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自己在瞅。
溫吟:“……”
他心裏一軟,也有點兒無奈,失笑道:“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
誰知道他這樣一說,小姑娘眼眶邊的淚珠卻積得更旺了。終蘭一臉痛心地道:
“師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慢慢解決的。邪法傷身……”
溫吟:“……”
莫名就有點兒心虛是怎麽回事?
他伸了伸手,本來是想幫她抹抹眼睛,但最後還是止住了,改為輕輕揉了一下姑娘的發頂,溫聲道:“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已經好多了。”
頓了一下,又想起來補充:“師父也無事。”
終蘭垂了垂眼睛,并沒有感到什麽溫馨的情緒,目中的幽怨之意反而更重了。
溫吟:“……”
終蘭最終還是被溫吟給勸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松盈跟溫吟便又和沒事兒人一樣了。該打坐打坐,該掃院子掃院子。終蘭也不好多問,只拿着那把黑扇和金葉子又去找了一次溫吟。溫吟展開扇子,将六個獎禮都看了一遍,之後搖了搖頭,道:
“這些物事我都不曾聽過,大抵是他們閣中現做出來的東西。”
尚清閣這個地方,與尋常門派不大一樣。一般來說,修士求仙,內道鑄魂,外法為禦。內外兩面,卻又千絲萬縷,渾然一體。而心法飄渺無形,必要假物以得。所以那些祖師爺們成門立派,往往靠的是一兵之長。參天格物以明心,從心應道而禦器。如此反複,層層突破,最終登峰造極。
然而,尚清閣偏偏與衆人不同。他們是以心法鎮山,一本《明滄訣》專注修心,講究格心造物。
其他人傍身的兵刃都是天工巧匠打造而來,唯獨尚清閣的弟子,開神海,煉識髓,仙骨成鞘,削魂為器,乃是徹徹底底由內及外之法。亦是因此,閣中上下所用之兵不拘一格,一般都是從自己神魂裏直接燒出來的,自然也就更為趁手,而且天下獨有。
《明滄訣》若能練出門道自然厲害,不過究心盡意,哪裏好學,一不小心就容易走火入魔。故而,尚清閣內不存凡夫,但總體人數也少得可憐。加之,大概是自給自足慣了,所以行事作風偏向特立獨行,做什麽事都不太喜歡假以外物。
這回群英會也是,按理,雖說是尚清閣主辦,不過十三盟中各派亦是需遣些弟子過去幫忙布置的。奈何這個提議被閣中的一衆元老齊聲否決了,直接把所有事宜都大包大攬了過來。也就是不巧,意外出了謝渠這麽一檔子事,好死不死受難的溫誦還是松盈的徒弟,是真的很落人面子了。不然,人家也不至于要那樣鄭重其事地請早已不在門內的松盈回去給撐個場子,好不要叫別人看了笑話。
而定下的這六件獎禮,大概也是閣中大能以自己心魄新塑出來的寶器,世間再無二家。
終蘭嘆了口氣,确實,她從別的書上都沒找到過汪洋火這個名詞,之前不過是存了僥幸。只是,這畢竟是她循着回程道具清單找的,先入為主,便覺得定然都是已存于世的東西,哪裏想到,還可以未蔔先知呢?若是這般,那麽其它幾樣她當下暫時毫無頭緒的物件,沒準也是因着時候未到,所以才不曾現世。
溫吟看她攏着個眉毛,眼神黯黯的,愁緒百結,有些不忍心,疑惑道:
“你有用?”
終蘭眨了眨眼睛,猶疑了一瞬,還是做出了一副期待的樣子,閃着靈爍皎潔的瑩瑩眸光,殷切地向溫吟點了兩下腦袋。
溫吟:“……”
他別過臉去,咳了一聲,默默應道:“如今這邀函不過是掃個尾的用處,臨到日子時,大抵還會再正經給一份新的,獎禮尚有更改的餘地。你若是想要,等過段時候,讓師父去和人說說,興許可以讨過來。”
終蘭眼睛一亮,這下笑意是真心實意地發甜了:“多謝師兄。”
她轉個彎子也能繞明白,溫吟說要等過段時候,應該是因着現下時機不太對。溫誦雖是死在尚清閣的地盤上,但好歹是由懷虛澗門下弟子所殺。懷虛澗還沒給他們這裏什麽表示呢,就讓松盈去跟尚清閣讨東西,确實有些不太對味。
事情急不來,這點時間終蘭還是等得起的。
溫吟看她開心了,神色也跟着一緩,他垂了下眸子,将目光定格在了她手中的另一件物什上:
“亮了?”
終蘭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片金葉子,趕緊點着頭給遞了過去:
“第三層的,昨天收拾的時候突然亮了,可是搗鼓了半天它也不理我。”
藏經樓裏每層樓的南側都立着座石桌,桌外圍一應墜着圈金葉。形狀是很普通的薄荷葉,葉身經脈疏直,微微向內凹陷。平時看去,也不過起着裝飾之用,但其實,還另有一層标錄來去的功效。
想要将書帶到樓外的人,都需得以血為引在那葉子上面做一回明示,不然便出不去樓。若是某本書太長時間不曾還回了,這葉子就會亮起來,提醒他們去催。
終蘭發現它亮了,本來還挺新鮮的。但她靈力出不了身,所以敲敲打打了半天,也不見這葉子有什麽更進一步的動作。溫吟見她提起這事時,鼓着腮幫,一副憤憤不平的神色,好似這片葉子欺負了她什麽似的,不免失笑。他又拿出他的那根小銀箭,往葉面上灑了點粉。銀光閃閃的線條如溪流蜿蜒而下,很快便聚出了兩行字來:
《黃白外衍》,一風園陸玉知。
與此字一同出現的,還有沿着葉片中軸一路延伸而出的一條金光。這是引路為用,光芒向着東北的方向遙遙掠去,那方位再隔個一千多裏,确實就是一風園的所在。
溫吟皺了下眉頭:“師父将期限放得寬,這便是三年未還了。”
終蘭問道:“我們要去催催嗎?”
話裏有點兒躍躍欲試的意思。畢竟自打穿越以來,她要麽就是陷在床上,要麽就是陷在書堆裏,還沒好好去外面逛逛呢。當然,倒不是真的對那些山川水色有多大的向往,主要是想能再多找幾條無憂河,碰碰運氣。
誰讓她現在除了汪洋火,只剩下無憂河了呢……
之前沒有一個好的由頭,還怕師父師兄不允,因此打算混熟了再說。如今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面前,終蘭自然就憋不住了。
她的語氣裏雖然很矜持地只表露出了一點點傾向,然而眸中閃爍的小星星已經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她真實的內心。溫吟無奈地笑了一下,便應了:
“是該催催。我向師父提一句,明日和你去跑一趟吧。”
第二日臨行前,溫吟從抽屜裏取了三柱短香,點燃後插在了堂內條案上的香爐之中。
西邊松盈的房間是個整間,直接當作卧室來用的,地方有限,便不曾另置龛籠了。因此,平日裏燒香拜佛尋福祈事的工作,她也都是跑來東閣裏幹的。而且來得比較勤,基本每天早上開始打坐之前,都要過來拜上一趟。
只不過,這臺案上面本來該放着神像的地方,擺的是個空置的蓮花座,後方牆壁上挂的,也是一幅空白的畫像。
終蘭先前對此一無所知,一開始,她躺在床板上動彈不得,每日清晨裏聽得最多的,便是松盈特意用沉靜低緩的調子綿綿長長拖出來的祈詞:
“三清天尊,道普四方。一人一香,莫要争搶。後生頑劣,小得天眷。私心不足,鬥試輪玄。細聽詳究,傷神動氣。掩目無聞,皆大歡喜……”
終蘭便以為,這香臺上供着的,大概就是三位鼻子都要氣歪了的道教尊祖了。
誰知道,沒過兩天,溫吟出門給她買糕點的時候,也拿着香火跑去了臺子跟前,一本正經地拜:
“請神安,望招寶天尊佑吾此行一帆風順,珠囊無竊,路有拾金。”
終蘭想,那大概案子上還擱了個財神爺的泥塑吧……
直到某天晚上,松盈半夜裏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那時候終蘭正好噩夢驚醒,就聽見屋子外面有人在神秘兮兮地念叨:
“觀音大士,慈悲為懷。夜深驚擾,實屬無奈。衣寒衾冷,孤枕難眠。盼有佳人,抵足纏肩。閑庭良畝,彩文金衫。貌不多求,宋玉潘安……”
終蘭:“……”
她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了,等腿腳靈便了以後出屋一看這布置,才恍然大悟——哦,萬金油啊!
這回出發去一風園,溫吟也沒有含糊。大概是因着要帶上終蘭的緣故,他不敢怠慢,往香爐中獻香之時,面容都持的是前所未有的肅穆。将三柱香在香土中固穩之後,他後退兩步,雙手合十,對着牆上那幅空無一物的畫卷拜了三拜,口中便沉聲念道:
“請諸神安,望三清四禦五老六司七元庇佑,四大菩薩五方揭谛十九迦藍二十四諸天度福,護吾等此去所求順遂,馬到成功,喜樂無憂,多有財源,逢險化夷,遇人皆貴。此香雖為上回拜會財神所剩之物,但貴在心誠,還請諸位戒争戒奪,自行平分……”
終蘭:“…………”
您虧不虧心吶!!
☆、都是戲精
等溫吟拜完了以後,終蘭頭皮發麻地又自己上前拜了三次,誠摯地祈禱了一句各位神仙大人有大量,肚裏能撐船。
去催趟書,靠藏經樓裏的傳送陣就行。加上溫吟腰間那個乾坤袋裏無所不有,因此手上倒不用特意拿些什麽東西。饒是如此,終蘭第一次出遠門,松盈還是拉着她的手腕,含情脈脈欲語還休地盯了她大半天。
終蘭:“……”
她被看得都有點兒瘆得慌了,趕忙瞪大了眼睛,認認真真地跟人家保證:“師父,我們盡量一個時辰以內就回來。”
得了她這句承諾,松盈才算微微舒展了一點眉心,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然而還不等把終蘭把胳膊收回去,她就又反悔似的把她的指頭給拽回來了。
之後繼續含情脈脈欲語還休地盯着終蘭。
終蘭:“……”
溫吟在旁邊,非但不幫忙,還要助纣為虐,酸着眼睛望了一眼兩個姑娘握在一起的手,擺出了一臉失落的樣子:“師父可是不信任我?”
松盈擡眸,目光在終蘭和溫吟之間來回晃了晃,眼神沒有一刻的放松,反而還越來越一言難盡了起來。她閉了下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答話,而是面帶憂愁地別過了腦袋。
溫吟見狀,整個人都不好了,唇畔顫了顫,可是最終也沒能再問出什麽話來。眼底适時地滑過了一絲帶着不甘的沮喪,末了眼睫一垂,輕輕一低頭,面上罩去一層陰影,暗自神傷。
終蘭:“……”
這兩個人是有多愛演?!
她今天可是大早上卯時過半就爬起來了,等到溫吟終于抱着她飛上了藏經樓,太陽都繞着天弧爬了大半個折角。溫吟直接将她放在了石桌上,然後自己也跟着坐了上來,拿着小銀箭往案間畫了幾道,白晃晃的紋理一閃即過,再回神時,他們雖然仍舊是坐在一間桌臺之上,不過身外的空間已經整個換了一番。
看屋子裏的擺設,似乎還是一處類似書閣的場所。房間四圍的牆壁上,撐天及地,圈了一圈格架,裝着滿滿的藏書。整個空間較尋常人家要大,十丈見方;房頂也設得較尋常人家要高,得有一丈。
當然,還是比不得藏經樓壯闊,但卻要熱鬧許多。書格跟前三三兩兩地聚着不少服飾相似的佩劍弟子,最奇特的是,上下對稱,像座鏡子——頭頂上方懸着的并非一些橫七豎八的梁木,而是一面以金絲鑲邊的石磚鋪成的天花板,與地上的配置如出一撤。
天花板上,同樣站着些人,還是倒置着的。
唯一的一點不同,大概是天花板的正中沒有石臺。
這屋子除卻周圍的一圈書架以外,中央只落着一座石臺,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如今溫吟與終蘭出現在臺子上面,其他人見了,倒也見怪不怪的樣子。還有好心的弟子幫他們向外面通報了一聲:
“錢師姐,藏經樓裏來人了。”
話音剛落,腦袋頂上便傳來了一聲清穩的女音:“我在上面呢。”
終蘭擡了下頭,就見眼前一道妃影閃過,那人已經翻身落了下來。
面前的女子容貌清秀,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帶了一股隐而不顯的狡黠。一風園的服制似乎是男藍女紅,對襟廣袖,端正又不失灑脫。衣料皆用的是上等織錦,紅似火雲夏花,藍如碧海蒼珠,繡紋則以銀白色的天蠶之絲為線,一眼看去,既俊又雅,還很有錢。
這身衣服穿在這位錢師姐身上,倒收了幾分氣勢,顯得微微內斂。她站穩身形,看清了來人,頓時兩眼一彎,抱拳作禮道:“溫師兄。”緊接着目光右移,便又落到了一旁的終蘭身上。眸中浮起了一絲疑惑,“這位是?”
溫吟跳下石臺,順便将終蘭也給帶了下來。她被他牽在手裏,直拉到他的身側,也沒有松開。溫吟簡單跟錢師姐介紹道:
“終蘭,師父新收的弟子。”
“哦?”
一聽是松盈的徒弟,錢姑娘眉眼微微一動。她抱拳再次作了一禮:“在下錢雯钰,姑娘随着他們叫我一聲師姐便好。”但轉而,大抵是思及了之前溫誦的遭遇,神色便又變得惆悵起來,向溫吟道:“仙尊她近日,定然很不好過吧。”
她這樣一說,溫吟眼睫一垂,恰到好處地作出了一面憂容,嘆氣:“整日将自己關于屋內,也勸不動,難得出去一趟,便是跪在香堂裏拜菩薩。還好有蘭蘭在,能偶爾逗她笑上幾句,不然,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終蘭:“……”
這番話說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感,要不是她知道底細,估計還真信了他的邪了!
她被溫吟的這聲“蘭蘭”叫得渾身都抖了三抖,茫然地完全不知道他這是在鬧哪一出。加之這人如今圈着她的手掌,半遮半掩地把她藏在身後,一副不太想讓那位錢師姐看到她的樣子,像護着什麽寶貝似的。
終蘭隐隐地感覺事情似乎不太簡單。
錢雯钰倒是不曾發現什麽異常,聞言又心有戚戚地寬慰了幾句。
一風園乃是大門大派,向來禮數有加。雖說他們只是過來催書的,不過來者是客,一番招待總不能少。寒暄過後,兩人由錢雯钰引着往賞風院而去,在即将要踏出書閣大門之時,溫吟的腳步忽然緩了下來,他微微彎下身子,伏首貼到了終蘭耳側,目色嚴肅地向她小聲道:
“師妹,求仙問道,便是要超脫世外,不與俗流。清心寡欲,心外無物,此乃立身之本。師父雖不曾在道法修為上要求你什麽,但既然入了師門,這一條便要銘記于心。”
終蘭:“……”
她心道,何止是不要求啊,根本連提都不會提上一句好嘛!況且,溫吟平日裏看着也不是在意那些的人,怎麽現在平白無故的卻忽然說上了這個?
終蘭眉頭皺了皺,奇怪地擡眸瞪了他一眼。然而,等到下一刻,她剛把腳踏出了書閣的門檻——
望着眼前的一片金光,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一風園是大門大派,這句話可不是說虛的。它真的很大。半月山狀似弦月,以其形而得名,而一風園,基本上占據了半月山的整個弧心。園中分為內外兩園,書閣一旁還圍了三座輔閣,正立在內園之巅,可以俯瞰內園全貌。
極目望去,整座山雲蒸霞蔚,氣勢恢宏。金石為瓦,白玉作階,其間并以溪泉、臺場、假石、玉雕為飾,平原之上,還飄着三座仙氣氤氲的浮島。一座座雕梁畫棟一路順着山坡鋪展而下,直蔓延到被山體環抱着的一方平原,仿似給半月山覆了一襲拖曳不盡的金縷披風。
終蘭之前在翻查資料的時候,也看過一些關于一風園的介紹。什麽三亭七水,八樓十所,九殿十三閣,光看都看不利索。等當真臨到了眼前,卻發現根本想不了那麽多。攜天地虹光,攬四海奇色,光是一眼,便可入畫,直教她直接癡在原地了。
她一停,溫吟便随着她停了下來。而終蘭卻在這時又向前探了一步,日烏轉動着耀耀金輪,在漫山宮宇之間閃動出零碎的光點。那起伏的螢火毫無阻礙地映入她的眸中,遇秋水而融,之後無一例外,悉數化作了跳動着向往之意的小星星。
他們兩個在此稍作頓足,前方的錢雯钰自然也回了回身。猝不及防之間,她便看到了從溫吟身後探出了個頭來的小丫頭。
方才有溫吟擋着,她也就瞧了個輪廓,如今那張小臉清晰地呈在她的眼前,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一個小姑娘,身着鵝黃裙衫,绾了個雙螺髻,螺上還盤了兩墜小巧的銀鈴。柳眉如煙,朱唇飽滿,兩頰弧度微顯,平添一份俏麗,一雙杏眸大而靈動,更別說如今那眸底盈着的潋滟波光,将她整個人都照進了一襲楊柳春風之下,煞是可愛……
錢雯钰心頭猛地一跳,默默咽了一下口水,雖然兩人是在看着不同的地方,不過她眼底如今的光彩,倒和終蘭所含的如出一轍。
溫吟瞥了一眼對着一風園的大園子犯花癡的終蘭,又瞥了一眼對着終蘭犯花癡的錢雯钰,危機陡生,一張俊臉頓時籠上了一層灰色。他捏了捏終蘭的掌心,音調一沉,板着臉提醒道:
“師兄剛和你講的話,怎麽轉臉便忘了?”
終蘭:“……”
她現在是終于明白過來溫吟方才突兀而來的那幾句話是個什麽意味了,連帶着,也領悟了在出發之前,松盈握着她的手含情脈脈欲語還休的那副神色背後,深刻的內涵。
大概是,“富貴不能淫”吧……
可是,一風園真的好大好漂亮,看上去好有錢!!
難得來催趟書,多呆個一天兩個月的得有多好哇……
終蘭吸了吸鼻子,眼睛裏的星星在她的努力克制之下逐漸消融,慢慢地化作了一汪帶着忍痛割愛後滿腔不舍的泫然水色。她堅強地擡起了眸子,定定地對上溫吟的眼睛,咬着唇畔細聲細氣地應道:
“好的師兄,沒問題師兄。”
但随之,眼簾輕輕向下一垂,長長的睫毛投在眼底一層陰影。朱唇小心翼翼地抿起,眸中含了一絲努力壓制着的委屈,而眼眶上的那畔水色,卻是愈積,愈多。
溫吟:“……”
這要是擱在別的地方,他怎麽受得住?早便妥協了。奈何如今的境況自然與尋常不同,溫吟狠了狠心,不忍地別開了腦袋。徐風掃過,吹動他頰邊那兩縷細發。他也垂下了眼睛,眸中存了一絲掙紮,但在眼簾一開一合之間,又頃刻間随風而逝,只留下戀戀不舍的幾抹愁緒,混着暮春晚秋之時獨有的凄涼與哀戚。
“師妹雖才拜入門下不過半月餘日,但這些天來,你我朝夕相伴,本以為即便不至于手足相稱,但好歹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他假似淡然地開了口,然而語中那些許幹澀的喑啞暴露了他想要表達的真正情緒。男人睫毛輕顫,回過眼來又悄悄望了終蘭一眼,卻仿佛被她眸中的那一池珠光刺痛了心口,只一下,便逃避似的再次移開了目光。
他本來握在終蘭掌心的四指輕輕一松,但又沒有完全放開她,維持着将斷不斷的樣子,嘆聲道:“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句話,彷佛初冬夜盡時落下的最後一片雪花,孤寂又無助。他手裏把着發絲末尾的珠扣,漫無目的地左右轉動了幾下。眼神灰灰暗暗,看着是盯在自己手上的動作,然而眸底無光,又好似什麽也沒瞧進去一般,空空落落,憔悴難當。
終蘭:“……”
她眼眶上托着的淚珠齊齊凝滞了一瞬,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好。
這人的段數好像比她要高啊!
☆、找書
兩人一個目含熱淚,一個眉攢千結,默默對陣了片刻,僵持不下。
最後,還是錢雯钰跑過來打的圓場。
“蘭蘭師妹,沒關系的。”她深情款款地執起了終蘭的另一只手,眼中脈脈含光,殷切地寬慰她道,“如今溫誦師姐剛剛離開,仙尊心有郁結,還得你幫忙照顧。不過往後若是有幸得了空閑,你想什麽時候來都是可以的。”
她說着,餘下的那只手也覆了上來,把終蘭的小手包攏在了自己的雙掌中央,眼中閃爍着的光芒更加迫切了:“就算你想要轉投我一風園門下,也無甚關系,沉昙峰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她真摯地拍了拍終蘭的肩膀,柔下了嗓音,又變得語重心長:“你放心,如今掌門膝下只有一個義子,算他半個徒弟。而小紹不學無術,難當大任,這掌門的位子,要麽傳給我師父,要麽就直接是我了。到時候,物華天寶,芙蓉美人,只要你來,都會有的。”
終蘭:“…………”
這底也交得太快了吧!!
一風園的內園是純粹給門下弟子提供的,至于其他的一些門面工作,則安排在外園——賞風院自然也屬此列。
內外二園肩背相依,是半月山的陰陽兩面。自內園出去,要經過一條通徹山體的溶洞。這溶洞大抵是天然形成,被一風園的人拿來修正了一番,裝飾得富麗堂皇,亮如白晝。一路上還有清風相随,即便入到腹內最深,也毫無悶熱難耐之感。
錢雯钰殷勤地拉着終蘭的手,來來回回跟她說了一風園不少的好,整個洞窟的四壁都回蕩着她的聲音。好在路途并不算多麽遙遠,出了溶洞,轉個彎路便到了目的地。
外園不比內園遼闊,但要更加莊嚴一些。殿閣只有一座,長短三進,一旁還有幾間耳院。賞風院是中軸三座正殿當中最後方的一座,向來是接待親近之客用的。其主殿坐落在一處溪流旁邊,尖頂疊檐,以盤龍玉柱為撐,并未設置格扇,只落了紫紗百葉。
殿中布着茶案蒲團,中央一扇屏風,擺了三把背心嵌着白玉畫的太師椅。如今除了守殿的弟子以外,便沒有其他的人在了。錢雯钰在靠外側的地方尋了一座茶案,案上已然烹好了茶水,她坐在兩人對面,給三人都倒了杯茶。
她剛剛已經将金葉上的名字與書籍錄給了幫忙跑腿的弟子,讓那人先去找人,現下只要等着便好了。一風園雖大,不過層序有秩,按理說,找個人并非什麽難事。然而這次,三個人卻等了不少時候。
等到最後,錢雯钰也有點奇怪了,還以為掌花名冊的太墨閣那邊出了什麽岔子,正打算自己親自去看看,之前被她遣去尋人的那個弟子卻在這時匆匆跑了過來。只不過神色有點奇怪,伏在錢雯钰耳邊和她叽裏咕嚕講了一大溜。
錢雯钰眉頭微微斂了斂,聽着那人所言,表情也變得有點詭異。等對方走了,她看了眼對面隐有問詢之意的溫吟,才斟酌着道:
“溫師兄,你可還記得兩年之前的滿江塹一事?”
溫吟聞言,點了點頭:“自然,那條翻雲道氣息不穩,将仙魔界撞開了一線裂縫,最後還是師父過去給封的陣,怎麽?”
錢雯钰細聽颔首,又續道:“這事的開端,不過是當地人于山中遇了一只魔化的小獸,趕巧有我一風園同門路過,便央其相助。受到信的師妹也不曾将此當作什麽大事,是以起初門內并未給予增援。”
話及此,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當年的情形,她沉沉地嘆了口氣:“後來察覺到事态嚴重,已是經了一番不可挽回的損失。然而仙魔界逾千年未開,鮮少有人熟悉該如何應對,即便之後做足了準備,過去支援的高階同門們亦是死傷慘重……”
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定然是意有所指。溫吟皺着眉頭道:“你是說那個陸玉知……”
“不錯。”錢雯钰抿了抿唇,眼中浮出了一絲疑惑,“陸師弟在太墨閣中挂的名牌早已灰了,只能查到他大抵是第二波過去的增援。殉身以後,門中會遣專人去打理遺物,若留有藏經樓內的借書未還,自是會幫忙歸還過去的,事畢也另有查核之人,應當不曾出什麽遺漏才對。”
一風園的弟子在太墨閣中都挂有以自己神魂點出的金花,若是一朝亡故,那花便會由真金化為槁木。灰了,便是死了。
終蘭一聽,背後陡然爬起了一絲涼意。她将那片仍舊閃着微光的金葉子拿了出來,其中軸線上還向外延伸着一條金線。斜斜向下,直接穿透了地板。方才在書閣中時,它就是這麽個樣子,畢竟山坡上都是門中弟子的住所,是以幾個人也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錢雯钰這些年來和藏經樓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這線是個什麽講究,便提議道:
“不然,我陪你們徇着它過去找找?”
她是看着終蘭問的,終蘭又望向了溫吟,溫吟思索着點了下頭,三個人便一起起了身。
半月山很大,用走的有點不現實,然而終蘭又不太會飛。溫吟本來還想繼續抱着她的,結果被錢雯钰以看變态的眼神給堵回去了。她還一臉痛心地道了一聲:
“溫師兄,認識這麽多年,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說完便把終蘭拉去了自己的劍上。錢雯钰的這把劍靈光剔透,又細又長,她擔心終蘭站不穩,便直接摟着她的腰把她圈在了自己的懷裏。終蘭個子不高,錢雯钰側了側臉,頰邊正好可以靠在她的額頭上面,靠得一臉幸福。
溫吟:“……”
終蘭手中拿着金葉子,所以錢雯钰便帶着她走到了前面,溫吟則盤腿坐在那根被他給扯大了的小銀箭上。仙家有法,即便飛得既高又迅,風勢卻被化得柔如春光煦雨。三個人直接越過了山頭,又來到內園的地界。高度夠了,這才看清,那葉子上的金線雖是往下,不過所達之處,早已出了一風園的範疇,仍然繼續在向着山群深處游走。
溫吟擰了擰眉毛,問:“那邊是什麽地方?”
“就是山了。”錢雯钰歪頭想了想,又補充,“偶爾有幾戶人家,但不多,越過這一片,還有條河,再往前,便是別的縣城了。”
終蘭耳朵一豎,本能發問:“什麽河?”
錢雯钰有點不解她的這個關注點,不過還是幫忙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叫洛喬河。”轉而笑道,“不過現在大大小小的都改名無憂河了,也不知道他們那裏有沒有變。”
“……”
終蘭第一次聽說還有這事,瞪了瞪眼,不可置信:“為、為什麽啊?”
“圖個吉利咯。”錢雯钰蹭了蹭她的頭發,順勢想到了什麽,又嗤出了一聲笑來,“你沒見我們山門那兒的刻字,都給改成永寧門了。之前群英會的時候,記得他們尚清寫的是長安閣……”
終蘭:“……”
好歹是修道的人,要不要這麽佛系啊!!
她本來還沒怎麽搞懂,但忽然想起上次溫吟在藏經樓裏跟她講的,天地輪轉有時,耗費盡了,便成虛損,陰魔滋生。又憶及《禦魔淩天》這書,一開始就把整個大環境都描寫得跟個人間地獄似的,想來,如今大抵就是那個“耗費盡了”的時候了。不然,松盈也不會被叫什麽天命混沌之人。
終蘭之前只聽明白了個意思,直到現在,才終于真切感受到了一點亂世的氛圍——從地名當中。
……也是沒誰了!
而且,要是這樣,那她豈不是呆的時間越長,這無憂河就越多?還有沒有個頭!
終蘭原先不過是按照系統給的提示在機械地尋找,這下總算是意識到得動動腦子了。即使在回程道具清單之中,這個無憂河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指代,然而若是當真不具備獨特性,那麽按理來講,應該随便一條叫做無憂河的河流都可以滿足。
但事實并非如此,所以這無憂河,肯定是條特殊的無憂河。
終蘭小小地嘆了口氣。
看來,不僅得找河,回去以後,還得翻翻跟河有關的奇聞逸事。
三個人随着那條金線,一路飛到了一處深山老林之中。
暮春時節,枝頭已經結出了濃濃的綠意。正午的陽光順着枝葉的縫隙逃竄進林中,在暗色的土地上投下深深淺淺的痕跡。山上十分靜谧,只偶爾有小型動物一晃而過的窸窣聲響。四周并無人徑,路上多是雜七雜八的野灌木,并不好走。然而礙于聳幹虬枝,飛也飛不利索。
葉子上的金線還在往前,很難想象有人會把書帶到這裏來看,估摸着是先前禦劍經過此地時無意當中遺失下來的。但好歹是借來的東西,要是當真就管也不管任由如此,作為借他東西的人,想着到底不太好受。
三個人改為了步行,依然是終蘭拿着那片金葉,不過溫吟跟錢雯钰走到了她的斜前方,在幫她開路。
林中實在安靜,她都有點兒害怕。幸好還有另外兩個人在,終蘭穩了穩神,只專心盯着那條無盡延伸的細線邁開腳步,不料沒走多遠,卻忽然冷不防地被絆住了腳跟。
她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