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人群前方, 一道果決聲音響起。
話音落下,顧皎微愣,愕然擡頭時, 便看見君珩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慕晚命人圍守的圈子內, 獨身一人朝着她這邊走來。
她和他隔着人群相望, 他目光平靜而又深沉,仿若漫長無垠的夜色, 卻又帶着璨若辰星的光芒,流風回雪般映入了她的眼眸。
顧皎心中卻滿是驚撼,她想要阻止,卻知道已是來不及。
平息衆怒最好的辦法,她知道,他也知道。
可他選擇了先她一步說了出來。
當日許少卿離開時的情景浮現眼前, 她也終于明白了他那時所說的那句話。
——“若在內的人是你,我亦是這個選擇。”
他總是這樣, 似乎所做之事都本該如此,與她無甚幹系,但只有她知道,那簡短的一句話,有多麽重若千鈞。
她以為自己早已擔得起決定之下的後果,卻在他輕飄飄地走向千夫所指之地,自願受下所有罪責時, 心口處泛起了不可言狀的情緒。
與此同時, 君珩已然走近, 淡聲對衆人道:“左相之功有口皆碑, 諸位又何必相逼其後輩,若是朕也身入疫地, 可否換得爾等的安心?”
他視線掃過衆人,最後遙遙與她相對。
她皺眉望着他,再次搖了搖頭,試圖阻止他以身犯險。
以他的身體,根本抵不住的。
君珩卻亦是執拗地看着她,眼中無一絲退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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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可是言出必行?”有人遲疑着開口,語氣是明顯的不相信。
聞言,君珩朝顧皎極快地安撫一笑,而後輕輕移開了視線,平靜道:“朕自會證明。”
說罷,他再不看顧皎,轉過身,向着慕家軍和羽林衛築成的攔截之處走去。
顧皎下意識向前幾步,最終卻還是停下,眼睜睜地看着羽林衛在他身前散開,讓出了一條狹長的、僅夠一人通過的路。
她手指微蜷,和一側的慕晚對上了視線。
慕晚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負在身後的手揮了一半,卻又忽地頓住。
察覺到她的異常,顧皎順着她的視線朝後望去,卻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宴沉言。
他墨發松散,明顯是得了消息匆忙趕來,步履急促卻不帶一絲慌亂,對上她的眸光後,緩緩停了腳,沖她颔首一禮。
此時,原本望着君珩離去方向的百姓們也注意到宴沉言,細碎的交談之聲傳開,宴沉言只是靜靜望着他們,片刻後,微末的争論聲也淡了下去。
“宴相……”有人不自覺地開了口。
宴沉言神色堅毅而平和,在衆人皆沉默之時,朝着他們的方向深深地俯下了身。
“身為國之右相,未能及時免去禍端,以致今日之局,宴某有愧于諸位。”他聲音清雅溫潤,卻又帶了安撫人心的氣息,“陛下以身做表,宴某身無長處,又實在心下難安,若諸位信得過,可否讓宴某随陛下一同入內?”
語罷,顧皎望向宴沉言的目光中,便帶上了感激之意。
君珩于衆目睽睽下獨身而入,雖然能暫且平息風波,卻也兇險十足。但若安插旁人悄悄入內照拂,不被察覺還好,一旦暴露,這番以身犯險白費不說,怕是還會愈發激起民怨。
不管是她還是慕晚的人,入內都有可能出現差錯,但宴沉言不一樣。
甚至,他恰到好處說出的一番話,對在場的人來說,無異于是又一次的定心針。
但……
看着神色逐漸動容,随即緩緩讓開一條路的人群,以及步履從容地穿過人群,走向褚平街的宴沉言,顧皎輕嘆了口氣。
事已至此,她也知道沒有回轉的餘地,再是擔心也是無濟于事,轉而将視線落在了随着宴沉言的身影而移開的人群。
這個虧……不能白吃了。
不出所料,當真有一人神色警惕,悄悄打量着四周,暗暗地向後退去。
顧皎神色不變,悄無聲息地給人群中同樣注意到那人的懷安遞了個眼神,懷安心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不出片刻,人群內便傳來一聲痛呼:“你是何人!為何身上會帶了刀!”
“我沒有!明明是你——”
那人話音未落,便被懷安一記毫不留情的肘擊撞落在地,确認人暈了過去後,懷安才高喊道:“這人是奸細!”
随着這一聲的傳出,衆人下意識地避開了糾紛之處,被懷安壓下那人的面貌便顯現了出來。
片刻後,有人遲疑着開口:“這人似乎有些面生,之前從未見到過。”
聞言,其他人面面相觑,而後又有人道:“今日,便是他去家中找我,說要一同來此的。”
而後,開始有人附和道:“我也是。”
“我也一樣。”
“我還以為是不相熟的街坊,你們卻也都不認識嗎?”
顧皎在旁靜聽片刻,待衆人心中漸漸有了考量後淡淡喚道:“影夜。”
一道黑影落下,恭敬施禮。
“把人帶下去,查出今日之事可有人指使,所意為何。”顧皎垂眸,聲音卻少見地帶了冷然之意。
查自然是不必再查,總歸是逃不了謝家的手筆。
她要的,不過是讓這些百姓知道,這一次他們是被人利用了的棋子,也只有這樣,才會讓他們将對君珩的怨意轉為歉疚。
既然結果已無法更改,她能做的,也只是讓他此次之舉獲得更大的價值。
影夜将人帶走後,百姓也逐漸散去,懷安随意拍打了下身上的塵土,看着君珩離開的方向,欲言又止地想要說些什麽。
顧皎卻先一步開口:“懷安,麻煩你去趟顧府,将事情告知我父親,托他暫且協調朝中的諸類事宜。”
而後她看向慕晚:“慕将軍。”
“臣在。”慕晚亦是面色沉沉,沒等她開口,便果斷開口接道,“這裏有我,閑雜人等不會有機會踏進一步。”
顧皎微微颔首,再一次長長看向前方,眉心籠罩上一層不多顯露的憂慮,又極快地抹去。
她和慕晚對視一眼,在慕晚做了個“放心”的口型後,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
之後的幾日,顧皎大部分時間都守在了太醫院。
太醫們也都已知道君珩身入疫地的消息,更是步伐匆匆,院正發間的銀白都比以往更加明顯了許多。
藥方一副副配着,卻總是無甚起效,一日日熬着,顧皎心中也愈發沒了底。
慕晚每日都将君珩和宴沉言二人平安無事的消息命人傳來,讓她不要挂心。但是如今顧青行主持朝中大局,慕晚又帶兵圍守着褚平街,這些時日都疲累不已,她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每每想至此處,她都想回到清和寺,在謝長陵挾持她那會兒就廢了他。
但也只是想想,更多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發愁。
直到這日,一人神色匆匆地闖進了太醫院。
看清來人樣貌後,顧皎先是一怔,而後記起自清和寺回來後,似乎便一直沒再想起他。
“沈大人。”她起身道,語中有着淡淡問詢之意。
沈舟自是不會平白無故地來太醫院,他并沒有過多耽擱,朝顧皎匆忙一颔首便對走來的院正道:“臣有一方,或許對時疫有效。”
一語驚雷。
按捺着自己不多言添亂,等沈舟将一本邊緣泛黃的古籍交予院正,又與其餘幾位太醫交談過之後,顧皎望着眉眼間露出喜色的院正,在他眼中看到了她所期待的答複。
而後的事,便是快中有序了。
太醫們各自忙着去配藥,院正則是執筆在宣紙上筆速極快地書寫着什麽。
顧皎轉向站在一旁因匆忙奔來而喘息微緊的沈舟,猶豫一瞬,還是問道:“沈大人懂醫?”
她知道此時不該再多疑,可又着實心覺巧合,沈舟文武都有涉獵本就難得,若是還精通醫術,世間當真有這樣全才之人?
沈舟搖了搖頭:“臣家中曾藏有許多古籍,少時貪書,雖說囫囵吞棗,卻也隐約記得大致的書目,後雖家道中落,卻也多少留存了一些。”
“上次回京後,臣驚覺時疫之症似與書中曾提起過的一類有所相似,便和寧太傅告假回了趟故所,萬幸找到了此書。”
“你……一路未歇?”顧皎視線落在了沈舟風塵仆仆的衣襟上,不覺驚道。
她記得,他的家鄉離京甚遠,一個來回最快也得十幾日,算算日子,怕不是一直在奔波之中。
沈舟搖首輕笑,一揖道:“能盡一份綿薄之力,是沈舟之幸。”
顧皎還想多問幾句,卻忽地發現了随着他的動作,腕間露出的頗有些猙獰的疤痕,不由得一驚。
察覺到她的視線,沈舟忙後退一步,不着痕跡地放下手,用衣袖重新遮住了那處痕跡。
“沈大人的傷……”
“前些日子被茶水燙了一下,敷藥時又不小心将傷處磕到了桌角,擦破了層皮,如今只是看着嚴重些,娘娘不必挂心。”沈舟低聲道。
顧皎這才想起她曾讓懷安去試探的事,也知曉了那燙傷是因她而起,心下漸漸湧起些許愧意。
“怎麽沒好好醫治?”
話出口,方又記起清和寺不久便除了時疫之事,沈舟又哪裏顧得上這傷。
顧皎輕嘆口氣,同一旁的太醫要來了藥膏,又回身示意沈舟揭開衣袖。
沈舟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
再一次看到那傷痕,顧皎似有些感同身受地皺了皺眉,暗道這法子太過魯莽,以後再不可用了。
而後她小心地将傷口表面做了清理,又将藥膏敷上,嘆息道:“這藥膏本有消痕的功效,但過了這麽久,只怕效果甚微。”
這麽嚴重的傷,日後落下痕跡,幾乎是一定的了。
沈舟無甚在意地搖了搖頭:“無事。”
談話間,院正走了過來,掃過沈舟的傷:“沈大人這傷……即便放在武将身上,也不會太好過。您仍能這般沉穩,臣着實敬佩。”
“只是這些時日實在匆忙,一時顧不上它而已。”沈舟無奈一笑,“您擡舉我了。”
“院正……”顧皎看向院正,難得有些忐忑,既然他已經抽出身來,是否意味着……
“那本古籍着實珍貴。”院正轉向她,“雖說藥方并非完全用得上,但其中一味澤蘭,卻提點了臣。”
“藥已經配好熬制了,這一次,或許當真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