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章
第 85 章
顧皎回府後, 并沒有見到顧青行。
徐管事皺着眉在屋外來回踱步,直到她走近了才驀地反應過來,随即匆忙轉向她道:“小姐, 您可算回來了。”
“我爹呢?”顧皎問。
“大人入宮了, 命奴才在這兒等您回來, 還特意交代,千萬不能讓您再出門了。”
顧皎一怔, 随即推開顧青行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進門便看見書桌上沒有放好的墨筆,墨痕已幹,卻也在桌上留下了一道不淺的痕跡,顯然是因為事發突然,她爹根本沒來得及管那麽多。
“徐伯,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顧皎再次開口問道。
方才寧府小厮那句話出口,她和寧斐之便都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 寧斐之放心不下,差點就要自己陪着她過來,還是她說兩個人一起出現反而更引人注目些,這才作罷。
“還是前些日子那事,”徐管事長嘆一聲,“其實這段時間帝京一直傳得沸沸揚揚,卻總歸也只是言論, 可今日淩晨, 卻有人在城門各處張貼了一副血畫, 畫上的內容……是當日那戲班班主撞死在戲臺上的一幕。”
“再之後, 事情便鬧大了,這兩年京內不大太平, 所有不好的事便都被刻意引到了陛下的身上,還有人說……”
顧皎指尖一頓:“說什麽?”
徐管事俯下身,低聲道:“君王無道,天不護也。”
見顧皎神色一變,他又道:“不過也只是少數人,棘手的是,這些人聚到了戲樓,就在那戲臺上,複演了那一出戲。”
“大理寺就眼睜睜看着?”顧皎皺緊了眉。
“自然是管了的,但是……”
不待他說,顧皎也明白了過來,最開始可能只是一小部分人,但之後,參與進去的人必然會愈來愈多,除非大理寺能将所有人都關押,可是那樣,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大理寺不敢,這樣程度的動亂,能拿得了決策的,只有君珩。
“我爹離開多久了?”半晌,她問。
“快一個時辰了。”
顧皎沉默許久,站起了身:“我去找他。”
“不用了。”屋外,顧青行走了進來,神情肅穆,“這些日子,你都安心在府上,若非必要,不要再出去了。”
“為何?”
徐管事看了眼顧青行的神色,從他身後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顧青行走到顧皎身邊,略顯倦意地坐下,方才開口道:“外面的言論,已漸漸變了風向。”
“與我有關?”顧皎凝視着他,而後若有所悟般低聲道:“是因為謝崇玉。”
她和謝崇玉那段往事,在帝京從來便不是什麽密聞,人人都知左相之女和南寧世子形影不離。
謝霁和謝崇玉。
程嘉柔和她。
若非她身在其中,有柔妃和先帝之事在前,又怎麽會不去想,君珩和她之間是怎樣一種關系呢。
可是這樣一來……君珩所要承受的非議,便又多了一個。
“他怎麽樣?”她低聲問。
顧青行無需多問也知道她指的是誰,可是這一次,他卻沉默了。
顧皎心頭一緊,忍不住再一次想起了昨日見到君珩時,那單薄得驚人的身形。
“皎皎……作為天煜左相,我或許會做出許多權衡利弊的決定,可作為你的父親,我并不希望把你帶到這些事裏來。”顧青行輕嘆一聲。
“正因如此,你的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
“他不好,是嗎?”顧皎早便猜到了這個可能,可現在卻依舊覺出了些許沉悶。
顧青行搖了搖頭:“既然做了決斷,就不要再多想了。”
“爹,你不怪我嗎?”顧皎知道她爹對上之心,而今她和君珩這番樣子,他看在眼裏,想來又怎麽會好受。
顧青行溫和一笑:“我還沒問,我早知此事卻從未告訴過你,你有沒有怪我。”
顧皎撇了撇嘴,靠在他身旁坐下:“那你為什麽沒告訴我?”
話雖如此,其實不用顧青行說她也知道,君珩對柔妃下手,定是還有旁的理由,否則,顧青行定然在她動心之前,便以此來告誡她。
也是因為這樣,昨日君珩想要解釋,她并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也是擔心聽了,會忍不住再一次心軟。
但如今只有她父女二人,她也已收拾好了思緒,倒是不懼聽上一聽。
顧青行哪裏不了解她,無奈一笑後,幫她倒了杯茶:“有時候,爹倒真希望你能和斐兒一般,任性一些。”
“也好騙一些?”顧皎眨眨眼。
若是她和寧斐之一樣,當初怕是根本不會留在帝京。
顧青行看着她,卻像是隔着她看到了另一人的身影:“若是你娘還在……見你這樣,怕是心疼極了,說不準還會怨我。”
“不過,也好。”他悵然若失地笑了笑,解釋起了往事:“陛下和柔妃娘娘的事,的确并非全是陛下之過。”
“你可知道,陛下的生母?”
顧皎點頭:“先帝的昭妃,懷安同我說過。”
“昭妃娘娘剛誕下陛下時,并不像傳聞般那樣喜怒無常,只是後來陛下年歲漸長,樣貌愈發與先皇相像,這才逐漸讓昭妃遷怒在了他的身上。”
“但即便這樣,她畢竟是陛下的母親,再是心狠,也有母子情分在。”顧青行緩緩說着。
話至此處,顧皎隐隐察覺到了些什麽,明明是在說柔妃的事,卻牽扯到了君珩母妃身上,是不是因為……
“後來,昭妃薨了。”顧青行閉了閉眼,“和其他幾位皇子薨逝時一樣,先皇沒有命人去查。”
顧皎眸光一震,當即意識到他的言外之意:“是柔妃殺了她?可是為什麽?”
程嘉柔并不愛先帝,殺他的子嗣是為了讓他痛苦,可一個全然沒有威脅的後妃,又怎麽會讓她起了殺心。
“她的本意,并不是昭妃,可是……那一日禦膳房給陛下送去飯菜時,昭妃少有地清醒了過來。”
“她陪陛下一同吃了那一餐,再之後……”顧青行沒有說下去。
顧皎失神半晌,終于理解了君珩當初提起昭妃時,那愛怨交織着的目光。
并不是柔妃放過了他,而是他的母妃,代他赴了那一次的死局,甚至于那時的她并不似往日那般苛責冷待,或許就如一個尋常的母親一般,給了他難得的溫情。
她曾聽君珩在昏迷中喊過母妃,他也曾直言對先帝的恨意,其中便有一部分是因為他辜負了昭妃。
不管那個女子在旁人口中如何不堪,可在君珩眼裏,她是他的娘親,僅此而已。
然後,她死了,死在他的面前,他卻因此而活了下來。
“所以……”顧皎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覺得心頭沉重無比。
顧青行亦是頓了頓,方才繼續道:“柔妃與昭妃死于同一種毒。”
“但柔妃的毒,是日漸侵入體中的,但在她徹底支撐不住倒下之前,從未召過一次太醫。”
顧皎起初并沒有聽出這話中的含義,而在下一瞬,她驚然擡眸:“她知道?”
柔妃把君珩留在了自己的宮裏,怎麽會不知道他對她的恨,又怎麽會不加以防範,正因如此,在初有端倪時便該有所察覺,可她卻未發一言。
她恨着君璟,對君珩極盡折磨,卻在明知道他想要她命時,平靜地受下了這一切。
“怎麽會這樣。”顧皎低喃道,“她分明是……已經不想活了。”
“困居深宮十三年,或許,她也累了。”顧青行淡淡道,“我不止一次地後悔,當時為何沒能勸解先皇,但大錯已成,太多無辜的人因此而死,後來……也沒能救下謝霁的命。”
“所以,你才帶回了謝崇玉。”顧皎将一切串聯起來,也看懂了那些年顧青行對謝崇玉的相護和教導,是出于什麽。
顧青行喝了口已涼了許久的茶:“起初,我瞞下這一切,只是覺得沒必要讓你知道,并沒想過之後會出現這許多的事。”
顧皎看向他,認真問道:“那現在,若是将真相大白,可否平息此次的動亂?”
顧青行靜靜看着她,眼中神色給了她答複。
不行。
“這次之事并非只是沖陛下而來,還有先皇。”他道,“即便是真相明了,也只是另一種程度上佐證了當年先皇所做的事而已。”
“那該怎麽辦?”顧皎下意識問。
顧青行沉默良久,開口道:“現如今,只能等,宴相已經派出人去追查謝家埋在京中的其他暗線,只要少了刻意挑動的那批人,事情總會慢慢消淡下去。”
“此番之事不論如何也只是一時的風波,而我擔心的,卻是謝長陵的後招。”
“這是一步只能用一次的棋,他既然下了,便是拼了魚死網破的決心,必然不會只局限于如今之局。”
“你是說……”顧皎腦海中閃過一道凜然寒光,“他是為謝家日後鋪路?”
此事既出,謝家的謀反,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而民意……向來是偏向于蒙受冤屈的一方的。
謝長陵卧薪嘗膽,為父母複仇,而那一句“君王無道,天不護也”,就是他想達成的目的。
“爹,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沒告訴我?”顧皎看向顧青行。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顧青行垂眸開口:“謝家……怕是要攻下江城了。”
“我已經給慕将軍去了信,若是她那邊軍心有異,這一次,便不可強守,否則一旦戰敗,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謝長陵要的,不只是一個江城啊。”顧皎低喃道。
若是江城讓出,慕晚便只能重回臨陽,要是臨陽再失守……
“所以皎皎,我希望你可以,徹底地抽身其中。”顧青行像是在說一件簡單不過的事,其中的內容卻将顧皎怔在了原地。
“你并非天煜之臣,即便當真有那一日……”他頓了頓,“那也是天煜注定的命數。”
“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