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出
日出
湖邊,青澀的長發男生湊向話筒,踩着一旁坐在木箱子鴨舌帽女生的吉他伴奏,啞聲開口,r&b旋律墜入深藍的夜。
許靈均和齊正則并排,在一旁的階梯席地而坐,聽衆有附近的大學生,有剛結束一周工作的上班族,有朋友,有戀人。
人工湖邊是一圈暗黃的矮燈,昏黃的小燈點綴着暗色的湖水,許靈均聽着歌,眼睛逐漸有些睜不開。但并不是困,很舒服,此時此刻。是大貓在夜裏飽食後,安心眯了眯綠眼睛的舒适。
他有些想輕輕把頭靠在身邊的肩上。
于是,許靈均這樣做了。
一小時前,對方擁抱着自己,與自己對峙。
許靈均沉默着,思如亂麻,但又其實根本沒有進行任何思考。
他不合時宜地想,如果他一言不發,這個擁抱會在沉默中繼續嗎?
對方倔強了很久腦袋在有某個瞬間卸力,下巴輕輕搭在自己的肩上。他抱自己的力度沒再收緊,而是緩慢地放松,但卻也沒有放開。
“對不起。”
許靈均終于開口,但其實只是沒話找話。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麽需要道歉的地方,只是此刻的對方的低落确與自己相關,理應有所表示。
就在許靈均都要在這個一言不發的擁抱裏萌發些許睡意時,他聽到了對方久違的聲音。
“所以我被拒絕了...嗎?”
是鼻音很沉,重得有些含糊不清的一句話,含糊不清,但顫抖尾音清晰。
“齊正則?”
許靈均認輸,自己永遠無法波瀾不驚地與他拉扯。對方但凡情緒有異常征的兆,自己就無法克制湊上前關心的沖動。對方的懷抱有抽離的趨勢,自己就會條件反射般主動擁上去。理智上似乎能夠潇灑說出諸如放下走出的字句,但實際上,對方勾勾手,自己就要控制不住搖起尾巴,喜歡,不過就是很輕易的一件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靈均将手放在齊正則的後背,一下一下,很規律地輕拍着,“你可別哭。”
對方毛絨絨的腦袋從懷抱裏探出,将有些亮,不知是否因為濕潤的眼睛展示給自己。
許靈均不想深究這些。
“所以你原諒我了?”齊正則問。
“你說呢?”許靈均也問。
是很明确的沖動,去揉他的頭發,而不是掙開懷抱。他的下巴又戳在了許靈均的肩胛骨上。很奇怪,誰也沒有挪動,就這樣維持着原有姿勢,站在門前,長久地在一起。
“我們要站在這裏睡覺嗎?”許靈均問。
“不想睡覺了,想去外面走走。”他答。
“然後呢?”
“一起看日出。”
有些荒唐的提議,但今日本就荒唐,很合适的提議。
“要十二點了。”許靈将腦袋從靠得溫熱的肩膀上移開,“去爬山吧,然後看五點半的日出。”他拉着齊正則離開湖邊的樂隊。
蜿蜒的階梯小道通往不算高的山頂,錯落的路燈閃着不确定的黃光,灰塵一半積落在燈罩中,一半随光線漂浮。或是夜爬逐漸流行,而這座城市裏只有這一個小山的緣故,盡管是淩晨,登山的人也不在少數。許靈均和齊正則随着人流,是人群中再正常不過的一對年輕人。
“你今天一路上都沒怎麽和我說話。”許靈均說。
“怕有的時候說多錯多。”齊正則很誠實地回答。
“沒打算生你的氣了。”
對方輕輕地嗯哼了聲,但又說不準是不是夜裏的風聲。
“這座山頂有個的道觀,我小時候會在那裏看煙花。”許靈均回憶着,這确實是一些遙遠的畫面。一顆歪脖子枯樹上挂滿紅色的祈福絲帶,新年的時候,絢爛的煙花從江面升起,從枝丫的縫隙漏到許靈均的眼睛裏。
“那有一棵歪樹,樹後面有個茶水間,有時還能喝上道長泡的免費姜茶,我幾年前還被拉着找道長算過命。”
“真的假的。”許靈均不可思議,“算的什麽?學業?姻緣?”
“倒也不會有人給一個學生算姻緣吧……”齊正則倒也真不記得是算什麽,好像就是和道長不知怎麽就開口聊了幾句,道長拉起他的手看了幾眼掌紋,“他好像是說要我遇事從心,莫多憂、看山小之類……”
“遇事從心莫多憂。”許靈均喃喃,“那麽希望你今天不是一時興起的吧。
齊正則扭頭看向許靈均,爬了許久的山路,他逐漸明顯的鼻息占據着自己的周遭。
“你還說你不生我氣了。”措手不及的質疑搞得齊正則有些無奈,也有些委屈。
許靈均不知道怎麽回答。或許自己又處在了異常敏感的時刻,又或許這是本該秉持的懷疑精神。人為什麽會相遇,為什麽會被吸引,又為什麽突然談論起感情。他想問齊正則,可轉念一想,齊正則也應該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他們彼此又有誰能說清楚這一回事呢。
夜漸深,下山的人也越來越多。交談的朋友,笑鬧的情人,許靈均看着迎面越來越多從山頂方向走下來的人群,突然想起了校園裏那條令他發怵的長長的上坡。但此情此景又好像有些不同了,一旁的人雖低垂着頭似乎又陷入了一些苦惱,但他一直走在身邊,沒有停下腳步。
許靈均低頭有些發笑。他們倆都是不夠聰明的年輕人,琢磨不出高深的命題,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推着上山,倒也沒必要踩着尾巴揪出罪魁禍首,折磨着試探出勝負。
他拉起了那一雙時不時會蹭到自己的手,對方愣怔片刻後回握。齊正則似乎突然有些心急,加快了腳步,像是地球加快了自轉,約定的日出近在咫尺。
道觀裏,許靈均和齊正則肩并肩坐在枯樹邊的長椅上,四周也還有零星幾個,也像是在等天亮的人。
“走那麽快,幹等兩個小時吧。”許靈均瞧着邊吸鼻子邊朝自己靠緊的齊正則有些好笑。
“兩小時快得很。”齊正則低估了山頂的溫度,縮着脖子和許靈均貼得更近了些。
許靈均瞧着齊正則逐漸蜷縮的樣子,在克制和百無禁忌之間,選擇捏了捏他的鼻子。冰冰涼涼的,雖然自己的鼻子也馬上慘遭報複,但許靈均還是覺得,像只大型犬一樣可愛。
“你什麽時候開始玩滑板的?”
“我們下次還去游樂園嗎?不帶蔣承易。”
不知是不是氣溫越低,齊正則的話就會越來越密,許靈均被軟磨硬泡得沒辦法,一邊幫着暖手一邊答着他跳脫的提問。
齊正則說起蔣承易、孔老師,說起那個暑假這個寒假,說起那個傍晚的電梯間,說起那天下大雨的地鐵口,說起宣講的時候厚顏無恥領了許靈均的紀念品,還說起裝模作樣發郵件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變态。
許靈均從沒想過齊正則願意和自己絮絮叨叨的模樣,聽着聽着都有些恍惚了。
直到他說起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你當時問我叫什麽名字。”齊正則回憶,“我回答以後你看着我很久。”
“你叫什麽名字?”
齊正則沒有料到這突然的打斷,他看着許靈均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問到。
好像是開玩笑,又好像嚴肅認真。
“齊正則。”沒有反應的時間,齊正則發現自己已經脫口而出,甚至無意識認真地重複了一遍,“齊正則。”
然後他像當時許靈均長久看着自己一樣,長久地看着眼前的許靈均。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和當時的許靈均,一定一模一樣。
天邊有微微發白的趨勢,太陽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個瞬間升起,但此刻的瞬間被無限拉長,許靈均堅信自己不會錯過等待一晚的日出。他盯着齊正則小心翼翼地靠近,見自己沒閃躲,終于将那個克制的吻落下。柔軟濕潤的觸感,也不知道是自己或是對方的嘴唇。
我帶着我的熱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溫和,以及對愛情毫無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結結巴巴的對他說:你叫什麽名字。
從你叫什麽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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