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為了督促君珩好好喝藥, 餘下的幾日裏顧皎幹脆留在了龍章宮。
懷安将偏殿為顧皎收拾好,一日三餐也都一起準備了。
顧皎本也沒什麽事,吃飽喝足後就陪在君珩身邊看他處理政事, 也沒刻意尋找話題, 想起什麽便說上一句, 其他時候就用他的書桌練練字看看書,端得是個修身養性。
一段時日下來, 比顧青行督促她習字那會兒效果還要好上許多。
又過了些日子,慕晚啓程回了臨陽。
她走時并沒有驚動太多人,輕車簡從地出了慕府,又去龍章宮和君珩道了別。
顧皎醒了之後便聽說慕晚已經離開了,不覺有些淺淺的失落,早膳都沒吃下幾口。
懷安笑着給她換了碗甜粥:“慕将軍說您前些時日大概也沒怎麽睡好, 她要是沒什麽事說不準很快就又回來了,就沒讓奴才去叫您。”
一旁的君珩投來了目光:“沒怎麽睡好?”
慕晚特意留了這麽一句, 便是算準了懷安會說給顧皎聽。
顧皎也不藏着,悠悠道:“是啊,日日惦記着怎麽和某個人和好,怎麽睡得好。”
君珩耳尖微紅,不自然地咳了聲。
顧皎關切地湊過去:“怎麽了,是不是着涼了?”
懷安輕笑着退開。
自打顧皎上次連夜來了一趟,龍章宮的氛圍就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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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君珩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 他原本為二人擔憂的心也逐漸放了下來。
用完膳, 君珩如常批閱奏折, 顧皎就在一旁翻看懷安找來的新奇話本。
看了幾頁, 她忽然想到什麽,擡起了頭。
餘光掃到她的動作, 君珩微微一頓。
她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記性愈發不好了,我爹上次跟我提起過,如今你批過的折子不必再讓他看一遍了。”
君珩以前只是不想接手朝政,但真要用起心來,帝王韬略并不遜色于誰。
從他這段時日的批複中看出這點的顧青行,也有心将權柄一點點還給他。
君珩對此自然心中有數。
他忽然道:“改日,我們回趟顧府吧?”
顧皎眨眨眼:“你不會是要去跟我爹道謝吧?”
君珩想了想:“你說的,是謝哪一件事。”
顧皎揚眉,還能有哪件——
啊,她和君珩的事,好像還沒跟她爹說。
這次輪到顧皎咳嗽了。
君珩彎了彎唇,複而拿起新的折子,打開掃了幾行,又是一頓。
他放下奏折,看向顧皎:“是許尚書的折子,為他的次子請婚。”
顧皎:“嗯?”
“請婚的另一人,是宴長寧。”
想起在宴府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顧皎下意識道:“要是兩情相悅的話,是好事啊。”
“怎麽,不是?”看見君珩神色有些異常,她又問道。
如果不是的話……上次見宴沉言那麽愛惜他妹妹,自然是不會違背她的意願的。
君珩看她一眼:“我們在堰郡那會兒,宴府出了些事。”
顧皎放下話本等着聽他講,君珩卻将折子收好,起身牽起了她。
“做什麽?”
“去宴府,路上跟你講。”
……
上了馬車,顧皎才知道君珩為什麽一定要去這一遭了。
宴沉言是對自己的妹妹照拂有加,可問題偏偏就出在這裏。
宴長寧并非是宴沉言的親生妹妹,她在最孤伶無依的時候遇到他,他将她帶回府,給了她宴府千金的身份,讓她無憂無慮地長到現在。
就在前不久,宴沉言還跟君珩求了一封聖旨,讓她入了宴家族譜。
宴長寧會愛上宴沉言,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他們是兄妹啊。”
顧皎皺了眉,倒不是覺得于禮不合,真要論起來,宴長寧和宴沉言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就算相愛,也無可厚非。
可如果當真是兩情相悅,也自然不會有今日之事,那對宴沉言來說,便是視為妹妹的人對自己生了這樣的念頭……
君珩沉沉地望她一眼:“是兄妹,可只是宴相自己這樣認為”。
宴長寧向宴沉言袒露了心跡,得來的是他從未有過的暴厲和斥責。
他将她關在房中禁足,說等她想通之日再出門。
而宴長寧便真的再未踏出過房門。
“起初這事并未傳出去,但宴長寧前段時日,曾意圖自盡過。”君珩輕聲道。
顧皎一驚:“那現在呢?”
“侍女發現得及時,可也因為宴府連夜去請大夫,宴長寧求死的緣由,便沒能瞞住。”
“怪不得這些日子沒見宴相……”顧皎恍然道。
可是這個節骨眼上,許尚書卻奏請了自家兒子和宴長寧的婚事,這未免也……
顧皎疑道:“許家難不成想和宴相結盟?”
不過,以前也就罷了,如今兄妹二人鬧成這樣,靠這樁婚事,怕是要弄巧成拙。
再者說,即便婚事成了,和宴家關系最密切的氏族,也該是傅家才是。
“不管許尚書怎麽想,這事我們都不好插手,得讓宴相決定才是。”君珩補充道。
“陛下,宴府到了。”懷安掀開簾子一角,道。
先一步下了車,君珩卻沒有走,而是站在原地伸出了手。
顧皎挑眉輕笑,繼而大方地将手遞了過去。
“謝陛下。”她被他牽着走在他身邊,故意道。
君珩頓了頓,而後悄悄用指甲撓了撓她的掌心。
顧皎癢得笑了出來,忙拽了拽他的衣袖:“不了不了,我錯了還不行?”
君珩輕輕哼了一聲,卻也停下了手。
這時,宴府的小厮看見他們,忙不疊地上前來請了安,卻沒有請他們進門的意思。
顧皎和君珩都看出了端倪,二人對視一眼,顧皎笑着問道:“宴相可在府上?”
“這——”那小厮猶豫了一下,還沒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紛亂的聲音。
“相爺受傷了,快去請大夫!”
那小厮也是一愣,也顧不得君珩二人,匆匆一禮後便沖出了門。
君珩眉心微皺,沒再遲疑,和顧皎一道向聲音的來源趕了過去。
拐過兩個彎,便聽到了宴沉言低沉暗啞的聲音。
“解氣了嗎,如果不夠,便繼續。”
淡淡的血腥味傳來,随之映入眼簾的,是宴沉言難得垂在身後未束的長發,以及順着掌心滑落的血。
顧皎倒吸一口氣,卻被君珩拉住,讓她不要上前。
宴沉言握住的劍尖那頭,執劍的女子同樣是一身素白的外衣,墨發披散,面上皆是淚痕和不可置信的驚懼。
細看之下,顧皎發現她持劍對準的分明是自己,卻被宴沉言生生用手攔了下來。
宴沉言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縱使滿手被血浸染,但依他的力道來看,怕是傷口不淺。
君珩輕輕擡了擡手,影夜瞬息現身,只一瞬便以精巧的力度奪下了劍柄。
看了眼宴沉言握劍的姿勢,影夜持劍的手不敢妄動,擔心不小心便加重了他的傷勢,一時間竟是有些僵持在了原地。
這時,那女子才如夢初醒般,顫抖着喚了一聲:“哥!”
因為失血過多,宴沉言臉上血色漸褪,卻依舊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不是不想認我了嗎?”
說完,他笑了笑,主動松開了手。
“宴相!”影衛收了劍,見他身形微晃,擔心地喚了句。
君珩立即上前一步扶住了宴沉言,側頭沖懷安吩咐道:“去請周太醫,把最好的傷藥一并帶來。”
懷安應下,随機匆匆離開。
宴沉言沒再看宴長寧,而是輕聲對君珩道:“讓陛下見笑了。”
君珩打量了他手上的傷口,眉心微皺:“先包紮傷口。”
宴府的小厮這才回過神,忙扶過宴沉言,便要帶着他回屋。
宴沉言卻停了停,他背對着宴長寧,淡淡道:“宴長寧的名字,是我給你的,若你當真不願,便退還于我,自此,你再不是宴家之人。”
說完,他不看她的反應,一步步離去。
顧皎看見宴長寧眼中那清晰得讓人心顫的絕望,悄悄戳了戳君珩。
“你去宴相那,我留下陪陪她。”
上次見時還好端端的小姑娘,如今明晃晃地瘦了一圈,萬一再出些什麽事就不好了。
見君珩目光落在那柄染血的劍上,猜到他的顧慮,顧皎又壓低了些聲音:“你知道的,她并非有意要傷宴相。”
如果不是宴沉言用手去擋,那一劍怕是已經要了宴長寧的命。
君珩看了看宴長寧,知道顧皎是不忍心袖手旁觀,也不再阻攔。
“若是有什麽不對,你便喊影衛。”君珩捏了捏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顧皎笑着應下,“你快去看看宴相。”
君珩示意影衛留守後,自己跟着小厮朝宴沉言那邊趕去。
顧皎這才轉向宴長寧,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院子陳設都極為雅致,想來便是她的住所。
随着宴沉言的離開,院內只剩下了她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單薄的身形看起來像是比宴沉言傷得還要重。
顧皎心中微嘆,走了過去。
“宴小姐?”她試着喊了聲。
本以為宴長寧大概不會理會,可她卻緩緩回過了神。
她看向顧皎時,眼中的絕望之意已經徹底消散,仿佛剛才那個崩潰執劍的人不存在一般。
顧皎這才明白自己想錯了些事,她原以為宴長寧會是菟絲花般依附于宴沉言的女子,可在對上她明澈的目光之時,她恍然意識到,并非如此。
宴長寧自小被宴沉言教養,心性和涵養自是不會差的。
她會在宴沉言面前失态,可也只會在他面前失态。
“貴妃娘娘。”宴長寧禮節不減半分,沖她行了一禮。
……
随着宴長寧踏入她的房中,顧皎腳步一頓。
屋內的陳設,太過簡潔了,除了必要的物件之外,只挂了幾幅字畫裝飾。
而那字畫,顧皎看向落款,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宴沉言的印章。
宴長寧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浮現一抹不知是慰藉還是慘然的神情。
“這裏簡陋,還望娘娘不要嫌棄。”她倒了杯茶,手指碰到杯壁時卻發現那水已經涼了許久。
怔然片刻,宴長寧又将杯子收回,想要起身去接水。
顧皎拉住了她:“我不渴的,不用麻煩。”
随着宴長寧的動作,她衣袖滑落了些,露出了腕上的傷痕。
雖然只有一道,卻深得仿佛可以看出下手時的決絕之意。
顧皎瞳孔微縮。
宴長寧注意到她的神情,匆忙拽下衣袖:“抱歉……吓到您了。”
顧皎深吸口氣:“宴小姐,這世上,沒有誰是值得你用性命去挽回的。”
如果有情,便不會讓她走出這樣的一步,可若當真無情,即便如此也不過是白白葬送一條命。
宴長寧卻垂眸笑了笑:“我知道。”
“我沒有要用這條命要挾誰的意思,”她道,“我的命本就是他給的,如今,只不過是還給他罷了。”
顧皎沉默片刻:“你□□相嗎?”
宴長寧沒有任何遲疑地點了頭,她目光悠長,像是看到了很久遠的時候。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樣的,可對我而言,我這一生所看到的,所經歷的,皆來自于他。”
“我不是他的唯一,他卻是我目之所及的全部。”
顧皎試着勸她:“可是,這樣的感情,并非只有情愛一種。”
“您是說親情嗎?”宴長寧輕聲問道。
說完,她又搖了搖頭:“您對謝公子的感情,也是親情嗎?”
顧皎眸光一動。
她已經許久沒有在旁人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一時之間竟有些滄海桑田之感。
但她也并沒有做出什麽反應,只是靜靜地等宴長寧開口。
“娘娘,其實我很敬佩您。”宴長寧扯出一抹笑意。
“換做是我,即便明知前路無終,大概……也無法選擇放手,就如同現在。”
她搖頭自嘲一笑:“我一直都知道,兄長鐘情之人,是傅小姐。”
“傅小姐很好,家世容貌皆與兄長相配,又飽覽群書,不論何事都能與他說上許多。”
“可人總是會貪心的,免不了便會妄想,他于我的諸般照拂,或許不全然是只将我當做親人而已。”
想到宴沉言毫不遲疑地用手去握住宴長寧揮向自己的劍刃,顧皎心中又是一聲嘆息。
許是最近和君珩的種種,讓她對宴長寧也多了些不忍。
“那現在,你可還這樣覺得?”
宴長寧茫然擡眸,望向門口。
“娘娘可知道,兄長頂着非議為我賜姓之事?”
顧皎點頭,宴沉言和君珩提這件事時,她也是在場的。
宴長寧目光一片寂然:“這件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當看到他望過來的眸光時,我便明晰了他的用意。”
“他是想借此,澆滅我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顧皎忽地記起,那日,宴沉言問慕晚可有婚配的事。
依照宴長寧的說法,宴沉言當日之舉……怕也是存了這個念頭。
以宴沉言之心智,怕是早就看出了宴長寧對他的感情,所以才選了這樣的法子來讓她醒悟。
一時間,她竟說不清這算是溫柔還是殘忍。
“那為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既然宴長寧已經看清了一切,為何還會有今日對峙的局面,甚至,她還險些自盡。
宴長寧扯了扯唇角:“這或許是他的答複,但卻不是我想要的。”
“我希望他能将我當做一個傾慕他的女子來看待,而不是漠視和回避。”
“可是,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一件荒唐的事。”
話至此處,顧皎終于明白了宴長寧想要的是什麽。
她絕望求死,并不是因為愛而不得,更多的,是想借此讓宴沉言正視她的感情。
但現在看來,她賭輸了。
宴沉言寧肯傷了自己,也不願給她想要的答複,即便是一句普普通通的拒絕。
宴長寧閉上眼,一道淚痕自上而下劃過她的面頰。
“他說,若我一意孤行,那便剝奪曾給予我的一切,包括這個名字。”
“宴長寧……如果可以選擇,我真希望當初他不曾救下我,起碼那樣,我還能有愛上他的資格。”
“可是,”她無力地喃喃道:“我舍不得。”
“他為我起名的那日,曾對我說,長寧長寧,便是希望我一生無憂,喜樂長寧。”
“這個名字,許是他留給我最後的念想了。”
顧皎眼睜睜看着她的眸光一點點暗淡下去,到最後,再無一絲光亮。
她緘默了片刻,問道:“你可想,離開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