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青果

第4章 家教

家教

酷暑，午後的太陽堪稱毒辣，許靈均被灼燒得頭暈腦脹，眯着眼睛翻找手機上的信息。

2棟。是這裏沒錯，他擡頭看着眼前的住宅樓。

高考結束後他打算着找假期工作，這是他還沒脫離高三苦海時就為這賦閑的三個月計劃好的。

但過程實在不太順利。

剛開始他爸聽說他要找工作時，大手一揮就要為兒子承包，但被許靈均果斷拒絕了。

小學的時候許靈均興許是開智晚，成績一直中不溜秋，在同齡人圈子裏毫不起眼。

他至今記得六年級要畢業的某個晚上，他爸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責備了他一通，然後第二天通知他，他初中去本市最好的那所中學讀書。

許靈均當時怔怔地問，為什麽？

自己的成績不行，在各個中學的擇校考試中頻頻失利，本來只能聽天由命參加統一的微機派位。

“幫你找關系了呗，你以後可讓父母省點心，把學習這事放心上，別整天懵懵懂懂迷迷糊糊，搞得父母跟着你擡不起頭。”媽媽向來直言直語，也向來不關心這些話會不會戳傷當時他幼小的心靈。

“我不去！！”聞言，12歲的許靈均瞬間被點燃了火藥桶，氣急敗壞沖回自己的房間，重重摔上房門，反鎖。

這是許靈均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沖撞父母。

十一二歲的年紀，“找關系”這幾個字眼已經被許靈均歸入了存放一切醜的惡的不正确的字典。

班上的同學們已經到了半懂事的狀态，私下裏會竊竊私語着，“诶，聽說她爸爸昨天提了一大箱禮物去找老師耶。”“诶，你有沒有聽說，市三好學生的那個名額本來不是他的，是他媽媽請老師吃了飯還送包送購物卡什麽的……”

許靈均不能找關系進名校，他不想被同學們在背後指指點點。

能否堂堂正正，保全顏面，在那時候的他看來是天大的事情。

“嘿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你爸媽每天辛辛苦苦圍着你轉你有沒有點良心？！”媽媽大力拍打着自己的房門。

許靈均就抱膝倚靠門背坐着，他哭了，這是許靈均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哭這麽傷心。

中考出成績，許靈均考了全A，這意味着他可以填報本省最頂尖的那幾所高中。

許靈均真的很高興，他為父母的喜笑顏開高興，為靠自己的努力出類拔萃高興。

可是快開學那段時間，爸爸夜夜晚歸，渾身酒氣。

許靈均沒忍住，問了問。

他爸爸也沒有隐瞞，大概是覺得他應該懂道理了，直截了當說是在托人情送他進重點班。

那天晚上許靈均有些失眠。他沒有再像十二歲的時候那樣大鬧一場，但他還是想不通，他什麽時候能強大到離開父母那兩雙始終籠罩在他頭頂名曰保護，墊在他腳下名曰托舉的大手，取得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勝利。

7樓。許靈均按亮電梯按鈕，感受電梯上行的超重感。

剛放假的那幾天，他被結束高考樂得忘乎所以的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拉着穿梭于一場又一場的聚會。手機上的日程表被一個個人名地點安排得滿滿當當。

直到十天以後他才空閑下來奔波于大街小巷的小店，手機上下載了各式各樣的求職APP。

他想去當家教老師，但發現高中家教被教育機構老師壟斷，初中家教被兼職的師範類大學生壟斷，小學生不找家教。

他想去書店幫忙打理書籍，但發現書店員工都是長期合同員工，不需要一個需要從頭學起還只幹倆月的毛頭小子。

最後，他想着要不去奶茶餐飲連鎖當暑假工吧，但那些店員都笑眯眯告訴他，我們暑假工早就招滿了哦，要不你填個聯系方式排排隊？要是你前面的人不幹了我們聯系你？

許靈均發現自己的确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簡單，他潛意識裏某些被他認為理所當然輕而易舉的事情其實并沒有那麽容易。

那天晚上，許爸爸敲響了奔波三四天下來依舊兩手空空的許靈均房門。

“你不要以為爸爸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爸爸也是過來人。你現在成年了，有些事情必要告訴你。”

“你不要忌諱靠關系，借助人情關系和發揮自己能力不沖突。”

“你更不應該忌諱父母的幫助，父母永遠不會害你。你現在有父母幫你，将來你或許需要朋友幫你，愛人幫你，這些喜歡，愛你的人說直白點都是你的資本。”

“你可能覺得有些機會獲取的手段不那麽光明磊落，但我給你打好預防針，世界上沒有絕對公平公正的事情。爸爸公司裏那些赤手空拳招進來的愣頭青，如果沒有萬裏挑一的能力，他們是斷然打拼不過那些能力差點但手頭有點資源的，上頭有點關系的年輕人。”

許爸爸咽了咽口水，“我微信發給你一個地址了，是爸爸的同事，他家小孩找個家教。也不能說家教，你就輔導他好好寫暑假作業就行了。去不去你自己決定。”

1門。許靈均擡手按響這家人的門鈴。

最後許靈均還是來到了爸爸安排的地方。

小升初的時候，他的執拗不受父親重視，他進了本市最好的初中。但也幸虧進了一個學習範圍濃厚競争激烈的學校，他的成績慢慢提了上來。

初升高的時候，他被父親幾場酒局下來塞進了全年級最好的班級。但也幸虧在這個藏龍卧虎人才濟濟的班上，他為整個高中時期奠定好了總基調。

高考畢業後的暑假，他順着父親發來的地址來到了這戶人家。因為他知道爸爸的同事不會虧待他，看着一個小孩做暑假作業不會太苦太累，因為他自己沒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強大到能擺脫父母的大手，獨立行走。

或者，他永遠不能獨立行走。

他總會有要依靠自己身邊人的時候，家人，朋友，愛人。

被人陪伴和保護，聽起來是多麽可遇不可求的幸運，許靈均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會別扭。

屋內傳來腳步聲，2棟7樓1號的門開了。許靈均不知道學會了妥協和現實，是不是也是成長一種，強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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