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
第 76 章
顧皎是見識過君珩的廚藝的, 不過在吃到他做的梅花糕之後,她再一次認識到自己對他的認知還是太淺薄了些。
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顧貴妃望着陛下的眼神中便有意無意地帶了些眼巴巴的意味。
君珩最是受不得她這麽看他, 滿心都只有她言笑晏晏的樣子, 也逐漸迷失在了她一聲聲誇贊中。
于是, 陛下開始變着花樣學做起了點心,在顧皎噎着一次後, 還捎帶手學了各式各樣的甜羹。
顧皎的快樂止于一日清晨,她起身後發現去年穿着剛剛好的裙子如今腰間卻有了些許的緊繃,不可置信地呆了許久,然後果斷推開了君珩習慣性遞到她嘴邊的酥酪。
“不行,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君珩先是不解,看到她憤然轉到屏風後面換了身裙子出來後, 心下明白了幾分。
他低低一笑:“雲郡新送了些衣料過來,讓懷安送過來你挑一挑, 或者一會兒我們去天衣樓選幾身可好?”
顧皎苦大仇深地看着換下來的衣服,堅決否定了他的提議:“這怎麽行,治标不治本,馬上除夕了還要不要見人了!”
想當初她在除夕街頭晃一圈,也是能聽到不少的驚嘆聲的。
“怎麽就見不了人了,我還擔心……”在顧皎怒目而視時,君珩頓了頓又低下聲音道:“那這酥酪皎皎不肯吃了嗎?”
說着, 他眸間染上了失落:“我做了好久, 本來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顧皎:……
怎麽忽然有種莫名的愧疚感?
“吃一點也沒有關系吧?”他又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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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的雙眸盈着透亮柔軟的神采, 顧皎極力忍着不去看他, 可酥酪的香氣又過分撲鼻了些,最終……拒絕的話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于是這天清早, 顧貴妃吃掉了一大碗香甜軟糯的酥酪。
再後來——
“皎皎,這杏仁酪我做多了些,要嘗嘗嗎?”
“糖糕我只放了一點糖,皎皎沒吃晚膳,可是餓了?”
……
“不是,阿珩,你折子批完了嗎?”又一次沒忍住誘惑吃撐以後,顧皎幽怨地看向了君珩。
好端端一個皇帝,做廚子怎麽還做上瘾了。
“批完了,我今日還去和左相商讨了年後封賞官員的事,順路把你特意留給慕晚的點心帶給了她,還——”
“好好好,”顧皎忙打斷他如數家珍似的念叨,眼珠一轉,勾勾手指示意他俯下身來,君珩以為她要叮囑些什麽,剛一彎腰,她卻在他耳邊輕啄了下。
“陛下,我除夕想上街玩,你要和我一起嗎?”趁着他失神,顧皎輕笑着問。
君珩哪裏還有心思細想,下意識便應了聲“好”。
顧皎又道:“我原本定做了兩身衣裳,還是同一匹布料,我們一塊兒換上好不好?”
同一匹布料……君珩想到那個畫面,驚喜和雀躍溢滿胸口,連心跳都更急促了些。
“好。”他氣息顫了顫。
“可是衣裳馬上都要做好了,若是到時穿不下可怎麽辦?”顧皎惋惜地嘆了聲,“那就只能作罷了。”
君珩:……
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呢。
“我不是非要哄你吃東西。”他眉目微斂,輕聲道,“你喜歡我做的吃食,我很開心,但也并非——”
并非要借此來滿足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阿珩是擔心我不吃飯會難受?”顧皎眨眼一笑。
君珩擡眸認真地看着她,補了句:“而且明明饞得很,卻偏偏非要和自己較勁兒。”
顧皎想了想,發覺他說的似乎還挺對,但是——“那你也不至于變着花樣饞我吧!”
不就吃個飯,至于一天天的搶人家禦廚活兒幹嗎。
君珩別開眼,極其小聲地說了句:“你總惦記着除夕。”
“嗯?”
“若是那日……有人喜歡上你怎麽辦?”
“哦,那就喜歡呗,說明我好看。”顧皎理所當然接道,唇角卻已經似揚不揚了起來。
君珩聲音更低了:“要不,還是易容?”
“為什麽啊?”顧皎繼續裝傻。
——當然是因為我會吃醋!
君珩自然是說不出這話的,把袖口捏皺了都沒想到個妥當的說辭,兩兩相對片刻,還是顧皎先忍俊不禁:“就會胡思亂想。”
說着,她大大方方地拉起他的手握了上去:“才不要易容,我還想讓旁人看看我夫君有多俊俏呢。”
側着頭細細打量着身前人的面容,顧皎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嗯,不錯,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陛下又一次不争氣地紅了臉。
……
隔日傍晚,新制的衣裳果然到了。
顏色卻很是打眼。
顧皎看着比君珩面色還要紅上幾分的衣裳,許久後才對着懷安問出一句:“這是不是略微有些……張揚了?”
又不是大婚!這火紅火紅的顏色是要做什麽?
紅衣倒不是沒穿過,上次宮宴上也算是一身,但那也并非是這樣明豔的正紅。
再加上分別在兩件衣裳上墜着的龍鳳樣式流蘇,和細細纏繞上去的金線明珠、繁複莊重的綢錦,但看這一身,說是婚服也不為過。
她明明當時跟懷安說的是得體好看就行,如今……倒也确實不難看。
但是,這走在街上得多引人注目啊!
懷安的神情瞧着倒也是驚訝無比,但是顧皎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在忍笑。
“是奴才的錯,只吩咐了天衣樓是您和陛下除夕所穿,往年除夕為賀新歲,君主所着大多是紅服。”
“想來是天衣樓按着舊識的習慣選了這個色,奴才已經囑咐其再做一身,只是這一套……”
“這款式倒是好看。”自打看見這衣裳就沒了言語的君珩這時開口了。
“而且,除夕夜本就是晚上,到時身上還有披風擋着,想來也不會太過打眼。”陛下有理有據地分析着。
顧皎默了默,擡眼向他看去,從那強自鎮定的眼中看出了幾分緊張。
聯想到前段日子他有意無意在耳邊念叨過的那些成婚禮制,以及“不小心”掉在她手邊那封勸谏立後的折子,她心下幾分了然。
面上卻不顯分毫,她取出衣裳抖開,在君珩身上比了比——
“果然長得好看穿什麽都是好看的啊。”
不等君珩開口,她便示意他換上這一身讓她瞧瞧。
等君珩再次從屏風後面走出時,即便顧皎已經對這張臉熟悉了好一陣子了,眸光也一瞬間亮了亮。
因為寒疾的原因,他身上總是帶着或濃或淡的病弱之氣,而今這紅衣比起宮宴上那一身,顏色要更亮上一些,似是将病氣也一并驅走了一般,原本清衿的容姿在這顏色的映襯下竟愈發風華絕代了起來。
“留下吧。”顧皎心情不錯地點頭道。
懷安适時問道:“娘娘不再試試了?”
顧皎挑眉看了眼君珩,而後悠悠道:“不試了,不過除夕那天肯定不能穿。”
語罷,君珩唇角清淺的笑意淡了下來,周身萦繞起了小烏雲。
“既然是婚服,那怎麽也留到過禮時吧。”
“還是說……”顧皎微微側了頭,沖着他一笑,“陛下想在除夕那日,順道與我拜個堂?”
君珩怔然擡眸,忽地反應過來,語調都有些不穩:“我——”
話在口中轉了一圈,對上她明了的眸光終是如實道出:“是我讓懷安換了衣服。”
末了,他語調低了低:“我只是想與你同穿一次。”
他從未真正與她穿過婚服。
她之前應下過他,他也早就拟好了封後的旨意,可是後來,她一直沒再提起過這事,他總是害怕是自己聽錯,也不敢再與她确認一次,這才一時沒了考量,出此下策。
他原想趁着除夕熱鬧她也高興時,再将話問出,若她應允,那便……便向她求親。
聞言,顧皎愈發哭笑不得:“阿珩這是等不及了,想逼婚?”
說着,還不忘逗逗他:“說好的舉朝見證,不算數了嗎?”
“當然不會。”君珩匆忙開口解釋:“可立後大典是要交由禮部來辦,那些章程繁瑣又累人,我想……你或許不會喜歡。”
“也不該只是那樣。”
“我想償你一個婚禮,以君珩的身份。”
星月為媒,江山為證,沒有任何身份的桎梏,只是君珩和顧皎,就如她曾在明華塔上對他許諾那般。
懷安已經悄然退下,顧皎靜靜聽他說完,最後舒緩笑開。
“既然早就想好了,為什麽非要等到除夕?”
那婚服,明顯是早已做好備下的,他為了這一日,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君珩定定看着她,聲音微啞:“時日太久,你記得不真切,但我們初次相見那日,便是除夕。”
“皎皎,我幼時并不信神明之說,可是那一晚,我曾在佛前許下一願。”
“如今……或許可以還願了。”
君珩上前一步,伸手小心地将她擁入懷中。
語調極輕卻又帶了微不可察的緊張:“可以嗎?”
“有好處嗎?”顧皎認真思考片刻後道。
“有。”君珩想也不想就答道。
說完後卻又為難地頓住了,這好處……皎皎向來不缺什麽,他用什麽才能來讨她開心呢?
顧皎眼中笑意更甚,等半天沒等到君珩的下文,繼而惋惜地嘆了口氣。
她擡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指尖輕輕挑起他的下颌,眼中瑩光流轉,眉尾輕揚。
“公子,若實在無以為報,那便只能以身相許了。”
“我吃點虧,倒也不是不行。”
君珩呆了一瞬,被她這有別于往日的神态晃了晃神,卻也只不過一瞬,眸中便綻出了極亮的神采,在顧皎如水波般漾開的目光中,反客為主地将她的手拉下,伏低身子,熱烈而失控地吻上了她。
屋外忽然飄起了細雪,無聲地落在了地面之上,而紅燭輝映的屋內,急促炙烈的心跳聲漸漸交織在了一處。
君珩幾縷汗濕的碎發粘在額角,骨節分明的五指輕顫着拂過身前人的鬓發,視線緊鎖着她,似是懇求,又仿若虔誠的朝拜。
顧皎陷于他的懷中,雙眸似水,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白皙修長的十指蜷曲,輕柔地拂過他的肩,最後,緩緩地擁住了他。
方才換上的紅衫一點點褪下,他回抱住她,将她小心地放在了溫軟的榻上,流蘇帳極為懂事地滑落而下,幾乎是同時,顧皎感覺到一滴淚落在了她的眼畔,順着她的面頰滑入鬓間,只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淚痕。
她微微揚首,無聲地縱容着面前的人,原本炙熱滾燙的吻漸漸溫柔缱绻下來,她擡眸望向君珩,他的睫毛簌簌顫動,似是已極盡內斂克制,微紅的雙眸卻已昭示了此刻紛湧而上的心緒。
“皎皎……”他低低地喚着,她應了聲,他卻仿佛溺水時遲遲等不到浮木的人一般,控制不住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顧皎也極為耐心,一遍遍地回應着他:“我在。”
“阿珩,我一直都在。”
情至濃時,他猛然吻上她,唇齒相交之間,斷斷續續,又仿佛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一般,在她耳邊低喃道——
“皎皎,這一世……黃泉白骨,永不相負。”
……
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半夢半醒間,顧皎便察覺到一道灼灼的目光始終籠罩在自己身上,她沒有睜眼,懶懶擡手在身側摸了一圈,準确地觸到了精雕玉琢般的面頰。
她翻了個身,自然地将自己塞到他的懷裏,順勢蹭了蹭,嘟囔道:“什麽時辰了?”
“還早,你再睡會兒。”他聲音輕柔得似乎要溢出水來。
顧皎微微掀起眼,不出意外地在他眼周看出了一夜未眠的痕跡。
她再次閉眸躺在他懷中,懶懶問道:“一直沒睡嗎?”
“只是睡不着。”君珩低頭,手指在她發間梳過,“不過還好,之前也曾許多次不曾入睡。”
顧皎打了個哈欠:“那可不行。”
“我眠淺,身邊有個不睡覺的,會吵到我的。”
君珩憶起前段時間殿外被風吹折的那棵樹,以及她第二日醒來後一無所覺,還驚訝地問那樹是怎麽一回事的樣子,決定還是不戳穿她了。
淺眠就淺眠,反正在她身邊,他該是能安然睡下的。
至于昨夜……她将自己交付,從未想過的極致驚喜之後,他居然開始膽怯,以至于不敢閉上眼,不覺間卻已過了一夜。
不過那都不必再說,她心思明透,又怎會不懂。
他換了換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又低頭吻了吻她:“嗯,日後不會了。”
晨陽透過朱窗傾瀉而入,在帷幔外灑下一層碎金,靜谧而安和,他心系之人就枕在他臂間,淺淺地補着眠。
這世間,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他半生寒苦,卻萬幸,等到了一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