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別的不談,她的本意其實也只是圖一時新鮮,誰知道一路這麽不順呢。不過,一想到溫吟出發以前,上香時對待神仙們的那副态度,終蘭心裏的愧疚便果斷又默默地消散了一些。
雖然她是個唯物主義者……不過偶爾迷信一下也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是以,姑娘轉了轉眼珠,便立馬毫無負擔地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她假裝沒聽懂溫吟話底下藏的意思,眸中水色一動,佯作懊惱地抿起了唇畔:
“書不歸架,書格一定會很寂寞的。師兄,要不咱們再在這裏——”
“既然疲了,今日便先到此為止吧。”
誰料話還沒說完,溫吟便微笑着幫她及時打斷了。
他若無其事地把終蘭的話給掠了過去,拽過她的手腕,目色溫婉,語聲真摯,飽含誠懇:
“這事牽扯過大,一時也難出結果。臨走時說好的兩個時辰,師父可要擔心了。”
終蘭:“……”
她現在和松盈的關系,在錢雯钰那裏,還停留在“貼心小棉襖,低谷一束光”的形象。是以,錢雯钰一聽這話,自然沒有進行阻攔,反而還理解地道:
“險些糊塗了,誦誦剛去,你們兩個還是多陪陪仙尊吧。這邊如果有什麽新的消息,我會讓人知會你們一聲的。”
她有些不舍地捏了捏終蘭的掌心,轉念想到了什麽,又向前湊近了一些,神秘兮兮地從袖子裏掏出了幾張符紙,鬼鬼祟祟地将其塞進了終蘭手中,目光幽深:
“當然,蘭蘭你要是招架不住,趁仙尊不注意的時候把掌門師伯叫過去也是可以的。”
她還特意把聲音壓得又低又慢,仿佛兩個人在忍辱負重地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
“上回群英會仙尊沒去,師伯讓人在自己旁邊給她留了個位子又留了間房,巴巴地等了足足三天呢,委屈壞了。蘭蘭,你可一定要可憐可憐我們掌門呀。”
終蘭:“……”
??????
臨行前,溫吟還送了危紹一件項鏈。
是用白銀打的環索,中央扣了塊花枝形的座,其上嵌有一枚晶瑩剔透的紅色珠石,清如琉璃,但色澤奇詭,不知具體是用什麽做成的。
很顯然,這不是溫吟主動要給的。本來他都把這事情給忘了,直到拉着終蘭已經坐去了書閣的石臺之上,傳送陣都要啓動了的時候,才忽然想起還有這麽一茬,趕緊從乾坤袋裏掏出東西來,迅速扔到了一旁陪着錢雯钰來送行的危紹懷裏。
危紹伸手險險一接,有點茫然。
溫吟臉上映着傳送符文泛起的白光,面無表情地解釋:“小誦之前打算給你的。”
危紹一聽,兩只眼睛登時就感動得淚水汪汪。書閣裏人多,他克制了一下自己想要蹦到天花板上倒吊三天冷靜一下的沖動,小心翼翼地将整個項鏈捧在手心,愛惜地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但大概是覺得這樣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喜愛之情,因而便又湊上前去,陶醉地拿臉頰蹭了蹭那塊珠石。
溫吟:“……”
終蘭感覺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顫抖了一刻,臉上青得都快石化了。
然而,傳送陣在這個時候早就啓動,他想制止什麽已經來不及了。于是,兩個人剛一回到藏經樓的第十三層,溫吟便取出小銀箭狠狠往臺子上一砸,頃刻間又把他們傳回去了一遍,就為了能幫危紹這個變态把項鏈好好挂上脖頸,末了還不忘捏着人家的手腕陰恻恻地警告:
“不要拿它做奇怪的事。”
危紹:“……”
少年一臉茫然,不明所以,下意識就雙手一疊,護住了自己胸前的紅珠,滿眼警惕。
溫吟:“……”
他額上青筋已經控制不住地跳了三抖了,拳頭握緊又松開,眼神往銀鏈中鎖着的那抹绛色上掃了一掃,遲疑了一會兒,才黑着臉澄清了一句:“我的血。”
危紹:“……”
這回,換成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少年一瞬呆愣,反應過來以後,兩臂延伸,直接護住了自己的胸口,腳底默默向後一退,目色複雜地凝望了溫吟一刻,腦袋向一側一偏,為難地扭捏道:
“溫吟,你,你不會真的暗戀我吧??”
“……”
就連旁邊的錢雯钰都沒辦法用老辦法自我催眠了,她神色恍惚,不可置信道:“溫師兄,你竟然是這樣的溫師兄。”
僵坐在石臺上,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根本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的終蘭:我是誰,我在哪,這個世界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嗎???
☆、賠禮
從一風園回來以後,溫吟的臉足足黑了有七八天。
也不知是一風園的消息傳得快,還是一風園的消息在松盈那裏傳得快,她沒幾天就聽說了整件事情的全貌,憂心忡忡地跑到東閣,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溫吟:
“吟兒,小紹他才十六歲啊……”
溫吟:“……”
他面無表情地糾正了一下這話裏的事實錯誤:“二十四。”
松盈哀戚地掩了掩面,搖頭:“一樣的,在師父眼裏,都是小孩子呢。”
“……”
溫吟直接把門給關上了。
松盈伸了伸手,最終也沒有堅持。頹然地靠在門框上,恍惚地嘆了嘆氣。
對面看熱鬧的終蘭:“……”
說實話,師父每天的生活是真的太無聊了吧……
在這件事上,10086倒是和她達成了一致:【她就是太無聊了。】
“……”
自從去了一趟一風園後,這個系統的話也莫名跟着多了起來。不過,每天找不到人影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當然,可能是因為之前兩個人溝通得本來就少,它一直這個德行,只不過終蘭原先不曾發現而已。
要是問起,10086就會說是幹架去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又過了小十天,懷虛澗的人終于過來道歉了。
彼時,終蘭還窩在藏經樓裏任由資料把自己淹沒,忽然便聽見外面震天的一陣異響。
聽到這響動的自然不止她一個,大家的反應都很迅速,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瞬間便紛紛移去了十三層的石臺邊上,疊羅漢似的擠到了那間唯一的小窗當口。
沒一會兒就擠滿了。
後來的人看不到外間的景色,既不甘心,也不想放棄,還在锲而不舍地拼出死力向前鼓湧。終蘭到的時候,就看到烏泱泱一片人頭。有人實在擠不出位置,只好祭出了攝景移物的法器,在後方空地上開起了實況轉播。
終蘭深感自己身嬌體弱,就沒有強求——看直播也是一樣的。
藏經樓下方的白玉石臺上,如今一左一右聚集了兩方人馬。雖然服飾款制略有不同,不過都是以紫色為主。懷虛澗分為東西兩府,在外設置的門面皆為陣法所塑的虛閣,真正的門派隐在大山之中,依鐘星河而建。鐘星河躺于山澗之內,呈四圍包抄之勢,明河被兩端的環山卡得死緊,沒有外瀉的出口。從上方俯瞰,宛若一汪被倒在長碗裏的細湖。
東西兩府,便宿于鐘星河的首尾兩端——當然,誰是首誰是尾大家争了許多年,也沒争出來一個确切的定論。相傳,混沌真人少時于東山上觀日起潮生而悟天地大道,晚年則于西山前感星流月韻而坐化飛升。東西兩府本為一體,但因為都覺得自己要比對方重要上那麽一點點,所以逐漸就鬧掰了。在外皆稱只有己方得的是混沌真人真傳,對面那些全是假冒僞劣的贗品。
如今,雖然謝渠是從西府出來的弟子,不過道歉時還是兩邊都來了。
宿敵相見,分外眼紅。
剛剛樓裏這些人聽見的巨大響動,就是下面那兩撥人鬥法的時候發出來的聲音。
只見一方人馬上方,懸着一隊手掌大小的紙人,其上繪着紗帛搖曳、身姿曼妙的飛天,手握琵琶,撥攏挑抹間激出靡靡弦音。另一邊自然也不甘示弱,祭出了一把無弦琴。琴前飄着一件長袍,長袍自腰腹以下折了個彎,兩袖鼓動,仿佛那中空之內當真坐着個人一樣。
清風乍舞,那把無弦琴上翻出滾滾氣浪,明明無弦,空中卻竟然真的響起了古琴的铮铮靈韻。
兩邊領頭的是一男一女,二人對視了一眼,終蘭能從他們交彙的視線中清晰地感到電光橫閃。
很快,各色曲目接連揚起,于藏經樓前的半空上對撞出紛揚的火花。
還好樓身穩固,不動如山。
而樓裏的大家也開起了賭盤。
賭這群人會打幾天。
偶爾也有懷虛澗裏來借書的弟子,心思比較單純,在和對家争到底哪方會贏。不過但凡見過幾次世面的人,都早就深谙了事物發展的一般規律——很明顯,這是場沒有勝負的鬥争。
琴棋書畫輪番戰了一遍以後,四天半過去了。無論是東府還是西府,都已經筋疲力盡——當然,即便是癱在地上還不能有失風度的姿态,也是得比上一比的。
也就是在這時,溫吟終于從房間裏出來了。
他一出來,下面那群人可算是回想起了自己來此的原本目的,一個個趕忙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在張口之前,兩邊又暗潮洶湧地用犀利的眼神無聲地叫了次陣,之後雖然都想要趕在對方之前,然而最後還是誰也沒能領先敵人一步地,齊聲扣拳拜道:
“溫師兄好!”
別說,一揚一頓都貼合完美,可以說是十分默契了。當然,當事雙方對此都引以為恥。他們互瞪了一眼,又憤憤一擺頭,仿佛多看對方一瞬都是恥辱似的,重新攢了一次氣勢,拔高調子,向着溫吟又彎腰拜道:
“吾等奉掌門之命,代懷虛澗全門上下,為門下不肖弟子謝渠,來向仙尊賠罪了!”
兩邊一聲更比一聲高,氣震山河,不過仍然默契得宛然出自同一人之口。這下,終于有人忍不住脾氣了,咬了咬牙,義憤填膺地向着對面一指,兀自開口道:
“你們西府的人好大的臉,整日頂着我家祖師混沌真人的名號在外招搖撞騙不說,還要處處惹是生非,為我們懷虛澗臉上丢光!如今竟然動土動到仙尊頭上來了,還能拉得下臉皮來到這裏乞憐。我若是你們,早便羞憤難當,一劍自絕了!”
另一邊的人聞言,當然要給駁回去,當即便道:“好一招賊喊捉賊,你們借着我們的由頭往外敗壞門派形象,我們還沒找你們讨這個公道呢!那謝渠當年明明是被你們的浮玉仙師無意看中,卻不知這混小子聽了什麽胡話,偏得拜來我家悠游長老門下。你們看人家天資有奇,當時可真是好一陣低眉順首的哄騙挽留!哼,如今想來,這謝渠身上纏的魔氣,保不準便是你們為了抹黑我懷虛仙名,才給他安上去的吧!”
東府人一聽,果斷炸了:“血口噴人!!”
兩邊一來一去,誰也不願饒誰。到最後,連形象都顧不得了,直接破口大罵:
“呵呵,我們東府就是有錢沒地兒花,想可勁兒糟踐,樂得來賠這個罪了,關你屁事!”
“神經病!人是我們的弟子殺的,又關你們什麽事兒了!!”
藏經樓裏圍觀的吃瓜群衆:“……”
你們到底是在争些什麽啊!!
幸好,兩邊的領隊還保留着一點理智,礙着有溫吟在場,沒讓自己門下弟子再鬧到舞刀動槍的地步,眼見着氣氛又有些劍拔弩張,便趕緊擡手給止了止陣勢。說話聲雖是慢慢地靜下來了,但互看不爽的暗流仍在無聲湧動。
領隊的那兩位當然也在互瞪。
不過,接下來的一番動作倒也一如既往地整齊劃一。兩個人一起向前邁了兩步,一起走到了溫吟跟前,一起袖手擡了擡臂,一起扯出了張讪讪含愧的笑臉,再一起內疚着開口歉道:
“讓溫師兄見笑了。”
話畢,不出所料又是一陣眼刀橫飛。
溫吟倒是比較鎮定的,剛剛一直在若無其事地用他的那把小銀箭隔空卷着地上的落葉玩,旁邊的那些嘈雜都跟沒有一樣。如今聽到人家這樣說了,便也沒什麽态度地就那麽應了,颔着首道:
“師父尚在閉關,有什麽事便和我說吧。”
這一回,東西兩府倒沒有争搶。
西府的領頭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小姐姐。她率先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紫金盒,向前一遞,語中滿是嘆息:
“懷虛澗治下不嚴,門內混入了魔障不說,非但不曾先察,反而還累得其最後釀此大禍。斯人已逝,掌門力竭,無法颠倒陰陽,只好從龍洲無淵之下的煞蛟腹內,取來了這麽一顆轉魂珠。聽說這珠子能夠通天感運,對修行也大有裨益。還望仙尊看在我等一片誠心之上,給西府一次機會。”
“嗯。”
溫吟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一個音也沒多發,只默默地把盒子給接了過來。
東府當然不甘示弱,領頭的那位笑眯眯的小哥哥便在這個時候掐着點,從自己袖子裏也掏出了一個綠面織緞的錦盒。
他慢條斯理地道:“明珠難得,不過若無好玉靈盤,怎襯其光?溫師兄,這是以贏石瑤玉打出的謝雲盤,家師特意向故友讨來,忝作賠禮。此盤可納天地光,吞日月色,以滋盤中寶,與這轉魂珠配上,豈非相得益彰?”
“嗯。”
溫吟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又毫不推辭地給收下了。
西府的小姐姐溫婉一笑,自然還有後招:“明珠易老,好玉難磨,還要賴得仙流滋養。溫師兄,這是從九洲茜湖中取來的丹霞水,用來養這轉魂珠與謝雲盤,大抵剛好。”
“死水難久存,不如以渠系之。溫師兄,此為由月妃映竹所制的卷雲座,可引山溪靈泉,渡天川星河。”
“既有寶座,何無金臺?溫師兄……”
……
終蘭終于明白這些人只是走流程道個歉,為什麽還來得這麽遲了。
敵情難測啊,這是把九湖十三洲都給翻遍了吧!!
☆、松盈
七天後,終蘭搬家了。
藏經樓正東,多出來了一座五進的院落。宅邸兩翼,還建了兩個對稱的小花園。金牆玉瓦,飛檐鬥拱,山石盤繞,曲水通幽——這一切都得拜那顆轉魂珠所賜。
終蘭也終于明白只是代山門來賠個禮,為什麽會帶上那麽多人了。
這根本就是兩個施工隊啊!!
松盈站在如今已經獨占了一個院落的香堂之內,手握線香,眼中飽含熱淚:
“誦誦,這樣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
終蘭:“……”
真的不怕她晚上過來找你嗎!!
這些天來,終蘭仍舊一直泡在資料裏面。
之前10086讓她找性別為女的美人,她其實也又問了錢雯钰,不過對方仍舊堅持着掌門師伯的大旗不倒。當然,還另外和她小提了一下,若是除開柏盛從不談,只以女修來論的話,那麽這個天下第一,大概會毫無意外地被天下人送給——
甘笙。
甘笙,和松盈柏盛從他們是同一輩的,可能還要比兩個人大上那麽七八年。她是懷虛澗東府的弟子,不僅長得好看,而且天資聰穎,在仙法道義上獨具造詣,那時候人人都說她有祖師混沌真人之風。起初展露頭角時,松盈和柏盛從都還小,所以甘笙便是被全仙界捧在手心的唯一一顆掌上明珠。
那真是東府在西府面前,最為揚眉吐氣的一段日子了。
直到後來,松盈長大了。
終蘭覺得,這位甘師叔大概不僅長得好看,而且脾氣應該也是挺不錯的。畢竟她翻書時,還在一本《風雲錄》中,找見了“玉京無二客”的下一句話。
“偏有瑤音來”。
這麽一添,那讀起來的韻味都完全不一樣了。想來這十個字,本來該是東府不服氣甘笙被松盈和柏盛從給比下去了,才硬生生捧出來的一種辯解。哪裏知道傳着傳着,被別人掐了尾巴,又變成了贊頌那兩位的說辭。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始創者給氣死。
被人搶了這麽大的風頭,至今倒不見她和自家師父結什麽仇怨,這個甘笙小姐姐的脾氣,大概是真的很好了吧。
不過,其實終蘭能夠找到的資料也很少。
據載,甘笙自二十七歲破入元嬰期以後,便離開了師門在外游歷,居無定所,也鮮有人見。而在此之前,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煉,只是偶爾聽說外面出了什麽厲害的角色了,才會遞拜帖過去挑戰一番。姑娘豔絕無雙的那副容貌,也就是借着這種時候,才被世人所知的。
別說眼淚了,終蘭連有關她的情緒描寫都沒能找到幾個。
至于為什麽能排得上號的第一美人都是上一輩的人物,錢雯钰是這樣給她解釋的:
“因為這兩個人至今一個都還沒成親啊,怎麽延續,怎麽傳承!”
終蘭:“……”
行吧,也是一種理由。
鑒于她閱讀小說多年,深谙這種系統任務常有的套路,即便10086泣血質問第一美人為什麽會是個男的,但終蘭最後還是留了個心思,把柏盛從的資料也給找了。
別說,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有關掌門大人的資料倒是挺多,只不過——基本都是和她家師父綁在一起的!
仙界除了一個六十年一度的群英大會以外,其實一些交好的門派——比如“一風尚懷”這三大家,隔個十年二十年的,還會開一些內部弟子互相比試的小會。而這小會,往往又伴随着秘境試煉。
松盈他們三人少年之時,時候不整,正好是前一屆群英會剛走不久,而下一屆還遠遠未至。因此,那些“一戰成名”的時刻,基本都發生在這種三門相聚的小會之上。
小會所取的秘境,不一定是遠古遺蹤。懷虛澗修的就是符法,一般三花宴,頭一個用的,都是懷虛澗的幾位長老合力造出的試煉陣。
而松盈當年,第一次參宴,就一點面子也不留地,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把陣眼給破了。
一盞茶!
即便是被譽為混沌真人再世的甘笙,十年前上一次三花宴時,破陣的最快記錄也要三刻鐘,這就已經是千年罕有了,這丫頭居然只用了一盞茶?!
三個門派的幾位老輩一看,這不得了啊!
尤其是懷虛澗布陣的那幾個長老,面子上可挂不住了,本來這宴會雖小,但一天一境,一境九休,也是急不來的。結果這次愣是在前一境剛下沒有兩個時辰的時候,各派弟子便雲淡風輕地迎來了第二境——沒辦法啊,他們在前一境裏根本連只老鼠都還沒來得及打好吧!
松盈也就是在這次三花宴上,認識的柏盛從。
柏盛從師從上一代的一風園掌門,他原本是個佛系少年。然而那個年月,前有甘笙後有松盈,只剩他們一風園沒出能人了,他師父自然十分着急,便在第一境過後,苦心叮囑柏盛從,讓他也露兩手看看。柏盛從聽師父的話,便很努力地露了兩手,第二境時也在一盞茶的功夫以內,就尋到了試煉陣的陣眼。
可惜,還是被松盈領先了一步。紅衣少女斜倚在陣眼旁的老樹長枝之上,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哎呀,我都睡了一覺了。”
柏盛從:“……”
姑娘的語調實在太過欠抽,欠抽得柏盛從都當不下去佛系少年了,他被激起了鬥志。
于是那次三花宴,就徹底變成了這兩人的角逐。
同樣被激起鬥志的,還有懷虛澗的幾位長老。
按規矩,三花宴只需要開八次試煉陣和一方古境,就算完了。本就是為了讓小輩歷練身手,也沒什麽誰輸誰贏的。結果這回,足足開了有四十六次試煉陣,那兩位祖宗仍舊沒能分出個高下。
遺憾甘笙閉關沒來,不然一定是一場世紀争鋒。
試煉陣,長老們是布不下去了。但場上兩人仍舊精神飽滿,他們緊接着就奔着上古秘境而去——那回的三花宴是在一風園開的,比到最後,基本上龍洲以內大大小小的古境都被掀了一個底朝天。眼見兩人還不滿足,馬上就要越過邊境跑到玉洲——兩門長輩趕緊心驚膽戰地把他們給攔了下來。
別熊了,再這麽下去,以後就沒有秘境可以玩了!!
柏盛從倒是聽話的,不過松盈戰意正濃,只妥協了一步:“行吧,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她來到了藏經樓。
在松盈成為樓主以前,藏經樓并不是一處圖書館——雖然它确實藏着讓各派人士都趨之若鹜的珍本秘籍。
藏經樓的建立者,是一位上古散修。在仙界,各個門派自成體系,門派和功法幾乎是綁定在一起的。因此散修悟道,缺了前人的傳承,從起點上來說就要難上一層。而藏經樓的本意,也就是為了能給天下散修提供一個方便而已。
創立者将其從仙界各地搜羅來的秘法孤本聚于此處,供同道中人互相傳閱分享。但慢慢的,因為書籍有限,而且他也不會管理,不但借閱者之間矛盾層出不窮,還總是引來一些心懷鬼胎之士。是以,創立者臨死以前,便将整座樓封了起來,布成了一道陣。
自此,藏經樓無門。
他以自身根骨化竹,橫在藏經樓樓頂,便是樓陣的入口。
修者道法精深。
後來者能入樓者少,能自樓中取物者更少,而能破陣者無。
但樓裏的寶物卻越來越多。
它成了天下第一的寶庫。
樓陣的入口雖在樓頂,不過進去後卻是自最廣闊的第一層開始。當松盈步步攀升,一路斬封,直到抵達第十三層,在其南側打開一扇小窗,為昏昧了千年的古樓迎進久違的日光時——
柏盛從才終于反應過來,暗呼失策。
世間古境逾千百,但是藏經樓只有一座啊!
她一旦破開,他就贏不了她了!
這簡直就是耍賴!
少年不開心,少年有小情緒了。
松盈只好将藏經樓頂的那根骨竹掰成了兩段,用其中一枝做出了一把長笛,笑眯眯地拿去哄他。
而剩下那一半,她用來給自己做了把曲劍。
尚清閣的功法在心,松盈用神魂煉出的武器是弦,所以這把劍只不過是個裝飾,或者一個紀念,她從沒有真的拿來用過。而柏盛從在此以前,也并沒有自己的佩劍。
他去三花宴試煉,挂的是門派中随處可見用于展演的木劍。
因為少年覺得——“這世上還沒有配得上我的劍”。
而在三花宴之後,他就一直在用那把笛子了。
這世上還是沒有配得上他的劍,直到之後的群英會,他得到了卻雪。
這次群英會,也就是距今六十年前的上一屆群英會。彼時,甘笙早就外出雲游,松盈和柏盛從也遠不是少年了。但既然是他們的第一次群英會,理所當然是該列入與會者的名錄的。不過,最後這三人裏,就只有柏盛從一人真正站在了會場的比武臺上。
甘笙性子本就偏向孤僻,又久不見人影了,不來倒是正常。而松盈——
純屬意外,主要是她那段日子裏,是個魔修。
實在不太好意思上臺……
☆、呵呵
也是看到這裏,終蘭才終于徹底地領悟到,她家師父在當代修士們的心中,到底占據着怎樣卓然的地位——說是精神信仰估計也不為過了。
松盈入魔大概是在她二十三四歲的時候。
沒人知道她是怎麽入魔的。
事情發生得比較突然,而且無聲無息。門內的幾個長輩只在姑娘房中的桌案上找到了一張紙條,上頭以她一貫懶散的口氣,敷衍地寫了一句:“入魔去了,勿尋。”
說得就跟出門去買個首飾沒什麽兩樣。
“……”
仙界頓時炸……不,仙界沒有炸,仙界很茫然。
有人實在不解,于是跑去了魔修所居的鞠洲,找到了當時已經在那裏住下的松盈。
然後問她:“仙尊,你為什麽入魔?”
一旁有湖,湖上有樹,樹間飄着瑩瑩的紅花。松盈的小屋就搭在湖邊,她躺在門外的搖椅上,一邊啃着果子,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
“沒試過,嘗嘗鮮。”
“……”您說的真的不是這個果子嗎!!
不過,即便如此,大家也依此信了。
毫無芥蒂。
難以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信念——
可能是因為,她表現得太過尋常;也可能是,即便入了魔,她也一如既往地護在衆人前方,與之前根本沒有兩樣。
但更多的,大概還是為了那聲——天命混沌之人。
當今之世,逢上天道有劫。而那個時候,正好是風雲剛起。
不同于如今的習以為常,在最初,面對着不斷滋生的魔氣,大家還是有些慌張的。
一方面,希冀着混沌果的快速出現。
另一方面,便将期盼投在了為混沌果而生的——松盈身上。
而她也确實一直不負衆望。
因為從來不曾失落過,所以敢去相信;因為漸漸地熟谙那道光芒,所以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
然後走得越發堅定。
以至于,十幾年後群英會現場,即便松盈還是個魔修的身份,但大家對她的到來卻從未感到有什麽不妥之處。仍舊是喚她,“藏經樓主”;仍舊是敬她,“仙尊”。
不過,松盈本人當然是拉不下臉去真的下場比試的。
她會來群英會,完全是為了給柏盛從助威——她說的“助威”。
但是在別人眼裏,根本就是調情!
每次逢上有柏盛從出現的場合,松盈就會盤腿坐到看臺頂端的房瓦上,手裏拿着一個小木牌。
木牌上寫了一個數字。
她舉三。
柏盛從就用三招勝。
她舉一。
柏盛從就用一招勝。
哪怕舉個十。
柏盛從也可以不多不少正好拖到第十招!
衆人憤怒了!
這是嘲諷!赤裸裸的嘲諷!各種意義上的嘲諷!!
那次的群英會是在丹硯閣舉辦。為了大賽的平衡,丹硯閣閣主在群英會還沒開到一半的時候,就直接把柏盛從給轟到赤霞峰上拔劍去了。
閣主也很憤怒,年輕人,真是一點也不懂得體諒!他們知道他在發現柏盛從要參會以後有多絕望嗎?他們知道他在開幕時看到松盈也來了有多開心嗎?
結果呢?嗯?這兩個小兔崽子在幹什麽?!!!
不過,倒也無所謂了。
反正自從确定了柏盛從要來,那大賽第一名的獎品基本就是特地為他而打造的了。
卻雪劍,新鮮出爐的卻雪劍。
丹硯閣是器修,主要煉劍和刀。他們雖能算是器修中的翹楚,亦為十三盟的最初創立者之一,位列盟中首席。但畢竟是後勤人員,是以名聲或者地位都處于溫和地帶,不太有存在感。平時倒沒什麽,大家也不是在意這種虛物的人。然而這次畢竟是群英會。
總得找點能撐場子的東西。
所以,幾位元老一番商議,便挑戰了柏盛從年少輕狂時的那一句——
“這世上還沒有配得上我的劍”。
也确實成功了。
斬九天寒,洗昆侖冰。此劍有靈,非天上人不能得,并不是虛言。
丹硯閣主覺得,即便他是柏盛從,那也得拔上個一兩月才夠吧。
所以他将人扔去赤霞峰以後,就毫無負擔地回去繼續主持他的群英大會了。
直到會宴落幕,回到赤霞峰一看——
漫山桃花迷眼,松盈一身紅衣豔麗,坐在桃樹枝上,手裏捧着一籃枇杷。
而柏盛從在樹下練劍。
練卻雪劍。
說是練劍,可能有些不太妥當。他在琢磨劍式。相似又略有不同的一個動作,來回做了好幾遍,好像在尋找最為妥當的那一點。
樹下石桌上還堆着一些竹簡。
間或,松盈也會發表幾句意見。看他出汗了,就喂他一個枇杷吃。
丹硯閣主:???
柏盛從:“此劍有靈,我悟出了一套劍法。”
丹硯閣主:“……”
哦。
終蘭看不下去了。
她一個連靈力都使不出的廢柴,還沒有男朋友!
再看下去會自殺的!!
總之,她現在明白光看資料,大概是找不出這兩位美人的眼淚了——只能找到她自己的。
不如還是直接上洋蔥好了……
終蘭懷着悲憤的心情默默将拿出來的藏書一本一本歸架,歸到一半,意外看見一個熟人。
危紹。
少年仍舊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門派服,胸口大敞,脖子上墜着一些散亂的挂飾——包括溫吟之前給他的那枚血珠,它是這裏面最顯眼的一顆。
本來,終蘭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
畢竟兩個人也不熟,還隔着一層溫誦。
但馬上,她就發現,這個人好像有點兒情況啊……
鬼鬼祟祟的。
這是在第十三層,位置正對着傳送用的石臺,附近都是些轶聞刊物。
但這個人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在找書。
他貼着那些書架,只糾結在一個特定的格層上,眼睛盯着架板的側面鑲邊,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其木質的表面,一點一點挨着往前走去。
終蘭看了他一會兒,莫名覺得這個位置好像有點眼熟。
危紹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他就那樣找了幾座書架,終于在一個架子中間,發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少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