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你怎麽會剛好來顧府?”出了門,君珩才開口問慕晚。
擡手召了幾個親衛跟着,慕晚無奈一笑:“其實臣是來找宴相的,前些日子弄壞了一把扇子,扇面上的題字頗為珍貴,放眼朝野,也就宴相的墨寶能相較一二了。”
“扇子?”得知顧青行沒甚大礙後,顧皎心情也放松了些,忽地聽慕晚提起,訝異地挑了挑眉。
這幾次見面,她倒是沒見慕晚随身帶過扇子,可要說題字珍貴……
寧斐之那柄折扇上的詩章,是已故名士玄陽先生親手題上的。
“你把寧斐之扇子弄壞了?”她放輕腳步,待慕晚走近後壓低聲音問道。
君珩腳步一頓,見顧皎刻意落在了後面,眸光微斂,卻也沒有多問。
慕晚輕嘆一聲,神色間倒是默認了此事。
顧皎了然點頭,寧斐之可是太寶貝他那扇子了,不論冬夏都随身帶着,時不時拿出來把玩一番。
“那我勸你最好還是打消讓宴相執筆的念頭。”她好心提醒道:“寧斐之向來自傲己身之才,宴相畢竟是同輩,讓宴相為他題字……”
豈不是在明着說他的書法不及宴沉言?
經顧皎的提點,慕晚也琢磨出了些意思來,點頭一笑:“這樣想來,倒的确是我疏忽了。”
“宴府到了。”君珩忽地開口。
顧皎擡頭,見君珩側身而立,和她們已經隔了一小段距離,便知道自己和慕晚說悄悄話的事已經落在了他眼中。
她讪讪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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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搖頭輕笑。
宴沉言并沒有卧床修養,而是立在屋外等着他們,乍一看與尋常無異,只是面色微白,左臂也有些僵硬。
“方才該攔下那個通傳的小厮的。”顧皎低聲嘆道,明明是來探病的,卻讓人家撐着病體相迎,實在是于心有愧。
君珩面上也盡是不贊同之意:“傷重便好好休息,何必折騰自己。”
宴沉言淡淡一笑,先一步進了門,給顧皎幾人讓出了路:“臣無大礙,陛下無需挂懷。”
慕晚最後進門,正欲回身扶宴沉言一把,已經有人先一步小心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顧皎和君珩一同坐下,目光也随之望了過去。
她剛進門時便注意到了宴沉言身後的少女,方才隔得遠沒留意,進了才發現她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身着藕荷色羅裙,眸如點星,十指纖長白皙,長發雖只是簡單挽起卻也不掩其容色姣好。
“這是臣幼妹,名喚長寧。”注意到顧皎的目光,宴沉言溫聲開口解釋道。
他拍了拍那少女的手腕:“長寧,你也守了許久,去歇歇吧。”
少女猶豫了一瞬,擡頭與宴沉言對視一眼,見他目光平和,沒有勉強之意後,輕輕道了聲好。
話雖如此,她仍先是給幾人添了茶,又再三叮囑宴沉言注意傷口,而後才放心離去。
“令妹與宴相手足情深,瞧得我好生羨慕。”慕晚笑着開口。
宴沉言輕聲笑笑:“長寧今日也是有些吓到了,讓慕将軍見笑。”
“說來,還沒謝過宴相對父親的相救之恩。”顧皎站起來,對着宴沉言施了一禮。
宴沉言微驚,剛欲去扶,君珩已經同時站起了身。
他立在顧皎身側,眸光仿佛浸了水般投在她的身上,待她擡頭時又極快地別開了眼。
察覺到君珩的舉動,顧皎納悶地瞧了他一眼。
她向宴沉言道謝,他跟着站起來做什麽?
“若非宴卿剛好在場,此次還不知會出多大亂子,于情于理,朕也該向你道謝才是。”
聽了這話,一直閑閑擺弄劍佩的慕晚眼角微抽。
“陛下,可否容臣插句話?”
沒等君珩颔首,慕晚停也沒停:“您當真是來探望宴相,而不是來吓人家的?”
宴沉言和顧青行同朝為相,如今君珩為其中之一而謝另一個……
若當真受了他的謝,宴沉言這傷還能不能安心養下去了。
君珩怔了怔,見宴沉言也是搖頭而笑,便斂下眸子,坐了回去。
随着椅凳摩擦之聲,他耳邊傳來一句輕若無聞的低笑。
下意識看去,顧皎端着茶,輕輕地撇着浮沫,并沒有看他,仿佛出聲之人與她無關一般。
君珩強自收回視線,面上卻還是露了些輕快,手指也不自然地在唇畔停了停。
“對了,聽聞慕将軍今日曾來過府上找我,不知所為何事?”宴沉言轉向慕晚。
“本來是有件小事的,不過現在已經用不上了。”既然已經打消了讓宴沉言動筆的念頭,慕晚也沒有多說,笑笑帶了過去。
慕晚忽然想到了什麽,從懷中掏出個瓷瓶出來:“差點忘了,這是我軍中醫師研制的傷藥,對外傷很有效,宴相晚些換藥時可以試試。”
“左相那邊我已經留了一份,方才太過匆忙,竟忘了讓太醫送過來。”
宴沉言沒有推辭,收下之後朝慕晚道了謝。
“慕将軍少年英才,不知可有心儀之人?”宴沉言忽地提起。
聞言,顧皎立即放下了杯盞,看好戲般地朝慕晚看了過去。
慕晚咳了咳:“我這般身份,說不定哪一日便在戰場上殘了缺了,若是談情說愛的,豈不是耽誤了人家姑娘。”
顧皎眼角一抽。
這人說話是一點兒都不對自己客氣。
“将軍何必妄自菲薄——”
“宴相可是受人之托,來給慕将軍說媒來了?”顧皎輕笑着問道。
她可記得,魏國公也曾有心讓女兒和慕晚聯姻,被拒之後還惋惜了許久。
宴沉言頓了頓,搖首一笑:“說來慚愧,長寧已過了及笄之年,今日見慕将軍不凡之姿,臣便生了些心思出來。”
“想來是唐突了些。”
“慕晚一介武夫,承蒙宴相擡愛,只是當下确實沒有婚娶之意。”慕晚惋惜嘆氣。
一介武夫……顧皎在心中重複一遍,而後垂下頭,肩膀微抖。
慕晚說得這樣熟練,想來是這幾年沒少拿這話當過托詞。
“朕記得,宴相似是家中獨子?”君珩忽然開口。
初見宴長寧時他沒多想,現在又聽宴沉言提起,他才想到這一點。
“長寧是臣幼年救下的孤女,她沒有名姓,臣問了她的意思,便私下幫她取了名。”宴沉言解釋道,似是想到了往事,語中帶着些淡淡的笑意。
“這些年,她一直陪在臣身邊,臣也從未将她視作外人。”
說到這兒,宴沉言沉默了一瞬,而後看向君珩:“臣可否求陛下一件事?”
“你說。”君珩神色淡淡,宴沉言極少向他求過什麽,若非至關重要的大事,他都不會拒絕他。
“臣想請陛下下旨,賜長寧入宴家族譜。”
“宴相不是已經認下了她?”顧皎不解問道,既然宴沉言将宴長寧視作親人,那又何必多此一舉。
君珩與顧皎想法想通,故而他沒有立即答應,而是等宴沉言的下文。
宴沉言輕聲道:“長寧畢竟出身不高,這些年,雖然明面上不顯,但宴家旁系裏,對她的非議之聲從未斷過。”
“臣可以責罰一次兩次,但畢竟治标不治本。”
随着宴沉言的話,顧皎想到的卻是初入顧府的謝崇玉。
宴沉言如今的想法,與那時的她相差無幾。
君珩掠過她的神色,而後對宴沉言道:“這并非什麽難事,朕答應你。”
之後,幾人沒有多留,讓宴沉言安心養傷後便離開了宴府。
“宴相倒是個重情之人。”龍章宮裏,顧皎熟練地找了處地方坐下,感慨道。
身為宴家家主,賜姓之事本不需要君珩插手,他此番之請,便是要給宴長寧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了。
自此以後,沒人敢再去拿宴家小姐的出身說事。
若是當初,她也能……
顧皎倏地回神,神态自然地轉向慕晚:“說不準是你的拒婚,才讓宴相突然想給妹妹謀個名分呢。”
“那可是右相的妹妹,慕将軍當真不動心?”
慕晚懶懶道:“多謝娘娘記挂,不過臣怕是沒這個福分了。”
“你們兩個——”見二人熟稔的你一言我一語,寡言了一路的君珩,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在宴府時他便有些疑惑,顧皎雖說待人随和,但總歸是面上的客套多些,可她對慕晚的态度也太過随性了些。
慕晚倒是說過與她有過一面之緣,還說……
想到這兒,君珩臉色一黑,然後視線投向了慕晚。
自他認識慕晚以來,便沒見她怎麽換過裝束,往往是一襲或黑或紅的勁裝,長發一攏束在腦後,劍鋒般的眉眼便完完整整的露了出來。
雖是武将,慕晚平日待人卻總是笑吟吟的,舉止間又透着些潇灑意氣,頗有些戲文中少年劍客的影子。
慕晚抖了抖,她怎麽突然覺得,陛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不太友好呢。
她很快想到了問題所在,好笑之餘想要出聲解釋,卻已經有人先她一步。
“父親和慕老将軍舊交頗深,我見到慕将軍,也難免多些親近。”顧皎煞有介事地說着:“更何況慕将軍之名帝京何人不知,即便素未謀面,也不至于全然生分。”
慕晚:……
雖然她知道顧皎是特意這樣說,以免君珩問下去不小心說錯話露了她的身份。
但是……她清咳一聲,還是順着顧皎的意思接道:“承蒙娘娘誇贊,臣愧不敢當。”
君珩的視線愈發鋒利了些。
“陛下。”懷安的聲音在殿外響起,讓慕晚暗暗松了口氣。
見慕晚和顧皎都在,懷安沒有太過意外,只是神色中透着些猶豫,像是不知如何開口。
想到懷安方才離去的緣由,顧皎笑意微斂:“可是查出來動手之人是誰了?”
“不若臣先行回避?”見懷安還是有些為難,慕晚低聲詢問君珩。
“懷安。”君珩搖了搖頭,“沒有外人,你說便是。”
懷安低聲道:“用箭之人确是顧府小厮,但……那人已經在府裏差使了六年。”
君珩下意識看向了顧皎,卻見她只是斂下眸子,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并沒有預想中的驚怒之意。
懷安頓了頓,再次開口時聲音更低了些:“慕将軍截下的那支袖箭,是椆木所制,羽林衛查過了,也并非出自帝京兵匠之手。”
帝京多是槐柏,極少有椆木,慣用椆木做材的……是南寧。
聽到這裏,顧皎支着頭,極輕地笑了笑。
眼中卻無半分笑意。
君珩一直在留意顧皎的反應,也清晰地看到了她眸中看到了自嘲和傷意。
他手指一緊,卻也低低地笑了聲,而後站起身,越過懷安出了門。
懷安看了眼慕晚,見她也是一臉無可奈何,咬了咬牙追了出去。
殿中,一時只剩了顧皎和慕晚二人。
“其實……那人是留了手的。”
“即便沒有宴相相護,那一箭,也不會傷及左相的性命。”慕晚終是将刻意瞞下的話說了出來。
之前不說,一來是風波已定,說與不說并不會改變什麽。二來,她也隐約猜到了動手之人,且無意為他開脫。
只是見顧皎這個樣子,她還是這話希望能多少讓她好受一些。
“我無事。”顧皎疲憊地閉上了眼:“只是沒想過會這樣快。”
“六年前……居然在那麽早的時候。”
在謝崇玉到顧府的第二年,謝家便已經在他身邊安插了人。
既是那時便已經在為今日布局,那在她不曾發覺的時候,謝崇玉是又在想些什麽呢?
他說,他從未有過一絲假意。
她卻做不到如當初一般篤信了。
“陛下出去了。”慕晚忽地道。
顧皎遲鈍地睜開眼:“嗯?”
她自然聽到君珩的腳步聲了,也知道他又不高興了,但的确分心無力。
“我的意思是,你大可以不這麽壓抑自己。”
慕晚看向窗外,她本覺得君珩是不願見顧皎為那人神傷的樣子才離開,但……
或許連他也不清楚,究竟是自己酸澀難安,還是擔心顧皎心中郁結難以排解吧。
在這件事上,沒人比他更能感同身受顧皎的情緒了。
“其實陛下還是很好說話的。”
“我知道。”顧皎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放心留你我二人獨處?”慕晚彎唇一笑,輕松地岔開了話題。
顧皎微微一愣,而後想到了什麽:“莫非……”
“慕家從來便只聽命于帝王,所行之事,也都是經過陛下首肯的。”
言外之意,慕晚的身份,君珩一直是知道的。
這一次,是顧皎沉默了,又想起了自己方才欲蓋彌彰的解釋。
她忍不住問:“可你為何要換了男身?”
既然有君珩的應允,慕晚便是以女子之身帶兵又如何?
慕晚長睫微垂,在眼下撒出一片陰影:“上次娘娘曾邀我入殿喝茶,如今可還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