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急促地打在水面上發出的嘈雜之音掩蓋了懷安驚然的叫喊聲。
連下了幾日的雨,山下地勢又低,溪流仿若開了閘般迅猛暴漲, 帶着二人直直地沖了下去。
君珩出聲的瞬間, 影衛已經接連奔了過來, 卻仍然沒來得及救下他和顧皎,驚怒之下, 為首一人一掌揮出便将那獵戶擊暈。
“留一個去給慕将軍報信,其他人順着河岸向下找人。”
迅速留下指令後,領頭的那人身形躍起,順着同樣的位置跳入水中。
見影衛們紛紛追了上去,懷安緩了緩心神,知道此時着急無用, 可看到岸邊留下的血跡還是心頭一顫。
當時他就在君珩身側,可君珩沖過去的動作太快了, 等懷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受了那一刀,再之後顧皎又為了讓他躲開第二下選擇了一同落水。
這兩個人……一定要吉人天相,千萬別有事才好啊。
……
水流太急,入水的那刻顧皎就暗道糟糕,但也只來得及緊緊抱住了昏過去的君珩,讓他不至于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撞在哪處石頭上。
随着暴雨降臨,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被水流沖了一段距離後, 時隐時現的枯木和碎石已經在身上化了好幾道傷口, 加上刺骨寒意的沖刷, 顧皎眼前也隐隐發黑起來。
她咬破舌尖,努力讓自己保持着幾分清明。
不能暈, 她要是暈過去,君珩必死無疑。
就這樣強自支撐着,終于在看到一個從旁邊伸出來的樹枝後,顧皎拖着君珩向右猛地一沖,用後背撞了上去。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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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疼得顫了顫,卻還是精準地拽住了枝幹,稍微緩了緩後,把君珩挪動到自己身前,沿着樹枝一點點把他推到了岸邊,自己卻再也沒力氣爬上去,眼睜睜看着握着枝幹的手一點點松開。
顧皎認命地閉上眼,想着自己今天怕是真的要死在這兒了。
也不知道君珩醒了會不會生氣……
身體還是不斷地被水流沖刷,但是似乎有哪裏不太對,比如為什麽一直沒有被水推着向前的感覺呢?
耳邊,微弱卻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顧皎,別睡,醒過來。”
顧皎愕然睜開眼,眼前的人影逐漸清晰。
君珩半個身子探出了岸,左腕搭在樹幹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露出的臂彎上青筋暴出,正在努力地把她向上拉。
“我沒力氣了。”顧皎想對他笑一笑,但大概是不太好看,讓君珩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更蒼白了些。
他現在狀态大概比她還要差上許多,只能勉強拖着不讓她被水沖走而已。
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連他都會被一起拽下來。
死一個總好過兩個一起死,顧皎開口想要勸他放手,但君珩卻發狠般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手指猛然用力砸向樹幹,同時身體順着這股力道向後拽去,硬生生地帶着她滾落在地。
顧皎脫力地躺在地上,沒等昏過去又很快被雨水澆醒,她支起身子嗆咳幾聲,見君珩一點動靜也沒有,心下一驚忙去查看他的情況。
“君珩!?”
君珩滿手是血,雙目緊閉,墨發一縷縷打濕貼在臉上,更襯得他面色如紙。
看着懷中的人,顧皎竟有些不敢去探他的氣息,直到看到他胸口處輕微的浮動,她才放松般地長出口氣。
忽然,顧皎想到什麽,讓他靠在自己身前,目光向後看去,而後呼吸一窒。
君珩的後背的衣服上,血跡已經被沖淡,那道猙獰的刀痕被水泡得泛白,但仍在一點點滲出淡紅色的血。
這樣的傷……他剛剛怎麽還醒的過來?怎麽還能把她拽了上來?
輕抖着手将自己的裙擺撕成長條,簡單給君珩包紮過傷口後,顧皎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她望望天,這雨一時半會怕是沒有要停的意思,懷安現在一定帶人在找他們,但是……
這條溪流的下游不是直直的一條,在顧皎微弱的印象裏,她是見了幾次分叉口的。
要是就這麽等着,等懷安過來,大概就可以直接給他們收屍了。
顧皎從懷裏掏了掏,終于翻了個帕子出來,她咬破手指,在上面歪歪扭扭寫了個“顧”字,系在了救他們一命的樹幹上。
這樣,等懷安他們找過來,就能知道她和君珩在這兒上了岸。
好在她落水的時候沒披着君珩的狐裘,不然随便挂在哪兒,說不定已經被淹死了。
但是……顧皎看了看自己和君珩身上被劃了好幾道的衣服。
懷安啊,你可一定要快點找過來,不然她和君珩就要成為天煜史上第一對被凍死的帝妃了。
——
懷安自然是聽不到的,過了許久依舊沒找到兩人,他急得嘴角都有些幹裂。
這時前方忽然出現一個影衛的身影,手中還攙扶着個人。
看清那人後,懷安眉間緊蹙,那是影衛的首領影夜,也是他當機立斷跳進了水裏。
現在找到了他,是不是意味着……
影夜看出了懷安的意思,沒等他開口詢問便無力地搖了搖頭:“屬下無能,溪水太急了,途中還分了幾次路,再追下去恐會失力,便……”
懷安心下一緊,連影衛都體力不濟,那君珩和顧皎——
他撐起精神掐了自己一把,讓那些念頭散去,看着影夜也是一身的傷,知道他也已經盡力,不忍再苛責什麽,便讓人先帶他去休息。
這時,身後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懷安激動轉頭,看見馬上的慕晚後差點便落了淚。
慕晚早在路上便聽影衛說過了情況,勒停馬後手腕向前一揮,聲音急促卻有力:“一隊人騎馬去最下游,剩下人的沿岸一路找尋,遇見分流處便再分出一隊,不可遺漏任何陛下娘娘的蹤跡。”
“是!”
訓練有素的兵士雖然輕功不及影衛,卻勝在人多,溪邊很快便被火把映得如同白日。
“慕将軍——”懷安擡頭看向慕晚,神色焦急:“陛下他還受了刀傷。”
“那獵戶還沒有死,他家中妻子聽見動靜,撲過來認了人,若她所言不虛,那他便真的是普通的百姓。”
可既然是普通百姓,又怎麽會對顧皎下手?
慕晚面色也好不到哪去,影衛來報信時她正在守夜,沒來得及聽完便只留了十餘人留在原地守車,剩下的人全都帶了過來。
要是早知道會出這種事,她說什麽也不會提出讓他們下山。
“獵戶遇到你們之前,有沒有什麽可疑之處?”慕晚閉了閉眼,沉下心神。
懷安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是陛下先見到他的,奴才過去時,他就站在馬車旁邊,只是神情有些緊張。”
當時他以為獵戶是被君珩吓到了,但現在想來,以打獵為生的人,即便是見到身份不凡之人,又怎麽會慌亂成那樣?
慕晚也想到了這層,而後她猛然擡頭,問道:“那馬車裏,是不是放了昭示陛下身份的東西?”
懷安一愣,想到什麽後忽然懊悔地拍向額心:“是聖旨。”
車廂內,将慕晚封為運糧欽差的聖旨就擺在矮桌上,前些日子雨勢過大,擔心淋濕後會耽誤入關,顧皎便将它從慕晚那裏要了過來。
那個獵戶大概是見馬車華貴,生了貪念想要悄悄拿些貴重物件,卻看見了那封聖旨。
君珩出京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所以在獵戶眼中,他撞見的,是奉旨前往堰郡的欽差。
這才有了那句——“你們是帝京來的狗官。”
這裏雖不是堰郡的地界,但挨得極近,那獵戶大概便是堰郡籍人,對朝廷派來欽差自然是滿心憤恨,沖動之下便動了手。
而影衛們千防萬防,卻恰恰疏忽了這個手無寸鐵的獵戶。
一切都是陰錯陽差,影衛們也都極力補救,慕晚雖然心焦,但也沒再說什麽。
當務之急,是找到君珩和顧皎。
……
反觀顧皎這邊,扶着君珩走走停停幾次,終于找了處勉強能避雨的山岩。
讓君珩靠着石壁躺好,顧皎已經提不起半點力氣,只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口氣吊着了。
這時,君珩眉頭卻忽然緊緊皺了起來,不安地轉動着頭,嘴裏不斷低聲喃喃着什麽。
顧皎撐起身子想要把他搖醒:“君珩?”
随着她的呼喚,君珩吃力地睜開了眼,看到她焦急的面容後,緩緩擡手觸碰到她的眼角,呓語般開口:“顧皎……”
“我怎麽會看到你呢,”他似茫然又似自嘲地一笑:“你不是已經嫁給謝崇玉了嗎?”
顧皎怔在了原地。
……
君珩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中,他捧着一簇沾着晨露的海棠花興沖沖地推開殿門,他的母妃靜靜地坐在那裏,見他過來,朝他溫和地招了招手。
面對母妃突如其來的溫和之舉,他心下又酸又喜,卻還是一步步朝她走了過去。
“母妃……”他小心翼翼地喚道。
意想之中的沉默沒有到來,女子溫婉一笑,輕柔地撫上他的頭:“珩兒長大了。”
君珩眼睫微濕,他極力壓制着顫抖的語調,想要說些什麽。
下一瞬,他驚恐地睜大了眼。
女子的唇邊滲出了黑血,他擡手想要為她擦去,卻怎麽都擦不盡,女子的面容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母妃……母妃!”
他慌亂地喊着,希望能留住什麽,卻只是徒勞。
最後,女子在他眼前緩緩倒下,再無聲息。
他不可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怔怔舉起手,那裏修長白皙,沒有一絲血跡。
再次擡頭時,眼前景色已經變了。
看着那棵挂滿了紅繩的樹,他瞳孔緊縮,想要閉上眼逃開,卻在觸碰到那熟悉得刻在心底的人影時頓時失了力氣。
他站在原地,望着對岸相依相伴的兩個人,放棄了掙紮,自厭般地想:為什麽要再讓他回憶一次呢?
明明……即便刻意不去回想,他也從未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