉牌不碎,大概随便找個荒無人煙的孤島一呆百八十年,都不會有人去找。
為了能讓大家更好地領略尚清風光,這回的群英會會場設在了一艘繞着蘆湖四處飄泊的豪華游船之上。船樓之上便是整個比武臺,船身上七層,底四層,一眼望去,祥雲襯彩,金絮輸光,仿佛湖面上蕩來了一座紫韻濛濛的仙山。
船是真的大,宏偉遼麗,波瀾無痕。不過再大也裝不下九湖十三洲諸多子弟。因此,船上其實還是設了陣,劃了境的,內中只會比它看上去的還要廣闊。船身內部基本都是各派弟子的居所,自每個房間的窗戶都能通去外間——小說中,溫誦就是從這裏把謝渠推到水裏去的,也不知道什麽仇什麽怨。不過若是從外間硬闖進來,卻不一定會通到何處了。
群英會的觀賽手牌很少,入船通令相對多上一些,但也有限。若是連入船通令也沒有,還想親臨現場的話,便只能自己禦着法器偷偷地來瞅了。當然,更多人會選擇直接看由十三盟派專員負責發去各地的實況轉播。
終蘭他們托松盈的福,人手一個觀賽手牌。但說實在話,終蘭是為了汪洋火來的,她以前對競技比賽就不太感興趣,奧運會除了水上項目都不會瞅的。仙人打架這種東西,若是有個盼頭還好,純吃瓜,也實在太無聊了一點。
會宴開幕之前,有十天的登船時間。
登船也有實況轉播,尤其是大門大派或者有名有姓的修士,松盈就更別想了,全仙界都盯着她呢。師父難得感到害怕,因此是跟着一風園的隊悄悄湊進去的。
饒是如此,那船上船下的圍觀群衆們也沸騰了。
“你們确定仙尊一定會在一風園的隊裏面嗎?”
“廢話,她去別的地兒也得柏師伯先同意呀。”
“那在哪兒呢?”
“沒有啊……”
“就是柏師伯旁邊的那一個吧!”
“诶?”
“不像啊……”
“像就有鬼了,障眼法,肯定是障眼法。”
走在柏盛從旁邊的松盈:“……”
她沉重地嘆了口氣:“你的幻術退步了。”
柏盛從:“……”
他實在有點兒委屈:“阿盈,我是修劍的。”
“哦。”松盈點了點頭,“但是你的幻術退步了。”
“……”
溫吟帶着終蘭和危紹,默默跟在隊伍後方。錢雯钰也來了,不過她在前面,随在她的師父旁邊。他們剛剛只略微打了次招呼,還沒來得及多談。
其實終蘭本來也和人家沒什麽特別要聊的,然而她看到了錢雯钰的師父太清引。
太清引的容貌停留在三十歲左右,也是個清俊的底,輪廓偏淡,很符合仙人氣息。他與柏盛從一樣,都穿着白色的制服,更添了一分飄飄入雲的韻味。一眼看去,端的是玉樹臨風,氣宇軒昂。唯獨……眼神有點吓人。
在錢雯钰笑眯眯地跟溫吟行拜禮之時,太清引的眼神看着是打算把溫吟五馬分屍。
當錢雯钰熱情地把終蘭抱進懷裏一通蹭臉掐腰,太清引的眼神看着是想把她挫骨揚灰。
直到錢雯钰對着危紹,只是敷衍地翻了個白眼——
太清引的面上終于如沐春風,連望着危紹的眼神也變得和藹可親了起來。
終蘭:“……”
???
這位師伯,您的情緒狀況是不是有點兒不大對勁啊!
因為他的這些小表情都是背對着錢雯钰幹的,終蘭觀察了錢雯钰一眼,感覺對方好像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師父有什麽異常之處,不由得一陣心驚膽戰。別的不說,沉昙峰那兒可是還有一山的美人擺着呢啊,這些年來,他們到底都過的是個什麽日子啊……
等進到游船內裏以後,一群人很快便被領去各自的房間歇息。
松盈并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她直接跟柏盛從要了一間房。
終蘭整個人都不好了,誰能想到自己的師父竟然是個這樣的師父呢???
雖然錢雯钰也跑過來表達了一下同住的意願,不過終蘭瞥了一眼姑娘身後那尊看眼神就已經将她在油鍋裏滾過一遍了的大佛,還是讪笑着拒絕了這個提議。
最終,終蘭又跟溫吟成了對門。
危紹也沒啥別的朋友,直接跑去溫吟隔壁了。
一風園作為三大家之首,架子端得大,因此是在最後一天的下午才登船的。哪承想,東道主比他們的架子更大,尚清閣內幾位長老一個沒來,偶爾有小輩也是以客而居,浩浩一艘豪輪之上,東跑西跑到處張羅的,是一堆打扮精細花枝招展的木偶。
這些木偶身上分有着操縱者的一點神魂,基本相當于修士一下子把自己的意識切成了成千上萬塊,同時打理,想着就要瘋。
而這位被同門甩鍋擔起待客大任的修士,很不幸就是終蘭要找的那位少春真人游不信。
這人之前和松盈說,他一定要親手把汪洋火交到終蘭手上,順便看一看這麽有眼力界的丫頭是長個什麽樣子。
終蘭一進到船裏,他通過溫吟就把她給認出來了,不過只焦躁地甩了她一句:
“老子要死了,能活過今天再說吧!”
終蘭:“……”
講這話時,終蘭就見着眼前那個披着大紅布的木偶嘴巴抽插板似的一上一下,但其實聲音是直接傳到她的腦子裏的。尚清閣修心,神魂強大到令人發指,與其人本身也更加貼合。這又是傳音入密,那凄厲哀怨絕望憤慨中還透着一點小興奮的語氣,透徹淋漓地把終蘭的整個腦殼都震顫了一遍。
她暈暈乎乎地回了聲:“行。”要不是溫吟幫她瞪了那只木偶一眼,估計對面那位還得拉着她再抱怨幾聲。
暫時解決不了汪洋火,她就先放松心情和溫吟危紹他們一起到船上各處去玩了玩。
才出了艙門,在甲板上走了沒兩步,就看到有人在吵架。
說實話,如今已經是十天的最後,不管什麽牛鬼蛇神都聚到一起了,基本上走三兩步就能看到有一撥人在鬧矛盾,再走三兩步就是另一撥人在看笑話。只不過這回那些人的服飾終蘭見過,整齊劃一的紫色,好像是懷虛澗西府的人。
沒有另一種差別微妙的制服,看來還是個內部矛盾。
兩男一女圍着中央一個姑娘,其中一人雙手握着張長紙,其餘兩人一副沒眼看的模樣連連搖頭,那握着長紙的人則一邊哀嘆,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跺腳:
“師妹啊師妹,師門栽培你十年有餘,師兄師姐們平日都是怎麽教導你的?嗯?也不要求你為師門添多大光彩,但這種背信棄義,以怨報德之事,你怎麽做得出來啊!”
那張紙上的墨字寫得很大,不需刻意靠近,只要距離不遠,便能差不多看得清楚,是化的一句詩詞:“君住鐘星頭,我住鐘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鐘星水。”
終蘭:“……”
為什麽莫名就有股早有預料的感覺???
☆、有原則
被圍在中央的那位師妹神色委屈,欲言又止,但話總是尚未來得及出口,便已經被自己的師兄師姐們搶過了聲:
“成日裏不思進取,浪費時間在這種兒女情長上,哪年哪月才能勘破大道?”
“情情愛愛的也就罷了,不是不讓你談,可東府的人——你将師門的顏面置于何地?”
“東府的人也就罷了,但鐘星河首尾之論,自祖師爺創派以來,就一直是我們西府不可逾越的底線!你竟然因為這麽點兒小情小愛,就随随便便地向敵人妥協?!”
“誰首誰尾的也就罷了,師兄和你講過多少次,鐘星河塞于山澗之內,閉滞不通,那水積于其中上千百年,渾得不成樣子,是能随便喝的麽!!”
“……”
一圈人忽然沉默了下來,齊齊望向了那位眼中還殘餘着一絲痛心疾首之意的師兄,神色間大多帶了嫌棄的味道。而被三夫所指的師妹也終于趁着眼下的這個空檔,吸了吸小巧的瓊鼻,抽抽噎噎地喊出了自己壓抑了許久的辯駁:
“師兄,師姐,這信是阮哥哥寫給我的!”
“!!!”
此言一出,舉世皆驚。其餘三人登時面色大變,一改方才悲痛欲絕仿佛星河崩塌的灰敗表情,個個臉上是三福落彩燕過春來:
“師妹,真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
“是師兄錯怪你了,這一招扮豬吃虎暗度陳倉,用得實在是妙啊!”
“我們西府的未來,就托付在你的手裏了!!”
“……”
終蘭他們圍觀過一輪,面無表情地走了。
懷虛澗的人,還真是很有原則的呢。
三個人繞着甲板走了一圈,本來只是想要好好看看風景的。奈何畢竟是群英會,來的人多,路數又雜,風景沒欣賞全,戲卻碰上了好幾出。小到私人恩怨情侶吵架,大到幫派不合以多欺少,最可憐的大概就數一群穿着豪放、不論男女都面垂白紗的弟子了,沒走兩步便會被路過的人嘲弄一番。更悲慘的是,拿來作笑話,卻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大家口哨一吹,沖着他們不懷好意地嬉笑着吐出的,一般也就四個字:
“喲,沙州的。”
而收到的反擊就比較五花八門了。
比如:“你們給我等着,我們總有一天會壯大的!”
比如:“你們給我等着,我們總有一天會有湖的!”
還比如:“你們給我等着,我們總有一天會變白的!!”
“……”
沙州,是九湖十三洲裏唯一一個“州”字不帶三點水的地域。
因為它很熱,又沒有湖。
大陸中央的魔修五洲共享一個乾湖,蘆湖橫跨兩洲,而與沙州毗鄰的龍洲更是一洲獨占兩湖。
唯獨沙州,什麽也沒有。
沙州人民別提有多氣了。
和龍洲争了這麽多年的邊界線問題,一直争不下來,到最後都妥協得沒有人樣了,只剩下一個哀求:你就把湖分我一個,分我一個不行嘛??
就這,還沒争取下來。
沒辦法,環境惡劣,人實在是太少了,根本沒有發言權。
不過其地底靈脈是自乾湖過渡、鈴二洲一路延伸而來,雖然摻了那麽一丢丢的魔氣,可能不是特別純粹,但剔一剔還是可以用的。因此,州內好歹也立了一個修仙的門派,名曰清明雨落,可見求水的心情是有多麽迫切和絕望。
當然,一般修士要不是走投無路,基本不會往沙州裏跑。
而沙州除此以外,就沒幾個活人了——凡人落于其中,根本沒有存活率。
大家也不太記得他們的門派名稱,統一都叫“沙州的”。沙州人民處于仙界的食物鏈底層,每次這種衆門齊聚的盛大時刻,都過着水深火熱的生活。不是被小門小派嘲諷,就是被大門大派無視。好在,他們也不是全無翻身之處。比如——
“咦,那個罩着黑紗的,是不是危紹!!”
“……”
船上不乏愛裝神秘之士,喜歡拿個鬥笠或者面紗掩飾身份——當然,除了危紹這種學藝不精的以外,真的希望大家不要認出自己的,一般都直接施了幻法。
終蘭他們本來是低低調調地在一旁看戲,按理說不該被注意,也不會被牽連。可惜耐不住,上回群英會上溫誦橫死事情太大,大家可把仙尊閣下這兩個徒弟的臉給牢牢記了個齊全。如今見着溫吟,多看一眼便認出來了。加之松盈與柏盛從關系匪淺,稍稍那麽一聯想,整個人物脈絡瞬間無比清晰。
終蘭先前都不知道危紹有這麽有名,直到她看到面敷白紗的五個沙州弟子齊齊堵在了他的身前,雙目含光,手裏如獲至寶地拽着危紹鬥笠上垂下的幕布,那眼神,就仿佛久旱逢甘霖——
他們剛剛那一吼,将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吸引了過來。這下,吵架的也不吵了,施威的也不施了,紛紛精光閃閃地望去了危紹的身上。
大家的情緒都很激動。
“旁邊那個是仙尊的大徒弟吧?應該沒差了!”
“我就說,怎麽剛剛入場的時候沒有找到!”
“卧槽,太好了!!”
“唯一翻身的機會!”
“唯一打了一風園的人還不會被揍回來的機會!”
“唯一能打贏元嬰期修士的機會!!”
終蘭:“……”
她就說,這人怎麽出個門還得把自己圍這麽嚴實。敢情在這兒等着呢。
一時間,終蘭心裏真是感慨萬千。
危紹在外面到底是個什麽名聲啊?
這群人到底是有多無聊啊?
她到底是穿到了一個怎樣的修真界啊???
危紹見勢不妙,凄慘地大叫了一聲:“溫吟救我——”
而溫吟在和終蘭商量:“清淨多了,去船頭看看?”
終蘭:“……”
局勢争分奪秒,危紹也等不及人救了,直接祭出了他的儲物鏡,撇開人群往外跑去。還好沙州的那些人只是拽着他的帷幕,沒想起來拽他衣服。他一邊跑,一邊往後面扔兵器,大家就跟在後頭追。看得出來,這些人之前也是下過功夫的了,刀槍火法齊上陣,什麽千奇百怪的物件都能夠完美避開。
到最後,危紹繞着甲板不知道跑了多少圈,他桃木鏡裏的寶貝們繞着甲板不知道堆了多少圈,追他的人繞着甲板也不知道癱了多少圈。
大家都筋疲力盡。
氣氛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大和諧。
終蘭和溫吟站在船頭吹風。
這船的質量是真的好,雖然看上去是木質的,不過那些刀子斧子的紮進去,卻連個裂紋也紮不出來。打扮精致的人偶乖乖地列在過道兩側,對于甲板上發生的一切紛争視若無睹。尖銳的船頭破開波濤,掀出獵獵巨風。水浪翻卷起白色的泡沫,雲朵似的簇擁在船身兩旁。
他們如今是在向西北行駛,四周被碧藍色的湖水環繞,仿佛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