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哥,我就知道你心裏還是有我的!!”
“……”
錢雯钰這下連身形都站不穩了,顫抖地和終蘭解釋:“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溫吟忍了半天,才終于忍住了自己想要殺人洩憤的沖動。
他手伸到危紹背後,将他一直背在後面的那把寬劍給拔了出來。
這個舉動,讓在場其餘三人都是一怔。
錢雯钰是驚訝的,但她只是沒見過而已。轉而一想,畢竟是松盈的徒弟,能做出什麽來都不是十分稀奇,也便釋然了。
終蘭也是驚訝的。之前危紹癱在地上起不來,禦劍而坐禦的也是錢雯钰的劍,剛剛他把身上帶的所有武器都扔了出去,唯獨就沒有碰過這一把。因而,她還以為這劍沒什麽實際用處,就是個背部挂件,這人背着玩兒的呢……
而危紹就不同了,他痛心疾首。
“溫吟,你知道這是什麽劍嗎?!”
溫吟當然知道,他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可沒功夫再陪這人耍寶,将劍往空中一橫,就把危紹給拎了上去。
危紹卻不依不饒地繼續着他的表演,他趴坐在寬劍上轉了個身,瞪着溫吟義憤填膺地道:“卻雪,斬九天寒,洗昆侖冰,此劍一出,三界春暖,僅此一劍冬雪。”
少年說着,就曲指向着身下晶透如玉的劍身上敲了兩下,敲出了泉鳴溪澗的兩聲脆響。
“丹硯閣有言,此劍非天上人不能得,非蓬萊客無以握。義父他當年群英會過五關斬六将,在赤霞峰峰頂和這把劍溝通了九九八十一天感情,才好不容易把它給拿了起來!”
他拳頭一伸,憤慨:“你居然就這麽把它拔下來,是不是不給我義父面子?!”
這句話說到最後,音調是越來越高,字句被風聲拉得變形——因為話到一半,溫吟就已經推了推卻雪劍的劍柄,直接把他給送出去了。
危紹剛剛為了面朝溫吟,是背對着劍尖而坐。這麽一飛,差點沒直接從上面一頭栽下去。還好劍身比較寬,容得他折騰。錢雯钰摟着終蘭,也不含糊,直接跟去了他的後面。山林中的那座武器堆已經幾乎要見底了,上面的兵槍一經彈出,便會化作光球,飛回危紹胸前的鏡子裏。
溫吟向那邊望了一眼,摩挲了摩挲手上的小銀箭,不緊不慢地往過走去。
☆、掌門師伯
這根銀箭通體雪白,箭镞端正但不利,頭底持平,一般寬厚。箭羽雕刻細膩,起伏有致,紋理畢現。而中央連接的箭杆原本光滑無文,啞色暗轉,如今卻不知為何,漸漸地浮現出了兩縷對稱纏繞的細絲。
這細絲從無至有,直徑也越來越大,到最後露出全貌,竟是兩條交頸而卧的小巧銀蛇,三角形的頭顱正抵在箭镞的兩翼下方。
銀蛇似有生命,自箭杆中釋出以後,安靜了片刻,其中一條便動了動身形,沿着箭身繼續向前,慢慢地爬入了半空,化作一練轉瞬即逝的白光,一閃而過,向着那只妖獸的方向掠去。
而另一條則調轉了方向,一路沿着箭杆爬回了溫吟的掌心,又順着掌內紋路,纏去了他的食指上面。蛇頭往指甲蓋上一搭,琥珀樣的雙眸眯起來,似是極為舒适地張嘴吐了吐信。尾巴懶洋洋地左右一甩,合了眼簾,就卷在那裏不動彈了。
日光輕輕一照,暖色漾開,把這條小蛇無端照出了三分血色。
林間野木橫雜,溫吟走了沒有多一會兒,便遇了一叢交錯在一起的盤枝擋路。他皺了一下眉頭,也就沒有再繼續向前,而是同樣閉上了雙眼。
一時間,山河流韻,天地行脈,皆入識海。
其中最為清晰的,大抵便是前方再有兩裏處趴在地上的那只小獸了。方才掠出去的那條銀蛇已經攀到了它身邊的一杈灌木枝上,這只綠眼睛的小蛇與他手上的這只黃眼睛的有點兒不同,既活潑,又聽話。讓它按兵不動,它便一動不動。
黑色的小獸嗚咽着顫抖着身軀。青黑的煙霧已經從它的兩雙眼睛蔓延到了周身上下,本來烏黑亮麗的毛發如今呈現出了一種萎靡而枯敗的焦爛,隐隐地往地面上滴落着濃稠黑紅的血水。看起來它所蘊含的靈力雖然龐大,但既不可控,也不可承。
溫吟默默皺了一下眉頭。
瞧着怪可憐的,該拿點什麽東西來治比較好?直接舞刀動戈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當下心情不錯,不如還是慈悲為懷吧。這麽想着,他動了動手指,便讓那條綠眼睛的小蛇旋身一化,化作了一只以銀光鑄身的母獅。
那一片光芒在太陽的點綴下顯得異樣溫柔,小獸陡然看到眼前多出來了這麽一個龐然大物,還有些怯懼,下意識向後搓了幾步。不過它周身都在顫抖,步伐難免有點踉跄,加之那點點光暈彙成的形狀線條平和,毫無鋒芒,莫名的,還透着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暖意。
小獸張了張嘴,咽咽地哽出了一聲帶着哭腔的低吟。這回一反常态,山河寂靜,仿佛只是一聲再普通不過的求救。它頓在原地,還是不敢動作,但又忍不住想要向前靠近。
然而,也就是在這時,林風驟起。
溫吟雙臂抱懷,本來正打算讓那只母獅再主動往前邁上幾步,不料感應到此情景,他猶疑了一下,還是并指向裏一收,把那條綠眼睛的小銀蛇給召了回來。與此同時,他手上的那只黃眼睛的也讀懂了他的意思,和自己的同伴齊齊化作一練白光,歸回了銀箭之上。然後與它們當初寂然浮現出來時相仿,又無聲無息地逐漸溶解進了光滑無文的箭杆之中。
待到這一切事畢,溫吟才緩緩地睜開了雙眸。
透過林枝迷亂的疏影,他擡起頭,向半空中投去目光。
才飛了沒有多遠,正處于兩座山峰之間的平地之上的錢雯钰和終蘭,如今也停在了半空之中。
就在頃刻之前,危紹還悠悠哉哉地躺在他的那把寬敞大氣的卻雪劍上,享受着暮春和風的輕撫。然而,也就是在頃刻之前,這把本來正穩定前行的長劍,似是忽然受了什麽刺激一樣,突然小幅度地劇烈震顫了起來。然後在某個終于達到了頂峰的瞬間,嗡地一聲,劍身向一側一轉,畫了個九十度的半弧,一瞬間由一面天頂,變作了一堵橫在天宇中的矮牆。
這一轉,氣勢凜然,直接向下劈出了一道耀目的劍光。久違地小露了一下身手,卻雪劍可算是舒坦了,仿佛得了感召,它在空中沒有懸停太長時間,便嗖地一下又飛了出去。然而,坐在它身上的危紹可就倒了大黴,連個反應時間也沒有,直接便向着一望無垠的開闊平原暢通無阻地直落而下。
還好錢雯钰眼疾手快,一聽到慘叫聲,就趕緊甩出根鞭子把他給攔腰捆了下來。末了将鞭首往劍柄上一纏,把人給吊在了兩人下方一丈多遠的地方。
危紹兩眼發直,肚子被勒得死緊,臉都憋綠了,喉頭澀澀的,直往外冒酸水。還好他之前沒吃上野豬肉,不然大概真的能夠當場就嘔出東西來。
而錢雯钰一雙眼睛癡迷地追随着飛劍而去,早就無暇他顧了。
卻雪劍剛剛劈出的那一道劍光,是直沖着小獸所在的林間而下的。移至中途,又缤紛地解成五路。劍光如有實質,不過須臾的功夫,便已經猝不及防地鎖在了那小獸的四肢與脖頸之上。伴随着又一聲震天動地的哀嚎,小獸周身的青霧仿佛受不得那劍氣裏蘊含的凜冽冰寒,紛紛被燙得匆忙逃竄,從它身上汩汩地四溢而出,又于半空旋轉凝聚,彙成了一枚漆暗無光的玄丹。
這顆黑丹在甫一成形之時,便也迅速向着高空一彈,與卻雪劍一起,飛入了空中一抹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白影手中。
其人墨發如瀑,并未绾冠,只在發尾簡單地束了一帶青縧。外間披了一件薄薄的透紗外袍,但內裏只着了一身裏衣。眼簾半垂,眸光氤氲,神色惺惺忪忪的,似乎才剛剛起床的樣子。
饒是如此,也擋不住那一襲玉面華容。雲眉鳳目,峰鼻花唇,內棱深隽,外廓卻意外地精細柔和。金鐘有豔垂天不語,玉露凝光照月無言。他一襲廣袖随風鼓動,幾縷碎發飄搖無依,令那副幾近妖魔的眉眼染上了一絲淡淡的迷離。
但見萬千道火輪金絮,自四海八方歸返而來,集聚在此一人胸口。
男人腳踏兩輪銀蓮,與太陽的熾影重合在一起。
錢雯钰的一架身子骨已經柔得似水,沒姿沒形地軟倒在了終蘭的身上。她小女兒似的絞着手裏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手帕,吐息不穩地扒在終蘭肩頭輕聲呻吟着:“啊,沒睡醒的掌門師伯,真是比尋常裏還要更加誘人上那麽百八十分呢。”
終蘭:“……”
姑娘默默地分過眼去,私心裏将空中的這位師伯細細打量一遍,有收集任務在身的她頓時又起了一些蠢蠢欲動的小心思。
然而,不同于和溫吟說話可以沒個邊際,她如今要還是如上次一般直白,那未免是真的冒昧了。只得旁敲側擊,可惜她對此也不太知道該如何起頭。
當下,只能盡量附和着錢雯钰,做出一副驚豔的樣子:“霞姿月韻。”
“對吧!!”
錢雯钰激動地握住了終蘭的手,一說起這事來就滔滔不絕:“我們掌門師伯,退有芙蓉琪花在面,進兼極道奧法傍身,握瑜懷瑾,高風亮節,咱修仙界常傳的那句‘金聲梅骨,玉質丹心’,可謂從道之标,立身之本,原先可不就是大家給仙尊和我們掌門的雅說……”
另一邊,柏盛從是真的沒有睡醒。
他是被那只小獸給吵過來的,從床頭随意拽了一件紗袍便出門了,如今神識還有些不太連貫。卻雪劍在一旁嗡嗡地跟他打着招呼,他也沒怎麽理會,就将它閑置般懸在了空中。男人如今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手上,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兩指之間夾着的那枚玄丹,腦筋一卡,轉眼便忽然忘記了這東西是個什麽來頭,下意識就想把它往自己的嘴巴裏塞。
“……”
錢雯钰見狀,也沒功夫裝什麽懷春少女了,趕緊禦劍飛去了他的跟前,及時制止了一聲:
“師伯,那個不能吃——”
終蘭:“……”
算了,她還是換個時機再旁敲側擊吧。
柏盛從聽見錢雯钰這聲喊,動作一頓,這才将将找回了半刻之前的一點記憶,把那顆拇指大小的黑丸子蹭在袖子上擦了擦土,然後面不改色地将其收進了自己的懷裏。
正好,這個時候溫吟也盤腿坐着他的那支小銀箭,懷中抱了個被祛了邪氣的小黑貓,從林子裏悠悠地飛上來和他們彙合了。
柏盛從抖了抖袖子,做出了一副嚴肅的神色,仿佛剛才還在犯二的人不是他一樣。他漠然地将在場幾人都巡視了一遍,雖然在看到終蘭的時候面上疑惑了一瞬,好在還是以大局為重,最終将目光落在了溫吟的身上,發問道:
“怎麽回事?”
語聲沉穩,帶着掌門人獨有的厚重。
緊接着,他眼神向下方山脈一瞥,無意之間,這才終于瞥見了吊在劍把上,方才一直被他忽視掉了的危紹。
柏盛從:“……”
他疑惑地看了看危紹。
又側頭望了一眼浮在自己身邊的卻雪。
疑惑地看了看危紹。
又側頭望了一眼浮在自己身邊的卻雪。
場面一時有點尴尬。
好在掌門做得久了,別的特長沒有,就是比較能夠沉得住氣。
柏盛從淡淡地擡了擡手,将危紹給拎了起來。緊接着把鞭子解開,還給了錢雯钰。又握着卻雪劍的劍柄,跟壓扳手似的将其往空中一橫,把危紹給放了上去。
一系列動作連貫流暢,在一片沉默之中達成。
做完這些,他若無其事地一抖袖子,又恢複了方才的一面肅容。
眼神重新注視到了溫吟的面上,用同樣沉穩的語調,仿佛中間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再次問了一遍:“怎麽回事?”
然後按照他自己原定的程序,目光向下輕輕一瞥,看向了那座被小獸震得波濤起伏的山巒。
一旁四人:“…………”
☆、不順
作為這次事件中唯一受到了非人對待的受害者,危紹在幾個人飛回一風園的路上,紅着鼻子淚水汪汪地在卻雪劍上打了一路的滾。本來,他覺得,只要一兩聲安慰就夠了。如果可以,當然能有些物質賠償更好。誰知道,這群狼心狗肺的家夥卻連理都沒有理他一句,還害得他在一個用力過猛之間,差點再一次從卻雪劍上掉下去。
簡直喪盡天良!
初嘗世道艱險的少年一顆玻璃心根本承受不住,精神上果斷受到了二次傷害。
然後打滾打得更歡了。
其實,終蘭還是挺同情他的。畢竟再怎麽說,這一趟都是他們要找陸玉知在先,不然也出不了這後面的一系列事。然而她看這人在那把被放大到有雙人床那麽寬的巨劍之上,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鬧騰個沒完,想來精力還算充沛。有心思這麽折騰,大概精神頭也是不錯的。
因此,她心中微微放松,也就沒有多去管他。
再者說,她如今也有些無暇他顧。
小獸被收服了以後,溫吟将之前的所見所聞和柏盛從大致講了一下,危紹把自己桃木鏡裏儲的那些青黑色的動物枯骨也給交了上去。一風園辦事有條,各安所司,加上十三盟內對于類似的情況也另有規定,這事之後大概和幾個人的關系就都不大了。
大家對此也比較習慣,都沒生出什麽多餘的好奇。只柏盛從淡淡地感慨了一聲:“到底總會有人去做的,只是沒想到我一風園的弟子裏也有這樣迷信之人。”
錢雯钰聞言,趕忙便殷勤地賠了個禮,兢兢業業道:“都是弟子失職,師伯放心,之後定會加強各殿在此問題上的思想工作。”
“……嗯。”
柏盛從不溫不火地點了個頭,其實他只是單純有感而發而已,沒什麽別的意思。不過自己的這位小師侄向來如此,解釋無用,便順其自然了。
錢雯钰得了自家掌門的肯定,滿臉陶醉,又沒姿沒形地軟去了終蘭的身上。
終蘭:“……”
要不要這樣,他只是嗯了一聲而已吧!
看幾個人的态度,關于那只小獸的來歷倒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終蘭的探究心不至于多強烈,自然也沒有多問。趕巧這個時候10086又忽然發話了,直接将她的注意力轉去了別處。
【天下第一美人的事情,其實你真的可以問問錢雯钰。】
終蘭:嗯?
10086:【你知道當今天下,為何沒有美人榜了嗎?】
終蘭:……
經此一提醒,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終于驚訝地發覺,近十幾年來,十三盟每三年一度發行的那本《風雲錄》上,好像真的已經沒有美人榜的身影了!
10086:【……】
終蘭摸了摸鼻子,覺得這不能怪她遲鈍。藏經樓那麽大,她當初找資料的時候面對的可是浩如煙海的藏書,那些過往刊物雖都是碼在一起的,不過堆到一塊順序就亂了。她工作量大,怎麽可能做到那麽細致,都是來者不拒地一本本往過翻,有料留着沒料棄,哪兒還有功夫再去留意其他有的沒的?
10086想要裝高深的第一步努力失敗了,它沒好氣地繼續給終蘭講道:
【總之,錢雯钰是個顏控。】
終蘭:……哦。
如果有白眼,那10086現在估計已經把它翻到天上去了:【你能不能态度好點兒?好歹我這次沒嗆你,還在幫你想辦法呢!】
終蘭:……
講道理,這個系統其實是個傲嬌吧???
她想了想,只好換了一個比較乖巧的語氣。
只不過,她的系統沒法和她腦內對話,只能靠背後的翻譯機制接收她的腦波以後将想說的話轉換成對話氣泡。因此,最後達成的效果就變成了——
終蘭:哦(。·ω·。)。
10086:【…………】
10086:【算了。】
10086:【要不你還是惡劣一點吧。】
10086:【總之,錢雯钰真的是個顏控。】
終蘭:“……”
錢雯钰是沉昙峰峰主歸去來的關門弟子。
她會成為關門弟子這件事情,歸去來在收下她的時候也不曾料到過。在此以前,她還有三位嫡傳師兄。直到錢雯钰來到了沉昙峰,一時間,歸去來好像就只剩下她這麽一個徒弟了——其他都是撿來給她打雜的。
一風園內園懸在半空的三座主峰之中,數沉昙峰的弟子最多。而沉昙峰中的大部分弟子,又基本上都是錢雯钰入了一風園以後,經她之手自四海八方搜羅而來。
她選擇弟子的基本要求十分簡單:要美。
錢雯钰拜入歸去來門內的第一年,沉昙峰在《風雲錄》的美人榜上還沒有姓名。
然而第四年,就占了三位。
第七年,八位。
等到第十年的時候,徹底霸榜了。
第十六年,美人榜被取消了。
因為一風園的沉昙峰,已經變成了一座活的美人榜。
終蘭:“……”
她好像有點理解10086了。畢竟聽完這個故事,她能想到的評價确實也就那麽一句話:錢雯钰,真的是個顏控。
但也是因此,關于“天下第一美人”這種評選,她的确最有發言權。
終蘭這麽一想,便依此問了。錢雯钰還沉浸在柏盛從的那一“嗯”中沒緩過勁兒來,聽她講完話,下意識便答:
“那當然是掌門師伯,這世上再沒有比掌門師伯更好看的人了。”
終蘭:“……”
不過錢雯钰這話,倒也并非純粹随勢而應。說到一半,語氣就變得認真了起來,一時感慨萬千,搖頭晃腦地嗟嘆道:“想當初我拜入一風園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掌門師伯的那驚鴻一瞥嗎?哪裏知道他悶成這樣,連個徒弟都不收。這些年我奔波勞碌,将天下美人都看盡了,也沒找着一個人,能代替掌門師伯在我心裏的位置……”
終蘭:“……”
她抿了抿嘴,按捺了好久才按捺住一人血書請求師伯給她哭一下的邪惡心思。
錢雯钰說着話時,神色惆悵,滿目頹然地将眼神勾去了飛在前面的柏盛從身上。她看了一會兒,咂了咂嘴,搖了搖頭,又喟着氣把目光給移開了,轉而望向了一旁正在揪着貓毛辮麻花的溫吟。
“其實,你師兄也不錯。”
她頗顯遺憾地拍了拍終蘭的肩膀,啧了兩聲:“就是長得太嫩了。不過也怨不得誰,誰讓他十九歲就把金丹給結了?”
話及此處,錢雯钰又擺出了一臉語重心長:“所以說,人要懂得藏拙,天賦高就高了,要這麽炫耀幹嘛?小紹當年就是不懂事,愛顯擺,現在好了吧?整天頂着張十六歲的嫩臉,”
她同情地望了一眼危紹:“哪個姑娘敢要啊?這不是逼人犯罪嘛!”
終蘭:“…………”
她看了看還在滿劍打滾,對兩人的談話一無所知的少年,心裏默默道,別人暫且不談,這位沒人敢要,怎麽看都跟長相沒什麽關系吧!
與此同時,10086聽着兩人的對話,整個系統都不好了。它猶疑了一刻,在持續的自我懷疑之下,終于忍不住,問出了之前一直沒敢向終蘭提的問題:【等等,為什麽都是男的?】
終蘭:?
10086:【天下第一美人,你們為什麽只說男的???】
“……”
終蘭一個激靈,腦中靈光一閃,頓感醍醐灌頂:對哦,還可以是女人!
10086:【……】
難道不是本來就該是女的嗎?!!
回到內園以後,柏盛從就跑去給三督殿派任務去了。那只小黑貓作為稀有樣本,也得交給人家保管研究。溫吟倒沒有什麽,反倒是小貓本尊有點不太舍得,為了表達明白自己的堅定意願,它還戀戀不舍地扒着溫吟的袖子做了好一會兒的态度,直将他黑裏泛金的一襲華服都劃出了左右對稱的三道細長的裂口。
溫吟:“……”
他面無表情地捏着小黑貓的脖子把它往柏盛從手裏一扔,一撣袖子,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
空留下淚眼汪汪的小貓瞪着它漆黑一片的大眼睛,懵懂又委屈,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雖然被祛了邪氣,然而之前滲進骨頭裏的東西一時間清理不淨,導致它如今從眼眶裏滾出來的淚珠是黏黏稠稠的藍黑色。錢雯钰怕給孩子留下什麽心理陰影,趕忙擋了擋終蘭的眼睛,順手拿了塊錦布,将小貓的整個腦袋都給蓋了起來。
視野忽然被遮住,小貓有點不安,窩在男人的手裏輕輕顫抖起身軀,弱弱地發出了幾聲柔軟無力的低鳴。
柏盛從:“……”
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沒有同情心了!
他掀下那塊錦布,轉而用它擦了擦小貓的眼淚。把小東西往自己懷裏一摟,繃着一張臉想哄它幾句。然而他之前也沒養過類似的玩意兒,在經過了一番不懈的努力以後,柏盛從終于發現,好像除了讓它哭得更厲害以外,他并哄不出什麽其他的效果了。
“……”
掌門同學感覺自己很受傷,但是面上還得不動聲色。
于是,他只能維持着一臉平和,抱着那只已經快把他雪白的衣襟染成一片蔚藍深海的小東西,若無其事地默默往三督殿走。
一路上驚遇掌門的門內弟子們:“……”
果然,人還是得活久點兒,不然你永遠不知道第二天會在自己的門派裏看到什麽樣的景色。
柏盛從折路去了三督殿,錢雯钰則帶着溫吟和終蘭一起前往了太墨閣。
雖然中途遇到了阻礙,但書還是得找的。
本來,這已經沒有危紹什麽事情了。不過,大家還一直不曾解除掉禦劍形态,順着路就過去了。危紹得以一邊在長劍上翻滾,一邊順理成章地尾随着他們到達了太墨閣腳下。
幾個人往門口一停,眼見危紹鬧騰得起勁,仍舊沒有歇下來的意思,錢雯钰也不客氣了,直接屈指把他彈去了地上。溫吟配合地及時将卻雪劍自空中取了下來,往危紹還沒來得及站直的脊背上一推。
危紹:“……”
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太墨閣直白來講,就是一風園中管人事的地方。
雖說名字叫閣,不過實際上是個大花園。園中景致倒也與普通的園林相差不遠,白石碧樹,尖亭曲水,并以花窗游廊,舞榭歌臺,一處處都是新鮮活潑的雅致韻律。
撇開尤其大這個一風園內景致共同享有的特點不談,這裏唯一的一點不同,大抵便是園中無處不在的金花。破土而出,攀枝而上,繞于梁柱,蜷于牆瓦……金藤蔓蔓,無景不纏。一眼望去,就是一片泛白的反光。除了其中特意留出來的玉石板路,便只有流水之下,能保得一方安寧。
一方,近乎死寂的安寧。
那裏也确實是枯萎之花最後的宿所。
錢雯钰帶着幾個人來到了一處小湖旁邊。
她向守閣的弟子要了個笏板,以藏經樓裏的那個金葉子作引,對着這片湖水規規矩矩鞠了三個深躬。不一會兒,那片象牙制的笏板上就歪歪扭扭地,浮現出了幾行刀似的刻痕。
私人物品既然下葬,自然是會有所記錄。幾個人盯着那板子上現出的小字,一本書名一本書名地探究過去。《抱樸子》、《合丹書》、《丹經》、《氣吞陰陽說》……
然而,直看到最後,也沒有找到他們想要找的那本《黃白外衍》。
溫吟望着板子上所載的這些陸玉知的藏書,眉頭微斂,半晌,才疑惑地問了一聲:
“他是丹修?”
☆、啧啧
衆所周知,一風園乃劍道至尊。
尊得甚至有些過頭,頗有一家獨大的味道。
獨大到最後,難免會變得不太純粹。雖說如今仙界三大家,自是“一風尚懷”。這名聲摻不了假,不過,再盛也只能算是圈內的名聲。尚清閣孤傲卓絕,是隐在寒雪之巅的高士;懷虛澗賴以開山祖師混沌真人之名,向來為仙界千年不倒的一代貴族。這些,活在這麽個環境之下,大家平日裏要多打交道的,自然得一一了解。
然而若向凡人論起,甚至于,那些不入大流,僅半只腳踏在仙門內的小門小派弟子,甫一談及“修仙”二字,那能與之聯想起的,定然除一風園外別無二家。
誠然,論祖師出身,一步一步艱難攀爬,最後終于悟出開雲劍法得證大道的洞虛大士,自然比不得自出生起便天賦異禀,得道後甚至化界仙魔重推日月的混沌真人豐功偉績。至于道法精妙,一風園的開雲劍即便能做到一劍山海傾,卻還是遠不如尚清閣的那本《明滄決》要震絕千古。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
它才是天下人之仙門。
況且,一風園用的還是劍。
仙者兵武千千萬,可只有一劍,能以代道。
并不是它的道較之旁者有多麽出類拔萃,不過一種象征。
而一風園,便是仙界的這麽一種象征。
它是仙界的一條線,一道門,一座基。因而壯大的同時,便做不得兩耳不聞窗外事。
按理,專司劍道的門派不會收外法弟子入門。即便收了,也沒什麽可教的,耽誤人家前程。但一風園有所不同。園內特地設了個天寶殿,專門為一些奇能異士提供庇護之所。殿內基本都是些身體構造較常人有異之士,哪怕要入仙途也萬分艱難。但放置在外,又常常引來心懷鬼胎者的觊觎。
這些人,尚清閣沒那麽高尚,根本懶得去管;懷虛澗注重血統天資,更不屑管了。唯獨一風園,得以身作則,關照關照自己的形象,行件善事。
因而,一風園內,若非劍修,那大抵便是出自天寶殿之內了。
起初一本《黃白外衍》,倒還說明不了什麽。只是如今這笏板之上記下的藏書之中,除開一兩本閑言,便都是與煉丹有關。一眼看去,難免做此推斷。
不過——
“承遂之體?”
眼見大家默契地一起選擇了無視自己,危紹沒有辦法,只好厚着臉皮自己往前湊了。這笏板上的內容取自陸玉知的魂花,其人可考的出身與某些特定信息都錄在上面,差不多相當于現代的檔案。“承遂之體”是一種特殊體質,看來這人确實是天寶殿收容的異士之一。
危紹續着溫吟方才那一問,有些驚訝,又頗顯憐憫地道:
“不至于吧?承遂之體練丹修,他沒準兒只是單純想自殺……”
在場幾人,只有終蘭聽不太明白這件事情。還好10086懂一些,給她解釋了一下:【承遂之體便是體內根骨靈蕰無依無屬,來者不拒。這種體質引氣入體易如反掌,但煉氣化神難如登天,是最不适合修道的一種人了。哪怕只單單練劍,一個想不開都很容易走火入魔,更別說修丹法——】
話到此處,屏幕填滿了。10086停頓了一會兒,直到上面的幾個對話氣泡都逐漸消失不見,才又繼續幽幽地打出了下一段字來:
【丹修煉丹,找一輩子,也不過是為了找一鼎最上乘的爐,一副最至味的材,一焰最純粹的火,煉就一顆舉世無雙的丹。這要是身懷承遂之體,煉到最後,發現沒有比自己的血肉更上乘的爐,沒有比自己的根骨更至味的材,沒有比自己的神魂更純粹的火……】
終蘭:“……”
聽着确實挺想讓人自殺的,各種意義上。
錢雯钰瞪了危紹一眼,止住了他的話頭。畢竟是逝者,這樣講未免失禮。她又低眸将笏板上的信息檢查了一遍,皺眉道:“師從歸乾真人,那就是習的禦獸之法了。這些丹書,大抵是他私下自己研究的。”
“對得上。”
溫吟颔了下首。
然而,也就這麽一句,并未細說。錢雯钰倒是能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微微一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轉而,又不由得開始犯愁:“怪不得。你們藏經樓的金葉記着名錄,借都借了,人在那裏,将金箔取下也逃不到哪兒去。他怕的是溯蹤。”
說着就嘆了口氣,撐了撐自己的太陽穴:“這便基本是他死後才會有的顧慮了。當年情形,多少人屍骨無存,葬的多是衣冠冢,根本無從查起。”
溫吟聽着,兩眉微微皺起。
他沉吟了片刻,默默地望去了終蘭的面上,忽然開口,語中充滿了暗示:
“師妹,一日奔波,可是疲了?”
終蘭:“……”
他剛剛蹙起眉毛來的模樣有些眼熟,仔細一想,當初危紹循着索引在土裏找了一圈書,最後無功而返,溫吟看着他帶上來的那片金箔,好像也是這麽一副神色。那時候,終蘭以為這人是看到有人把金箔取下來了生氣,如今再想——
好像是在嫌麻煩啊???
終蘭摸了摸鼻子,扪心自問,竟然當真生出了一點愧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