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
第 79 章
除夕過後, 朝內外大大小小的事宜又多了起來。
君珩拟好的封後文書,在懷安帶去給禮部的路上被顧皎攔下,她拿着文書去了同他談了一夜, 終于勸他松下了口。
顧皎想的其實很簡單, 如今她雖說有個貴妃的身份在, 在大多數人眼裏也只是個制衡南寧的棋子,但若是封後, 她爹的官位又在那裏擺着,便大有不同了。
而今正是君珩急需立威的時候,沒必要多生一事。
都不用多問,她也知道君珩做這事兒前一定沒和顧青行提過,不然都輪不到她來勸人,這一點上, 她爹可是比她果決得多。
若是早知道她之前為了打趣君珩所說的十裏紅妝被他記得這樣牢,說什麽都要做出一副淡名薄利的模樣來的。
——也不至于大半夜為着自己的名分苦口婆心地勸人。
說來也是好笑, 二人的身份仿佛掉了個轉,沒晉成位分的她看得挺開,君珩卻自打文書被她收走後便情緒低落了好些日子,怎麽哄也總是像個打架輸了的孩童一般,暗戳戳跟自己較着勁兒。
不過顧皎也沒顧得上再哄他,因為寧家那邊出了些更要緊的事來。
這一次不是罰跪,寧太傅當着寧府衆人的面, 用戒鞭在寧斐之身上抽了數十鞭, 若不是寧夫人沖出來攔着, 怕是兩寸寬的獸皮鞭都要斷在手上。
得到消息的顧皎驚然站起, 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匆匆披了件大氅就趕了過去。
一踏入寧府的門, 就覺出了不同往日的肅然之意,連小厮都噤若寒蟬,便是識得顧皎的幾個,在她問起寧斐之時也沒敢多言一句。
顧皎轉而問起寧太傅何在,依舊沒能得到答複。
去過寧斐之的屋子依舊沒尋到人後,顧皎咬咬牙準備搬出身份來壓人,就算是逼問也得問出寧斐之的下落來,也是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制止了她。
“娘娘。”徐管事走到她身側,微微壓下聲音道,“寧公子被相爺接了回去,太醫方才也到了,相爺知道您會過來,所以特意讓老奴來知會您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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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皎這才恍然反應過來,她爹得到消息必然是比她快的,那便更不會置之不理。而今得知寧斐之人在顧府,她也略微安下了些心。
卻也沒持續多久,匆匆轉道趕到顧府,看到屋內不斷送出來的被血水染紅的紗布後,她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是殺人還是放火了,寧伯伯要這樣罰他?”心驚之下,她的語氣中也不免帶上了幾分責怨。
顧青行亦是眉心緊皺,聞言卻還是低聲斥了句:“皎皎!”
而後,他搖頭道:“并非你寧伯伯心狠,斐之他……的确是有錯在先。”
“他做什麽了?”顧皎按捺下進去看寧斐之傷勢的心,選擇先把事情的始末搞明白。
顧青行沉默許久,才道:“你同我來。”
……
在顧青行的書房坐下,顧皎壓不下心中急切,剛要追問,顧青行卻先開了口。
“斐兒同寧矜說,他喜歡慕晚,要同她一道去臨陽。”
只一句,便讓顧皎愣在了原地。
許久之後,她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瘋了。”
還不是一般的瘋。
她知道寧斐之做事向來崇尚順心而為,卻也沒想到他能魯莽成這個樣子。
“所以我去寧府後只是把斐兒帶了回來,并沒有去見你寧伯伯。”顧青行低嘆一聲,“便是有心,這個時候他大抵也不會想見我。”
顧皎緩了緩神,問道:“你帶他走,寧伯伯知道嗎?”
顧青行手指輕點案面,半晌道:“我想,他是默許的,畢竟此時,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對斐兒,卻又不能就眼睜睜放着傷成那樣的人不管。”
顧皎已是懊惱不已:“我當初就該早點勸勸他的。”
要是早知道寧斐之會猝不及防地來這一出,早在梅林就該和他好好談談的。
哪怕是早點澆滅他的心思,頹廢上一段日子也好過現在這種無法收場的局面。
這時,顧青行的聲音傳到她的耳邊:“其實你我都知道,斐兒所惦念的事,也并非全然離經叛道。”
顧皎知道顧青行的意思,寧太傅之所以會生這麽大的氣,不過是因為寧斐之和慕晚同為男子,但事實上,其中的沖突之處是不存在的。
但是……
“且不說這只是斐之他自己的念頭,便是寧太傅允了,阿晚那般胸襟抱負,又怎麽會将自己困在一府之中?”顧皎想到之前和慕晚的談話,愈發愁悶。
本就是一個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寧斐之這頓打,實在是沒有意義。
“這件事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事已至此,再去多想也是無用。
當務之急,不管是為了寧斐之和慕晚,她都得确保這事兒不會被當成坊間之語流傳出去。
“已經着人去辦了,只是世家那邊,大多已經知道了,怕是日後也不盡能瞞住。”顧青行和她顧慮着同樣的事。
顧皎揉了揉額心:“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雖然寧斐之應該是早就預想到了後果也依舊走了這一步,但慕晚馬上就要統兵,不能在這時候被人抓了把柄。
顧皎越想越放不下心來,當即站起了身:“我去找阿晚。”
“不用去了。”顧青行看向窗外,“你看,是誰來了?”
顧皎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一道衣袂極快劃過,獵獵生風,步履急而快地朝着寧斐之所在之地趕去。
正是慕晚。
——
“吱呀——”門開了。
“你用不着來勸我,”寧斐之以為來的是顧皎,頭也沒回,“我既然敢做就想好了後果,只不過挨了幾鞭子,死不了。”
來人停住腳,半晌:“幾日不見,寧公子氣性倒是愈發大了。”
寧斐之的傷在背後,所以一直是趴在了榻上,聽到慕晚出聲後猛地翻了個身,無可避免地壓到傷口,額上瞬間沁出了豆大的汗滴。
慕晚手指緊了緊,卻沒有上前。
“你怎麽來了?其實這傷也只是看着比較重,我——”不願意讓慕晚看見自己這麽狼狽,寧斐之一邊強撐着支起身子一邊做出輕松的表情,卻在對上慕晚神色時僵了下來。
片刻後,他勾唇笑了笑:“慕将軍過來,不是為了我的傷吧?”
他本就心思剔透,往日只是懶得開口,并非當真便蠢到看不出旁人面色之下所藏的情緒。
慕晚站得離他極遠,又怎麽會是來探望他的。
是他可笑,經了梅林那一場劍舞,竟以為他也對他或許有一點點真心。
而如今,真正見到他刻意的疏離之态,他終于明白,原來,之前的種種,入局之人從來便只有他一個。
“我對将軍的那些龌龊心思,将軍想必也是知道了,哦……或許更早,不過不重要。”寧斐之向後靠了靠,手扶着床沿讓自己不至于吃痛摔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晚。
“若是将軍是心中不忍才來這一遭,那我便把話放在這兒——大可不必。”
“我就是自己閑的給自己找罪受,和将軍沒什麽關系,倒是将軍無端被我這斷袖之人累及,也是無辜。”
慕晚靜靜聽着寧斐之一句比一句激切的話,在他停下後,才緩緩開口:“明日,我會回臨陽。”
寧斐之原本已經賭氣移開了眼,聞言不可置信地轉向了她。
半晌,他方才的不羁一點點褪去,喃喃低語:“你就這樣避之不及?”
慕晚垂眸,不去看他:“我會去跟寧太傅請罪,你安心養傷,之後,不要再提這事了。”
“慕晚!”寧斐之憤然拂下床頭的藥膏,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若你當真坦蕩,為何要遞給我那一朵紅梅?”他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那日,他還以為、以為……那是默許。
“我當日便說過,那是賠禮。”慕晚平靜答道,“寧公子,是你想錯了。”
“我想錯了?”寧斐之重複了一遍,而後低笑一聲,“慕晚,那我問你,你當真從未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情誼?”
“有。”
話音落下,慕晚毫不遲疑答道:“我視公子為知己,但我并無龍陽之好,所以……抱歉。”
抱歉……又是抱歉。
寧斐之捂住眼,自嘲笑開。
似乎從相識之始,慕晚便總是在向他道歉,馬下相護,折扇賠禮,閉門之錯……再到現在。
一次又一次,其實慕晚不知道,他每一次都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氣惱。
只不過他喜歡看他無奈笑着,又耐着性子同他講道理的樣子。
除了這一次。
他都被他逼得回了臨陽,日後便是再返帝京,想來也不會再想見他。
或許,這便是最後一面了。
指尖驟然縮緊,寧斐之抛下勉強維持着的自持,擡眸懇求般地望向慕晚。
“如果、如果我願意像女子那般……”他沒有說完,向來矜貴自傲的公子哥,言至此處便已是極致,他死死地盯着慕晚的雙眼,想從中找出一絲他期望的情緒。
可是,沒有。
慕晚已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凍在了一處,那句話比她曾見過的每一把名兵利刃都要鋒利,兵不血刃,卻字字錐心。
只有這些年的沙場歷練撐着她不露于形,心中千般波瀾,最終只化為了一個語調微高的輕喝:“寧公子!”
“慎言。”
寧斐之的眸光徹底灰了下去。
他輕輕閉上眼,只是一個簡單到不能更簡單的動作,卻仿佛用盡了力氣。
然後他緩慢而堅決地開口道:“你走吧。”
“也恭祝慕将軍,此去臨陽,犁庭掃穴,奏凱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