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 相思
80 相思
◎狩獵歸來◎
半個月的時間, 說起來很短,過起來卻很漫長。
到了半個月的時候,黎峰沒回, 看樣子是要延期, 餘下幾天的等待, 更是長得可怕。
陸柳忙過一陣子,回神看看時辰,發現一天都沒過完。
他每每感覺時日太長的時候, 心裏就有濃郁的委屈上湧, 一股股的逼出眼淚,把他眼皮子都泡出裂痕,輕輕一碰就疼。
這天, 陳桂枝空出手,叫他到屋裏說話。
陸柳乖乖跟過來, 見面先認錯。
“娘, 我錯了, 我不哭了。”
陳桂枝讓他坐,陸柳聽話坐到凳子上。
陸柳真是不想哭的, 村裏把他這種遇事就掉眼淚的人叫做哭喪、喪門星, 是不吉利的。
但是他一下子忍不住,他也難受。
陳桂枝跟他說:“再等個兩三天就好了,他們三個都是有經驗的獵人,開春以後, 很多動物都出窩了, 寨子裏還有別的獵人上山, 喊一嗓子, 能傳出好遠。我們背靠的這座大山, 早都分好了獵區,說個位置,找人也方便。你記挂他是好心,把自己身子虧了怎麽辦?”
陸柳沒挨罵,還懵了下,心中感動,差點又哭了。
他這性子,陳桂枝早摸透了,還是得讓他忙一忙,多跟人打交道才好。
她這兒又收了很多山菌和筍子,上回沒送山菌,這次要捎帶到縣裏。
合夥炒醬的人家,每天穩當出三鍋,半個月的時間,攢了一百八十多斤,可以再送到縣裏。
家裏騾子被二田借去犁地了,還沒還回來。她要去姚夫郎那兒借騾子使。
地裏忙起來後,山寨裏也沒多少牲畜空閑,都要趕到地裏忙。
黎峰早跟三苗交代好了,半個月要去一趟縣裏送貨,三苗會幫忙。
兩輛車,有些吃力,陳桂枝想着,一次來不及忙完,就以山貨為主,醬料少拿一些也行。
她隔天再跑一趟縣城,剛好找鋪面談一談賣醬的事。
之前陸柳說過,想跟她一起去。
趕巧,黎峰拿回來了雕版和紙墨,這事順哥兒幹不來,這回就不帶陸柳,讓他留家裏看店、收山貨,有空再印書、裝冊。
家裏只留他一個,後院還有兔子和雞要看顧,前院再來人買東西,他就沒空想別的了。
陳桂枝如此這般交代一番,跟他說:“順哥兒太嫩,別人一講價說關系,他就不好意思,臉皮太薄了。小鋪子裏還是你守着我比較放心。”
陸柳聽出誇贊之意,感覺自己是個有用的人,頓時忘了娘叫他進屋說話的忐忑,滿口應下。
送貨之後,陳桂枝還要連着幾天跑縣城,争取早點把合作的鋪面談下來,能多賣一些醬料出去。
算着日子,沒幾天就到清明。家中無大事,瑣碎的活多,重活累活沒幾樣。陳桂枝跟他說:“要是忙不過來,等我回來,你跟我講,我把順哥兒留下幫你。”
陸柳也是應下,暫時沒說要人幫。
姚夫郎常來找他玩,可以幫他看店。他吃飯上茅房,有人替換。
吩咐妥當,陳桂枝就讓他去幫忙收拾東西,主要是把山菌裝袋。
前幾次送山貨,都是用的竹筐。竹筐防壓,山菌的品相好一些,送貨的數量卻不多。
他們離縣城遠,一次次的少下來,就要多跑好幾趟。這回用麻袋試試。
山菌不壓秤,往上疊兩包就差不多。
她多年沒趕車載貨,這次出門先拿山菌熟悉山路,下回再帶少量的醬料上路。
他們家曬好的菌子暫時是放在小鋪子裏,用竹筐裝着的,一筐疊一筐,有個十三筐。裝了十二袋後,餘下的山菌就不拿了。
忙過這裏,到了午飯時辰,陸柳洗洗手,去竈屋弄飯。
家裏男人不在,夥食上沒虧待。他之前還說省點兒吃,陳桂枝讓他割肉打蛋吃。
他們家條件還不錯,肉蛋米面都有,菜也不缺。
大家都沒閑着,吃飯就不用太省。
陸柳的摳門毛病都改了不少。陸楊給他送的炸肉丸和炸豆腐吃完以後,他們家還炸了一次。很少的一次,約莫半斤油,丸子豆腐都浮不起來,半炸半煎的,吸足了油水,味道很讓人癡迷。
中午做了一鍋炖菜,菌菇炖白菜,滋味鮮甜。
他們家人少,之前就陸柳和黎峰兩口子,陸柳飯量少,白菜消耗就看黎峰一個人,那時還有蘿蔔搭着吃,蘿蔔吃完了,白菜還有很多。
春季有新鮮菜吃,地窖裏的白菜就要抓緊吃完。
再炒個下飯菜。下飯菜就是鹹菜炒肉丁了。
他們三個飯量都不大,炖菜多,再有盤鹹菜就夠了。
午飯後,陳桂枝先去姚夫郎家裏借車,把山菌拉走,到三苗家裏放着,也跟他商定去縣裏的時辰。
起早出門,山路不好走,她明早空車下山,到新村再拉貨。
他家三兩懷了狗崽,跟二黃配的。
陸柳記挂着,給三兩拿了一些雞肉幹給她捎帶過去。
目送她走遠,陸柳深思憂傷。
三兩都懷上狗崽了,他還沒懷上。哎。
午後不久,陳夫郎來家裏找他玩。
陸柳跟陳夫郎的熟悉度忽高忽低,好的時候還不錯,兩人能叽叽咕咕聊好久。差的時候,通常是他不知道說了什麽,又惹人生氣了。
王猛分家了,爹娘跟兄弟在新村種地,他在山下住着當獵戶,跟黎峰一樣的情況。不過黎峰分家晚,這又把娘和弟弟接過來住,家裏熱鬧一些。
王猛上山以後,就是陳酒一個人在家。他不怕生,知道寨子裏沒多少人喜歡他,也常到外頭說話聊天,還有個朋友嫁到寨子裏,平時不寂寞。
這陣子因為炒醬的事,他跟陸柳走得近。
又恰好,王猛是跟黎峰一起上山的,他倆的男人一起走了,兩人好說話。
陳酒看他眼睛又是紅的,皺眉問:“你這樣子,我姑姑沒罵你?”
陳桂枝是他親姑姑。
陸柳搖頭:“娘沒罵我,還說我能幹,讓我好好看家。”
陳酒撇撇嘴,看樣子不以為然,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
春季的太陽和煦,山下微涼,坐屋裏不如坐外頭曬太陽舒坦。
他熟門熟路,搬個小凳子坐。他帶了繡籮來,做些針線活。
陸柳也有針線活做。
黎峰去縣裏買了紙墨和雕版,裁紙的事交給順哥兒來辦,印刷的事,是他跟陳桂枝抽空幹,有空就印一些,印完了晾着墨跡,再去忙,忙完再印。
晾幹了墨跡,就把它們成冊收攏,交叉疊好,拿算盤壓着。陸柳有空,就會拿幾冊縫。
他們家沒人裝過書,倒是會糊鞋墊,怕書頁散了白忙一場,想着第一批書不多,就拿麻線縫上算了。縫制的牢固,耐看。
陳酒看他縫書,就哼哼個沒完。
寨子裏藏不住事,尤其還有個大嘴巴姚夫郎看過畫冊,如今懷上孩子,更是得意,跟娘家嫂子說了,又跟朋友說了,這事滿寨子藏不住,大家都知道陸夫郎這裏有那種畫冊。
再說說,發現苗小禾也跟着他們一起看過,交換了好多本,具體有幾本也不清楚。
再聊聊,才知道還有別的人也借書看過。
陳酒沒看過。
他家王猛也沒看過。
他不高興。
他問陸柳:“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陸柳點頭:“怎麽了?”
他竟然點頭。
陳酒噎住,當無事發生。
又過一會兒,陳酒問他:“你很惦記我表哥嗎?”
他表哥是黎峰。
陸柳一聽眼圈就紅了。
陳酒放下針線,往大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惦記王猛。”
陸柳就擡頭看他。
陳酒有些煩躁,把繡籮丢一邊,也不想幹活了。
“這些臭男人真煩。”
陸柳目光又看向繡籮,繡籮落地上,敞口的籮筐裏有什麽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裏面是件褂子,做一半了。看大小和樣式,應該是給王猛做的衣裳。
陸柳對他很好奇,他看陳酒是不會好好說話的。有這樣一張嘴,平時不得跟王猛吵翻天啊?
他問:“你跟王猛吵架嗎?”
陳酒嗤笑:“他敢跟我吵?”
陸柳眼睛睜圓:“啊?那他就讓你罵啊?”
陳酒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發紅,沉默半晌,才說:“我罵他,他都不還嘴。我之前還以為他是給我表哥面子,我有娘家撐腰,不用怕他。現在發現可能不是。畢竟我表哥對我并不親熱。”
陸柳沒法說,他也不知黎峰對陳酒這個弟弟親熱不親熱。
他只好拿出萬能誇誇詞句,跟他說:“王猛心裏有你。”
他以前對姚夫郎說“大強心裏有你”,姚夫郎都很愛聽的。
陳酒應該也是愛聽的,下巴都擡起了,“還用你說?”
陸柳就軟軟笑起來,不與他置氣。
兩人聊一陣,姚夫郎也帶着繡籮來玩了。
他嫂子給他拿了一些布料來,都是些碎布頭,沒多少大塊的好料子,他裁剪成差不多的大小,拿來做百家衣,等孩子出生,就能穿上了。
布料金貴,他裁剪之前比劃半天,留出的布條都是細長條,這些他打算留出來做扣子。豎條對折,往裏收緊,把脫線的邊緣鎖線封口,再團吧團吧打結。
他們會的扣子樣式不多,平時最常見的是打結的扣子。扣眼大,打兩個結,扣眼小,打一個結。
一開始都是小眼,穿的時間久了,會扯成大眼。
也有不做扣子的時候,縫好以後當衣帶用,兩頭自己系起來。
姚夫郎知道陸柳在縫什麽書,到地方不客氣,拿一本縫好的翻看,問陸柳:“你這些都是一樣的圖畫,是要賣錢的嗎?”
陸柳點頭:“嗯嗯,大峰說,等他回來,就把書拿出去賣了。”
姚夫郎問他價錢。陸柳如實說了,他們這書才十頁,賣二錢銀子,比書齋便宜許多,也方便看。
姚夫郎掏錢買了兩本。
陸柳還疑惑:“你不是看過了嗎?還買它做什麽?”
姚夫郎望着他直搖頭:“陸夫郎,你真是不會做生意。我是看過了,我嫂子和我朋友又沒看過。我還能借你的東西繼續往外借啊?有賣的,就讓他們買。他們買書都不好意思,借書更不方便,留一本在自己屋裏正好。”
陸柳捧着銅板,眼裏終于有發自內心的喜悅。
掙錢了,他把書賣出去了,開門紅!
陳酒聽他倆聊天,眼睛看向陸柳的繡籮——這些書都是要賣的。
是賣錢的,他就不提為什麽不借給他跟王猛看了。
他暫時沒拿錢,等院裏再聚些人,更不好拿。
順哥兒還探頭探腦的往這裏瞄。他對那些書很好奇,娘不讓他看,說是成親的人該看的,讓他等兩年看。現在看,就不是好孩子。
他都半知不解的,看這幾個夫郎嘀嘀咕咕好有意思,急得跺腳。
陳酒一回頭,正好看見他皺眉跺腳,不知跟誰置氣,問他:“你做什麽?”
順哥兒被抓着了,臉上紅紅的,他說:“我看你們聊得好,想問問你們喝不喝茶!”
姚夫郎直接臊他:“你肯定是想當夫郎,也來湊一桌聊天!”
院子裏別的人也都笑起來,打趣着他。
順哥兒可以尋摸着相看了,親事可以晚兩年,尋摸要個半年、一年的,同寨子的人,哪幾家有意,也能先接觸接觸。
年底的時候随是定親還是成親,都是喜事。
他原地跺腳好幾次,說不過這些人,跑回屋裏躲着了。
陸柳說姚夫郎:“你欺負他。”
姚夫郎不承認:“我跟你說,就他這個年紀的小哥兒最好玩了,半懂不懂的,又不是小孩子,逗個兩年,他就要成親了。這又沒過去多久,等他成親了,還是臉皮薄的,還能繼續逗一逗。”
陸柳不由想到他剛嫁來那陣子,姚夫郎也來逗他了,就說:“你真壞。”
姚夫郎哈哈哈,看他倆跟個小怨夫似的,一句話打趣兩個人:“你們是不是想男人了?”
陳酒否認很快:“誰說誰想男人。”
陸柳承認但問他:“你不想大強嗎?”
姚夫郎哎呀哎呀的叫:“成親久了,就是左手摸右手,我想他做什麽?他不在家,我就不用伺候老爺們,高興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陸柳有些羨慕他。
想念真的很難熬,上一刻還在笑,下一刻不知因哪句話就勾起相思,臉色堪比六月的雨,說變就變,晴得快,雨得急,轉換莫測。
他說哭就哭了,姚夫郎放下針線,跟他交了句實話:“哪能真的不惦記啊?左手右手不都是手?少了哪只都會不習慣。”
陸柳擦擦眼睛,問他:“你懷孩子有什麽感覺?吃得好嗎?”
姚夫郎暫時沒感覺,吃好喝好睡好,肚子也沒反應,大強出門一趟,他過日子沒細數,也犯糊塗,有時一睜眼,還跟以前一樣,想着等懷上孩子就怎麽怎麽,主要是揚眉吐氣。成親兩年多,轉眼進入第三年,再不懷上,他都擡不起頭了。出去跟人吵架都沒底氣。
等他開始忙活新一天的家務,他才慢慢找回記憶,發現他已經懷上孩子了。
“感覺會變笨。”姚夫郎很認真地說。
陳酒都盯着他看了,陸柳更是問:“怎麽笨?”
姚夫郎說着變笨的一二三事,說着還看陸柳:“說起來,我這陣子也掉眼淚多。”
陳酒又看陸柳:“你也懷了?”
陸柳摸肚子:“沒有啊,這事要怪大峰。”
他還是先把責任推出去了。
陳酒無語:“你看誰家夫郎懷不上孩子是怪男人的?”
陸柳是有道理的,他哥哥教過他!
他跟陳酒說種地播種,如此這般說完,擡手點點自己的眉心孕痣,讓陳酒看:“你看我,我孕痣都紅了,我這塊地是肥的,是良田。長不出苗苗,就是大峰不好好翻地播種的原因。不能賴我。”
陳酒性格使然,跟誰都沒聊過這種話題,成親之前,他娘教他,他也是不耐煩聽,嫁過來又害怕,當晚感到疼,到回門的日子,哭着要和離,把王猛都吓得不輕。後來他娘又教他一回,讓他爹跟王猛說買本小書看,他倆夜裏才好了。
這大白天的,陸柳這樣那樣的說,聽起來是種地,實際都是炕上的事,他不想聽,臉紅得能攤煎餅了。
他想要走,但又想要孩子,明明陸柳也沒懷上,他愣是坐這兒聽完了。
聽完了,他跟陸柳一起看向姚夫郎,讓懷上孩子的、有經驗的過來人說句明白話。
“是不是這個理?”
姚夫郎攤手:“不知道啊,我這才第一次懷上,不懂。”
陸柳堅定擁護哥哥:“就是這樣的,我哥哥什麽都懂!”
聊天的時辰過得快,再坐坐,陳桂枝回來了。
前院有她看着,陸柳能回屋印刷一些圖畫出來。
院子裏的人也慢慢散了,差不多日頭西斜,就該回家收拾做飯了。
陳桂枝看陳酒來了,留他說話,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縣裏:“我打算去找幾個商鋪談談合作,看他們要不要拿醬料賣。”
陳酒往屋裏看,疑惑問:“不帶陸夫郎去嗎?”
陳桂枝這回不帶陸柳:“家裏一攤子事,離不得人,我把順哥兒帶上,教教他。你要是想去,也來。嫁人也有一年了,該要立起來了,不能随什麽事都耍性子,讓王猛幫你兜底。”
陳酒想了想,點頭了,跟她說:“姑姑,我以為你很讨厭我的。”
陳桂枝說他這張嘴是要改改:“不光是掙錢,過日子也要和善點。你走到外頭,天天被人罵着刺着,你高興?”
陳酒只點頭,不應聲,也收拾繡籮回家了。
晚間吃飯洗漱,家中無事,各自回房睡覺。
陸柳到屋裏,泡腳的水都淺了一半。
木盆重,他能提起很重的東西,合抱一盆水卻有些吃力,腰力不足。
少一半的水,他就拿得動了,只是泡腳不舒服。
水少,稍微一動,腳面就露出水面。他再怎麽動,腳下也只能踩到硬實的木板。
泡腳這件事,還是兩個人一起泡有意思,可以互相踩踩。
陸柳盯着腳盆看,又仰頭看炕的方向。
他個子小,坐炕上泡不了腳,平常是他坐小椅子,黎峰坐炕上,夫夫倆這樣相對坐着泡腳。
他現在低頭看不見黎峰的腳丫,擡頭看不見黎峰的人。
洗完腳,要自己去倒水,回到炕上,要自己暖被窩。
他在裏頭滾來滾去,也找不到一個舒服的窩,總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炕很大,也很硬,他感覺很不安,會把自己當縮到炕櫃附近,緊緊挨着櫃子,像靠到了堅實的臂膀。
這臂膀太硬,他又會把黎峰的枕頭抱懷裏,這樣才好了些。
他夜裏胡思亂想,想到許多許多黎峰跟他講過的山上的事。
這都半個多月了,黎峰在山上不能洗澡泡腳,身上一定很髒,回家要給他好好洗刷洗刷才讓他上炕。
那麽久,鞋襪也不換,腳得臭死吧?
陸柳仿佛聞到了味兒,皺皺鼻子,用手遮住口鼻,心想,他們下山來,腳肯定很腫。
也不知吃得好不好,他想給黎峰多拿些吃的,黎峰都沒讓。只說不方便。
随身帶的東西太多了,武器必不可少,能在山裏找到的東西,就不拿了。食物就是能在山裏找到的。
開春了,野菜一窩窩,蟲蛇出動,鳥獸歸林,這都是吃的。
陸柳不知道他吃多了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會不會吐出黑的紅的東西,把自己吓到。也會憂慮,以前的經驗可靠嗎?以前吐這些東西沒有事,以後會不會有事呢?
還會想,他們會不會遇見睡迷糊的小動物,跟着獵人們蹭吃蹭喝,培養出好感情,以後去山裏,也就有了朋友。
這些雜思壓着他的心好沉好沉,他入睡淺,第二天醒轉,起早給娘做飯,讓她帶在路上吃,還給她拿了賣書的四串銅板,讓她到縣裏別餓着自己。
陳桂枝拿着銅板,看着陸柳,莫名笑了。
老了老了,半輩子過去,被個孩子像孩子一樣囑咐。
“家裏就你自己,你可以叫姚夫郎過來作伴,給他管飯。”她說。
陸柳應下了。
新的一天開始,早上的生意還沒開張,他開着門,收拾東西。
春季已經來到,冬衣全都可以收起來。
櫃子要清空,衣服雜物都先放到炕上。
他翻找出了一盒胭脂。
他第一次收到胭脂,加上成親,也只抹過兩次。
他擰開蓋子,胭脂紅如血。
這麽小一盒,卻那樣貴。裏面還有黎峰挖取過的痕跡。
黎峰體型大,手大手指也大,指腹挖一塊,胭脂空出一個小坑。
陸柳伸手,在黎峰指腹壓出的小窩裏摩挲,手指沾了些胭脂。
他沒鏡子,就往手上抹。
只手指上一點點,把他整個手背都抹紅了。
陸柳愣了下,再看胭脂盒子裏空出的小坑,又愣了愣,愣完好一陣笑,笑得他眼淚都流出來了。
大峰是壞蛋!
這麽少的胭脂都夠抹臉了,他挖出那麽大一坨,不知把他的臉塗成什麽樣子了。還騙他說好看。
真好看,他怎麽還不回來?
他笑過一陣,趴炕上等着呼吸平穩,才小心又珍重的把胭脂放好,再把櫃子收拾妥當,然後出屋,喂雞、喂兔子。
二黃也上山了,沒有大狗狗圍着他搖尾巴了。
它這次上山,狗窩都好着,沒有兔子過來占窩。
陸柳給它曬了稻草,讓它回家有舒服的窩。
開春了,狗子睡不住厚厚的稻草堆,陸柳還洗了一張草席出來。
竹席更涼一些,但偏硬,二黃不喜歡。
這頭收拾完,前院陸續來客人。
買鹽、買油、買米、買面,搭着買些紅棗。
陸柳看見紅棗,心裏也有雜思。
他之前還想着,嘴饞就炖紅棗雞蛋吃,往裏加些糖,一定很美味。
要是大峰說他,他就說他是為着懷孩子吃的。
但他只是想過,一直也沒吃過紅棗炖雞蛋,糖水都沒喝過幾次。
出嫁以前,他覺得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了,他一年到頭,能吃上一回,能幸福得暈過去。
和黎峰過日子,肉蛋沒斷過,嘴饞的毛病還在,但肚子總是飽的,他沒空吃紅棗雞蛋了。
忙過這一陣的客人,陸柳抓了一把紅棗,到竈屋蒸上了紅棗雞蛋。
他不高興,他要吃一頓好的。大峰早點回來,他就少吃一頓,晚點回來,就把家裏吃窮。嗯!
蒸上雞蛋,他到院子裏收拾山菌。
這個時節,新鮮的菌子多,家裏會收拾一些曬成菌子幹。
他會認菌子了,還聽娘的囑咐,和鮮菌子接觸多,就拿棉布蒙着口鼻。
娘說鮮菌子聞多了不舒服,還會生病。
沒一會兒,姚夫郎過來找他玩。
姚夫郎跟陸柳說:“我哥哥撈了些魚,讓我補身子。我聞到就吐了。也沒吐出什麽東西,現在還難受。”
陸柳聽了,忙問他好些沒有。
他看姚夫郎臉色還有點發白,就把蒸好的紅棗雞蛋給他吃,往裏加了一勺紅糖,端出來就聞到香。
姚夫郎看着桌上的紅棗雞蛋,心中情緒難言。
“陸夫郎,真的,除了我娘和我大哥,大強都沒你對我好。”
陸柳讓他別說瞎話:“大強對你挺好的,他還給你買餅子吃,你忘啦?”
姚夫郎讓他自己吃:“我早上吐了,我哥哥也給我弄的紅糖雞蛋,少幾個棗子而已。待會兒我買半斤棗子回去,以後也弄紅棗雞蛋吃。”
他不吃蒸好的,陸柳就給他抓了些紅棗,讓他拿回去吃:“我送你的,你養好了,生的娃娃就白白胖胖的!”
姚夫郎笑着接下了:“行,我家裏魚多,哪天你要吃,就過來捉兩條。”
陸柳答應了。他不饞魚,但大峰喜歡吃魚湯,等大峰回來,他去捉兩條魚,給大峰炖一鍋魚湯,讓他吃個飽。
清明将至,農耕太累,二田忙得沒空到山寨來,王冬梅抽空來了一趟。
她知道今天陳桂枝不在家,特地鑽空子,想跟陸柳好好說說,等黎峰回來了,讓去新村幫幫忙。
陸柳沒答應,沒分家就算了,一家過日子,總要互相拉拔。都分家了,這樣是做什麽?
大峰還在山裏,不知歸期。也不知他有沒受傷,身子好不好,趕着日子過來,不讓人得閑,陸柳沒給她好臉色。
王冬梅還想撒潑,跟他吵吵,陸柳跟她說:“你對我不客氣,以後你就別想從我這兒掙到一文錢。”
他這裏紅紅火火,縣裏的哥哥追着喂飯,得罪他,就一輩子種地好了。
王冬梅轉而露出笑臉,幹巴巴賠禮,夾着尾巴走了。
她走了,家裏冷清一陣。
清明之前,陳桂枝還從縣裏拉回了一些紙錢來賣。
她也是會做生意的人,車不走空,除了紙錢,還割了一百斤鮮豬肉帶回寨子裏。
自家留了三斤,清明之前,黎峰會回家,到時吃頓肉蛋餃子。
別的就都賣了。
黎寨兩個村子,人口一千多,這點肉賣得完。
大家解解饞,去縣裏的人少一批,回頭又來照顧他們家小鋪子的生意。
這天,陸柳實在睡不着,起早坐炕上發呆。
晨間的太陽冉冉升起,透過窗格照進屋裏,他看着光線裏的浮塵,又想到他曾經說大峰把牆撞成了破爛。
陸柳拍拍臉,打斷思緒,下炕出門,沿着山路,往前走了一段。
他沒敢走太遠,就在自家小菜園止步。
菜種種下,已然發芽。
他蹲下看,撥開壓在上面的薄薄一層稻草,看見了嫩綠的小苗。
一片片的嫩苗,是新生的希望。
這一批苗育得好,再過兩天,就可以移栽了。
陸柳手指輕輕觸碰苗葉,聽見遠處傳來一些說笑聲。
是幾個男人的聲音,裏面還有他很熟悉的聲音。
他站起來,往道上走,迎出幾步遠,眼露驚喜,看見的人影頃刻模糊,他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大峰!”
話落,眼淚流出,視線恢複。
清明之前,黎峰三人拖着一只皮毛棕黑的野豬,狩獵歸來。
【作者有話說】
來啦~
晚上22:00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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