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臨近子時, 龍章宮燭火依舊未滅。
壓抑的咳嗽聲傳入耳中，顧皎睜開毫無睡意的眼，起身披上外衣, 推開門走到正殿門外, 輕輕叩響了門。
“什麽事？”君珩嗓音不似往日般清潤, 帶着多日未歇的疲累。
顧皎緩步邁入，回身關上門, 眸光落在緊鎖着眉批閱奏折的人身上，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動靜很小，卻還是驚動了原本專注落筆的君珩，他意外地擡頭，見到顧皎後眉頭皺得更緊，放下筆起身迎向了她：“這麽晚怎麽沒有休息？”
“我陪你待會兒。”顧皎走到他身側, 知道這些天因為時疫的事他松懈不下心神，也不欲多勸, 只是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
君珩揉了揉額角，沖她側頭一笑：“我沒事的。”
“我也不困，要不，幫你參謀參謀？”顧皎懶得聽他扯謊，看向了桌上堆着的小山似的折子。
君珩低笑一聲：“你若是不嫌悶，便随你。”說着便重新坐下，還另取了一支筆遞給她。
顧皎也不客氣, 拿過一本翻開, 看了兩行之後便打了個哈欠, 而後順勢将折子合上, 關切道：“餓了嗎？我去給你準備些宵夜。”
君珩探手将她手上的折子拿了過來，唇間泛起了柔和的笑意：“嗯……想吃你做的番薯。”
“等着。”顧貴妃大氣地應下, 當即起身出了門。
再回來時，君珩手邊的折子已少了許多，有幾本特意留出來的，正遞到懷安手中，低聲細細交代着什麽。
見顧皎用外衣包着泛着熱氣的番薯匆匆進來，懷安識趣地收好奏折走出了正殿，君珩亦是趕忙站起身，将番薯從她手上接了過來。
視線落在她被燙得微紅的掌心上，他剛要數落幾句，看見她亮閃閃的眸子卻還是沒說出口，無奈地揉了揉她的手：“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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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就那麽嬌貴了。”顧皎拾起一個剝開了些，遞到他嘴邊：“趁熱，快。”
君珩就這她的手低頭咬了口，熱氣撲在他眼邊，眼中有晶亮的碎光閃過。
顧皎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眼眸輕怔，下意識地擡手用手背幫他擦了擦：“又怎麽啦？”
按理說，都這麽久了，總不至于又因為一個番薯感動成這樣吧？
“有些燙。”君珩聲音微啞，怎麽聽怎麽蹩腳地解釋道。
燭火映照，細碎的暖光将他白皙如玉的面容暈得有些朦胧，顧皎微微擡頭望着他：“是因為太累了嗎？”
自打回來，因為遲遲研制不出壓制時疫的藥方，君珩也一直沒能好好休息過，他身上的傷本就沒好，得不到靜養下也一直斷斷續續地反複着，她每每問起周太醫他的身體狀況都忍不住皺眉。
君珩搖了搖頭，過來許久，才輕聲道：“我只是，還是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什麽？”顧皎心裏了然，但為了緩和他緊繃的思緒，依舊帶笑問道。
君珩将她的手收進掌中，低頭抵在了二人雙手交握之處：“不習慣一擡頭便可以看到你向我走來的樣子，還有……”
“以前總覺得再難過都可以一個人熬過去，可如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要見到你，那些難捱的情緒似乎都不可自抑地放大了。”
聽他斷斷續續說着，顧皎的目光卻格外柔和。
這正是她一直以來所期望的，他可以在她面前不那麽僞裝自己，可以試着一點點去依賴她，而如今聽到他這樣說，即便事态如此嚴穆，對她來說依舊是一種驚喜。
她佯做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就快努力習慣習慣，畢竟日後還有那麽久，你眼眶動不動就紅可怎麽是好？”
“要是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揉了揉君珩的頭頂，她在他身側坐下，拿起番薯和他一道吃着，一邊問道：“今日可有什麽進展？”
君珩轉向她答道：“壓制的法子已經找出來了，如今湯藥也都按時給病患送了過去，只是一直無法根治，還有幾個兵士不小心染上了病，不過慕晚反應很快，沒有牽連太多人。”
“你的傷呢？”顧皎接着問道。
君珩一怔，而後揚唇一笑：“已經好了很多，你別擔心。”
顧皎抿了抿唇，正色道：“阿珩，我知道國事要緊，可你自己也很要緊。”
“我擔心帝京的百姓，卻也心疼你。”
“我知道。”君珩聲音柔和得不可思議，“我心中有數，你放心。”
顧皎也知道多說無用，心中暗自思忖要不讓周太醫另開些助眠的藥來，餘光瞄到桌上堆放的奏折又輕嘆一聲摒棄了這個念頭。
她倚在他懷中，低聲嘟囔道：“好了，這麽晚了，快吃完去睡覺，我明早醒了喊你？”
君珩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事，他彎了彎眼：“若等你醒，怕是早朝都要誤了，你安心睡，我上完朝回來和你一起用早膳。”
“知道了知道了，快吃！”
……
在久久的僵持之勢下，很快便再起了風波。
沒過幾日，因遲遲尋不到時疫解決之策，染病之人逐漸恐慌起來，想要強行自褚平街闖出，雖當即被留守的慕家兵士制住，消息卻還是傳了出去。
君珩收到慕晚的口信後，天未明便趕了過去。
顧皎醒來後君珩已走了很久，她等了等，終究壓不下心中的不安，不顧懷安的勸阻出了宮，走到巷口時，她望着眼前站成一堆堵在路中的百姓，愕然停了腳。
然後，她透過人群看到了君珩，以及帶着親衛護在他身側，長劍出鞘的慕晚。
從此起彼伏的喧嚣聲中，顧皎漸漸聽出了百姓的來意。
這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留在褚平街內染病之人的親屬家眷，面對生死難料的血肉至親，在這一日日的等待之中，終于耗盡了耐心。
甚至——
“今天我們一定要進去，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救人，只是想耗死他們！”
“耗死？我看傳言不假，朝廷早就準備悄無聲息地在褚平街放火，人和時疫一起沒了，才能全了他們的大義！”
君珩眉心緊皺，沉聲道：“傳言？簡直荒謬至極。”
慕晚也冷冷開口：“若當真如此，我慕家的人在此苦守這麽久又是何必，看看他們的樣子，再想想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說着，她讓開了些，露出了身後那些兵士們疲倦卻又凜然的面容。
那人嗫嚅了一瞬，沒等他再開口，人群之中又有人出聲高喊：“公道自在人心！這是天災！是天譴！”
聽着剛剛平穩下來沒多久的局勢重新變得緊張，顧皎皺起了眉。
百姓之中，一定混進了別有用心之人，怕是今日這出戲，也是早有預謀。
這樣想着，她朝懷安使了個眼色，懷安也微微點頭，悄悄混進了人群之中。
那邊君珩不經意間擡眸，在看到人群之後的顧皎後，瞳孔忽地一滞，而後便染上了些不易察覺的焦慮。
他悄無聲息地和她對視一眼，不斷地用眼神示意她快些離去，顧皎也知道這時她出現在這裏也是無多用處，便輕輕颔首準備折返。
也是在這時，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回過了頭，看見顧皎後先是一愣，而後指着她道：“我認得她，她是左相的女兒，如今是宮中的貴妃娘娘！”
聞言，衆人紛紛回過頭，顧皎的身份并不算隐秘，此時她獨身一人，影夜雖跟在暗處，但長巷被情緒激厲的百姓圍堵，若是貿然動手，怕會做出魚死網破之舉。
顧皎也心知此間糾結，置于身後的手輕輕搖了搖，帶着制止的意味。
人群之中已再次起了喧嚣。
“抓了她！讓她也染上時疫！”
“讓她也一同被困在褚平街內！太醫院不敢不盡力，我們的親人就有救了！”
“抓了她！”
有人開了頭，本就抱着絕然之心的百姓便漸漸被挑起了憤怒和仇恨的情緒，寥寥幾句，原本與兵衛對峙的人群調轉了方向，紛紛朝着顧皎的方向逼近。
顧皎腦中幾個思量飛速轉過，下意識想要轉身時，剛剛邁出一步卻又遲疑地頓住。
此番即便是逃了，也不過是在百姓的氣頭上火上澆油，再想要平息怒火，就更難上加難。
而且……她匆忙瞥向已然握住劍柄，神情肅穆将要對兵士下令的慕晚，和被慕晚死死攔住，眉間緊皺想要沖過來的君珩，心中低嘆一聲。
不能走，如果當真讓慕家的人和民衆起了沖突，那便再難收尾了。
于是，顧皎轉過身，坦然對上了以為她要逃從而加快了步伐的人群。
這一轉身，也如她所預料的那般，讓衆人疑惑地慢下了腳步，而後在距她七尺開外之地緩緩站定。
本打算潛伏人群之中抓出挑撥之人的懷安本做好了暗中使絆子，讓顧皎順利離開的打算，此時見到這一幕不由得心焦不已，卻也不敢妄動，只得瘋狂地給顧皎使眼色。
顧皎卻從容一笑，不疾不徐道：“大家稍安勿躁，我知曉諸位憂心親眷，今日之事本也是關心則亂，但此刻，可否暫且靜下心來聽我一句？”
“我們一介草民，自是不如貴妃娘娘博學多識，那些所謂大局為重的道理，我們不信也不屑去聽。”一人冷嘲道。
顧皎淡笑自如地接道：“若諸位信不過我，那可願意給我父親幾分薄面？”
提起顧青行，一時間竟也沒人再出聲諷刺，即便是在這種境況下，顧皎也不由得暗中為自家爹爹的名望由衷感慨了一番。
而後，她緩緩提議道：“諸位不是懷疑太醫院并未盡心嗎，太醫院諸位大人早已不眠不休了數日，大家盡可推出幾位信得過的人，與我一道入宮查看，如何？”
衆人眼神彼此交流了一番，而後一位年紀稍長的老者開了口，語調也是難得的謙恭：“娘娘，并非我等不信，而是如您所說，關心則亂，如若不能給出一個準确的時限，我們依舊無法安心。”
“這個……”顧皎不由得苦笑一聲，時限，怕是太醫院院正在這兒都沒辦法給出确切的回答。
“是不是只要能給出讓你們安心的條件，便可以消去你們的猜疑之心？”思忖片刻，她問道。
在得了老者肯定的答複，其他人也沒有提出反對後，顧皎點了點頭。
“好，我——”
“朕與爾等親眷同留褚平街，這個條件，可能讓你們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