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謝崇玉的話出口後, 一旁的謝九和謝一連氣息都壓到了最低,更是不敢去看謝長陵的反應。
而謝崇玉緩緩走到謝九身側,在他一臉茫然中取過他手上的長劍, 倒轉劍柄, 遞給了謝長陵。
謝長陵看着那劍許久, 閉上了眼:“謝家偏生就出情種嗎?謝霁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謝崇玉垂在身側的手輕顫, 謝霁……他拼盡全力也沒能阻止其求死之心的父親。
謝長陵再次睜開眼,已是一片清明。
“謝崇玉,君家欠我們的血債,是已經被你抛之腦後了?”
謝崇玉眼中閃過一道不可明訴的痛楚:“不……我不敢忘。”
在帝京數年,謝崇玉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謝霁犯下滔天大罪, 能茍活十幾年已經是陛下對謝家網開一面。
而那早已被皇權所掩蓋的真相,從來便無人知曉, 也無人在意。
如若連他自己都忘記,又有何顏面去面對故去之人。
謝崇玉幼時最深刻的記憶,便是與父親謝霁一同被囚時,謝霁一日甚過一日的憔悴,以及遙遙望向宮門的目光。
謝霁生性閑散,南寧又是富庶之地,半生順風順水, 又與王妃年幼相識, 順理成章結成連理, 并誕下一子, 謝長陵。
直到昭元七年,帝王君璟南巡, 謝霁率王府親衛千裏來迎,并在府內設宴為他接風洗塵。
也就是在那日,南寧王妃程嘉柔于謝霁身側盈盈一拜,拜入了君璟的眼中。
謝霁在君璟眼中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驚豔,或者……是癡迷,他心生不安,舉杯三次後便讓夫人托辭不勝酒力悄悄離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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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經太遲了。
君璟的翻臉來得突如其來,謝霁第一次表露出了自己強硬的一面,對着他向來敬重的帝王,他拔了劍。
即便如此,又怎麽抵得過帝王的羽林衛。
生于江南,溫雅娴靜的程嘉柔,為了保住丈夫和幼子的性命,決然護在了謝霁身前,而後顫抖着,扶上了君璟遞過來的手。
謝霁醒來之後,将謝長陵托付給親信,孤身帶兵追上了禦駕,宛如螳臂當車般敗于羽林衛,又被一路押解至帝京。
而那時,程嘉柔已然有孕在身。
後來,謝崇玉出生,南寧王妃香消玉殒,宮中卻多了一位無人知曉來歷的柔妃。
自身被俘,夫妻離散,并沒有讓謝霁就此頹然,他身着布衣,卻不卑不亢,悉心将自身之學識一一授予了年幼的謝崇玉。
直到昭元十九年,柔妃的死訊傳到了宮外。
謝霁在房內枯坐一夜,天蒙蒙亮起時,自刎在了帝京城前。
謝崇玉以前總是想,為什麽謝霁不能再多等一刻,明明那時謝長陵已經有了救他出去的能力,可他依舊選擇死在了帝京。
後來他才逐漸明白,帝京雪那樣大,父親怎麽忍心把母親一個人留在那裏。
那十三年,支撐着謝霁和程嘉柔活下去的,不過是對方仍舊安好,哪怕是在自己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
“君珩必須死,你該知道的。”
謝長陵的話宛如一道驚雷,讓謝崇玉瞬間清醒了過來。
謝霁那把被血染紅的長劍似乎就在眼前,謝崇玉向後退了一步,面色霜白若紙。
“是我錯了。”說出口的話似有千鈞之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帝京的暗線,在護你出京那次動用了大半,而今,是該重新埋下的時候了。”謝長陵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沈舟的身份可用。”
謝崇玉緩緩擡眸,啞聲道:“你要我——”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謝長陵打斷了他,“跟我回去,這裏自然會有人來接替你。”
“我和他們接觸過一段日子了。”謝崇玉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貿然換人,會令人起疑。”
“我留下。”
“你?”謝長陵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謝崇玉,你知道什麽是暗線嗎?”
“以身涉險,一旦暴露,就可以随時被抛棄的棋子。”
謝崇玉卻垂下眸子,一字一句,卻又無比決然地開口:“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絕無怨尤。”
謝長陵靜靜注視了他片刻:“別怪我沒提醒你,剛才你也看到了,她對君珩,并非全然無情。”
接受沈舟的身份,他便只能如同今日一樣,遠遠地看着顧皎站在君珩面前,而且不能洩露半分情緒。
“我知道。”謝崇玉語氣毫無波瀾,只是如玉般的面容血色一分分褪去。
謝長陵無意義地笑了笑:“希望你當真不會後悔。”
謝崇玉離開後,謝一走近謝長陵:“主公,這是否……”
“既然他想,就由他去吧,傷得多了,總會有心死的一日。”謝長陵淡淡道。
“也只有到那時候,我才能放心把南寧交給他。”
——
自打啓程回京,顧皎已經蔫了好幾天了。
回京的行程就沒那麽趕了,慕晚也不必時刻繃緊,反倒是顧皎自己,頗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嚴肅感。
“你和陛下怎麽了?”慕晚聽着顧皎發出的第十三次嘆息,擡眼瞥她一眼,頗有興趣地問道。
其實在這兒待着的人原本不該是她的,可不知為何,來的時候還坐同一輛馬車的兩個人,如今卻偏偏分開來坐了。
雖說這樣是更合規矩一點,但顧皎和君珩……這兩個人哪個看起來也不是講規矩的。
她眼瞅着寬敞得能坐五六個人的馬車裏只有顧皎一個人,就不請自來地擠了進來。
“不知道。”顧皎有氣無力地回道。
這事也不在她的意想之中,出門前她還糾結了許久,想着面對君珩時要說些什麽。
可等了許久都沒等來人,直到動身後她忍不住問了懷安才知道,君珩讓他另外尋了一輛馬車,回程時,并不與她同乘。
慕晚側眸看着顧皎生無可戀的樣子,想了想,問道:“他同你坦露心跡了?”
聞言,顧皎先是遲鈍地點了點頭,反應過來後差點驚得一躍而起:“你說什麽?”
見了她的反應,慕晚則是露出一副果然被我猜中了的表情,笑得頗有些看好戲的意味。
顧皎卻不淡定了,悄悄聽了聽車外的動靜,才道:“你怎麽……”
話說一半又覺得不太合适,忍住了。
慕晚卻并不在意,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道:“這又算不上什麽稀罕事,之前我和左相閑聊時提起了你,之後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幾次下來,我要是還看不出來才是蠢。”
顧皎:……
“所以你拒絕他了?”慕晚再次饒有興趣地問起。
“沒有……”
是沒有,準确來說,她落荒而逃了。
随着思緒的回溯……君珩的話仿佛又響在了耳邊。
——“我願意像你說的那樣做一個明君,那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陪着我,與我共賞這萬裏河山?”
他當時的神情太過認真,即便是抱着一種破罐子破摔能讓他開心點什麽都行心态的顧皎,也不期然地愣在了原地。
答應不合适,拒絕也說不出口,她呆了半天,終于擠出了一句:“陛下……你是帝王,若你開口,我自是從命,但……”
她沒說完,神色間的無奈卻已表露了自己的意思。
許久,君珩緩緩退開一步,臉上浮現出不知是自嘲還是蒼涼的笑容,她不敢再看,說了句傷口疼便匆匆轉身離去。
直到現在,她也沒再見過他。
慕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後開口道:“你當真不喜歡他嗎?”
“我……”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卻說不出口。
再記起君珩與她說起先帝的那日,顧皎只覺得自己可真不是個東西。
早知如此,那時就該和他說清楚的,她卻為了安慰他而說了些模棱兩可的話。
若不是她的态度給了君珩錯覺,說不定現在兩個人還可以繼續相安無事下去。
現在好了,人家捧出來的一顆心,她接也不接,任由它摔了下去。
她要是君珩,現在連和她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
“阿晚,你知道我和謝崇玉的事嗎?”她輕嘆一聲。
慕晚微一點頭:“略有耳聞。”
她閉了閉眼,任由發絲垂落在臉頰旁,輕聲道:“從我見到謝崇玉的第一面起,他對我來說便是不一樣的。”
其實,随着年歲漸長,她哪裏會不知道謝家和君家表面風平浪靜的安穩,其實早晚有破裂的一日。
她并非喜歡多事的人,她也曾猶豫過,也曾試着不再那樣依賴謝崇玉。
可當他小心翼翼地像獻寶一樣從懷中掏出一早去買的糕點放在她掌心,問他是不是哪裏讓她生氣了的時候,所有的利害得失又全都被她抛之腦後。
那時,她甚至是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沒到最後,誰又能知道結局,萬一只是她多想了呢?
而如今璍結局已定,也證實了她的自欺欺人。
“我們相識七年,又只差一點就成了親,即便走到如今這一步,我也依舊無法說,我徹底放下他了。”
顧皎擡起頭,沖慕晚露出個無奈的笑:“所以阿晚,我怎麽能心無芥蒂地接受君珩的心意。”
“或許,他不在意呢?”慕晚側眸問道。
顧皎搖了搖頭:“可我在意。”
“我說不出在看到君珩性命垂危之際,那些慌亂彷徨的情緒究竟是出于什麽,可我不能自私到選擇利用他去逃避另一段感情。”
“對他而言,太不公平了。”
良久,慕晚坐起身,伸手覆上她的肩頭:“以後,我不會再問了。”
末了,她又道:“但是陛下那邊,你也不能總拖下去。”
顧皎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所以我才發愁啊。”
君珩又不是什麽心直口快的人,哪怕心裏不好受也會自己忍着……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不是想得挺清楚?”慕晚掌心的溫度漸漸撫平了她心中的煩亂。
顧皎悵然一笑:“阿晚,其實我真想不通,為什麽會是我。”
她自問待君珩與待寧斐之等人并無什麽不同,而他的感情太過炙熱,讓她惶惑的同時又多了幾分不解。
慕晚收回手,抱臂靠在車廂上,朝外面的馬車擡了擡下颌:“這我可回答不了,你要實在想知道,不若去問問前面那位。”
顧皎:……
慕晚笑笑,忽地又提起:“說來,沈舟這人,你打算怎麽做?”
她看出顧皎有心重用這人,也聽說過她在沈舟那碰了次壁,但是這次回京的隊伍中,确多了沈舟的身影。
一問才知道沈舟不知何時改了主意。
“他說自己暫時沒什麽要去的地方,也有心想見見帝京的繁華,我想既是同路,不如一起,也有個照應。”
言罷,顧皎又道:“他身上沒什麽錢財,只是将将夠用,我倒是有心讓他和我爹見一面,文人相惜,說不準能把他留在朝中呢。”
“不怕他心懷不軌?”
顧皎失笑:“你不是已經查過他的出身了?”
慕晚沉吟片刻:“我還是覺得太過巧合,就算沒有異常之處,也要小心為上。”
“知道啦,慕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