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第 72 章
夜色和雪色交相輝映, 路面上泛着些許銀亮的色澤,也讓顧皎不至于摸黑尋錯了路。
街巷青瓦上的積雪倒是瞧不太真切,不過……顧皎朝掌心哈了口氣, 有些後悔方才沒收下沈舟遞來的披風。
雖然她不願意和沈舟有過多人情往來, 但是挨凍的滋味着實是有些不太好受。
她有些懊惱, 早知道這樣,就不走這麽遠了。
顧皎微微加快了步伐, 剛想着回了宮一定要先去聽泉宮暖和暖和,卻忽地看到了前方一道頗為熟悉的人影。
她眨了眨眼,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下一瞬,那人便步履急促地奔到了她面前,神色間皆是焦急和憂慮。而後,他匆忙地将手中的傘撐起, 又拿出臂間的披風張開,不由分說地攏住了他。
做完這一切, 顧皎才遲鈍地開口問道:“君珩?”
他似乎有些不敢看她,眸子盯着她的右肩,低聲道:“嗯。”
顧皎這才發現他自己穿得有多單薄,微微皺了皺眉:“你出來做什麽?”
還嫌自己寒疾不夠嚴重嗎?
許是她語調有些肅穆,君珩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不願見他。
他手指微微蜷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風大雪寒, 我來為你送傘。”
只是送傘而已, 她若生氣, 那他很快離開就是, 不會給她太多困擾。
見他周身驟然漫上的黯然,顧皎這才意識到自己上一句說的頗有些生硬, 可看着君珩的樣子,卻又忽然不急着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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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答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還刻意向後退開了一步,躲過了他撐在頭頂的傘。
君珩被她舉止間的疏離再次刺得臉色一白,而後眉間便湧上了難以掩飾的落寞。
然後,他緩緩将傘收攏,傘柄朝上遞到了她身前:“這裏離顧府還遠,你若是病了,左相會擔心的。”
“那你呢?”顧皎壓着唇角的笑意,依舊面無表情地問道。
君珩把傘交到她的手中,自己強自別開眼看向了別處:“懷安他們都在後面,我很快便回去了。”
顧皎向前挪了一步,離他更近了些,眼梢微挑:“那……你不打算帶我一起回去?”
話音落下,君珩眸光一顫。
“你——”
“這麽晚了,我爹肯定不會讓我進門的,阿珩是想讓我去慕府将就一晚?”顧皎認真思索着,面露難色,“不過那樣的話,怕是明日你要處理的折子便要堆成山了。”
身為貴妃,在外臣府上過夜,哇哦,一定轟動全朝。
君珩似是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才難以置信地開口:“你不生我氣了?”
顧皎擡手搭在他肩上,定定望着他的眸子:“那如果我還生氣,你要怎麽辦?”
随着她的靠近,君珩呼吸一緊,方才想好的說辭也都忘得一幹二淨。
許久之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對不起……”他沙啞着開口,說出了早已想了無數次的道歉:“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也不會再說那些話——”
“只會把所有難過藏在心裏,不讓我發現對嗎?”
她淡淡接上的話,掀開了他心中所想,亦叫他無法反駁。
絲毫不意外他那心事被拆穿後茫然無措的反應,顧皎無奈一笑:“你瞧,我總是可以猜出你在想什麽。”
“可是阿珩,我也會有難過的時候,我也會希望,你可以哄哄我。”
說完,她松下手,将君珩塞給她的傘打開,撐在了二人上方。
她側眸沖他一笑:“那陛下,你要哄哄我嗎?”
半晌,帶着涼意的掌心覆在了她握着傘柄的手上。
他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而後小心地将她圈在了臂彎之間,試圖用自己本就算不得暖和的身體遮住四周的寒意。
語調卻溫暖柔和到了極致,宛如春陽:“皎皎,我們回去,好嗎?”
……
二人都淋了雪,心細的懷安早便命人在聽泉殿備下了暖浴,洗去了一身的寒意和疲憊後,顧皎懶懶地倚在軟榻上,喝着剛剛熬好的姜湯。
君珩則坐在另一側,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顧皎也不急,一碗姜湯下肚,身體也由內而外暖和了起來,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了發呆許久的陛下。
“阿珩在想什麽?”
君珩倏地回過神,眼中卻仍有未散的迷茫之意。
他看着她,許久才道:“對不起。”
聽着這不知道第幾次的道歉,顧皎心底那最後一點點也郁氣也都留不下來了,她無奈一笑:“嗯,沒關系。”
她其實是有心仔細和他聊聊這件事的,但是這人似乎把過錯全都歸咎在自己身上了,即便是說了估摸也聽不進去。
陛下心思這麽敏感,她也只能先順着把人安撫好了。
正想着,君珩起身走到軟榻前,沿着腳踏半跪而下,以一個仰視的姿态望着她。
“還會走嗎?”
顧皎支起身,認真地思索片刻後,答道:“我走了嗎?”
她明明就是去散了散心,哪裏有這麽嚴重。
君珩卻将她的手握住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裏急促的跳動聲。
“皎皎,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下一次你覺得我做的不好了,或是讓你難過了,你可以随意用什麽方式對我發洩,只要你能解氣,什麽都可以。”
“只是不要走,因為我會害怕……我只是你身邊無足輕重,可以被随意放棄的那個人。”
顧皎低頭看着他眼中的認真,終于明白了他的恐懼來源于什麽。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
而下一瞬,她也真的這麽做了。
龍涎香的氣息撲了滿懷,剛剛沐浴過的發間散發着淡淡的清香,發梢滴落的水滴打在她的手背,觸感微涼。
她道:“阿珩,好受一點了嗎?”
懷中的人氣息漸漸平穩,許久,君珩更緊地回抱了她。
聲音帶着微不可聞的沙啞:“皎皎,我不會放手。”
“這一生,對也好,錯也罷,即便你恨我,我都沒辦法放手了。”
說出這話時,君珩眼中竟隐隐浮現出了灰敗破碎之意,如果顧皎可以看到,一定會震驚于他此刻的偏執和絕望,可是她并不能。
所以,她只是低聲一笑:“那你便抱緊些。”
“我懶得很,喜歡一個人太耗費心力,如今有了阿珩,覺得很好,不想再改了。”
“我的意思是……日後,朝夕暮旦,我們都在一起,好嗎?”
很久很久,他才啞聲回應了她的話:“好,朝夕暮旦,我們都在一起。”
——
“主子,你這是去雪地裏滾了一圈回來的嗎?”
看見推門進來的人後,謝九艱難地咽下嘴裏的餅,半晌才慢了半拍地扔下餅去幫謝崇玉撣雪。
謝崇玉卻始終站在門口,對謝九的絮絮叨叨渾然不覺,神态間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謝九眼珠一轉,懂了,他家主子九成是又被那位心上人傷着了。
謝九恨鐵不成鋼地“啧”了一聲:“主子,這世間好女子多了去了!”
“我聽說那個什麽什麽郡主,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不比那誰差,真的。要不你就聽大公子的,咱回南寧,把郡主娶過來吧?”
娶了人家郡主,既能給大公子帶來助力,還能捎帶手讓主子分分心,一舉兩得,多好。
況且,那顧皎他也見過,也是兩個眼睛一個嘴的,怎麽就好到讓自家主子念念不忘成這樣的地步了呢。
謝崇玉卻拍開了他的手。
“再提這事,你就不用留在我身邊了。”
謝九:“……哦。”
他換了個話題:“主子,大公子傳信說,時疫之事,你處理得很好,一舉成名,而今就連南寧那邊都傳有沈舟的名號了。”
“再過些時候,沈舟影響力更大些,再詐死一次嫁禍給皇帝,咱就可以趁勢起兵了。”
多好啊,終于有架打了!不用再憋屈地當書童了!
謝崇玉神色淡淡,絲毫沒有被謝九激昂的情緒帶動,他讪讪摸了摸腦袋,忽地又驚呼一聲:“主子,你怎麽又流血了!”
謝崇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腕上遲遲沒能愈合的那道傷口已是鮮血淋漓,斷了線般的血珠順着垂下的手落在腳邊,和雪水融在了一處。
他擡起手,仿佛感知不到痛楚一般想要将血擦去,卻徒勞地越擦越多,直到指尖都沾染上了血痕。
謝九忙拽開他的手,拿出随身攜帶的傷藥不要錢似的灑了厚厚一層,而後掀開外衣撕下一塊幹淨的衣角,用力地按在了傷處。
說實在的,他總算知道為什麽大公子會安排他跟着主子了。
換成謝一那幾個漠視一切滿腦子只知道殺人的來,怕是謝崇玉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們都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折騰自己。
所以他更要寸步不離地守着謝崇玉了,況且謝崇玉每次要趕他也都是說說,其實還是舍不得他的。
對,主子很需要他,謝九如是想。
他越想越覺得身負大任,本着為自家主子排憂解難的念頭,說話也多了些底氣:“主子,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那個誰,她到底哪好了呀。”
要實在不行,他就進宮把人打暈了帶走,他就不信自家主子這麽好的人,那顧皎真能放得下。
謝崇玉眼簾垂下,半晌,低聲道:“小九,你有即便抛卻一切也不可割舍的人嗎?”
“有啊。”謝九想也不想地答道,而後如數家珍地掰着手指,“主子、大公子、謝一……嗯還有暗營中的兄弟們。”
“每一個,都是我修習武功的意義。”
謝崇玉緩緩走到桌邊坐下,再次問道:“那若是,我和大公子同時遇險,而你只能夠選擇一個人,你該如何?”
“就不能,兩個都救嗎?”謝九睜大眼想了半天,半晌試圖掙紮道。
在看到謝崇玉眼中的神色後,他洩氣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要是情勢危急,或許根本來不及想,但不管選誰,事後都一定會很後悔很後悔的。”
謝崇玉閉上眼,道:“是啊,不管選誰,都一定會後悔。”
在聽到她放下的那一刻,或者是更早,他就知道,這份後悔不會随着時間而變淡,只會一點點地蔓延至心頭每一處角落,最後……浸沒他。
他毫無辦法,也不再有退路。
謝九再遲鈍,此刻也已經将謝崇玉的話對上了號,他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可是主子,南寧不能沒有你的。”
顧皎卻不一樣,沒了主子,她不也過得風生水起,絲毫看不出對他的惦念。
再者說了,雖然現在主子和大公子關系有些僵,但是每每南寧傳信之人來,他都會問起大公子的境況。
兄弟之間哪有隔夜仇呢,比如他和謝一,打了這麽多年,每每見面不也是該怎麽樣怎麽樣。
所以,主子應該不會因為後悔……一時沖動做錯事吧?
謝崇玉緩緩睜眼:“我知道。”
“但小九,我已經辜負了她,不能再多辜負一分了。”
他所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從來就沒有更改過,又怎麽可能再有旁人,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即便,她已經不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