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顧皎暗自勸導自己, 像她這樣體貼不記仇,喂藥的同時還貼心準備蜜餞的人已經很少了,不能強求。
她心裏念叨着良藥苦口, 緊閉眼睛把藥一股腦倒進嘴裏後, 在濃重的苦意下捂着嘴生無可戀地靠在了車壁上。
剛咽下去沒多久, 光影晃動,車簾被人掀起又放下, 過了會兒,她便被一股甜意勾地睜開了眼。
君珩不知何時出去了一趟,如今複又坐回了剛剛的位子上,正一言不發地閉目小憩着。
小桌上卻憑空多出了一碟子梅脯。
顧皎側眸看了看他,而後彎了彎眼,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小塊梅脯含在嘴中, 苦意很快便被蓋了過去。
不多時,藥勁兒上來, 她打了個哈欠,拽過毯子蓋上,把梅脯往君珩那推了推,也淺淺眯起了眼。
顧皎剛合上眼沒多久,君珩便緩緩睜了眼,眸光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見她略顯虛弱的病容, 眼中泛上了淡淡的愧疚和心疼。
他彎腰把掉了一半的毯子給她蓋好掖了掖, 在觸碰到她清淺的呼吸後, 手指留戀地停了停。
直到聽到外面漸近的腳步聲, 君珩才驟然回過神。
他俯身出了馬車,将門關嚴實, 繼而沖遠遠走來的慕晚做了個手勢,慕晚也會意地在原地停了步。
“好些了嗎?”她看了眼馬車的方向。
“剛剛吃過藥睡下了,但還是沒什麽精神。”君珩聲音微沉。
慕晚沉思片刻:“總困在這裏也不行,還是得找地方安置一下。”
“這附近倒是有個鎮子,但我們人太多,一起過去怕是不太方便。”她繼續道。
Advertisement
君珩明白慕晚的意思,他也正有此意:“朕先帶她下山,我們在堰郡彙合。”
只有他和顧皎的話,輕車簡從要快上許多,這裏離堰郡并不遠,有影衛在,也不會出什麽事。
“但是……”慕晚眉心微皺:“要不讓別人帶隊,由臣護送你們下山?”
路上已經耽擱了些日子,現在改路的話又是一番周折,但讓君珩二人和她分開,她也實在是放不下心。
君珩只是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把這兒交給誰?”
君珩的話也正是慕晚發愁的所在,她倒是帶了幾個親信回京,但都不是慣于統兵之人,幾個得力的副将都還在臨陽,如今可不就是無人可用。
“那這樣吧,您先同娘娘在鎮上歇歇腳,等雨停了,從這兒到堰郡也不過一日的行程,臣把糧隊送到,再回頭去接您和娘娘?”
雖然麻煩了點,但是兩邊都能兼顧到,是當下最合适的做法了。
君珩想了想,也點了頭。
趁着天色未晚,懷安掉轉馬頭,駕車小心地按照原路下了山。慕晚騎馬在後面跟了半路,待馬車走上平穩些的山路後止住了缰繩,略帶擔憂地目送他們走遠,這才轉身回了駐紮之地。
馬車上,被晃醒的顧皎睜開眼,茫然問道:“能走了?”
她只不過睡了一覺,路就變幹了?
君珩拿過杯子給她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不遠處有個鎮子,我們去那住幾天。”
“那阿晚呢?”顧皎伸手去接水,下意識問道。
手邊的杯子忽然力道變大了些,顧皎拽了拽沒拽過來,狐疑地擡頭看了眼君珩。
“她先送糧,過後會來接我們。”君珩松了手,斂眸答道。
顧皎還沒完全清醒,慢吞吞地應了聲,捧着杯子喝了口水後又躺了回去。
見她的樣子,君珩也不忍心再和她置氣,放柔聲音道:“餓不餓?想吃些什麽嗎?”
顧皎這幾日沒怎麽好好吃東西,被君珩這麽一問,也覺出了些餓,她掀開簾子朝外看了眼,雨已經停了。
“嗯……想吃閑雲軒的栗粉酥。”
君珩:……
荒山野嶺的,他上哪去給她變栗粉酥出來。
瞄到他的表情,顧皎忍着笑:“懷安昨日烤的玉米也很好吃。”
君珩喉間溢出一聲低哼,敲了敲門框:“懷安,找處空地生火。”
懷安應了聲,馬長嘶一聲,在路旁草地上停了下來。
顧皎掀開毯子,剛要下地就被君珩滿眼不贊同地攔住:“懷安弄好了會送上來的。”
“我都躺好幾天了,再不下去走一走都要生黴了。”她據理力争道。
依舊犟不過她的君珩,最後不知從哪翻了個冬日的狐裘出來給她披在身上,才肯放她下去。
“我會熱死的!”顧皎苦着臉道。
君珩淡淡接話:“那你就待在車上。”
……
火堆旁,顧皎擁着厚重的狐裘,滿臉哀怨。
懷安熟練地轉動着串好的玉米,搖頭一笑。
“這會兒沒那麽涼了,娘娘出來坐坐也好。”
“就是。”顧皎點頭附和,頗有底氣地轉向君珩:“你看,連懷安都這麽說。”
被君珩不輕不重地瞥了眼後,她咳了咳,收回目光,仿佛突然對那串玉米生出了極大的興趣。
雨後的山中散着濕潤的氣息,風聲過耳,伴着潺潺的流水之音。
“看樣子一會兒可能還要落雨。”懷安擔憂地看了看天色。
顧皎咬着一塊玉米咽下,燙得擡手在嘴邊扇了扇,緩過來些後才道:“來時我好像在山下見了幾處農戶,要實在不行,便說我們游山迷路,付些銀錢叨擾一晚?”
君珩見她被狐裘捂得雙頰泛紅,終是擡手幫她松了松系帶:“到時再看看情況,你吃慢些,不着急。”
吃飽喝足的顧皎精神好了些,話也多了起來。
“哎,阿晚說,魏瑾瑜本來也是要一起過來的?”
前幾天她燒得昏昏沉沉的,慕晚為了給她解悶兒給她碎碎念了不少事兒,當時身上乏力沒什麽心思,現在忽然想到就問了出來。
君珩的眼簾因為她對慕晚的稱呼輕輕垂下,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此趟順利的話,也算一件功勞,魏國公大概是想借此讓魏瑾瑜留在京中任職。”
顧皎訝異挑眉:“他難不成還惦記着羽林衛副将呢?”
魏瑾瑜和慕晚比試那天,他是不知道君珩在場,但魏國公顯然是知情的,後來君珩下旨讓魏瑾瑜歸于慕晚麾下,偏向的是誰也不言而喻。
“所以我給魏國公的答複是,魏瑾瑜已經是慕晚的部下,他能不能來,要看慕晚的意思。”
君珩語氣雖淡,眉目間卻隐隐透出了些帝王之氣。
“人家是元老,你該留些面子的。”顧皎這麽說着,唇角的弧度卻一直沒下來過。
君珩知道她看不慣魏瑾瑜,也沒揭穿:“給他面子,就不給你的阿晚面子了?”
“那——”顧皎随口接道,忽然一頓。
“什麽我的阿晚?”
君珩看也不看她,一言不發地站起身踱步而去。
顧皎覺得好笑,跟了過去:“你跟她計較什麽?”
“我為什麽要和她計較?”君珩轉頭看向了她,咬着她的話尾一字一句反問道。
顧皎:……
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話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君珩的心思,她再說全然不知也未免過于自欺欺人了。
雖然很不想面對,但她也知道,君珩或許真的,有那麽一點……喜歡她。
不管是為顧青行出頭,或是給她種種逾矩的特權,還是這幾天寸步不離的照料,都不是簡單的故友二字說得過去的。
原本想着,雖然不清楚緣由,但他不挑明,她便也裝作不知,可如今一時失言,卻是讓事态陷入了個頗為尴尬的局面了。
她為什麽會覺得君珩在因為那聲“阿晚”而不快?
總不能是因為他不喜歡別人這麽喊慕晚吧。
顧皎絞盡腦汁都沒想出個适當的回答,面上反複閃過懊惱和窘迫交雜的情緒。
君珩定定注視着她的面色變換,最後極輕地笑了笑,帶着幾分自嘲。
他轉過頭,主動替她解了圍:“該動身了。”
顧皎得了開脫,心上卻并沒有輕松多少,她望着君珩冷然的背影,忽然與記憶中那個清寂寡言的少年重合了起來。
當時,他似乎也是如此,看上去孤傲性冷,又是一人之下的儲君,卻從沒真的與她計較過什麽。
即便她那會兒說話做事經常不過腦子,還總是為了維護謝崇玉說些口不擇言的話。
君珩再生氣,也只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在她平複下來後暗搓搓求和時,又輕易地被哄好。
——只有三年前那一次是例外。
懷安蓋滅了火堆,收好東西走到顧皎身邊,停下來想說些什麽,看見她的神情後,卻微微一怔。
察覺到他的視線,顧皎回神笑了笑:“無事。”
馬車停放的地方不遠,她剛要過去,忽然聽到了君珩帶了些許冷冽的質問聲。
“你是何人?”
顧皎和懷安對視一眼,立即趕了過去。
那人中年模樣,站在馬車旁,披着遮雨的蓑衣,拿着一把木制的彎弓,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獵戶。
大概是見面前的幾人氣度不像尋常人,他有些慌亂地将手在身上蹭了蹭,額上也出了些汗:“我上山打獵,偶然間看見馬車停在這兒,就過來看了看。”
沖匿身林間的影衛們搖了搖頭,顧皎看了眼獵戶身側兜布裏裝着的幾只野兔,輕聲對君珩道:“應該是路過,我們先走吧。”
天色漸沉,也不知什麽時候還會落雨。
君珩讓出了路,讓顧皎先上馬車,這時,那獵戶卻小心翼翼問道:“公子和夫人是要下山嗎?”
顧皎停了動作,扭頭看向了他。
獵戶解釋道:“我家就在山下,下面的路馬不太好走,又這麽晚了,要是不嫌棄,幾位先到我家暫住一晚,等天亮了再走?”
顧皎面上閃過一絲猶豫,獵戶的話倒恰好應上了他們剛剛商量的法子,可是……
懷安轉身走入林中,不多時又重新回到了君珩身邊,聲音壓得極低道:“影衛回禀說,這獵戶的确是一個人,獵物也都是剛打下來的。”
既然的确是普通百姓,顧皎也漸漸放下了心,沖君珩輕微地點了點頭。
之後,懷安和善地走向那個獵戶,從懷中取出幾兩碎銀,與其幾番推拒後還是塞到了他的手中。
“那便叨擾仁兄了。”
下山的路果然不太好走,馬車不小心滑了幾次後顧皎便讓懷安把馬引解了下來,将馬車留在個偏僻的地方,牽了馬沿着山路一道走着下山。
所幸那獵戶家離得并不遠,遠遠地望見屋蓬後顧皎才松了口氣。
“我去擦把臉。”不遠處就是一道溪流,雖然因為漲了水的緣故并不太清澈,但是顧皎身上沾了些泥,忍不住便想去洗一洗。
“太涼。”君珩拽住了她,眼中滿是不贊同。
“只是簡單沖一下就好。”顧皎擡眸看他,放軟了語氣,不自覺帶了些撒嬌地道。
君珩心下一怔,手也随之放開。
顧皎在溪邊蹲下,手觸碰到湍急的溪水後被冰得一顫,但極快地忍住了沒表露出來。
君珩卻還是注意到了她縮手的動作,抿着唇正要過去,卻見那獵戶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顧皎身旁,一步之遙的距離,額間泛起了些細碎的汗珠。
不知為何,君珩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他加快腳步想要去把顧皎拉起來,獵戶卻好像察覺到了什麽,猛地擡頭看向了他。
看到君珩眼中浮起的提防之色,他額上的汗打落在地,咬了咬牙迅速将手探入懷中。
君珩心頭一緊,顧不得多想,厲聲道:“顧皎!”
顧皎茫然擡頭,下一瞬就感覺身後厲風掃過,随後一道陰影籠罩下來,緊緊地把她護在了懷中。
“君珩?”即便沒有看清,她還是憑直覺猜出了那人。
耳邊響起一聲悶哼,淡淡的血腥味傳來,顧皎慌亂地想要轉身看他,卻怎麽也掙不開那環得死緊的雙臂。
餘光中,影衛已經相繼躍出,幾點寒芒一閃沖着那獵戶而去。
那獵戶哆哆嗦嗦地舉着一把生鏽的短刀,刀尖上已經沾了血,他咬了咬牙,再次揮下。
“你們是帝京來的狗官!”
一道驚雷響起,眼見那刀鋒要落在君珩毫無遮擋的後背,顧皎來不及細想,就勢向前一撲,帶着緊緊環着她的君珩一道落進了水中。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