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
第 84 章
是夜, 顧皎還是去了趟寧府,見到寧斐之時,他正靠在躺椅上閉目小憩。
聽聞人聲, 他也并未睜眼, 倦倦道:“誰?”
顧皎彎腰撿起地上空了大半的酒壺, 掂了掂後道:“衣服也不換,一身酒味兒, 你也睡得着?”
寧斐之眼皮掀了條縫,語中仍有醉意:“顧皎?”
“你怎麽過來了,我還想着……”他翻了個身,又惺忪地閉上了眼,“還想着你會不會把自己憋死在顧府。”
顧皎無奈一笑,扶着他坐了起來:“你看看你如今的樣子, 也好意思說我?”
“我怎麽了,我好得很。”寧斐之喉間溢出一聲不滿,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自在。”
“是是是。”顧皎順着他的話說道,“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傷,哪來的傷?”寧斐之搖了搖頭,再次道:“我好得很。”
顧皎:……她就不該指望和醉鬼能說到一處去。
無奈地看了他眼,她便準備起身喚個小厮來問問,寧斐之卻又不肯讓她走了。
“你先坐下, 晃得我頭暈。”寧少爺晃了晃腦袋, 指着地上的盆栽對她道。
顧皎:……
她把盆栽移開, 又搬了個石凳過去坐下, 便見寧少爺已經直直地坐了起來,認真地沖着門口的方向道:“我知道, 你如今心裏也不好受。”
聞言,顧皎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走過去把他掰了個方向,才重新坐了回去。
寧少爺反應了會兒,似是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換了個位置,不過馬上又抛之腦後,再次繼續起自己沒說完的話:“但是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事兒了,應該也習慣了。”
顧皎再一次沉默了。
在安慰人的功夫上,寧少爺倒當真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再不成,你看看我。”寧斐之指了指自己,苦口婆心道:“我不也什麽事都沒有嗎。”
的确,顧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寧斐之極其受用,目光落在她撿起來的酒壺上,眨了眨眼:“你是來給我送酒的嗎?”
“還喝,再喝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了。”顧皎哭笑不得,将酒壺放在了一旁,低嘆一聲,“若是她見了你這副樣子,不知會作何感想。”
“誰?”寧少爺雖醉着,卻依舊敏銳地聽到了她的話。
“沒誰。”顧皎低聲哄着,“風涼,我送你回屋去睡吧。”
“我不困。”寧斐之躲開了她的手,依舊不死心地想去拿酒壺,剛下地就差點腳步不穩摔下去。
被顧皎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他的情緒卻顯而易見地低落了下來:“都跟我過不去。”
顧皎:……要不她幫他跺一下這個地?
蔫了下去的寧少爺格外得不講理,順帶着看顧皎也不順眼起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喜歡我?”
“可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他還沒我好看呢,不就是武功高了點,性子好了點,官職湊合了點兒嗎?”
“我除了是個男子外,哪裏配不上他了,他看不上我,是他的損失。”
顧皎邊試圖将他拖回去,邊點頭附和着,“是她不好,不能慧眼識珠。”
“不許你說他不好。”寧少爺當即瞪向了她,“他很好。”
顧皎:……
她手一松,本就站不穩的寧少爺便實打實摔在了地上。
他也不惱,反倒順勢躺了下去,任顧皎怎麽拽也不肯起來了。
顧皎也很無奈,只得進房去了床毯子出來放到一邊,又哄又騙地讓人躺了上去。
做完這些,她額上也出了些汗,心中積壓的那些情緒也似乎少了許多。
看着剛一躺下便已然熟睡過去的寧斐之,她揉着額角笑了笑,而後取過那壺酒,靠着臺階坐下,自斟自飲了起來。
月朗星稀,寧少爺清淺的呼吸聲在耳邊響着,還伴随着幾聲夢呓。
顧皎擡頭望着那輪清月,這才低低嘆息出聲。
白日裏君珩轉身而去的身影,漸漸和記憶中那快要消散般的,謝崇玉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讓她有些失神。
或許,當真便不該動情。
那兩個人,一個肩負着雙親血仇,一個因少時遭遇而偏執沉郁,其實,都早便有跡可循。
是她總懷了一絲僥幸,任由自己動了心,卻兩次都在最情濃之時被驚醒。
謝崇玉要走,她不會勉強留他,而君珩……
君璟對程嘉柔所犯的罪孽,程嘉柔報複在了君珩身上,最後又被君珩所殺,恩怨罪償,本就難論。
于理,她知道君珩的恨,可于情,卻沒辦法面對他。
如果程嘉柔沒死,或者說,如果謝家未反,而今,她應該是另一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這一點,她知道,君珩也知道。
她與謝崇玉,從來便不是年少不識愛恨的懵懂之情,甚至,倘若當初謝崇玉在謝家和她之間選了她,留在帝京或因此而死,她會毫不猶豫地做他的未亡人。
正因如此,在知道這一切是君珩故意為之後,她才心寒無比。
他的确算準了她,也的确做到了讓她對謝崇玉死心,她并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意,可這份愛意始于欺騙和算計,最初便是錯的,而今,也該歸正了。
“梅林……”
一聲呓語将顧皎神思拽回,她低頭看去,見寧斐之抱着毯子的一角,微微睜了眼,迷茫地望着她。
半晌,他耷拉下眼皮,嘟囔道:“沒有雪。”
她哭笑不得,馬上都要入夏了,她去哪給他找雪。
“騙子。”寧少爺眼睫漸漸濕了,他卻渾然不覺,“說什麽贈我紅梅,都是在騙我。”
順着他的話,顧皎也記起了那場梅林對酌,笑容中便多了些許悵然,她走過去蹲下,拍了拍他的肩。
“睡吧,睡醒了,都會好的。”
……
月落星沉,白日初升。
再睜眼時,顧皎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倚着廊柱睡了過去,臺階上空了的酒壺倒在一旁,臺下寧少爺衣發散亂,睡意正酣。
她揉着僵硬的肩,艱難地直起身,順帶着擡腳在寧斐之腿側踢了踢。
寧斐之鼻間溢出一聲不滿,随即皺着眉睜了眼,在看到她之後,面上顯而易見地浮現了茫然之色:“顧皎?”
顧皎知道這人是渾然不記得昨天她來找他的事了,也懶得同他解釋,扶着柱子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去換身衣服,日後少喝些酒。”
寧斐之視線掃到地上的酒壺,不太确定地問:“我找你喝酒了?”
他怎麽記得,自己是一個人喝的酒?
“差不多吧。”顧皎微微一笑,“不過你這酒烈了點兒,下次還是換一種吧。”
她明明只喝了半壺,睡了一覺起來頭還漲得像要炸開似的,他前段日子要是都這麽喝,遲早得喝出個好歹來。
寧斐之也是宿醉方醒,遲鈍了許久才漸漸找回了神智,低頭看看自己滿是褶皺的衣衫,再看看同樣好不到哪去的顧皎,眼中露了些驚恐:“你不會趁我醉了,對我、對我——”
顧皎:……
她深吸一口氣,剛想好好和寧少爺友善交流一番,便見他無辜地挑了挑眉:“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他打了個哈欠,皺眉在腰間揉了揉,“我昨日喝得很多嗎,怎麽像是被打了一樣?”
顧皎想起她松手把寧少爺仍在地上那一幕,果斷移開了話題:“你這兒有幹淨衣物嗎,我這樣出去,怕是不太妥當。”
她來找寧斐之,徹夜未歸也就算了,再衣衫淩亂地出了門,傳出去不知道得成什麽樣。
寧斐之讓她先進屋,過了會兒便有侍女帶着衣衫進來,她換上之後,出門便見恢複了翩翩君子模樣的寧少爺正坐在院中等她。
他一指對面的位置,待她坐下後,方道:“君珩那事兒,我都知道了。”
“嗯。”顧皎挑眉,想聽聽酒醒後的寧少爺能說出什麽要言妙道來。
“顧皎,你也知道,我這人交友不少,但真正能交心的卻不多,你算一個。”他認真道。
顧皎點了點頭,随即一笑:“難得見你這麽正經,這些我都知道,斐之,我亦一樣。”
“我還沒說完。”寧斐之繼續道,“還有一人,我說了你別在意,是謝崇玉。”
聞言,顧皎也無意外,神色淡淡:“我知道。”
雖然寧斐之總說謝崇玉在人前假模假樣,內裏不知藏了多少心思,但他也沒少在旁人為難謝崇玉時為他解過圍。
謝崇玉自然也知道這些,也在她問起為何從不和寧斐之計較時,向她解釋過此事。
“所以,當初謝崇玉走,我是有心勸你的。”寧斐之抿了抿唇,“但是你當時想得太清楚了,我也說不了什麽。”
“再之後,你又選了君珩。”
顧皎微微垂眸,順着他的話想起了當時之事。
“那時候,我并不贊同你和他在一起,你也知道原因。”
顧皎自然記得,也是在那次,她知道了柔妃便是程嘉柔。
寧斐之又道:“如果是那時,你要和君珩分開,我自然樂見其成,但是……”
“但是後來,我又突然覺得,他也沒那麽差,也勉強配得上你。”
聞言,顧皎低聲一笑:“沒想到,我在寧大公子眼裏也有些可取之處啊。”
寧斐之不接她的話,神色卻多了些莊重:“顧皎,謝崇玉也好,君珩也罷,都不要緊,我只是不想看你跟自己較勁兒。”
“說白了,即便那些傳聞是真,君珩他的确算不得做得有多對,但倘若他不說,謝長陵就當真查不出當年的真相嗎?”
“當然,我也沒有勸你原諒他的意思,這是你的事,我單純只是不太見得你這幅佯裝無事的樣子,看着添堵。”
顧皎側眸挑眉:“那不然,你想見我哭上一哭,順便尋死覓活一番?”
寧斐之順着她的話想了想,半晌評價道:“那似乎也蠻吓人的。”
“行了,我自己心裏有數。”她站起身,“有替我操心的功夫,你還是多替自己尋思尋思。”
“我怎麽了。”寧少爺別扭地轉開了眼。
她微微一笑:“不怎麽,只不過你借酒消愁的樣子落在我眼裏,也挺添堵的。”
寧斐之:……
過了會兒,他極不情願地嘟囔道:“咱倆這算什麽?同是天涯淪落人?”
“這叫……”顧皎頓了頓,輕笑道:“平生有幸得一知己,同嘗悲,共患難。怎麽樣?”
寧斐之輕飄飄瞥她一眼:“還成,沒白活。”
“行了,你回去吧,我還想睡個回籠覺呢。”他擺擺手,做出送客的架勢。
顧皎正要接話,就聽到小厮出現在了院口,神色慌張,結結巴巴道:“顧、貴妃娘娘,左相着人傳信來,要您即刻回府。”
寧斐之和顧皎相視一眼,随即扭過頭替她問道:“怎麽這麽着急,有說是什麽事嗎?”
小厮小心地擡頭看了眼顧皎的神色,低聲道:“似乎是……京內出現了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