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入冬後, 一日的光景似乎愈發短了。
龍章宮殿外那棵梅樹枝頭墜着一層厚厚的積雪,紅梅映雪,倒頗有些雅致之意。
顧皎攏着暖爐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君珩守在溫着的酒旁邊, 時不時望向她一眼, 眼中滿是柔意。
不多時,懷安推門進來, 走到君珩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只隐約聽了個大概的顧皎好奇地掀起了眼:“何事?”
懷安回過身,溫聲答道:“娘娘,是宴相到了。”
“讓他進來吧。”君珩一邊說着,一邊拉起了顧皎,覺出她掌心的溫熱後, 略帶安心地朝她輕輕一笑。
宴沉言進門時,步履沉穩, 與顧皎最初在傅府見他時的氣度有些相近。
顧皎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想起似乎也有陣子沒見他了。
上次見面,似乎還是他在褚平街失态的那一次。
而今……天煜那個寵辱不驚的右相看起來倒是又回來了。
前些日子還聽懷安提了嘴,許家已經将聘禮都送到了宴府,宴沉言也收了下來。
初聽時她還隐隐有些擔心,如今看他這樣子,沒有憤懑愁郁, 倒也放下了心來。
“陛下, 娘娘。”宴沉言躬身行了禮, 待君珩颔首後坐到了一旁。
而後, 他看向君珩:“今日早朝,聽着陛下似乎微有些咳嗽, 臣記起之前府上也有些珍稀的藥材,便找了出來,着人送去了太醫院,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君珩朝他一笑,應道:“宴相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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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咳嗽了?”顧皎聞言,不覺轉向君珩道。
她之前還想過入了冬他的寒疾會不會犯,但君珩這些天在她面前都沒表現出什麽異樣,一時半會兒倒還真忽略了。
君珩往日寒疾發作時總是特意避開了顧皎,而今不期然讓她知曉,神色便微有些不自然,低咳了聲:“無礙。”
礙于宴沉言在場,顧皎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是淺淺地瞪了他一眼。
宴沉言淡淡笑了笑:“陛下還是要保重龍體,您安好,天煜才能安好。”
“朕心中有數。”君珩不着痕跡地伸手碰了碰顧皎掌心,轉言道:“宴相之前也病了些時日,如今可大好了?”
宴沉言眸光輕頓,而後笑道:“是,已經好了。”
“其實臣此次求見,還是因為陛下早朝所提及的一事,臣心中有些隐憂,卻又不方便在百官面前開口,所以特意來問問陛下,是否已下定了決心?”
聞言,顧皎好奇地看向了君珩。
什麽事啊?
君珩收回了手,默了許久才道:“朕明白宴相所慮,不過此事……朕意已決。”
宴沉言略一點頭:“臣明白了。”
一旁的顧皎愈發一頭霧水:所以到底是什麽啊?
這時,殿外又傳來了一聲飒爽的笑聲:“倒是巧了,宴相也在?”
阿晚?
若是別的時候也就算了,慕晚和宴沉言這幾乎前後腳的到訪,倒是讓顧皎漸漸回過了神,今天早朝,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十有八九就是宴沉言提到的這事兒。
君珩倒是自打回來就沒有太大的異常,否則她早便能從他的反應中猜出一二,還是說,陛下不露聲色的功夫如今都這麽深了?
和慕晚打了個照面,宴沉言起身一笑:“慕将軍。”
慕晚揚唇一笑,對他拱手一禮,又轉向君珩,衣擺一掀行了個常禮:“陛下。”
君珩擡手示意她坐下後,慕晚接着方才的話說道:“宴相和臣倒是想到一處了,只不過,怕宴相這一遭是白跑了。”
“怎麽說?”宴沉言溫聲道。
慕晚也沒急着開口,視線淡淡掃過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已經好奇地瞥了她好幾眼的顧皎,随即狀似與宴沉言交流,實際上暗暗給她透出了消息。
“若是沒猜錯,宴相也是為着晉陽的事而來吧。”
“晉陽與謝家此次聯姻未成,陛下提及借此時機出兵收攏晉陽時,臣便注意到宴相有些欲言又止,想來是覺此事不妥?”
此話一出,顧皎察覺到身側的手忽地被人握緊,一瞬後又輕輕松開,君珩神色不改,只是唇角微微抿起。
宴沉言微一猶豫,答道:“也不盡是,我當時只是思及……晉陽畢竟是藩王之中的佼佼者,此舉勢必會耗費太多兵力,若是謝家袖手旁觀自是無礙,但倘若謝家暗中出手,怕是要對帝京形成合圍之勢。”
慕晚側眸看向他:“但晉陽王已經生出了這種念頭,即便此番沒能與謝家聯合,日後也會有趙家王家,放任他下去,遲早會有掀起風浪的一天。”
此番對話下來,顧皎也總算從中聽明白了事情的兩個要點。
一是晉陽和謝家沒有聯姻,二是君珩想要出兵收攏晉陽。
從聯姻消息傳出的時候,晉陽的心思便已經是司馬昭之心,晉陽王也是拿準了與謝家同氣連枝後即便是降罪也無法動他分毫。但……聯姻未成。
這倒的确是個收服晉陽的好時機。
顧皎撇去一閃而過的其他念頭,順着宴沉言和慕晚的對話重新捋了一遍這事,而後朝君珩小聲道:“宴相的顧慮也的确有理,要不還是尋個更穩妥的法子?”
有兩股勢力虎視眈眈,總得牽制一方,才好對另一方下手。
君珩剛剛想說些什麽,慕晚緊接着說的話,卻讓他眉心驟然一緊。
——“更穩妥的法子是沒有了,但晉陽,如今卻也是不能再動了。”
“為何?”顧皎不解道,阿晚不是剛剛還反駁了宴沉言的話嗎?
“方才之言,前提均是在晉陽與謝家合盟未成的情況下。”慕晚不疾不徐地從袖中取出一封帶有漆印的軍函,起身拿給了君珩,“臣剛剛收到信,謝長陵已經允諾,迎娶晉陽王之女溫鳶。”
“謝長陵?!”
不止顧皎,就連宴沉言面上也浮現出了驚異之色。
君珩一言不發地看完了軍函內容,許久道:“是,謝長陵,連婚期也已經定下,就在明日。”
“慕晚,撤回派出去的人,謝長陵定然已經在晉陽分了兵,朕與你之前商議的兵術不能再用了。”
慕晚早有準備,極快地應下:“臣遵旨。”
“但也不能讓謝家再這樣明目張膽下去。”君珩擡眸看向她,“年後,怕是需要你回往臨陽了。”
真到了與南寧兵戎相見的那天,能領兵與之一戰的,也只有慕晚了。
慕晚眉宇間毫無懼意,一絲飒然笑意萦繞其中:“正合臣意,臣早就想和謝大公子過過招了。”
“宴相。”君珩又轉向宴沉言:“其他大人那邊,就有勞你了。”
“臣這便回去,拟定文書送至諸位大人府上,陛下放心。”
宴沉言先行告退後,慕晚松了松筋骨,順着酒香望向了一旁已然擱置了許久的溫酒,又看了眼皺着眉不知在思量什麽的顧皎。
她明朗一笑,轉而對君珩道:“這酒好香,陛下……可否賞臣一杯嘗嘗?”
……
清客園,枝頭寒梅臨霜而開,宮牆外圍的青磚被白雪覆蓋,暖陽穿過稀疏的樹影映在地面上,光影斑駁,恰似畫卷一般。
梅林深處,幽靜的亭臺之中,顧皎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裹緊了些,又将暖爐往君珩那邊推了推,而後幽怨地看向慕晚。
“我說阿晚,這個酒是非要拿出來喝嗎?”
今日醒得早了些,本來還是有些困乏的,這下硬生生把她凍清醒了。
慕晚不疾不徐地将酒壺在小爐上晃了片刻,而後行雲流水般地倒入了三個杯子中,将其中兩杯分別推給了顧皎和君珩:“寒梅煮酒,娘娘不想試試嗎?”
顧皎捧着酒杯暖了會兒手,而後小啜了一口,半晌道:“我怎麽覺得和在殿內喝過的那杯似乎沒什麽差別?”
“娘娘上次在此地遇見臣時,可是親口褒獎過梅林對酌之雅致的。”慕晚痛心地嘆息一聲,“看來……景是舊時景,臣在娘娘心中卻大不如往日了。”
顧皎:……不是,她都哪來的這麽些颠倒黑白的話啊?
君珩望着啞然瞪向慕晚卻半晌沒說出話來的顧皎,唇角總算是松緩了一瞬:“是不如往日了,慕将軍不是一向不肯飲酒的嗎?”
顧皎也忽地記起這事兒,當即好奇附和道:“是啊,怎麽,準備破戒了?”
“陛下可別冤枉臣,臣說的一直都是酒不過三。”慕晚搖了搖自己的杯子,“之前怕把持不住才滴酒不沾,今日有您二位在,臣自是不必擔心會貪杯了。”
說完,她低頭輕嗅酒香,贊道:“低而不淡,醇香幽雅,上好的秋露白。”
顧皎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你若是喜歡,待會兒讓懷安送些到慕府。”
“那可不行,若是讓臣那些親衛看見了,怕是要鬧翻天了。”慕晚無奈搖頭,而後恰到好處地提議道:“娘娘若是當真有心,不如就寄存在你這兒,臣若饞了,便來與你讨上幾杯?”
顧皎輕哼了聲:“懶得你。”
“過段日子臣可就沒這麽清閑了,娘娘還不許臣如今懶散些嗎?”慕晚輕嘆一聲。
顧皎這才反應過來,年後,慕晚就要重回臨陽了,而這一遭,要比以往兇險許多。
與她打趣的心思忽地就淡了下去,心中浮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此時,君珩卻開口道:“你是不是早做了今日的打算?”
不管是對南寧或是晉陽出兵,慕晚均沒有過多的意外,甚至是欣然應下的。
慕晚一笑道:“陛下,臣只不過盡自己的分內職責罷了。”
“臣自小習武,若是久不握劍,反倒會生疏了。”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不過,臣想過了除夕再走。”
“除夕嗎……”君珩不自覺地轉頭看向顧皎。
去年的除夕,顧皎剛剛入宮,可那時,他不敢見她,也記不清哪一日是除夕。
顧皎了然與他對視一眼,而後笑着看向慕晚:“那今年除夕,我們一起過?”
慕晚低嘆一聲:“聽聞長寧街的除夕夜熱鬧得很,百聞不如一見,就是不知道陛下肯不肯讓臣打攪。”
顧皎好笑地瞥她一眼,剛要接話,卻見懷安和一個小太監交談了幾句,而後上前幾步朝她躬身道:“陛下,是寧公子求見,似乎……是來找慕将軍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