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青果

第29章 做個小孩

做個小孩

這不是能馬上回答的問題，許靈均長久盯着在光影裏，這個有些不真實的身影，沒搖頭也沒點頭。無法預設好臺詞，沒有權利去提前寫劇本，人生這場舞臺劇多數時候都是倉促的，“我不确定。”所以，許靈均意識到自己在這樣重要的瞬間竟然是這樣開口的，甚至有對自己扮演的，許靈均這個角色的驚訝。而且，許靈均突然覺得他和齊正則這樣的對話有些似曾相識，像是輪回轉合的某種設計，是奇妙的舞臺感。

但無論如何，這不再是獨角戲了，許靈均重新注視着這位和他對戲的主演。

齊正則低頭，鞋跟輕輕摩擦着柏油馬路。

方才，無形的手掌輕輕握着自己的喉嚨，并沒有用力，甚至在稍涼的夜裏，有一種捂着自己的脖頸微微發熱的錯覺。但齊正則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将在哪一瞬間不被留有喘息的機會，他再找不到更好的時機。或許說出心裏話，都是應該趁早的，這些是來不及去反複演算的。

我不确定，不是一個好答案，但對自己來說，這好像也不是個壞答案，他竟然莫名松了口氣。

“沒關系。”

“會有很多很多時間去考慮的，不急。”

“但還有件事…”

齊正則說着說着語速快了些。

“我和家裏說我留校，但在學校沒登記留宿，今晚沒地方去。”

“可能要麻煩你來幫我訂個房間，到時候我再自己上去。”他拜托着，是很正經認真的樣子。

“……”

許靈均一時語塞，半天不知如何開口，齊正則像是早早就給自己制定好了解決方案，自己只需要按着他的方案步驟執行。

這位和自己搭戲的演員，可能扮演的是位徹頭徹尾的無賴。許靈均想要懷疑齊正則現在這副無辜的模樣是否有表演成分，但這樣的問題，許靈均自然是問不出口的。而且他也無論如何也不忍心，齊正則此刻像只搖着尾巴小心讨好着自己的大型犬，就像是他家裏養着的那只。許靈均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拉三了，也不知道再見時它還會不會用濕漉漉的鼻頭蹭自己的臉。

“只能這樣了，那走吧。”許靈均說着，輕拍了下齊正則的胳膊，示意對方跟上，領着他往校門走去。

你現在開心嗎，許靈均的目光輕輕落在昏黃的路燈裏，自己的影子上，當然還有旁邊緊靠着的，每走一步都要和自己的影子重合一下的對方的影子。那個影子确實看起來還挺開心，許靈均能察覺。他除了答應對方，又能怎麽樣呢，許靈均無奈，因為總是會這樣。

“齊正則，我不可能在這陪你一起。”

許靈均收回自己的話，他并不是幹什麽都要順着齊正則的，這不現實，也不合理。

齊正則坐在床上，又是那一副無辜的模樣，提出一些逾矩的請求。許靈均突然發現自己是不那麽了解齊正則的，他瞧着這人像是七八歲小朋友撒潑打滾耍無賴的模樣，感覺自己在對峙中馬上要被氣笑，“我之前沒想過你是這樣的。”

“有待進一步了解。”他倒是接得迅速。

可以，夠無賴的。許靈均深呼吸，鼻頭突然有些酸，提線木偶的委屈感再度到訪。

“我回了，你明天到校了和我說聲。”

許靈均擺擺手，不願意再和齊正則有更多的交涉，徑直朝門口走去，具體來說，他是邁開大步逃離。

畢竟呼吸系統和消化系統都開始有些難受，如果繼續和這個人待在這間房間的話。

可指尖剛搭上冰涼的門把，身後沖過來一個從背後的擁抱。

齊正則應該是跑得太急，一個踉跄撞滅了門側的開關，抱住自己的那瞬間，兩人一同陷入了黑暗。

“你怎麽能像個不講理的小孩呢。”

逐漸适應黑暗的眼睛隐約能看見房門上的紋路，但許靈均必須原諒自己的身體，很難适應齊正則發燙的，過于有存在感的懷抱。

除了耳邊濕熱的呼吸聲，再沒有任何響動。這樣的夜裏，模糊中又異常敏銳的五感，只能聚焦于這些細小，卻如龐然大物緩慢逼近般的入侵。

“對不起。”他的聲音緊貼着自己的耳廓，雖說在道歉，但沒有距離，胡攪蠻纏。

“其實我覺得…”許靈均深吸一口氣，在對方的臂彎裏緩緩用力，将身體轉了過來。

這才是最後的社交距離，自己的鼻尖和齊正則的嘴角是否有一刻蹭在了一起，這很難在黑暗中作客觀判斷，就像這一刻齊正則的瞳孔是否不受控制地震動，這也沒人知道。

但許靈均好像知道要如何對付這種裝作不懂事的大朋友了，似乎只需要比對方更游刃有餘，更無所畏懼地逼逼緊逼就好。

“我應該是已經走出來了，你現在這樣，我會很困擾。”

“...騙人。”

他的聲音可沒他表現得這麽自信，許靈均抓住了他好聽的尾調中難以藏匿的顫抖。在黑暗中，許靈均漸漸能看清他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還是那麽漂亮。此刻，自己不再需要說話，他只用欣賞就好，欣賞這個曾讓他獨自叨念許久的男孩。這是可以算小小的報複嗎，許靈均覺得這個念頭些許惡劣。

“沒走出來的對吧…”

顯然，沉默是有力的武器。齊正則再開口時，聲音輕得，像是下落的羽毛。他低下頭，想去找尋許靈均的眼睛，裏面通常都會寫着正确答案。但很可惜，黑色的瞳孔在夜裏，無法進行書寫，這一刻的齊正則不再掌握看透許靈均的訣竅。

“如果是真的呢？”許靈均覺得對方應該有出汗，畢竟連帶着自己都被氤氲濕熱的水汽籠罩。會怎麽樣呢？許靈均突然有一種沖動，揉一揉對方腦袋的沖動，或又是掙開他那擅作主張擁抱的沖動。

這一次，沉默沒能夠敲打鐘擺，“那還可以走回來。”

他的回答不像是命令，也不像是祈求。既像是情緒失控，又像是風輕雲淡。許靈均正在冒頭的那些複雜沖動瞬間停滞，此刻，他需要用全部的精力去理解去思考，現在這個與自己沒有任何距離的齊正則。

你看吧，齊正則，他就是個蠻不講理的七八歲小孩，他會跟許靈均說，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就不會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