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第 78 章
“撲通——”
一道細微的落水的聲音驚醒了君珩, 他并沒有看清那是什麽,下意識地便側頭查探是否是顧皎落下了東西。
卻對上一道似是苦惱,卻蘊了輕柔笑意的目光:“阿珩, 我的簪子掉了。”
他注意到她垂在耳畔的發, 沒有細想便已擡手幫她攏起, 環顧一周後發現附近多是行人,并沒有有賣首飾的攤子。
不過也不好就這樣散着, 君珩想了想,另一手将自己的束發取下,三兩下便熟練地整理好她的頭發,輕巧地绾了個結。
“那你怎麽辦?”他做這些時,顧皎始終安靜地等着,最後才好奇道。
他微微一笑, 将自己的袖口撕下長長的一條出來,簡單利落地将披散下來的墨發束了起來。
顧皎摸了摸藏于袖中的發簪, 大為贊賞:“不愧是阿珩。”
而後,她指着湖中的蓮燈,笑道:“阿珩幫了我,我便為阿珩完成個心願好了。”
君珩望着她,原本的悵然漸漸散去,陷落在她如水般寧靜平和的雙眸之中,半晌, 他擡手撫上她的鬓間, 揚唇笑開。
“心願嗎……你不是早便為我實現了嗎?”
“那——”顧皎輕輕一笑, “阿珩便聽聽我的好了。”
她眨了眨眼:“我想吃你做的酥酪了, 以後的每一個除夕,阿珩都做給我吃, 可好?”
“噼啪——”爆竹聲響起,天邊忽地綻開了絢爛的煙火,周遭千萬盞燈火彙聚成一條明輝銀河,一瞬恍如白晝。
燈數千光照,在光華最盛的一處,朱唇皓齒的女子側首笑開,君珩在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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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勾起唇角,眼中卻有璀璨的水光閃過,但此時此刻,他和她都不再在意。
承熙五年的起始,在無盡的相賀新歲之聲中,年輕的君主微俯下身,緩慢又堅定地在她耳畔回答道——
“好。”
……
簫鼓沸騰,明燈錯落,共歡新故歲,迎送一宵中。
許少卿和宴長寧坐在湖邊,望着滿京煙火,準确地說,是宴長寧在看煙火,而許少卿的視線卻總是悄悄地移到身側,在宴長寧發覺時,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幾次下來,宴長寧唇角帶笑,算着他扭頭的時機,提前一瞬側過了頭。
四目相對,許少卿猝不及防地愣了愣,而後迅速地低頭打量起一個蓮燈來。
宴長寧看着他的側影,忽然道:“有些冷。”
許少卿依舊沉浸在被抓包的手足無措中,聽到宴長寧的話後頭也不擡,匆匆地點着頭:“是、是有些冷。”
宴長寧:……
她無奈一笑,而後向他身邊坐了坐,佯裝失落道:“有些人說着會待我好,可如今才多久,便聽不得我的話了。”
許少卿這時也遲鈍地想明白了她方才的話,驚喜之下手都不知該放在哪兒了,忙解下身上的披風,抖着手披在宴長寧肩頭。
想了想還覺得不夠,伸手去解外袍時被宴長寧攔住,她又笑又氣地數落着他:“方才新歲,你就想把自己凍病了?”
許少卿想了想,認真地搖了搖頭:“那不行。”
宴長寧剛想這人還算聽勸,卻聽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她一時間沒有聽清,再問起時他卻閉口不言。
直到她有些乏了,走在回府的路上,望着他雀躍的神色,忽地便想起那句話是什麽了。
——“要是病了一直不好,我們的婚期可怎麽辦?”
她側眸看着他,笑意清淺而明切,腦中浮現起他說這話時歡欣的神态,突然就覺得,其實她所期許的,一直便在她的身邊。
她并沒有發現,不遠處的樓閣上,一道月白色身影久久地駐足凝望着她,眼中仍舊彌漫着她花了許多年都未曾看透的情緒,只是這一次,疏離和清冷在眸中碎裂,許久,一道不知是欣慰還是惋惜的嘆息,輕輕散落在了風中。
……
慕晚抱臂而立,看着正興致盎然地比試着誰的煙火放得最高的寧斐之和聞淮,心想若是早些知道還有這個法子,也不會任由這兩個人針鋒相對這麽久了。
“慕晚,你來說,這局是誰贏!”寧少爺氣沖沖地轉身對她道。。
“你少要挾将軍,明明就是你的先落地,自然該是我贏。”聞淮冷嗤一聲。
寧斐之當即不服氣地辯駁道:“那是你運氣好,留的時間久,和高不高有什麽關系!”
“想贏我可以讓你,但混淆黑白算什麽本事?”聞淮淡淡道。
“你!”
趕在兩人再一次打起來之前,慕晚當即立斷道:“我瞧着,似乎确實是寧公子的更高些。”
寧少爺顯而易見地開心了起來,嘚瑟着揚了揚頭,眼中寫滿了挑釁。
聞淮忍了忍,在對上慕晚遞過來的眼神後,眼不見為淨地別過了頭。
——反正将軍馬上就要回他們臨陽了,暫且讓讓這個公子哥也沒什麽,就是有些可氣而已。
寧斐之這邊得意了會兒,見慕晚望着煙火時頗有些說不上來意味的神色,将手中的火折放下,走到她身邊,別別扭扭問道:“怎麽了?”
慕晚沖他笑了笑:“只是有些感慨。”
“什麽?”
慕晚視線落在遠方,輕聲道:“守一方國土,所求也不過是如今這盛象,所以,我很高興。”
寧斐之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後道:“你看到那些蓮燈了嗎?”
“嗯。”慕晚點了點頭。
寧斐之抿了抿唇,有些拘謹道:“你想去放一盞嗎?”
慕晚雖是第一次見到蓮燈,卻也不難從旁人的舉止中猜出此舉用意,輕聲一笑後反問道:“你似乎也沒有去放蓮燈?”
寧斐之昂然一笑:“我所求之事,自是會憑借自身去成就,不需要仰仗這些。”
“不過……”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眸光也飄忽了一瞬,“你若是想要許願,我可以将我的分給你。”
“為何?”
“不為什麽,因為我喜歡,不成?”寧少爺別開眼。
半晌,他悄悄回頭望向慕晚,見她垂眸不知在想着什麽,又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所以呢,你想許什麽願?”
慕晚笑了笑,擡眸将周遭人物一一掃過,最後定在了他的身上,聲音很輕,寧斐卻聽清了——
“山河俱在,故人常安。”
……
夜色愈發深厚,熱鬧後的人潮也漸漸散去,不遠處兩個身影朝這邊走了過來。
“阿晚。”顧皎二人已摘下了面具,笑着同她打着招呼,捎帶着沖寧斐之挑了挑眉:“好巧啊,斐之。”
寧斐之狐疑地打量了她片刻:“我怎麽覺得今日似乎在哪見到過你?”
“嗯?還有這回事?我倒是沒什麽印象了。”顧皎詫異地轉向君珩,“阿珩,我們方才遇到過他嗎?”
君珩神色淡淡:“不曾。”
“那便是你記錯了。”顧皎說得一本正經,讓寧斐之也不免懷疑起了自己。
慕晚沖特意走遠了些的聞淮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行離開,而後一笑道:“良宵美景,二位是要回去歇息,還是有別的安排?”
“現在自然是吃宵夜的時辰了。”顧皎大氣地揚揚手,“今日我做東,閑雲軒不醉不休。”
“閑雲軒?還好還好,我差點就以為娘娘又要親自下廚了呢。”慕晚搖首輕嘆。
“下廚?讓她下廚,能不難留下命來都難說。”同樣見識過顧皎本事的寧斐之插嘴道。
“寧少爺這話說得似乎自己的廚藝很過得去似的。”顧皎瞪了他一眼,哼了聲後挽上君珩:“阿珩可是次次都沒說什麽。”
“要麽說陛下眼光別具一格呢,不然也不會死抱着你這棵樹不放。”
“寧斐之!”
“你別過來啊!喂,那個誰你管不管!”
“——嗷!”
……
四人一路向前,無人發覺身後的墨色之中,緩緩走出的兩道身影。
沈舟并沒有望向那幾人,他的視線定定地落在湖中,半晌,提步走到了方才顧皎所站的橋上。
謝九緊緊跟着他,生怕他一個想不開跳下去。
不是他聳人聽聞,實在是方才那兩個人的一舉一動太過于紮心,他看着都覺得不好受,更別提謝崇玉了。
大庭廣衆下,帶了個面具就可以這麽明目張膽地卿卿我我了嗎,成何體統!
謝九正要義憤填膺地向主子譴責那二人,謝崇玉卻忽地将外衣解下,交到了他的手中。
謝九激動不已——嗚嗚嗚他主子真的是世上最好的人怕他冷還特意把衣服給他,他長到現在從來沒被人這麽照顧過他日後一定會對主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撲通——”
謝九呆呆地望着身邊空出來的位子,緩緩張大了眼。
他主子終于還是走到了為那個女人殉情的地步了嗎!?
懵了一瞬的謝九當即把懷裏的衣服扔下就要跳下去救人,翻過橋欄後又覺得不太對——尋死的人會自己游起來嗎?
也不是游起來,他主子好像是在……找東西?
猶豫之時,謝崇玉的聲音從橋下傳來:“不用管我。”
确認了謝崇玉的确沒有求死的意思後,謝九讪讪收回腳,把丢在地上的衣服抱了起來,順帶着拍了拍灰,然後聽話地站在一旁等他主子上來。
這個時辰,附近只偶爾能看見一兩個逗留的人影,也沒人往這邊過來,所以他也不用擔心這異常的舉動會不會引來別人的注意。
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
謝九有些着急了,就算湖水不會結冰,但又不是不會冷,在裏面泡這麽久,再怎麽能抗都會出問題的吧?
他咬了咬牙便再次準備跳下去,卻見謝崇玉忽然停了動作,而後朝岸邊游了過去。
謝九也趕忙抱着衣服下了橋,在謝崇玉濕淋淋上岸時手忙腳亂地給他擰了擰身上的水,又将外衣搭在了肩上。
然後開始盤認真算起用輕功回到住處需要花多長時間,還是說先找個客棧讓主子沐個浴換身衣服。
主子卻仿佛渾然感不到冷一般,手中死死握着個被水泡得有些漲的木頭。
謝九愈發不解,謝崇玉跳下去這麽久,就為了這個破玩意?
察覺到他的視線,謝崇玉終于回過神,擋住了他的視線,将木牌收進了懷中。
霎時間,謝九哀怨地看向他,主子居然不信他!還提防他!
但是在看見謝崇玉被凍得青白的唇和已然結上了碎冰發尾,他又沒話說了。
行吧,主子對他自己才是真的不留情面,他要知足。
知足的謝護衛為了不讓他主子凍死在外面,提議道:“主子,我們也回去吧。”
謝崇玉卻閉了閉眼,捂着嘴輕輕咳了起來。
“主子——”
謝九擔心地上前要扶他,卻被他輕輕躲開,許久後,他緩緩睜開眼,其內卻是好似焚盡一切的荒蕪。
“小九,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過,與她并肩而立的那個人……會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