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懷安出口後, 卻不期然在顧皎臉上看到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中了套,苦笑一聲:“娘娘……”
顧皎朝他擺了擺手, 走到君珩面前俯下身:“要不要跟我說說,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事實已經擺在了面前, 懷安之所以不肯進屋,只是因為——君珩怕那只貍奴。
說着, 顧皎揮揮手,讓懷安帶着貍奴一同出去,才道:“可是我記得,寧斐之家曾經有個挺大的狼犬,你不也沒露過怯,還是說, 當時是強撐着的?”
一開始她抱着貍奴進門,君珩神态就不太對勁, 她沒往這方面想,也是因為這個。
君珩緊抿唇角:“不是。”
顧皎了然點頭:“那就是,只怕這一類了?”
君珩沖她一笑:“沒那麽嚴重,你若喜歡,養一只也好。”
她打了個哈欠,在他身旁坐下:“我養不來這些小家夥,再說了, 我要是抱着它, 你還肯讓我靠近嗎?”
君珩語氣依舊溫和, 側過身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只要是你, 我便永遠不會避開。”
“我怎麽不知道,我的阿珩這樣會說情話?”顧皎低聲笑笑。
“你的阿珩?”君珩微微側頭, 輕聲重複了一遍。
顧皎擡眸直視着他,笑意更甚:“嗯,我的阿珩。”
君珩眼簾顫了顫,柔軟又怕驚動了什麽一般道:“不許忘。”
“好,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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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正好,顧皎猶豫了片刻,試探性問道:“阿珩,可以同我說說,你少時的事嗎?”
君珩脊背微僵,卻又極快地平複。
“你想聽什麽?”
顧皎斟酌了下,語氣輕然道:“只是忽然想起你曾提起過先帝那位寵妃的事,有些好奇,你可見過她?”
“……見過,但少有交集。”
雖然這樣說着,但是顧皎還是感覺到君珩原本放松的身體僵硬了些。
愈發篤定了心中的想法,她握了握他的手,思忖一番後還是不想再試探下去。
“阿珩,其實我是聽到了一些傳聞,與那位娘娘有關。”
她定定地望着他,輕聲道:“她是不是,傷害過你?”
君珩身體僵了僵,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漸漸發起了白。
顧皎一怔,這才察覺他手上的溫度也涼得吓人。
“阿珩!?”
只見原本還好端端和她說着話的人逐漸蜷縮起了身子,她慌然站起身,懷安已經聞聲而入:“陛下!”
他看了眼君珩,然後快速将殿內的門窗都打開,對顧皎道:“娘娘,您叫叫陛下!”
不用他喊,顧皎已經扶住了君珩,在他耳邊急切地喚了許多聲。
君珩像是陷入什麽無法掙脫的夢魇般,雙眸無光,緊緊握着顧皎的手腕,那裏已經顯出了鮮紅的印痕。
顧皎無所覺般地任他握着,直到他眸中終于有了神色,才淺淺松下口氣。
君珩回神後看到她腕上的紅印,眼中立馬紅了一片。
顧皎忙将手背在身後,又擔憂地問道:“阿珩,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君珩微帶自厭地捂住了眼,聲音艱澀無比:“我又傷了你。”
“是我不好,不該提的。”顧皎拽下他的手,他的指尖已經刺破了掌心,落下了點點血跡。
她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看到那些痕跡後恨不得從未說出過那些話。
懷安那熟練的動作,昭示着君珩這樣的反應不會是第一次出現。
顧皎俯身抱緊了君珩的腰,深深将頭埋進他的肩窩,掩去了眼中濃濃的墨意。
……
讓君珩服下安神的藥,又守在床邊等他睡沉後,顧皎去找了懷安。
懷安并沒有意外,倒像是已經等她許久。
他隔門望了眼殿內,又和顧皎走遠了些,才道:“您知道柔妃娘娘的事了?”
顧皎指尖微動,而後點了點頭。
而後,從懷安的敘述中,她終于補齊了寧斐之未說完的那個故事。
程嘉柔的确就是柔妃。
一日日的煎熬,逼瘋了這個原本娴靜如水的女子,在昭元帝的默許下,她用他給予的權利,對他的子嗣下了手。
溺斃,遇刺,墜崖……
昭元帝只是冷眼看着,每每有皇子死去,他都會下旨厚葬,而後如常陪在柔妃身邊。
君珩并不是那個例外。
只不過在只餘了他一個皇子後,昭元帝便将懷安派到了他身邊。
昭元帝給懷安所下之令,是盡可能地保下君珩的性命。
那段日子,說是如履薄冰也不為過,好在柔妃仿佛也倦了,不再執着于要人性命,而是換了個法子。
她同昭元帝說,君珩生母已逝,她希望将他收為養子。
昭元帝答應了。
柔妃不喜人侍候,卻養了許多貍奴,而這,也成了她折磨君珩的方式。
“用木板封上門窗,不漏一絲光亮,再把人與貍奴一同關進去。”
“吃食是照常給的,貍奴也大多溫順,不會主動襲人,可這一關,便是十幾日。”
“看不見光亮,周遭只餘貍奴的叫聲和氣味,會讓人逐漸失去活着的感覺。”
懷安滄然閉眼:“每每将陛下接出來,看着他的樣子,奴才都擔心他再也清醒不過來了。”
“但這樣的刑罰,卻隔段時間便要受上一次。”
胸口處傳來錐心般的疼,顧皎眼尾微紅,啞聲問道:“那屋子……是在哪裏?”
……
重新來到重華宮,絲毫未改的景象,落在顧皎眼中,卻仿佛都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紅霧。
懷安在前小心地撥開雜草,在看到其中明顯是新留下的腳印時,頓了一頓。
他看了一眼顧皎,而後神色恢複如常,帶着她繞至殿後,走到了一個緊閉的矮屋前。
說是屋子,不如說只是一道磚瓦堆砌起來的圍牆。
甚至還不如一個馬棚寬敞,顧皎要彎了腰才能進入那道門。
潮濕帶了黴意的氣味散了出來,顧皎剛欲邁步,懷安擡手攔在了門前,沖她輕輕搖了搖頭。
顧皎讀出了他的意思。
那是君珩最屈辱和無力的記憶,他不會希望她親眼看到。
顧皎背過身,聲音低啞:“為什麽不毀了這裏?”
“柔妃娘娘過世後,先帝便把這兒設為了禁地,除了他之外不許任何人出入。”懷安淡淡道。
“再後來,與您相識之後,陛下似乎也在有意放下這些過往。”他繼續道:“他再也沒提起過那些事,這重華宮,便一直留存到了現在。”
懷安說完,擡眸看向她:“娘娘,那只貍奴,便是您在這裏碰到的吧?”
“它——”
“那貍奴還小,想來是當初哪只的後代,沒人喂養能長到如今也算是它的造化。”懷安語氣溫和如初。
沒有任何埋怨的意味,卻讓顧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她将身子靠在了門上,卸了力般輕籲一口氣:“你把它送出宮去吧。”
“我回去陪他。”
——
君珩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眸中依舊殘留着未去的清寂。
卻在看到枕畔之人時泛起了波瀾。
她倚在床頭,手臂壓住了他的被角,維持着一個不太舒适的姿勢淺淺地睡着。
姣好的面容格外柔和而恬靜,宛如他常常在夢中看到的那樣,卻沒有夢中那種朦胧虛幻之感。
不是夢嗎……
他遲鈍地回憶着,一些畫面漸漸浮現在眼前。
她說,她喜歡他。
可是,她喜歡的或許又不是他。
她從來就不知道,真正的君珩,是多卑劣不堪的存在。
君珩猛然閉上了眼,把那些不敢示之于人的念頭極力壓下,情緒激蕩下,連喘息都微微急促了起來。
也驚醒了本就是淺眠的顧皎。
而在她睜眼的剎那,君珩已然極快地調整好神情。
他微微側頭,笑意溫柔:“吵醒你了?”
顧皎眨了眨幹澀的雙眼,聲音還帶着些啞:“對不起。”
君珩眉心微皺,主動握上她的手。
“別這麽說,我——”
他頓了頓,自嘲一笑:“從我生于這裏開始,這便是我的命。”
柔妃對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父債子償,因果循環。
顧皎輕聲道:“不是你的錯。”
“上一輩再深的仇怨,也不該報在你身上。”
君珩一怔:“你……知道了?”
她會這樣說,說明她已經知道了柔妃是誰。
可若是這樣,她又怎麽還會留在這裏?
他從來不敢讓她知道君璟對謝家做的那些事,每一樁每一件都只會讓她更加偏向謝崇玉。
她本就是因為心軟才留下,可若是她發現,本就是他虧欠了謝家……
耳邊卻傳來她輕若呢喃的聲音。
“阿珩,那時候,你會不會害怕?”
顧皎忍不住想,如果君珩不是那個僅餘的皇子,如果他與那些兄長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她有些失措地回過神,而後擁住了他。
“幸好……”
幸好你還活着。
君珩過了許久才明白她的話中之意,她的呼吸灑落在他耳畔,讓他迷茫了起來。
為什麽不是鄙夷?
如果這是一出折子戲,唱到此處,不該是看客對報應不爽之事拍手稱快,再感慨柔妃剛烈敢愛敢恨嗎?
“皎皎……”他輕聲喃喃了一句。
而後他倉惶擡眸,推開了她。
他直視着她的雙眼,像是借此讓自己清醒般,一字一句道:“程嘉柔是南寧王妃。”
“謝長陵謀反,是為了給謝霁夫婦報仇。”
“所以……所以謝崇玉,他并不是——”
君珩說不下去了。
顧皎卻只是平靜地望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狠厲逐漸消去,露出了深埋于下的無措和凄惶。
而後,她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了他雙眼上。
視線被遮住,一片黑暗中,其他感官逐漸清晰了起來。
君珩沒有掙紮,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麽,或者說做什麽都沒有關系,哪怕她要拿刀刺進他的心口,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抗。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一片空茫中,他似乎感覺到身側有一道溫暖帶了些淡香的氣息漸漸靠近。
直到他周身都被這種感覺所籠罩。
随即,他的額間落下了一個輕柔到不可思議的吻。
君珩渾身僵硬,所有的一切都逐漸遠去,他忘了程嘉柔,忘了身在何處,甚至快要忘記自己是誰。
眼中無聲地湧出淚來,滾燙的水汽讓覆在眼上的手也顫了顫。
“阿珩。”
顧皎沒有松手,而是垂下頭,抵在他的額心上。
她知道君珩心思重,即便她一遍遍地對他許諾,他其實都沒有真正相信過她。
她總想着,不急,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去讓他不再這樣患得患失,讓他相信他足夠好,好到讓她再一次萌生出愛一個人的念頭。
可她卻忽略了,她的循序漸進,對君珩來說,又何嘗不是意味着一種退卻。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你安心呢?”
說完之後,她又輕輕搖了搖頭,笑得無奈:“為什麽你總是這樣看輕自己,即便現在,依然認為我知道這些事後,會為他人而遷怒于你。”
“阿珩,其實我很早就想問你了。”她輕聲道,“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手心被他微顫的眼睫輕輕掃過。
“論性格,我總是惹你生氣,論樣貌……你這樣好看,在你面前,任何女子怕是都會自慚形愧,論地位,便更不用說了。”
“所以,為什麽會是我?”
如果不是她身上确實沒有值得君珩惦記的地方,她都要懷疑其實他是別有所圖了。
片刻後,君珩輕輕拉下她的手,與她四目相對。
他眼睛紅紅的,像極了顧皎曾養過的兔子。
“因為你是顧皎。”
顧皎失笑:“這也是理由嗎?”
君珩搖了搖頭:“皎皎,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有想過什麽嗎?”
“嗯……有啊。”
想起宮宴上的初見,顧皎放松了語氣,一邊回憶一邊說着。
“我想,七皇子果然姿容絕世,就是總板着臉,看起來怪不好親近的。”
“我記得,當時你還瞪了我一眼。”
說到這兒,顧皎偏過頭看他:“對啊,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你為什麽要瞪我?”
總不能是他對她一見鐘情,然後用這樣的法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吧?
怎麽想也不會是君珩能做出來的事。
君珩垂下眼,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那一次……并非我們的初遇。”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