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一國之君, 也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候嗎?”
謝長陵唇角噙着一抹笑,望着剛剛撐起身,半跪于地的君珩, 眼中透出寒涼之色。
另一邊, 影夜加快劍勢, 強行逼退與他纏鬥之人,而後掉轉長劍, 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刺向謝長陵。
謝長陵察覺到了劍氣的逼近,卻沒有半分閃躲的意思,在劍即将觸到他身體之時,一個蒙面人從空中躍下,行雲流水地将影夜的劍勢擋了回去。
“好了,都停手吧。”他淡淡道, “小九,你先離開。”
蒙面人瞪了眼影夜, 見他已經匆匆趕至君珩身側将他扶起,便再一次躍身,幾個輕點便消失在了衆人視野中。
君珩眸光始終緊緊鎖在謝長陵橫在顧皎頸側的劍身上,垂着的手不自覺握緊成拳,謝長陵從容地望着他的神色,唇邊的笑意卻愈發幽冷。
而後,謝長陵舉起未持劍的手, 緩緩做了個手勢, 方才和影衛纏鬥的幾個暗衛在他身後依次站定, 手中各持一把精巧的弩箭, 對準了君珩的方向。
就當二人肅然對峙之時,顧皎不着痕跡地将頭向遠離劍身的方向偏了偏。
“那個……謝公子。”她試圖緩解一下這個頗有些你死我活的氣氛。
“有什麽話大家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弄刀弄槍的多傷和氣啊。”
聞言,謝長陵側眸看了看她,頗有些譏諷地低笑一聲:“顧小姐,這裏似乎沒你說話的份吧?”
顧皎默然,哎不是,他劍都架她脖子上了,還不讓她說話,這算個什麽理?
不是她說,明明是親兄弟,謝長陵和謝崇玉差得可不止一星半點,起碼謝崇玉不論情緒起伏多大,在人前總是一副溫潤謙遜的樣子,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來。
至于謝長陵……他幾乎都要把“我不是什麽好人”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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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她。”君珩冷聲道。
謝長陵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于是他也便真的笑了:“陛下說笑了,如果要放,我又何必擒下她呢?”
“如果不是顧小姐阻攔,方才那一劍便已經要了你的命,這麽算來,還是我虧了。”
“你說是嗎,陛下?”
顧皎聽着他的話,句句都不懷好意,又見君珩面色愈發霜白,也顧不得身前的劍了,直接轉頭看向謝長陵,低聲道。
“君家是對不起謝家,但那都是君璟犯下的錯,你對他咄咄逼人算個什麽意思?”
因着她的動作,鋒利的長劍在她頸上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痕,血絲漸漸滲出,染紅了君珩的雙眸。
他向前走了一步,緊緊盯着謝長陵的眼睛道:“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嗎?我如今就在這裏,放了她,我随你處置。”
“不行!”顧皎咬着牙瞪向君珩:“你是不是傻,他謝長陵要殺我或許只是說說,換成你才是必死無疑。”
“哦?你怎麽知道,我殺你就只是說說?”謝長陵輕笑一聲。
顧皎不躲不避地對上他的目光,言辭堅定:“就憑我差點嫁給令弟,算嗎?”
她知道這時候提謝崇玉太過卑鄙,但是她沒辦法,她太了解君珩了,即便隔着這麽遠也能看出他現如今理智已然趨近于潰散的邊緣。
再讓謝長陵要挾下去,他怕是真能舍出一條命來。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因為崇玉而對你手下留情?”謝長陵語調漸冷:“再者說,世間女子這樣多,顧小姐便真就如此篤定,他非你不可嗎?”
“那你便殺了我啊,躲在我身後算什麽本事?”挾持說成掩護,顧皎愣是把兩人的關系掉了個轉。
謝長陵氣極反笑:“真該讓崇玉看看,他遲遲放不下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勞煩謝公子順道幫我給他帶個信,便說他兄長的性子不讨喜得很,他平日裏也該多留心才是。”顧皎誠摯道。
見謝長陵額頭青筋微跳,顧皎做出一副“有能耐你就殺了我”的樣子,而後悄悄給影夜遞了個眼色。
——帶君珩走。
君珩也看出了顧皎的用意,他知道她所做出的權衡,謝長陵說得再狠,卻對她并沒有明顯的殺意。
但是……他不敢賭,尤其是在賭注是她的時候。
擡手攔下影夜欲護他離開的動作,君珩直直看向謝長陵,再次開口道:“放了她。”
謝長陵并非意氣用事的人,顧皎的話雖說讓他分了一瞬的心,卻也只有那一瞬。
“謝一。”
謝長陵身後走出一個暗衛,向他微微俯首,而後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把軟劍。
“陛下,我也不為難你,三刀六洞,若你能盡數受下,我便放了她,如何?”
顧皎眼睫一顫,剛要說什麽,謝長陵手中的劍又逼近了一分。
“貴妃娘娘。”這是謝長陵第一次對她用這個稱呼,“刀劍無眼,可要當心了。”
顧皎眉心緊鎖,卻也認真思索起自己要是“不小心”撞到劍上後生還幾率有多大。
——不管了,不撞怎麽知道。
“我答應你。”
正當顧皎咬牙下定了決心時,沒有半點猶豫的聲音響起,她眼睫一顫,下意識擡頭望向君珩。
見她看來,他竟還牽了一抹笑出來,而後輕輕地沖她搖了搖頭。
顧皎奇異般讀懂了他的意思——他在讓她不要沖動。
可他自己又在做什麽?他答應了謝長陵的三刀六洞,又憑什麽來勸她別沖動?
“阿珩,你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到,你是想食言嗎?”
他明明答應了她,要成為天煜的明君,讓她看見一個河清海晏的天煜。
“我不會死。”君珩眸光堅定而果決,“你相信我……我會活下來的。”
言罷,他別開眼不再看顧皎,對謝長陵道:“動手吧。”
随後,沒等顧皎開口勸阻,謝一已經提劍而上,影夜眸中淩厲閃過,劍鋒一轉就要沖上去,卻被君珩低聲喝止:“退下!”
“謝長陵!”顧皎勸不住君珩,只得轉向謝長陵,“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走出這一步便再也沒法回頭了!”
謝長陵看着君珩,唇角輕勾:“回頭?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回頭。”
話音未盡,謝一已經行至君珩身前,長劍緩緩擡起,君珩緩緩垂下眼眸,輕聲道:“閉上眼。”
這一句是說給顧皎聽的。
顧皎知道,但她又怎麽能不看。她心焦無比,此時此刻卻什麽都做不了。
如果君珩死了……
眼中泛上紅意,她發狠般道:“謝長陵,算我求你,江山也好天下也罷你通通拿去,別傷他的性命。”
“真可惜……我想要的,偏生只有他的命。”謝長陵淡淡道。
“噗”地一聲,長劍刺入身體的聲音傳來,顧皎心頭亦是一顫。
她驚然望去,卻見劍身已然穿過君珩的腹部,随着鮮血的流出,他額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卻咬着牙沒有發出一聲痛呼,見她看來,甚至還對她安撫地笑了笑。
“阿珩!”顧皎心頭一縮,極力想掙開謝長陵的束縛,卻終是徒勞。
謝一面無表情地抽出長劍,随着君珩猛然一顫的身軀,平靜道:“兩洞。”
而後,不帶一絲停頓地,又是一劍刺出。
——“四洞。”
劍身撤出,君珩也随之晃了晃,本就偏白的面容更是再無一絲血色,他輕咳幾聲,而後擡手擦去唇邊血沫,帶着無限眷戀地看向了顧皎。
看着第二劍的位置,顧皎已經徹底明白,今日種種,皆在謝長陵的謀劃之中。
三刀六洞,兩刀皆不致命,卻是步步逼近,他是在以此折磨君珩,但最後那一刀……
是在心口。
謝長陵從沒想過給君珩活路。
君珩幾乎是拼盡全力才讓自己不至于就此倒下,但他也知道,這便是最後了。
強自從顧皎身上收回視線,他甚至是淡漠地看了眼謝一手中已經沾滿了血的劍,并沒有感覺到恐懼,只是有些遺憾地想——她才剛剛接受他,真可惜,只有這樣短的時日。
他希望她為他難過嗎?君珩有些失神地想,似乎希望,卻又似乎不那麽希望。
最好……只是有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
謝一和謝長陵對視一眼,第三劍便要出手,卻在即将刺進君珩心口處時被一股勁力打偏。
謝一立即擡頭看向來處,那人卻快他一步,在他始料未及時已然欺身而上,一掌拍在他的胸口處,将他逼退幾步後,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君珩。
沒等君珩擡頭,那人又是毫不留情地在他後頸處重重一擊。
君珩本就是強自支撐,而今根本來不及掙紮便暈了過去。
看清來人後,顧皎長長地出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就不能來得再早些嗎?”
方才心神激蕩下,她差點就想和謝長陵拼命了。
将人交給影夜,那人沖顧皎眨了眨眼,而後悠悠然地轉身面向謝長陵:“謝王爺,久仰了。”
謝長陵面色微沉,卻也沉着地接口道:“久仰……慕将軍。”
慕晚一襲銀甲,暗紅色的披風烈烈,目光清亮若冰,又帶着讓人難以忽視的凜然之氣。
她嘆了口氣:“遠在山腳下便聽見這邊熱鬧得很,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慕将軍怎知,不是早了一步呢?”
慕晚一笑:“哦?不巧,我目前還沒有換一個君主輔佐的心思。”
說着,鐵騎踏過的聲音響起。
慕晚像是剛剛想到什麽,溫和道:“羽林衛的确是欠缺了些,不知我這慕家軍,有沒有資格與王爺帶來的精銳拼上一拼?”
“慕将軍這是要和我魚死網破嗎?”謝長陵亦是一笑,“可別忘了,還有一人的性命在我手裏。”
“貴妃娘娘于夏祀之時遇險,臣來遲一步未能護得娘娘安危,深表遺憾。”慕晚絲毫沒有要救顧皎的意思,悲不自勝地扼腕道。
而後,她神色一改,輕松道:“王爺,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局面嗎,陛下已經沒了意識,你想威脅我,也得看我受不受你的威脅。”
君珩脫險後,顧皎的理智也漸漸回歸,聽出慕晚用意後立即做出沉痛的表情,對謝長陵道:“你看,剛剛讓你收手你不聽,現在好了,來了個油鹽不進的,我們只好一起死了吧。”
謝長陵眼角一抽:“閉嘴。”
“不過……畢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若非萬不得已,慕某也不想把事做絕了。”慕晚負手而笑:“不如這樣,你我各退一步,你放了貴妃娘娘,而我則放你離開,如何?”
林中靜了下來,慕晚也不着急,自若地撣了撣身上趕路的灰塵,等着謝長陵的答複。
謝長陵沉默許久,而後道:“我憑什麽信你?”
“就憑這樁交易成與不成,都于我無礙。”慕晚懶懶道:“你手上的把柄威脅不了我,可我卻能擡手定你和那些屬下的生死。”
“怎麽想都是我吃虧些。”
謝長陵看了眼影夜扶着的雙眸緊閉的君珩,眼中浮現些許不甘,而後閉了閉眼:“我會在下山後放了她,你的人一個都不能跟着,否則我決不會手軟。”
慕晚眉間一挑,正要說話,卻被顧皎搶先接口道:“一言為定。”
說完,顧皎小心地伸出手指将謝長陵的劍推開了些,粲然一笑後将他方才的話還了回去:“刀劍無眼,謝大公子,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