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
第 80 章
慕晚阖上房門, 立在屋外久久沒有動作。
右側的房中卻忽地也有道門被打開,而後,一身男子裝扮的顧皎慢悠悠走了出來, 手中還握了一柄折扇, 在慕晚訝然的目光中沖她溫和一笑。
而後, 她用着房內之人聽不見的聲調邀請道:“我剛好無事,不如, 一起走走?”
……
路上,顧皎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靜靜地走在慕晚身側,慕晚心緒雖亂,在她面前卻也不必強自撐着,漸漸的, 倒是平複了下來。
她剛要開口同顧皎說些什麽,她卻突然停了腳,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二人已走到了一個雕梁畫棟,碧瓦朱甍的樓前。
匾額上寫有三個字——聆音軒。
慕晚眉間浮上些許疑惑,覺得這名字似是在哪裏聽過。
顧皎側首沖她一笑:“到了,進去看看吧。”
慕晚不疑有他,只以為是顧皎為了開解她選的地方,也不好拂她之意, 便提步邁了進去。
一進門, 看到裏面的景象, 久經沙場, 名揚天煜的慕将軍,愣住了。
莺歌燕舞, 水袖輕揚,樓外寒冬已至,樓內卻溫暖得如同春日,見慕晚進來,雲鬓高绾的女子遙遙投來一個情意綿綿的眸光,煞是醉人。
這裏是……青樓?
她愕然看向顧皎,卻見她熟門熟路地沖一個小厮打了聲招呼,再然後,小厮便熱情地引着她們上了二樓。
慕晚這才明白為何顧皎會特意換了男裝,她壓下腳步,低聲問向旁邊的人:“你似乎對這裏頗為熟悉?”
倒像是熟客一般,但是她和這種場所,任怎麽想也尋不出有聯系的點來。
顧皎展開手中折扇,在身前搖了一搖,笑道:“別急,我先帶你見一個人。”
聞言,慕晚也不再問,直到引路的小厮停了腳,回身沖二人低頭道:“子衿姑娘收到顧公子的信,早早便在此等候了。”
“好,你先下去吧。”顧皎朝他溫朗一笑,端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子衿……聽到這個名字,慕晚霎時記起了她為什麽會對“聆音軒”三字熟悉了。
去年花朝,寧斐之和顧皎交談之時,便提到過這個地方。她曾聽說過寧斐之的風流之名,只當他性情如此,不避于旁人。
而後來,他心意漸明,她卻知道二人注定無終,也從未主動問過他,但若說全然不在意……
連她自己都刻意忽視的事,顧皎卻看得真切,自此,心中對她特意來此的用意,也明了了幾分。
樓下喧鬧,樓上卻無人出聲,顧皎與她相視一眼,側身讓出門來:“阿晚,進與不進,在你。”
……
顧皎沒有同慕晚一起進去,她另外尋了個雅間,要了一壺茶,伴着樓下清雅的絲竹之樂,悠悠地喝茶等人。
子衿心思細膩,她又早在信中将隐去了些許內情的來意告知,想來,是已經夠了的。
不知過了多久,慕晚推門而入。
顧皎聞聲擡眸,緩緩朝她一笑:“如何?”
慕晚未答,在她身邊坐下,淡聲讓小厮進來,而後解下護腕,和一錠銀子一道放在了桌上,吩咐道:“去慕府,取壇十日醉來。”
小厮收下銀子,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護腕,連聲應下,極快地出了門。
“別不說話,生我氣了?”門關了之後,顧皎低低一笑道。
慕晚無奈看了她眼:“你什麽時候安排的?”
“嗯……你進顧府之後。”顧皎聞了聞杯裏的茶,“我以為,你會同他待久一會兒。”
“他傷得怎麽樣?”
說起來,她到現在都沒去看看寧斐之的傷,也是慚愧。
慕晚低下頭,回憶起當時他的樣子,苦笑一聲:“若是常人受這傷,我只會說未及筋骨,并無大礙。”
“可落在他身上……”
“皎皎,我竟第一次覺得,血的顏色有些刺眼。”
“那也是他自找的。”顧皎狠狠捏了捏手裏的杯子,而後又嘆了口氣,“他或許談不上多好,但是……阿晚,他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慕晚無奈一笑。
若非真心,又怎麽會說出那樣一句話,她甚至不敢去想,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當時懷着的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顧皎頓了頓,又道:“阿晚,其實我這次帶你來見子衿,并非是要拿這件事來勸你接受寧斐之。”
“我只是想,不論怎樣,都該讓你看到最真實的他是什麽樣子,而非是被流言遮蓋的那一面。”
“我也知道,你并非是會被這些事影響到選擇的人,但是我不說,他怕是永遠都不會為自己解釋,日後老死不相往來了,你想起他時,也不過是個曾對你動過情的纨绔公子,多可惜啊。”
她想到這個畫面,笑了笑:“即便只是驚鴻一瞬,留給彼此的,也該是最好的樣子,不是嗎?”
慕晚也笑了,眼中卻摻雜着些許自嘲:“可我留給他的,卻并不是這樣。”
“在他心裏,你已經是最好了,再好,便配不上了。”顧皎悠悠道。
寧太傅軟硬皆施都沒能讓寧斐之去考取的功名,只是被孟平借着阿晚那把匕首激了激,寧少爺便自己較上了勁兒。
雖說後來又因為和阿晚起了隔閡而賭氣沒參加秋試,但因因果果,總歸都系在了她這個人的身上。
慕晚搖了搖頭,低喃一聲:“他怎麽會配不上呢?”
沉默半晌,敲門聲傳來,是前去取酒的小厮。
掀開酒封,取過兩個空杯,顧皎搖首一笑将杯子斟滿:“我說,只喝三杯的人,還值當讓人家跑這一趟?”
不等她遞過去,慕晚已經接過一杯,一飲而盡,而後對她揚了揚空杯:“自己的酒,還不許喝了?”
“怕你借酒消愁,亂了自己的規矩。”
說着,顧皎再次給她倒滿,拿過自己的那杯,微微擡起杯沿:“這杯我敬你,預祝你此次平安歸來。”
慕晚卻低笑一聲道:“一個兩個的,都逃不開這一句。”
“怎麽,我是第二個?”顧皎挑挑眉。
“或許是。”慕晚晃了晃杯中的酒,再一次飲盡。
第三杯被倒滿後,顧皎先一步壓住了杯口:“三杯酒,這第三杯,是為了什麽。”
慕晚擡眸望着她,眼中波光微漾:“因為,我想醉。”
“你會嗎?”
半晌,慕晚嘆了一聲:“不會。”
她推開酒杯,仰頭閉眼:“皎皎,如果你是我,會怎麽選?”
“如果我是你,一定先給寧斐之一巴掌,看他還敢不敢這麽折騰自己。”顧皎抿了口酒,拉長聲音道。
“然後呢?”
“然後……”顧皎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然後啊,我就不是你了。”
“因為慕晚,不會做這樣的事,她是我見過的最剛毅果決的女子,永遠不會折身于一時的失意。”
“我成不了她,但我景仰她。”
慕晚睜開眼,打量了她片刻,才道:“你說的是我嗎?”
“那不然呢?”顧皎坦然一笑,“這世上,能讓我用景仰形容之人,只有兩個。”
“除你之外,便是那位左相大人。”
慕晚深有感悟道:“既然這樣,那臣更得盡孝犬馬之勞,争取不辜負貴妃娘娘如此重的贊譽了。”
顧皎有些醉了,眼也微微合上:“可有時候,我并不想看見你這樣。”
“嗯?”慕晚溫和應了一聲。
顧皎手指輕輕摩挲着杯沿,半晌輕輕道:“阿晚,我希望終有一日,你可以做回自己,拾回那些曾經憧憬卻不得不放棄的東西。”
她放下杯子,伸手夠向酒壇,推向了慕晚的方向。
“就比如這壇十日醉,只要你喜歡,我們可以從天黑喝到天亮,喝至盡興後便席地而眠。不用去擔心醉酒後發出的呓語,也不必再顧忌酒不過三杯的律令。”
慕晚靜靜聽着,随着她的描述唇角噙起了溫和寧靜的笑。
顧皎卻還沒有說完,她眼中醉意漸漸淡去,望着慕晚的眼中滿是認真,聲調仿佛透着安撫之意:“你說臨陽對你來講太過熟悉,也不喜歡帝京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不妨走遠一些,去看看別的地方的風景。”
“別的地方?”慕晚重複了一遍。
顧皎望向窗外,也緩緩一笑:“是啊,別的地方。”
“江南的雨,北地的雪,大漠的風……有個人一定願意陪你一寸寸看遍,累了便将肩借給你靠,嗯……或許是你借給他?”
“阿晚,你喜不喜歡?”
阿晚,你喜不喜歡。
一語落下,窗外的布谷鳥撲騰着飛起,又落在了另一只初綻嫩芽的枝頭。
慕晚久久沒再開口,顧皎也不急,靜靜地等着她,心中卻想了許多事。
其實她也不知道這番話是對是錯,她自問許久,是否因為那人是寧斐之,才會不忍心見他折磨自己而來勸說慕晚。
如果換成別人,她還會對國之良将說出這樣的話嗎?
可在看到慕晚念及寧斐之時那一瞬柔軟的神色後,她便知道了答案。
哪怕不是寧斐之,她依舊會這麽做。
所有人包括慕晚都在告訴她自己,她應該怎樣做,卻沒人問過她,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慕晚的确是慕家唯一的子嗣,可在此之外,她也是慕晚。
那個會在幼時因為她笨拙挽起的一個發髻而歡喜,會為了一把扇子而想方設法賠禮,會輕笑着拿她和君珩打趣的,尋常而又特別的姑娘。
如果不試試,誰又能說不可以兩全呢?
但她終究只說到了這裏,也并未強求慕晚的答複,再看去時,慕大将軍卻不知何時,已然支着頭睡了過去。
顧皎望着她許久,幫她披上了一件外衣,輕聲道:“你啊。”
……
次日清晨,慕晚在城外拜別了相送一路的帝妃二人,紅衣白馬,向東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