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原本好端端的夏祀, 經此一遭卻不得不借人家清和寺的地方給兩位傷員養傷。
考慮到也不好總是耽誤人家僧衆接待香客,宴沉言便提出他和朝臣們先行回京,過幾日等君珩二人傷勢好一些, 再由慕晚将其餘的人護送回去。
人少了一大半, 住持便騰了處僻靜的院子讓幾人暫住, 離正廟所在之處較遠,無人打擾也更方便靜養。
顧皎誠懇地向住持道了謝, 又去看過已然醒了過來的沈舟,回到住處時便見君珩扶門站着,遠遠地朝她偏頭一笑。
快要入秋,白日便漸漸短了,漫天霞光之中,君珩的身上似鍍了一層金黃, 但清瘦的身形還是讓她皺起了眉。
“你就不能安生待着?”她快步走過去将人扶住,一邊數落一邊在座上墊了個墊子小心地讓他靠好坐下。
“你出去很久, 我擔心。”君珩擡頭望着她,眼眸裏流光浮動,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吸進去一般。
顧皎故意拽了拽他的墨發:“我這麽大個活人還能丢了不成?”
說着,她俯身拉開他的衣襟,仔細查看了傷口沒有裂開的跡象,才安心地将衣襟攏上。
做完這一切,她擡眸看了眼君珩, 不期然地看到了一抹一閃而逝的紅暈, 她忍不住逗他:“你又在想什麽?”
他好似不經意地別過頭, 輕輕咳了一聲, 末了,像是故意岔開話題般道:“宴相他們已經走了?”
“嗯, 讓羽林衛跟他們一道,反正有阿晚在這兒,也不用留太多人。”顧皎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手給君珩梳着發,他方才沐浴過,微濕的發格外柔順,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還夾雜着些許藥香。
顧皎頗有些納悶,這人怎麽像是被藥浸透了一般。不過倒也不完全是苦意,藥材獨有的香味和他身上慣用的龍涎香交雜在一處,習慣之後倒還有些說不上來的好聞。
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君珩這些時日格外依賴她,她無奈之餘也不自覺地依着他,現在再想起之前懷安請她去龍章宮那次,她在路上百般糾結會不會被他為難的情形,不免生了些好笑。
早知道這樣,當初何必糾結那麽多,不過……那會兒他可還是板着臉拿話刺她,硬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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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皎這邊追憶往昔,君珩情緒卻有些低落,見她不再作話,他便低低地開口道:“懷安說,你去看過沈舟?”
“嗯……哪次?”顧皎随口回道。
話出了口才覺出不太對,讪讪一笑:“他傷得也重,好不容易才撿回來一條命,你又不方便親自去,于情于理我總不該放着人家不管才是。”
而且她也沒留多久,沈舟身邊那個小童似是對她有意見,進門後不大的功夫便有意無意地瞪了她好幾眼。
攔下了強撐着要給她行禮的沈舟,又慰問了幾句後她便離開了,不過看沈舟的樣子,這遭也的确去了大半條命。
想到這裏,顧皎“哎”了一聲:“潛入寺中放火的人倒是依舊沒有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趁亂逃了,其實回想起來,當時許是不該匆匆出寺的。”
也是沈舟的傷勢太過吓人,讓她也微慌了神,不過說到底還是大意了些。
“你不覺得……”君珩抿了抿唇道:“沈舟傷得太過巧合了嗎?那處齋院有數位大臣,怎麽偏就只他一人遇上了刺客?”
顧皎停下了在他發間的手,猶豫一瞬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他的傷做不得假。”
那兩處傷口,沒一處留了手,都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但凡他沒能撐到來找他們,現在怕是都能給他收屍了。
“如果是棄子……”顧皎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沈舟的才能你也看在眼裏,謝長陵不該拿這樣的人當棄子。”
君珩定定看着她,半晌道:“你為何總在維護他?”
顧皎先是一愣,而後不輕不重地拽了拽他的發,無奈一笑:“我只是不想平白冤枉一個人而已,何況,你忘了我們和他是怎麽認識的嗎?”
“如果他真是謝長陵的人,當時只要袖手旁觀……”想到那個可能,顧皎下意識止住了話頭,又改口道:“所以你想啊,大費周章地做出這一局,是不是有些沖突了。”
聽了她的話,君珩沒有反駁,也沒有答話,微微垂下了眼。
顧皎想了想,從身後環住了他:“你若是實在不放心,那日後我們防着他些,可好?”
君珩低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可是皎皎……我不喜歡他。”
“每次見到他,我心頭總是會湧上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就像是……他會讓我失去你。”
顧皎側頭看向他:“為什麽?”
“我不知道,”君珩自嘲一笑,“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我這樣沒有任何理由地去讨厭一個人。”
“我本不想對你說這些,可是他這次受傷你下意識為他擔心的樣子,卻讓我再一次不确定起來……”
沉默許久,君珩微有些沙啞道:“對不起,但我——”
“好了,沒事的。”顧皎打斷了他,将頭埋在他頸邊,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怎麽還把自己搞得這麽委屈?”
“你不會覺得我無理取鬧嗎?”君珩悶聲道。
聽罷,顧皎擡起頭,低低地笑出了聲:“阿珩,我不需要你是完美無缺的。”
“你可以生氣,可以不講理,也可以适時發洩你的情緒。”她語調輕柔,“這些無傷大雅的問題,每個人都會有,你為什麽不可以有?”
說罷,顧皎眸光微深,又緩緩加了一句:“只是有一點……不牽連傷及他人。”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君珩眸光微微一顫,而後擡頭看向了她。期間顧皎不着痕跡地注視着他的神情,卻并沒發現什麽異常。
她也不急,只是靜靜地等他開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他說些什麽,但是她想,不論是什麽,如果他肯說,她便信。
君珩卻什麽都沒有說,他回身與她對視了許久,才輕聲道:“我知道了。”
顧皎猶疑了一瞬,卻也知道此時再多問也是徒然,便如常一笑:“不說這些了,阿晚方才上香去了,等她回來我們一道用膳?”
“嗯。”君珩緩緩垂下眼簾,低聲應道。
——
山中的日子是清閑的,相比于被軍醫再三強調卧床修養的君珩,只是脖子上有幾道幾乎已經愈合了傷痕的顧皎,便閑逸了許多。
晨光熹微,寺外的石階上沾着晨露的濕意,樹梢上翠鳥清啼,暑氣早已褪去,正是怡然舒适的時候。
身後是郎朗誦經之聲,顧皎伸了個懶腰,只覺得整個人都舒朗了起來。
是該抽空多出來散散心,她想,總是身處繁華之所,免不了會心浮氣躁。
身後忽地響起了輕淺的腳步聲,顧皎順着聲音回頭望去,正想着是不是慕晚,看清來人後卻有些意外地頓住了。
“沈大人?”
沈舟面色仍舊有些失血,步履也不似以往那般沉穩,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朝她綻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顧皎猶豫了一下,還是向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在了他頸邊被細細包紮着的傷口處,腦中又想到了當日見到他一身是血的樣子,不由得“嘶”了一聲。
沈舟察覺到她的情緒,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手随即擋在了傷處:“吓到你了?”
“沒,”顧皎搖頭一笑:“看大人的狀況,比上次見面時好了些,也讓人能放下心了。”
“臣亦沒想過還能醒來,本以為……”沈舟淡笑着撇開話題,“說來,前些日子身邊書童沖撞了您,今日既得見,是該與您賠個罪。”
顧皎一笑:“人之常情罷了,換做是我,說不準比他還急。”
幾句言罷,也沒了其他的話題,二人都沉默了下來。
林間清風拂過,顧皎的長發微微散開,朝沈舟那一側揚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覺得沈舟就要擡手觸碰到那些發絲一般。
“陛下也快醒了,我便先告辭了,沈大人也回去歇着吧,養好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說罷,顧皎将頭發向耳後攏了攏,提步便要越過沈舟向寺內走去,擦肩之時,卻聽見他低低地問了一句話。
“臣瀕死之際,似乎曾聽到過娘娘的聲音,醒來後卻只餘空茫之感,娘娘可願為臣解惑?”
顧皎停了腳,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其中最清晰的是——
沈舟莫不是還沒徹底清醒過來,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君珩提出對沈舟的介意後,她也仔細想了想和沈舟的幾次相處,這一想倒是也覺出了些微的違和之處來。
她往日裏随性慣了,沈舟的性子讓她覺得舒适,她待他便也是如寧斐之等好友一般,但……沈舟呢?
她從未見沈舟和誰尤為交好過,可在她面前,他卻似乎總是多了幾分例外。
結合君珩的想法,顧皎便隐隐猜測,或許沈舟對她是有些好感的,但這份好感因為二人身份的關系,便注定了他不能也不會宣之于口。
不過這畢竟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也不好直白地去找人家求證,所以也沒把這看做一件特殊的事。
誰還沒個動錯了情的時候,沈舟那樣的人自然也不會因為這些而亂了分寸,不提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可是……誰承想他會突然搞這一出?
別的不說,身為臣子,對有着貴妃之名的她說這種話,怎麽想都不是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吧!
顧皎咳了一聲,佯裝沒有聽見再次準備離開,沈舟卻沒有領會到她的一片苦心,他倏地轉過身,拉住了她的衣袖。
在顧皎驚了一瞬不知該作何反應的時候,他仿似用盡力氣般開口道:“如果,如果我這次沒能醒過來,你可會有一點傷心,哪怕只是一點?”
顧皎:……不是,她和沈舟見面次數加起來也不過幾次,他怎麽突然就一副對她情根深種的樣子了啊?
——還是說,她在什麽不知道的時候,像當初與君珩那樣,又一次不小心招惹到了沈舟?
今日果然是不宜出門的。
“那個……沈大人。”她小心地将袖子拽出,慢慢地說出想了許久的措辭:“你經綸滿腹,前路皆是坦途,又何必困于兒女情長之中?”
随着她的話,沈舟眼底漸漸漫上了些許哀寂,他卻只是定定地站着,長久地凝望着她。
末了,顧皎字斟句酌,委婉道:“今日之事,我便當不曾聽到,你也不必介懷——”
“是我介懷,還是娘娘介懷?”
顧皎:……跟聰明人說話真的是太耗費心力了。
一語說罷,顧皎這邊還在飛速想着回應之法,沈舟卻已經主動退開了一步。
“是臣傷重太過,亂了心神。”他又恢複了往日那般進退有度的樣子:“不會再有下次了。”
顧皎錯愕地擡眸看向他,心底突然有些酸澀。
沈舟微微俯首,而後移開目光,從她的身側走過,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許久,顧皎才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情之一字,向來便擾人,只希望他能早些看開了。
但是……心底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感覺,她抿了抿唇,再次看了看沈舟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