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從寧府出來, 顧皎走在長街上,周遭的景物落在眼中,其中的繁華與熱鬧卻仿佛格外遙遠。
謝家從未有造反之意, 那莫須有的罪名, 卻逼死了謝霁夫妻, 甚至,二人連死都沒能見到彼此最後一面。
在這樣的仇恨面前, 所謂情愛,太過不堪一提了。
若她是謝崇玉,又能有什麽其他選擇呢?
而曾經的南寧王妃,那個生于江南的溫婉女子,如若當初的幾位皇子都死于她手,又該是怎樣的恨意, 才支撐着她以這樣的方式來宣洩呢。
想到這兒,顧皎心下一顫, 加快腳步朝宮中趕去。
她忽然記起,自己曾無意間到過一個無人居住的宮殿,錦時卻很快拉她離開,在她問起原因時,吞吞吐吐地解釋說先帝不許旁人踏足這裏。
如果她的猜測是對的……
站在宮門前,她擡頭看向那個已經有些破敗的匾額。
重華宮。
門外無人看守,也并沒有落鎖, 她靜立許久, 推門而入。
久無人居的庭院內, 半身高的雜草無人打理, 蛛網散在四角,憑空添了許多凄涼。
顧皎走進正殿, 環顧四周,希望從中找到些曾經居住之人的痕跡,卻訝然發現,殿內的陳設,并不像是棄用多年的樣子。
茶具器物皆是雙份,除了積攢下的灰塵外,并沒有其他的髒污雜亂之處。
衣架上甚至還挂着一個明黃色的大氅,上面的龍紋昭示着所有者的身份。
Advertisement
她倏地生出個荒唐的猜想,在程嘉柔死後……昭元帝并未封存她曾居住的宮殿,而是,一如往日般在此落榻。
可是……這又算什麽呢?
斯人已逝,再多的寄托也不過是虛無,可若當真愛之入骨,又怎麽會讓她落得個那樣的結局。
誰的命不是命呢。
她閉了閉眼,想起寧斐之的話。
君珩,他不曾向她透露過的那些過往裏,究竟還藏了些什麽?
那位被絕望浸染的柔妃娘娘,當真沒對他下過手嗎?
“喵——”
身後傳來的叫聲吸引了顧皎的注意,她轉過身,驚訝地發現了一只通體白皙的貍奴。
它個頭不大,大概是沒人喂養,毛色也有些發暗,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
顧皎蹲下身,伸手試探性夠向它的頭,它乖巧地擡起腦袋在她手心蹭了蹭,又細軟地叫了幾聲。
她自小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便将它抱在了懷裏,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宮殿,低嘆一聲,走了出去。
……
“錦時,有沒有吃食,拿一些過來。”剛踏入玉露宮,顧皎便揚聲喊道。
在看見殿內的君珩時,她忽地一怔。
“回來了?”君珩聞聲擡頭,唇角剛剛勾起一抹笑,視線卻僵在了她懷中的貍奴身上。
顧皎沒有想到會這麽快便見到了君珩,剛剛知曉那段往事的她,尚且沒有理清自己的思緒。
她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什麽異常,手指卻無意識地在貍奴身上摩挲了幾下。
可能是用了些力道,貍奴受驚,掙脫了她的手從她身上躍下,鋒利的爪子在她手背上留了幾道劃痕。
見狀,君珩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看見微微滲出的血跡後忍不住皺了眉。
“沒事。”顧皎搶在他之前開了口。
剛剛撓了她一爪子的罪魁禍首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錯,怯生生地又朝這邊挪了過來。
卻不是沖着顧皎,它略過她直直走向了君珩,試圖蹭到陛下尊貴的衣角。
即便心緒微沉,顧皎也無奈地露了個笑出來,這年頭連這小家夥都會趨炎附勢了嗎?
被趨炎附勢的陛下卻向後微微退了一步。
下一瞬,貍奴被懷安提溜着後頸抓了起來。
“娘娘,您這是去哪了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懷安的語氣,居然有些小心翼翼。
顧皎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柔妃的事情瞞下。
“只是去了趟寧府,和寧斐之閑聊了一會兒。”
懷安還想開口,卻被君珩打斷。
“還未用膳嗎?”
她想起自己剛剛進門時的話,笑着搖搖頭:“路上碰到了它,像是餓了許久了,就想給它尋點吃的。”
懷安快速接過話:“那奴才帶它去小廚房,娘娘您歇着就好。”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抱着貓關上了殿門。
顧皎疑惑地轉頭:“懷安怎麽有些怪怪的?”
君珩淡淡道:“他一向如此。”
說完,他又看向她手上的傷,皺眉道:“要不還是讓周太醫來一趟?”
“等他過來,連傷痕都瞧不見了。”顧皎好笑道。
“不是托錦時帶了信,說我離宮一趟嗎,怎麽又過來了?”
君珩神色帶了些不自然,他微微垂下頭,過了會兒才輕聲道:“來。”
顧皎不明就裏地被他拉到妝臺前坐下。
君珩猶豫了下,拿起一把木梳,對上鏡中顧皎的目光時,臉色紅了紅。
“陛下這是要為我梳妝?”顧皎笑着開口。
君珩輕輕別過眼:“可能不太好看,要是……”
他話到一半,顧皎已經伸手将發簪摘下,墨發傾瀉而下,有些垂落在君珩擡起的腕上,竟有幾分缱绻之意。
她側頭而笑:“那就有勞阿珩了。”
君珩怔了怔,眸中也有了清淺的笑意。
“好。”
君珩生疏地攏好她的發,用梳子一點點梳開,眸光專注而認真。
看着他的樣子,顧皎原本紛亂的心漸漸平和了下來。
“你……能不能閉上眼?”好不容易将頭發梳順了,君珩小聲道。
妝鏡将二人的身影映了出來,君珩稍一擡頭,便能在鏡中與她相視。
“為什麽?”顧皎見他額上生了汗,明知故問道。
君珩:……
“不閉也行。”
從他語氣中聽出了些緊繃的感覺,顧皎眼中都是笑意,緩緩閉上了眼。
……
“會疼嗎?”君珩小心地問。
“不會,誰教的你梳頭?”
看他的手法,就知道是新學的不久。
“懷安。”君珩輕咳一聲。
顧皎勾了勾唇角,她就知道。
懷安教君珩的是最簡單的樣式,但即便這樣,君珩也還是折騰了半天才弄好。
松松垮垮地挽了個發髻後,顧皎将手中的發簪遞給了君珩。
君珩沒接。
顧皎疑惑了一瞬,就看見他手上多出了個發簪。
……有些眼熟。
君珩沒給她細看的機會,就已經匆匆地在她發上簪好。
顧皎壓下他的手,偏過頭仔細端詳了一番,終于認了出來。
“這是——”
“我出去一下。”君珩立即轉過身,卻被顧皎眼疾手快地拉住。
她笑意明朗,擡手撫上發簪,道:“什麽時候買的?”
君珩抿了抿唇:“那天回來的路上,你說想嘗嘗街邊的糖酥。”
顧皎稍作回憶,想起花朝那日,她的确是說過這話,本是要自己去買的,君珩卻先她一步下了馬車。
當時她還納悶,他怎麽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回來,卻原來,是去做這個了。
這發簪,正是他們最初去的攤位上那個,當時攤主以為她是男子,還勸她買了送心上人。
好像還提了什麽“同心同結”之類的詞。
這人沒等人家說完就走了,卻又背着她悄悄将東西買了下來。
“那時,我們不是還沒有……”
……定情。
君珩避開她的眼神,輕聲道:“我只是想,萬一用得到呢。”
顧皎靜靜望着他,然後忽然向前一靠。
君珩措手不及,卻還是下意識地接住了她。
清雅的龍涎香氣味籠罩全身,顧皎埋首在他肩頭,悶聲道:“下次不許這樣了。”
君珩眸色微黯:“你不喜歡嗎?”
還是他自作主張,讓她不高興了?
顧皎極輕地掐了他一下,而後又揉了揉那處地方。
“阿珩,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虧欠了你。”
他的情誼太深,讓她動容的同時,卻又不知該如何償還。
君珩身體微僵,而後低聲道:“都是我心甘情願。”
所以……不需要歉疚。
她願意留在他身邊,于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成全。
顧皎擡起頭,認真地看着他:“所以,我還要對你更好些才是。”
君珩微怔,而後柔和一笑:“你待我,已經足夠好了。”
這段日子,仿佛一場美夢,他每每睜開眼,都會惶恐是否是夢醒之時,只有在看到她後才能漸漸安下心來。
所以今日才會忍不住來玉露宮等她,即便沒有發簪的事,他也想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即便是等待,也帶了希冀的欣然。
顧皎不再開口,只是用力地抱住了他。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将自己的情緒傳達給他。
君珩由她抱着,眸中滿是溫柔。
就這樣依偎了會兒,顧皎松開他,察覺自己有些失态,清咳一聲:“懷安怎麽還不回來,我去看看。”
君珩想要拉她,卻比她慢了一步,顧皎一推門,正正看見了想要藏起來的懷安的背影。
“懷安?”
懷安還抱着那只貍奴,頗有些僵硬地轉過身,面上難得露出了幾分窘迫。
“怎麽不進來?”顧皎自然不會懷疑懷安居心不良,但是,一向穩重自持的他,怎麽做起聽牆角的活兒了?
視線放在他懷中,貍奴微微打着呼,應該是吃得不錯,身上的毛也像是被簡單擦拭過,不再像方才那麽淩亂。
“奴才剛剛摔了一跤,身上髒,不太方便進去。”懷安低聲答道。
顧皎看了又看,也沒看出他哪裏髒了,便抱臂站在他面前,頗有幾分看看他到底賣的什麽藥的意思。
“把它給我就好,你去換身衣服。”說着,她伸手欲接過貍奴。
懷安面上更顯為難:“這貍奴性子野,怕傷了您,還是……”
“進來吧。”君珩在身後淡淡開口。
顧皎回頭看他一眼,莫名覺得,他和懷安似乎有事瞞了她。
懷安猶豫一瞬,咬咬牙走了進來,卻只在門口站着,不再像以往一般忙前忙後。
顧皎看了會兒,忽然道:“阿珩。”
“嗯?”
在君珩看過來後,顧皎伸手撓了撓貍奴的下巴,笑道:“我們養了它吧。”
“不可!”
出聲的人是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