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錦時見顧皎回來, 習慣地沖她揚起個笑,在看清她身後的人後,笑意未盡便僵在了臉上。
慕晚笑眯眯地沖她點了點頭。
錦時輕輕吸了口氣, 震驚地看向了顧皎, 眼中滿是“娘娘您已經這樣不管不顧了嗎”的意味。
顧皎想到之前逗弄錦時時說的話, 再看看一臉不明所以的慕晚,果斷選擇了閉嘴。
“我怎麽瞧着你宮裏這位小丫頭, 像是有些怕我呢。”
慕晚疑惑地看着出門時慌不擇路差點撞上門框的錦時,問道。
顧皎言之鑿鑿地答道:“她怕生。”
她拍了拍身邊的位子,沖慕晚眨眨眼:“現在沒別人了,慕大将軍可願意開口了?”
慕晚也不客氣,坐下後佯裝思索:“聽故事可是要付銀子的,不知娘娘打算給多少?”
“那就……清客園的一壇美酒?下次開封泥, 我陪你不醉不歸。”
“拿我的酒還我的債,也就你說得出來。”慕晚搖頭失笑。
顧皎手支在桌上, 毫不心虛地挑了挑眉。
慕晚的故事倒也不長,她講得緩而平淡,仿佛只是在說着與自己無關的事。
她沒有騙顧皎,她最初的名字的确是慕婉。
那年,慕吟風慕将軍剛剛率兵打退了試探天煜兵力的北漠,回到臨陽便見到慕夫人低聲哄着懷中的小慕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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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慕婉時,在沙場上神勇無雙的慕老将軍手抖了抖, 差點把她摔了下去。
慕婉的名字是慕夫人起的, 原本是尋常家女兒常見的名字, 可是随着慕婉漸漸長大, 卻愈發讓慕夫人發愁。
慕家在臨陽的宅邸頗為清淨,慕吟風多在軍營裏住着, 府上常常就只有慕婉和母親兩個人。
軍中除了幾個親信偶爾上門探望,旁人多的是連慕夫人的面都沒見過的,更別提慕婉。
後來慕婉漸漸大了,偶然見父親晨起練槍,頓時來了興趣,有樣學樣地拿着比自己還要高的槍比劃了起來,平日不茍言笑的慕吟風見了,一時興起便手把手教了她幾招。
原以為只是孩童玩鬧,可慕婉卻練得一天比一天認真,後來有一日,慕吟風悄悄問她,想不想跟着他去軍營。
慕婉自是願意的,父女二人一拍即合,當即瞞着慕夫人到了軍中。
軍中行事不便,慕吟風便把慕婉托給了自己的副将,只說是自己的侄兒,來軍營歷練的。
幾番下來,慕婉往軍中跑得愈發輕車熟路,将士們也都知道了将軍家有個陶瓷兒般的男娃娃。
慕婉更是給自己換了個同音的名字,慕晚。
等慕夫人終于發現慕晚日日早出晚歸的內情時,慕晚早就和兵士們打成了一片。
慕吟風花了好大力氣才哄好夫人,即使如此,慕夫人仍舊常常憂心,如此這般下去,自家女兒真将自己當成男子可怎麽辦。
所以第一次回京時,慕夫人在馬車上循循善誘地指着帝京的姑娘們給慕晚看,試圖讓她生出打扮自己的心思。
成不成功不知道,但是慕晚卻明白了一個道理——裙子太長,的确是不太好練劍的。
顧皎那次見到慕晚,便是她在慕夫人的威壓下換上了裙裝,因為不習慣,在路上還摔了好幾次跤。
“那次父親原本要将我和母親留在帝京,不過母親不放心他,便沒有答應。”慕晚側了側頭,“本想跟你道個別的,不過臨走那天你剛好不在府上。”
再回到臨陽,在慕吟風的有意栽培下,慕晚的兵法日漸精進,後來被人發現她竟是住在慕府,慕吟風便對外公開了自己和慕晚的關系。
只不過,在慕晚的提議下,改成了父子。
當時,慕晚只是覺得以這個名字,若是讓弟兄們知道自己是女子,保不齊又是一頓雞飛狗跳,不成想,這暫緩之計,卻造就了後來之事。
慕吟風為天煜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接到顧青行的信,回京助君珩繼位。
舊傷複發後,他終是沒能堅持到臨陽,倒在了路上。
而慕夫人一力操持完丈夫的後事,在一個尋常的晚上看着慕晚入睡後,靜靜地追随丈夫而去。
“其實我知道的,很久以前,父親便允諾過母親,生死相随。”
慕晚仰了仰頭,眼邊的紅意并不明顯,卻讓顧皎心頭一酸。
“他臨去前卻反了悔,握着娘親的手叮囑我照顧好她,我知道,那話本就是說給我娘的,而她聽了後也笑着點了頭。”
聽到這兒,顧皎心中微嘆,慕夫人,也只是想讓慕老将軍安心罷了。
她看着慕晚,語調輕柔:“能和心愛之人相伴始末,或許也是伯母所求。”
“嗯。”
慕晚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後來,陛下來了。”
一是拜祭故人,二是詢問慕晚的打算。
是留在帝京,還是歸于臨陽。
君珩的意思是,以慕家之功,不論慕晚留在哪裏,都不必顧慮任何事,安逸一世。
可慕晚哪個都沒有選,她只是求了君珩一件事。
她希望接替父親,駐守臨陽。
慕老将軍最記挂不下的,除了妻女,便是一手帶出來的慕家将士們。
“父親去了,但我在一日,慕家就不會散。”跪在君珩身前,慕晚一字一句道。
顧皎靜靜地聽着,仿佛看見了那個炙熱又決然的少年。
慕晚一笑:“陛下應了我,而後父親的舊部又助我在軍中立威,許久之後,再想到之前的種種陰差陽錯,似乎是早有注定。”
“你瞞下身份,是擔心人心動蕩?”顧皎了然道。
慕晚點點頭:“父親去後軍心本就散了一半,這樣的情況下,我不敢賭。”
“所以,你就将錯就錯。”顧皎看向她的眼中,帶上了微不可察的憐惜。
“我的身份,陛下和左相都是知情的,也默許了我繼續瞞下去。”慕晚瞥她一眼,好笑道:“別這麽看我嘛,像是我多委屈似的。”
“顧皎,落子無悔,若是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麽選。”
顧皎一怔,而後也搖頭笑笑:“是我狹隘了。”
她起身倒了兩杯清水,遞給慕晚一杯:“作為賠罪?”
慕晚端着杯子左右看看:“見多了以茶代酒,你倒是更省事些。”
“不過……”她亦站了起來,粲然一笑:“共勉。”
——
“主子。”
謝九匆匆進了門,見謝長陵正低聲與将領模樣的人吩咐着什麽,便閉了聲,安靜地站在了一側。
“你們先出去吧。”謝長陵看了他一眼,沖身側的人擺了擺手。
那人依言退下,謝長陵方才轉向了謝九:“小九,你說。”
謝九走出幾步,半跪于地:“主子,顧府的暗線回來了。”
“嗯。”謝長陵将燭臺移開了些,神情淡淡:“顧青行傷得如何?”
“依您所言,暗線沒下重手,不過宮裏動靜不小,承熙帝又重新往顧府調了批影衛。”
謝九回禀完,忍不住擡頭問道:“動用我們埋了這麽久的暗線,只是讓顧相輕傷,會不會有些可惜?”
經此一事,再往顧府送人,難于登天。
謝長陵合上手邊的書,眼簾微垂:“顧青行終究真心照拂過崇玉,只這一點,便不該傷他性命。”
“那為何……”
“此番,我意不在顧青行。”謝長陵淡淡道。
見謝九依然不解,他也沒再多說:“小九,今日之後,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謝九一驚,急聲開口:“主子,可是屬下哪裏做錯了?”
謝長陵靠在椅背上,墨發披散,面容被燭光映得有些模糊:“崇玉身邊需要一個可用之人,這些年來往帝京傳信之人都是你,有你陪着他,我也放心。”
“主子是擔心二公子?”謝九這才松了口氣。
“這事瞞不了他多久,我也沒打算瞞他,到時候他要是想做什麽,都不必攔着。”謝長陵右手撫上眉心。
“二公子近日已經好了許多,主子,您……其實可以與他好好談談的。”
以往兄弟二人各處一方,雖不易相見卻自有情分所在,而今……
謝九抿了抿唇,他沒有至親之人,在他眼中,自幼一同長大的暗衛們便是不可割舍的手足,看着謝長陵二人如今生分的樣子,他心裏也着實不好受。
“該說的話我都說過了,他心中也該有定論,無需多言。”謝長陵淡淡道。
“我知道他如今不好過,若非情勢所迫,我也不想逼他至此。”
謝九不解地皺了皺眉,想要問些什麽,見謝長陵身上掩飾不了的乏意,終是沖他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謝長陵獨坐許久,影子映在牆上,搖晃幾番,最後随着他疲憊俯下的身形漸漸融在了一起。
——
與慕晚交過心後,顧皎心中的郁氣也漸漸散了。
世間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在顧青行的庇護下,她幾乎不曾受過任何委屈。
比起慕晚,她所介懷之事,倒是有些不值一提了。
之後的日子,她便留在了顧府專心照看顧青行,省得他帶着傷還閑不住。
直到一日清晨撞見君珩從顧青行房內出來,她才恍然記起已許久沒見到他。
她遠遠沖他一笑,君珩的目光卻只是略略在她身上一停,繼而眸光一沉,急促地別了過去。
顧皎心中疑惑,君珩卻已快步走出了院子,她便也沒細想,推開了顧青行的屋門。
顧青行傷已經好了大半,靠在窗邊軟塌上認真思索着什麽,神色難得帶了幾分凝重。
“顧大人又在憂國憂民呢?”顧皎将窗戶推開了些,又将床榻上的薄被拿來給顧青行蓋上。
顧青行這才發覺她來了,驀地回神,而後輕嘆口氣:“堰郡出了些亂子。”
“怎麽?”能讓顧青行發愁,大抵不會是一般的事。
“前幾日,堰郡的一位文士,在戲臺上言辭激慨,怒斥知縣元鶴借着在朝中有重臣包庇,加重賦稅中飽私囊,枉顧人命。”
說着,顧青行眼中泛起一絲冷意。
“府衙得了消息暗中命人去抓捕他,那文士心性極烈,當即便撞死在了他們的劍上。”
顧皎緊緊皺起了眉:“那文士所說,确有其事?”
“派去堰郡的欽差傳回消息,去年秋,堰郡數十名農戶因為征糧和衙門起了争執,數畝糧田被付之一炬。”
顧青行沉默片刻:“這也只是滄海一粟罷了……若非文士殉死激怒了清流一派,樁樁件件,怕是永也不會傳到帝京。”
“而他所言,包庇元鶴的重臣也确有此人,戶部尚書元清,是元鶴的堂叔。”
顧青行閉了閉眼:“如今逼得名士以血為谏,我于心有愧。”
顧皎眉心緊皺:“他們就大膽到如此地步?”
“這幾年……”顧青行頓了頓,“朝臣們都太過松散了。”
顧皎一怔。
“你方才,可看見陛下了?”顧青行忽地問起。
“嗯。”她如實點頭。
“陛下特意過來,便是為着此事。”說着,顧青行眸色漸深:“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動怒。”
君珩?顧皎愣了愣。
“皎皎,你可記得,我曾說過,陛下有賢君之能。”
顧皎垂下眼,輕聲道:“可你也說過,他心不在此。”
君珩無心帝位之事,本就算不得什麽密辛,若非如此,朝臣們又怎麽會明目張膽地傾向于逢迎左右二相。
她并不清楚這些年君珩究竟經歷過什麽,可她卻隐約覺得,如今的君珩……對目之所視的一切總是帶了些許厭倦之意。
或者……是自毀?
這個詞莫名浮現在腦海中時,顧皎心下不可名狀地顫了顫。
“既在其位,怎麽能全然不受其擾。”顧青行微嘆:“陛下是将堰郡禍事,歸罪于自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