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青果

第5章 蔣小朋友

蔣小朋友

“是老許的…”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比許靈均爸爸小一些的男人，“許靈均是吧？”

“是的，叔叔好。”

“嘿，別那麽客氣，果然老許家的孩子就是一表人才，”男人領着許靈均進了屋，“不像我家那小兔崽子從小坐不住，沒人看着的時候不肯花一刻鐘來學習。”

他跟着男人到了書房，見着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癱坐在軟背靠椅上打手機游戲。

“蔣承易我數三聲！”剛剛還和言細語的男人見此語氣瞬間兇狠了起來，“把游戲馬上給我關了，手機丢一邊，人！坐直！”

“不，”那個叫蔣承易的小朋友看都沒看他爸爸一眼，“游戲開始了就要對隊友負責到底，不能挂機！”

許靈均站在書房門口看着吊兒郎當的小學生，一來感嘆現在小孩子的叛逆期都來得早，二來想着這小孩還挺有責任感？

他剛想對蔣叔叔說要不自己可以等他玩完這把游戲，話還沒出口，就見面前的男人暴跳如雷。

男人一把抽出自己兒子手裏的手機，像扔飛碟一樣斜着朝地板上一擲。手機順着木質地板快速滑到了房門口許靈均的腳下，他低頭，屏幕上還停留在游戲的界面。

男人顯然氣壞了，漲紅着臉一把小朋友從座椅上拎了下來，絲毫不在意還有外人在場，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

許靈均剛想擡腳上前，蔣叔叔似乎是察覺到了，轉頭道：“這小王八蛋不教訓不行，麻煩你去客廳等會兒吧。”

許靈均猶豫地收回了腳，聽着男人轉過頭去對着兒子就是無縫銜接的破口大罵，低頭拾起地上的手機，去了客廳。

十幾分鐘後，男人一邊套上了件筆挺的西裝外套一邊接着電話從房間裏走出來。挂斷電話後，他恢複了對許靈均的笑意，“真不好意思，第一來就揚家醜給你看。”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那就麻煩你輔導一下這孩子的作業了。要是他不聽你的話，你直接告訴我，我回頭找他算賬。”

他估計是有什麽急事吧，囑托了許靈均幾句後就匆匆忙忙出門了。

許靈均進了書房，蔣承易小朋友還是癱坐在軟背椅上，只不過桌子上攤開了一本《快樂暑假》，他臉上多了幾道殘留的淚痕。

“剛才那把游戲我幫你打完了。”這小孩心理狀态肯定不好，許靈均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機放在書桌上。

看蔣承易小朋友還是沒有搭理自己，“…贏了。”他補了句。

這才見小朋友眼神動了動，許靈均趁熱打鐵，“那我們都自我介紹一下吧？”

“不用了，我知道你叫許靈均，我認識你，我知道你成績好，我知道是我爸去找你來教我的。你剛剛也認識我了，我叫蔣承易，我學習不行，我不好教。”

許靈均被蔣小朋友面無表情吐出的一大段話堵得語塞，想了一想接話道，“呃，那你是怎麽認識我的？”

許靈均這才從小朋友的口中知道他居然有幸還能成為“別人家的孩子”，在蔣小朋友的晚餐受教育時間始終占有一席之地。自己從最好的初中考上最好的高中馬上就要考上最好的大學，是蔣小朋友不長的求學生涯裏長久的噩夢。

“我爸他就是虛榮心作祟！他就是氣我沒有好成績作他和別人吹噓的資本！”蔣小朋友越說情緒越激動，最後竟動怒到終于願意和許靈均對視，“而你爸爸又總是把你的成績告訴我爸爸，他這是赤裸裸的炫耀！”

“………”許靈均在心裏一邊感嘆現在四年級的小學生詞彙量比自己那個時候豐富多了，一邊考慮着自己這個臨時輔導作業的老師到底有沒有義務去疏導小朋友的心理問題。

“我小學的時候成績也不行。”他最後還是決定開導一下這個小朋友，“有一次奧數比賽我就得了四分。”

“……”蔣承易沒說話，正當許靈均心下生出些許賣慘成功的得意時，聽到了這麽一句，“你那可能是蠢，我是因為故意不學才成績不好的。”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許靈均在心裏默念，覺得自己或許是腦子抽了才想着要幫助蔣小朋友心理健康茁壯成長。

許靈均停止閑聊，伸手翻動着他那本空白嶄新的暑假作業布置了下午的要完成的部分。

他看着蔣承易用非常不正确的握筆姿勢抓着支圓珠筆動也不動，眼睛雖是停留在作業上面，但完全不能辨別到底是在看題還是發呆。

“所以…你為什麽要故意不學呢？”許靈均覺得自己有的時候心地善良得過分，“你看你第一題肯定是會做的呀。”

“我憑什麽告訴你？”這個脾氣已經差得和他爸有得一拼的小朋友嗆聲道，但還是為證明自己的确會做第一題而動了筆。

許靈均看他終于開始做作業，心下雖覺得對付蔣小朋友實在是勞心費神，但也松了口氣。

“你會跟我爸告狀嗎？”

“告狀什麽？”

“我上一個家教老師是個大學生，就是被我氣走的，他跟我爸告狀了，說我不尊重人。”

許靈均暗暗表揚自己已經有了比肩甚至超越某些成年人的容忍度和耐性，一邊說：“實話實說，我也覺得你是有一點不尊重人，但是告狀這件事你放心，我不幹。”

因為比起被這小朋友冷嘲熱諷說兩句，他更怕蔣叔叔揚手對着蔣承易的臉上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那你人比那個老師好，”蔣承易點了點頭，“而且你游戲玩得也不錯。”

說罷，蔣承易底下了頭，繼續做題。雖然有的時候他的表情未免有些扭曲，拿着筆戳着某些空格面露難色，但這倒也恰恰證明了他的認真。

所以他這是被蔣小朋友認同了？許靈均竟生出了一種完美解出圓錐曲線的成就感。

雖然，之後蔣承易遞給他看的作業空着的比寫了的多，寫了的那一部分錯的比對的多。

這實在讓許靈均想問一句：小朋友，你在學校都幾年沒有聽課了？

等到他從乘除法怎麽算開始梳理才終于教會了蔣承易用簡便方法算一道千位數與百位數相乘的四則運算，耐着性子英語單詞一個詞一個詞認才讓他勉勉強強做完了十道英語填空題，許靈均覺得自己的身心受摧殘程度不亞于再經歷一場高考。

“以前我問我爸媽，他們教了兩遍就會開始罵我不開竅……”蔣承易一邊訂正錯題一邊嘀咕。

許靈均瞧着蔣承易委屈巴巴的樣子，突然發現自己心軟得一塌糊塗，脫口而出就想安慰幾句。

“不過那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我現在遇到不會的都直接拍照搜題抄答案！”

許靈均：………

不過仔細瞧着蔣承易說話時眼睛裏閃着的光，或許，這在他心裏真的是一個能暫時避免被父母責罵的好辦法吧，許靈均想。

“我去跟你爸說一聲吧，就不按着你做暑假作業了，先幫你補補你以前學的知識。”

蔣承易不傻，這一點許靈均知道，小學的題目也沒那麽難。

但可能是以前丢下的是在太多，讓他現在做題有些寸步難行。就剛剛這兩個小時的艱難教學，許靈均有理由懷疑蔣小朋友估計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沒聽過幾堂課了。

蔣承易合上《快樂暑假》，随随便便地把筆一扔，抓起桌上的手機，“我們加個好友一起玩一局？”

許靈均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現實中真的和貨真價實的小學生一起打游戲。兩局過後，他還是覺得有些虛幻。

“你特別像樓上那個大哥哥。”蔣承易沒頭沒腦地看着許靈均冒出一句，“他也願意跟我組隊打游戲，還從來不嫌我拖他後腿。他家有一只拉布拉多，和他一樣溫柔，放假的時候我爸媽一出門我就會跑到他家抱那只大狗狗。”

許靈均想象着這個時不時脾氣暴躁的蔣小朋友抱着狗狗蹭來蹭去的模樣，不知不覺中勾起了嘴角。

門鈴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許靈均跟着蔣承易一起走到玄關處，聽到門外傳來句，“是我，承易。”

聽到這一句，蔣承易連蹦帶跳地握上門把手，臉上洋溢起一個應該屬于九歲小朋友的笑容。他邊開門邊興奮地朝外邊那人喊了聲，“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