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青果

第28章 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

四月的空氣發酵得厲害，只有在晚上氣溫低下來時，一切才顯得沒那麽毛燥，像一只溫順的黑貓。

許靈均微仰着頭，注視着對方的眼睛，方才因為滑板而急促的呼吸與心跳竟然沒有因為齊正則的出現而再度加速，而是意想不到地逐漸平息下來。

很奇怪，雖然确實有被吓了一跳，但許靈均卻沒有驚訝太久，結束一些難以置信後，反而冥冥中覺得他的出現在意料之中。

許靈均緩緩看着對方的眼睛，他回憶着，總覺得是第一次，這樣情緒穩定地與他對視。

大概因為該理虧該解釋的人是對方，自己只需聽他開口而已。

也可能是因為時間過得太快了，許靈均對曾經那些不可抑制就心跳加速的瞬間逐漸忘卻了。或許他現在成了位冷靜的科學家，舉起試管仔細辨認，将會讓反應加劇的催化劑試劑放置一旁，一切都逐漸能有所掌控。

然而齊正則總是不按常理出牌，他眼睛裏好像想要說很多東西，卻又一直沒能開口。

許靈均在心裏暗暗嘆氣，無奈地想，他真是無賴，好像就那麽肯定我會遷就似的。他又像，這似乎很像曾經的自己。

“你是跑這來要筆記本的嗎？”許靈均狠不下心讓沉默延續，先開口問道，但出言就控制不住有些挑釁的意味。

“不是。”對方接話得倒是很快。

“但也可以。”可他甚至又補充着，好像生怕自己忘掉這一茬一樣。

緊接着又是一陣沉默。

許靈均眯了眯眼，瞧着齊正則，突然有些厭倦此情此景，雖然自己一時半會理不清，自己厭倦的具體是哪些東西。

“我看你也沒想好要說什麽。”許靈均擺擺手，“我也還有朋友等着，先走了。”

之後，許靈均回想過這一刻，自己當時轉身拎起地上的滑板，朝前一扔就上板離去，竟那麽果斷地将齊正則晾在了身後。

他可能會轉身就走吧，許靈均朝着付峤和宋知清的方向蹬了兩腳，滑得更快了些。以許靈均對齊正則的了解，這小孩大概沒被幾個人甩過臉。

可是許靈均真的很委屈，為什麽自己就要總要看對方臉色呢。

“那誰？”付峤伸手扶住再次被下板難住的許靈均，“怎麽還站那兒呢？”

“齊正則，之前和你提過。”許靈均簡短回答，卻反複咀嚼着付峤的話。他還沒走嗎，許靈均忍住了想轉過頭看他一眼的沖動。

“不喊他過來嗎…”宋知清看看齊正則又看看許靈均。

許靈均搖搖頭，擡眼卻見付峤從自己身旁側出身來，正朝齊正則的方向挑了挑眉。

“……”許靈均語塞。

“看起來可能會比其他高中生難搞定但應該也不難搞定的樣子。”付峤邊收回腦袋邊發表意見，“我視力好，他瞧着我不太高興。”

“差不多得了。”許靈均朝付峤踢了一腳。

他領了付峤的好意，但卻不願聽付峤對齊正則說這些話，除了冒犯，還在于從始至終調動許靈均起伏的好像不是能不能搞定之類的問題。

“诶，他往我們這邊來了，現在怎麽辦，你要棄板逃跑嗎？”付峤回敬許靈均一掌，提醒到。

“學姐，他數學怎麽樣？”齊正則站在宋知清旁，和她一起注視着不遠處一個教學一個練習的兩人。

宋知清摸不着頭腦。

方才齊正則徑直走到了他們身旁就算了，許靈均半句話還沒說就被付峤拉到一邊學下板就算了，這算什麽奇怪的問題。

“他數學系的，數學社社長，以前鹿島奧賽得過獎吧好像…”宋知清覺得自己很難摸清楚齊正則的性格，在她的少有的印象裏，他似乎超出年紀的大方沉穩，現在卻心事重重問着毫無邏輯的問題，“為什麽問這個？”

“沒什麽，突然想問問。”齊正則答道，顯然并不想多解釋。

許靈均學很快，沒一會兒下板停板都能穩穩當當，但如果什麽時候重心不穩，他自然而然總去抓他身旁那個人。

齊正則沒意識到自己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他數學好。

鹿島，許靈均去過。

齊正則記得自己保存了許靈均當時發的朋友圈，那是一張很漂亮的海上日落。

那是他一次又一次點開和許靈均的對話框想說些什麽卻屢屢碰壁，是他和許靈均彼此幾乎斷了聯系的一段時間，按照許靈均要求的。

原來他當時去鹿島是去找這個人的嗎？

齊正則突然覺得這所大學的校園出乎意料地大，熙熙攘攘着的是很多很多許靈均的同齡人，他都認識了哪些人，又有哪些人在靠近他。齊正則發現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這些他一無所知。

會不會晚了一步…

那人好像還準備教許靈均下一個動作，一副沒完沒了的樣子。

“許靈均！”齊正則喉嚨酸酸地，擡腿朝許靈均走，邊喊到。

“你想好要說什麽了？”又站在他和齊正則差一點相撞的路口，許靈均揉了揉手腕，剛剛齊正則不由分說将自己從付峤和滑板邊扯開，拉着自己重新回到這裏。

許靈均觀察着，齊正則好像在情緒想爆發但又克制着不能對自己爆發的邊緣，這對于對方來說真的很少見。

可是許靈均卻并沒有那麽不安，開口的語氣還遺留着點之前的委屈與不滿，甚至有些好奇，這個狀态的齊正則，會和他說出怎樣的話。

可以說如他所願，這一次齊正則沒再猶豫，甚至是非常迅速地開口，但許靈均反而覺得自己又多了新的理由委屈，他該去抱怨對方為什麽沒有給自己足夠的分秒做預處理。

“你還喜歡我嗎，我能當你男朋友嗎？”

齊正則身後是前不久剛換新的路燈，暖黃色的光斜落在他的柔軟的睫毛和堅挺的鼻梁上，勾勒着他清晰的下颚線和微微顫抖的嘴角，在這樣的齊正則面前，自己好像做不成冷靜的科學家，許靈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