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無人注意的拐角處, 有一人似是已經站了許久,隔着紛擾的人群,定定地望着那處尋常的小攤。
他面色霜白, 仿佛将碎的白玉般, 嘴唇卻泛着紫, 唇角還夾雜着一絲淡淡的紅。
周遭分明是喧嚣的,可他孤身而立, 像是已經隔絕于外,眸光幾經明滅,在徹底看不見那人的身影後,只餘一片空茫。
“主子……”謝九苦着臉看着自家主子,心裏把承熙帝罵了一遍又一遍。
喝個水都能嗆到,他怎麽不把自己嗆死?
要他說, 就不該聽大公子的話,把主子直接敲暈了帶回去多省事。
但他也只是想想, 這一路上他算是體會到謝長陵的用意了,謝崇玉要是不來這一趟,怕是永遠也死不了心。
只不過,這見也見了,甚至還在心上插了一刀,主子的心……真的能就此沉寂嗎?
謝崇玉垂下眸,睫毛似鴉羽般垂落, 在眼睑下拓出淡淡的影子:“小九, 我有些渴了。”
從南寧一路過來, 這還是謝九第一次聽謝崇玉提出要求, 頓時來了精神。
“主子你想喝什麽茶,我都帶了——”
“你幫我去對面攤子上要碗糖水可好?”
謝九:……
不好, 他不想去,他寧願去摘天上的星星。
“主子,這攤子我瞧着也不太幹淨,要不還是倒掉好了?”把糖水端了過來,謝九又開始不遺餘力地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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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崇玉只是接過那碗糖水,輕輕抿了一口。
絲絲的甜意沁入喉頭,卻漸漸化作了排之不去的苦。
好苦啊,他想,可皎皎方才看上去,卻像是喜歡極了。
“主子,我們回去吧。”謝九看着謝崇玉,擔憂道。
他曾習易容術,謝崇玉現在的容貌便是被他改過的,雖然不擔心會被認出來,但是該看的人也看過了,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吧。
謝崇玉搖了搖頭:“我想多留些日子。”
謝九有些急了:“大公子交代過,要我們半月內速回的。”
謝崇玉知道顧青行遇刺後便去找了謝長陵,他在門外候着生怕兄弟兩人會打起來傷着誰,屋內卻一直沒什麽動靜,後來謝長陵喊他進去,卻是讓他陪着謝崇玉回京。
主子們的事兒他當然沒多問,但是謝崇玉如今不想回去,他不就沒法交差了嗎。
“我會想辦法告知他,你也可以先行回去。”謝崇玉蹲下身,将那碗糖水放在地上,輕輕觸碰了下碗沿,再起身後,面上便恢複了往日的淡漠。
謝九猶豫了一下,在向大公子複命和二公子的安危之間還是選擇了後者。
“可是主子,我們住哪啊。”總不能露宿街頭吧。
“謝家不是暗線很多嗎,連個住處都找不到?”謝崇玉淡淡道。
想到那個傷了顧青行的暗線,謝九果斷閉上了嘴。
——
聽錦時說了君珩來過一趟,還問了她镯子的事之後,顧皎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一遭是為了什麽。
好笑之餘,又有些說不上的滋味。
“錦時,上次我帶回來的小匣子你收起來了嗎?”
錦時點了點頭:“娘娘現在要看嗎?”
等錦時把東西拿過來,顧皎打開鎖扣,掀開蓋子看了看,又重新合上交給了她。
“要辛苦你跑一趟,把它交給懷安。”她沖錦時一笑。
錦時乖巧應下,将匣子抱在懷裏出了門。
顧皎伸了個懶腰,唇畔不自覺地帶出一抹笑意。
龍章宮,懷安遠遠認出了錦時,揮手讓殿門口的侍衛放行。
他走過去,溫聲道:“是娘娘有什麽吩咐嗎?”
錦時将懷中的匣子露出來,恭敬地回道:“娘娘讓奴婢把這個帶來給您。”
懷安詫異地接過,東西倒也不沉,他小心打開,只是看了一眼,眸中便浮出了驚喜之色。
眼帶笑意地送走錦時,他加快步履走進了內殿。
君珩頭也沒擡:“怎麽了,這麽着急?”
“陛下,娘娘差人送了東西過來,您瞧瞧?”
懷安雖然這麽問着,但動作卻絲毫不慢地将匣子放在了君珩面前。
桌上還有個只剩了一半的糖人,已經看不出形了,顧皎本來想扔,君珩卻執意帶了回來。
懷安便找了個糯米紙将它包住,原想着能多放段日子也好,但也暗暗想着娘娘怎麽偏就買了這個。
吃完就沒有了,連留個念想都不行。
不過,現在他笑眯眯地站在君珩身側,等他打開那個匣子。
君珩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才伸手觸碰到鎖扣。
随着蓋子的打開,裏面的東西也露了出來。
是一個小木人。
君珩愣住,繼而露出了一種不知是喜是悲的神情。
“原來……她看到了。”
那年,寧斐之拿出那個受衆人喜愛的木人時,他知道那些公子哥并不喜歡他,所以沒有露出一絲感興趣的樣子。
他永遠記得那種被孤立的感覺,仿佛他只是一個路過的看客,在他們四散而去後,他望着孤零零的木人,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終究是沒忍住将它拾了起來。
本以為無人看見,可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個相似的木人,他才發現自己從未淡忘過那些回憶。
他在旁人面前靠着僞裝支撐起來的自尊,她沒有戳破,甚至沒有讓他察覺出她的知曉。
而今,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佯裝孤高的少年,可她依舊送來了這份慰藉。
如果早知會有這一刻,當初的他,許是會知足的吧?
君珩手指摩挲過匣子,聲音啞得厲害:“收起來吧。”
懷安應下,猶豫了一下,又道:“您不高興嗎?”
他本以為,顧皎特意差人送東西過來,君珩即便不是視如珍寶,也不該是如今這樣的神情。
君珩雙眸幽靜而漆黑:“懷安,我寧願她對我不聞不問,那樣,即便得不到,或許我還能有餘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
承熙四年的春天,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魏國公家的三公子年少有為,被陛下賞識,被封為了四品參将,還特意撥到了慕将軍麾下,整個帝京誰人不曉慕家是武将中獨一份的存在,陛下此舉可謂是對這魏公子寄予了厚望。
二是陛下給宴家賜了道聖旨,之後宴相便召集了宴氏一脈的族人,按照祖制,将一名久住宴府的女子寫進了族譜之中。
這第三——
堰郡自懲治了以元鶴為首的一衆貪官污吏後,本以為會迎來新生,卻偏生又趕上了連綿不斷的降雨,而之前給堰郡送糧的隊伍又在路上遭了劫,幾次三番的出事,堰郡百姓的怨聲便傳到了帝京。
“都說了讓你不要跟來了。”馬車上,君珩探了探顧皎額上的溫度,緊緊蹙起了眉。
堰郡民憤難平,派去的欽差連城門都進不了便被趕了出來,顧青行便在朝上提出了由他動身去往堰郡。
君珩卻沒答應。
散朝後顧青行又去找了他,想要再議這事,還沒開口,君珩卻将印玺交到了他的手上。
“朕已經命人從國庫取了新糧,由慕晚帶兵送往堰郡。”
顧青行并不贊成:“慕将軍畢竟是武将,事已至此,需要有人去平撫民心,還是讓臣——”
“朕也會去。”
顧青行這才意識到君珩遞給他的印玺是什麽意思。
“不妥。”顧青行語氣難得強硬了起來。
“堰郡如今形勢不穩,百姓激憤下最容易被煽動,這太過危險了。”
君珩負手而立,目光灼灼:“所以,朕更該去。”
顧青行眉心微擰,還欲再争。
“我說,爹你這老胳膊老腿的,這路上磕了碰了的可怎麽辦?”
顧皎倚着沒關好的殿門,沖始料不及看過來的二人眨眼一笑。
她反手關上門,沖報信的懷安擠了擠眼,朝顧青行走了過去。
沉思一瞬,她認真勸說道:“誰都知道左相衆望所歸,但你也得給陛下留點博民心的機會嘛。”
這話說得,倒像是顧青行在和君珩争功了。
顧青行知道顧皎這是在幫君珩,愈發無奈:“盡會添亂。”
他本還想着實在不行就讓顧皎來勸君珩,誰料她自己跑了過來給他使絆子。
君珩看了看顧皎,唇邊漾出一抹笑——她總是懂他的,這樣想着,他取過一旁的茶便想和顧青行再好好談談。
顧皎下一句話卻讓他差點把杯子摔了。
“不過是去露個臉,我也好久沒出京了,剛好去走走。”
君珩:!
顧青行:?
争來争去,最後還是顧青行拍了板,去可以,但是要隐下行蹤,由慕晚在前引路,等順利到了堰郡安置下來再露面。
這倒好辦,君珩往日便時不時抱病免朝,再來一次也不會讓人生疑,而朝中有顧青行在,也不會出什麽亂子。
于是回京休假的慕将軍再次任勞任怨地擔負起了護送之責。
君珩也還是沒能拗過顧皎,與她一道踏上了前往堰郡的行程。
動身前還豪情壯志,顧皎卻沒想到,最先扛不住的,不是君珩,卻是她自己。
為了避免惹人注意,慕晚特意避開了主路,到了堰郡邊界的雲霧山上,卻發現原本寬闊的林間山路因為連日的降雨變得泥濘無比。
馬倒是能過,但是一個不注意就可能把糧車陷進去,穩妥起見,慕晚便讓隊伍暫作修整,想要等雨停了再動身。
顧皎近幾年沒出過遠門,堰郡的氣候又和帝京相差甚遠,折騰了幾日,便染上了風寒。
好在随行的太醫因着君珩的寒疾,對風寒一類的病倒是熟門熟路。
“為什麽你一點事都沒有。”顧皎幽怨地盯着君珩手中黑漆漆的藥湯,這些東西原本都是給他備着以防萬一的,卻都進了她的嘴裏。
君珩繃着臉,自打顧皎病了他就沒怎麽離過馬車,不肯把照顧她的事假手于人,私下裏卻隐隐跟她置着氣。
正是怕出現類事,顧皎出宮前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了好幾次,他才勉強答應了下來,可這還沒到堰郡她就把自己折騰病了,每每看到她比以往虛弱了許多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懊悔當初的松口。
顧皎也很郁悶,明明生病的人是自己,沒人哄着也就算了,她還要反過來寬慰君珩。
之前還勉強有個慕晚來陪她坐會兒,被君珩不太友善的目光盯了幾次之後,慕晚便專心致志地部署起了兵衛,即便過來也是一晃就走。
藥還沒入口顧皎就覺得嘴裏泛苦,忍不住癟了癟嘴:“有蜜餞嗎?”
“沒有。”君珩硬着聲道。
顧皎:……
寄人籬下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