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隔着大老遠, 顧皎便看見了寧斐之那不怎麽好看的臉色。
她支着頭,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慕晚。
慕晚連眼都沒擡,只是雲淡風輕地喝着她的第二杯酒。
寧斐之來到亭外, 懷安已經為他騰了處空閑的位子出來, 他卻不像往日那般不客氣, 而是在顧皎訝異的眼神中,一絲不茍地向君珩行了個禮。
見狀, 君珩眸光微深,顧皎則是微微睜大了眼。
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君珩和寧斐之交情向來便是一般,後來因為她的關系,寧斐之即便是見了君珩也沒放低姿态過,如今倒是頭一遭。
一禮過後,寧斐之直起身, 轉而看向自顧自小酌着的慕晚,扯着唇角拱手道:“慕将軍, 別來無恙啊。”
聞言,慕晚懶懶掀眼,舉杯一敬:“許久未見,寧公子。”
顧皎看出了這二人間的暗流湧動,輕笑着打起圓場:“前幾天我爹還念叨你,說寧太傅肝火旺得很,怕是又在和你置氣了, 但今日瞧着, 寧大少爺倒是比以往更沉穩了些。”
在懷安的引導下, 寧斐之在慕晚對面坐下, 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後輕嘲一聲道:“是啊, 有人特意提點了我,自視不凡心高氣傲,我哪裏還敢讓人看笑話。”
顧皎眼角一抽,朝慕晚投去個求證的眼神——你幹的?
這話着實是傷人了些,她并不覺得會是出自慕晚之口,可寧斐之說這話時又是明晃晃沖着她來的。
目光交錯之時,慕晚回了個她無可奈何的笑。
——我像是說得出這些話的人嗎?
Advertisement
而後,她轉向寧斐之:“寧公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誤會什麽,慕将軍避而不見,又托人勸我離開,言下之意不就是這個?”寧斐之冷笑一聲。
“寧某聲名狼藉,累及将軍美譽,這些事将軍直言告知便可,我自會識趣不去打擾,不必您如此大費周章避開我。”
聞言,慕晚放下酒杯,低嘆一聲:“寧公子言重,在下絕無此意。”
顧皎放在桌下的手輕輕戳了戳君珩。
君珩會意,淡淡移開話題:“皎皎曾在朕面前提過,你有意參加今年的秋闱,卻為何不曾在名單上見到你的名字。”
“寧某才疏學淺,哪裏入得了陛下的眼。”說着才疏學淺的人卻半分沒有自謙的意思,語調硬得不行。
顧皎終于無奈插話:“行了,這麽冷的天都這麽大火氣,你也不怕把梅林給燒了。”
“哦?是嗎,燒了正好,反正看着也礙眼。”寧斐之冷笑一聲。
慕晚揉揉額角,解釋道:“那日我的确抽不開身,聞淮性子直,措辭或許欠妥,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那能不能勞煩慕将軍說說,究竟有什麽話,是不能當面告訴我,還非得經別人的口說出來?”寧斐之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慕晚眼簾微垂,卻是沉默了下來。
見狀,顧皎和君珩相視一眼,而後她狀似無意間開口道:“阿珩,這壺酒都下了一大半了,不如我們再去取些過來?”
将亭子給那二人騰了出來,直到走遠了些後,顧皎才揉了揉方才坐得有些酸的肩膀,小聲嘟囔道:“還是第一次見斐之這樣,偏偏我還沒法說什麽。”
她和寧斐之之間向來坦誠,不論何事幾乎都不會瞞着彼此,可如今她明知道他被何所困,卻又不能開口,看着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失意,實在是不忍心。
“武将之中,慕晚看上去是脾氣最好的一個,可論起堅毅隐忍,卻遠超旁人許多。”
君珩淡淡說着這話,然後有所了然道:“她是擔心承不起這份情。”
聽了他的話,顧皎有些訝異地挑眉:“你也看出來了?”
和寧斐之的事,慕晚沒道理會告知君珩,這麽說來,她家阿珩倒是耳清目明,嗯……不過細想的話,他似乎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反應遲鈍些。
“我同他雖然不睦,卻也算得上是認識了許久。”君珩無奈一笑。
是哦。
況且就寧斐之那脾氣……讨厭一個人藏不住,喜歡一個人自然也是一樣。
“那你說……阿晚對斐之是什麽想法?”顧皎遲疑着開口。
聞言,君珩反問道:“你沒問過她?”
“問了,但我不信。”她答得理所當然。
君珩失笑,而後思忖片刻,開口道:“以她的性格,即便是動情,也不會宣之于口的。”
“那……如果寧斐之知道了她是女子呢?”
君珩搖了搖頭:“他以為她是男子,不也喜歡了她?”
顧皎忽地反應過來,在她的認知裏,并沒有覺出寧斐之喜歡阿晚有多麽不同尋常之處,是因為她一直都知道阿晚的身份。
但在寧少爺的眼中……不知要經過多少掙紮。
他之前對慕晚的抵觸,或許也是源于此,可如今,似乎是徹底放任自己了?
“即便她将身份告知寧斐之,但依舊無法名正言順與他相守,遑論寧斐之還有宗親氏族要顧及,寧太傅能接受他落拓不羁,卻并不意味着會接受他喜歡上一個男子。”
“也是。”許久,顧皎低嘆道。
即便阿晚并非無情,可世俗之事,寧斐之自己不在意,她卻無法不替他在意。即便換做她站在慕晚的立場上,唯一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斷了寧斐之的念想。
但如果真那麽好斷,也就好了。
和君珩一起走了片刻,顧皎終究是放不下心,取了酒之後便折返了回去,但出乎意料的是,寧少爺雖依舊一臉不忿,但心情卻明顯比方才好上了許多。
慕晚則若無其事地倚在亭柱邊,還朝她笑了一笑。
見狀,顧皎倒吸一口氣,睜大了眼:這算是哄好了???
這之後,她看向慕晚的眼中便帶了濃濃的敬佩之意——當真是一物降一物,寧少爺剛剛明明是氣狠了的樣子,她原本連過來後怎麽勸架都想好了。
同樣見到這一幕的君珩卻也沒有過多意外,放下了酒後拉着她坐下,拍開封泥将酒壺倒滿,重新放進了暖爐邊的溫水之中。
顧皎卻坐不住,瞥了眼寧少爺的樣子,悄悄蹭到了慕晚身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得一句涼飕飕的話:“貴妃娘娘,陛下還在場,你和一個外臣挨這麽近,是不是不太好啊?”
顧皎:……
這個時候他倒想起來她是貴妃了?
不是,她一天天地給他操着心,到現在他居然還因為慕晚吃她的醋??
顧皎當即果斷地離慕晚更近了些,順帶沖寧少爺和善一笑:“我視阿晚為兄長,陛下自是不會介意的。”
寧斐之臉色一黑,當即轉向君珩準備告狀,卻見他只是一臉溫柔地看着顧皎。
見此一幕,寧少爺少見地呆住了——這人什麽時候這麽大度了,明明之前顧皎多和他說幾句話,君珩的眼神都像刀子似的在他身上戳上好幾次。
不過寧斐之是什麽人,一招不成,他陰森森地對顧皎回以一笑,也大搖大擺起身走到了慕晚身邊。
“巧了,我也視慕将軍為兄長。”說着,他轉身在慕晚另一側坐了下來:“方才的位子有些冷,慕将軍不介意我擠一擠吧?”
慕晚被二人擠在中間,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也不由得默了默。
她看了看明明方才就在寧斐之腿邊的暖爐,又看向擺出一副“只要我臉皮夠厚就沒人能奈何我”的寧少爺,唇角輕揚,站了起來。
“兄長不敢當,不過寧公子既喜歡此處,我自是不好占着。”
于是,原本略顯狹窄的臺子,便只剩下了顧皎和寧斐之兩個人。
慕晚則是坐在了君珩對面,與之君臣和睦地商議起了朝中之事。
寧斐之:……
看着他有氣沒出發的樣子,顧皎極其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也坐了過去,順帶着向郁悶的寧少爺招了招手:“少爺,一個人不嫌冷啊?”
寧少爺輕哼了聲,卻也順着顧皎遞的臺階走了過去,聽着慕晚和君珩的交談,卻是心不在焉地望着梅林。
顧皎同他一起百無聊賴地支着頭賞梅,若有所思道:“紅梅映雪,雖美,卻似乎還是空了些。”
寧斐之随口接道:“怎麽,你想去舞上一曲?”
顧皎瞪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會不會跳舞,他能不知道?
那邊交談之聲卻忽然停了停,而後,一人懶懶插了句:“娘娘若是不嫌棄,臣倒是可以獻個醜。”
顧皎和寧斐之同時回頭:“你?”
……
雪地之中,慕晚除去披風後露出的一攏紅衣,英姿勃然之外,又添了幾分往日少見的張揚潇灑。
長劍出鞘,一個利落的起手勢,劍身劃過,寒風絞入劍氣之中,又揚起地上的雪,風起衣落,烏黑發絲在眼邊拂過,與白雪交織在了一起。
随着她手腕的轉動,枝頭的梅忽地紛紛揚揚落下,沒等沾上雪便被她挑起,幾個挑落間像是有了靈性一般順着她的劍勢而聚攏在身側,紅梅紅衣,卻無半點尋常之舞的柔和婉轉。
不知何時,周遭又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執劍之人的劍招也越來越快,在最凜冽的一刻卻忽地頓住,落梅沒了劍氣的引領,随風緩緩飄落,而後劍身一轉,一朵完整的梅花落在了劍尖之上。
慕晚微微一笑,步履不疾不徐地走至寧斐之面前,将劍上的梅花遞出。
——“算是賠罪。”
顧皎默默移開視線,似乎忽然來了興致一般,拽着君珩走到雪地裏要捏雪人。
而寧斐之怔然望着那朵梅花,半晌,輕輕伸手接了過來,不知是暖爐太暖,還是雪花太冷,他的耳側和紅梅幾乎都要一個色了。
他別別扭扭地合上掌心,偏過頭,聲音細如蚊吶:“行,小爺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