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舌戰群儒(捉)
69 舌戰群儒(捉)
◎你好威武!◎
陸楊夜裏有一碗水藥喝, 喝完以後,就等着醫館的丸藥制好,再不用煎煮藥湯了。
他為着喝藥, 又空出肚子又熬時辰消食。
說來沒吃什麽東西, 天天脹得慌, 躺着不消食,得走走。
他帶謝岩看行李,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妥當了, 從今晚開始, 謝岩就要跟他共用一個牙刷了,洗臉巾也是。
“我們院子小,這這那那的東西又雜, 被子我還沒曬,你到了私塾, 找地方曬曬。”
都有學舍了, 曬被子的地方肯定有。
謝岩應下了, 出去提來熱水,兩人先收拾洗漱。
陸楊泡腳的時候, 就坐小凳子上拿着畫像看。
圖畫不會動, 是靜止的,陸楊看着,卻感覺畫上人像是活的,在做什麽動作, 他都看得出來。
謝岩落筆時, 也把他美化了。每一張畫像, 都是笑眯眯的, 眉眼間都是朝氣。
陸楊問他:“我在你眼裏, 是這樣子的嗎?”
謝岩給了肯定回答:“是的。”
很活潑,很可愛,安靜坐着時眉眼都有股蓬勃的生機。動起來像小旋風,他很難捕捉到陸楊的動态。
仔細觀察,才能追上他的腳步,觀察到他的動作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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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楊看過兩遍,小心把紙放好,只可惜紙張太小、太薄,他不好保存,不然也能放到小荷包裏貼身帶着。
他想貼身保存,謝岩就說幫他裝裱好。
裝訂、裝裱的功夫,謝岩打小就會。他自小喜歡拆書,書很貴,拆了以後,爹娘都心疼,他爹還常打他手板。
以前他不懂,反正都是看書,拆了看還不是一樣的?他又沒亂扔,他都重新裝好了。
後來知道了,這樣拆過的書籍,拿到書齋賣,哪怕是賣給同窗,都沒人買。
所以家裏最艱難的時候,都是典賣田地,沒法賣書。
不然這些他早就背下來的書籍,留着做什麽?
這些年練出了好手藝,他裝訂熟練,做工漂亮,自己做的賬本都齊整。
陸楊跟他說:“我想要小卷軸,你都給我弄到一起,這就巴掌大,把它們豎着貼,一起卷起來,我可以帶身上,時不時看看。”
謝岩答應了。
擦過腳,陸楊可以上炕窩着了。
謝岩去倒了洗腳水,回來時拿了小盆備着,過會兒,陸楊感覺肚子空了,就跟謝岩說要喝藥。
謝岩又去竈屋,從竈眼上取來溫着的湯藥,另泡好了半碗糖水,取了兩碗溫水漱口用。
陸楊一口氣灌完一碗湯藥,喝兩口糖水壓苦味,再反複漱口數次,今天算完。
早上出去時,謝岩還纏磨着想要走讀。
晚上伺候一番,這些話說不出來了。
陸楊這個身子,操心那麽多事,他讀書的事,就自己抗起來。
明天就搬走,謝岩睡不着覺,夜裏給陸楊揉腹好久,陸楊睡意沉沉,手心壓着謝岩的手背,不讓他揉肚子了。
“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謝岩“嗯”了聲,終歸還是沒睡着。
炕上多墊兩張席子以後,燒炕的溫度剛剛好,不用再翻來覆去的挪窩,像攤煎餅一樣翻身折騰。
他安靜躺着,呼吸逐漸平穩,心中思緒難平。
以前在縣學讀書的時候,他很孤僻,一心讀書,除了課業,還愛看縣學的藏書。
那時他不愛動,騎射課都是先生們催着他去。得了空閑,也沒參加詩會,不去交友,愛往書齋裏跑。
縣城幾家書齋,他都熟悉。哪家有好書,他就去哪家看。
他們家那時條件還不錯,一個月能給他買一本書。
他不愛買,因為喜歡的文章實在少,很多東西,他過眼看看,都當普通積累。喜歡的才會多看兩遍,多看兩遍,他就記下來了。
他寫字也快,記下來就不去花錢買書,自己找紙寫下來,随是批注還是修改都方便。攢攢紙張,他又裝訂成一本書。
所以他桌子上書少紙多,許多廢稿,他也不會輕易扔掉,偶爾看看以前的雜思,翻閱過去的心思想法,他都感覺有趣。
那時日子過得糊塗,身邊的人和事,他都沒有注意。感覺世界很安靜,他只需要讀書就好了。
現在不一樣了,世界很吵鬧,也有很多壞人。
他願意去看,就能發現很多細節。今天在縣學發生的事情,絕非偶然。
他也真的動怒了,銀米的事,守着規矩來,他不會說什麽。但他們有什麽仇怨,非得讓他不能繼續科舉?
謝岩想了很多,對那些人的日常行為沒什麽印象了,反而是他們的文章在腦子裏還嶄新的一樣,想得他腦袋發疼,一篇篇的從記憶深處拽出來。
是讀書的事,那就用讀書人的方式解決。
這一晚上,謝岩都沒睡着。
次日清晨,他起得早。
和以往一樣,他沒叫陸楊,輕手輕腳下炕,摸黑穿衣出門,先到竈屋,跟娘一起生火,把包子饅頭都蒸上。
今天不用煎煮水藥了,最後一副喝完了。他們空出一口鍋,做早飯吃。
他們這裏,早上很少蒸米飯。
陸楊最近都沒吃好,也不知丸藥吃着脹不脹肚子,趁着今天不用喝藥,謝岩洗米,給他蒸飯吃。再炒盤竹筍肉片,另做個豆腐菜。
謝岩炒菜生疏,切菜的手藝慢慢規整,切片切條都厚厚粗粗的,卻不再奇形怪狀,成為大廚,指日可待。
這頭忙完,前面可以開門了。
他卸下門板,借了隔壁酒鋪的梯子挂幌子。
清晨的天陰暗,今天像是有雨。
又跟丁老板打照面,謝岩再沒問他吃了沒,而是跟他搭話笑道:“丁老板,我等會兒就去上學了,我夫郎這邊有事的話,勞您搭把手。我抽空就給你畫門神像,到了過年,你直接貼上就好了!”
這話說得還算中聽,丁老板樂呵呵的,問他在哪裏讀書。
謝岩如實說了,“有點遠,要住宿。”
丁老板恍然,看他要讀書了,還願意搭手忙鋪子的事,不由笑了:“你真的跟別的書生不一樣,你知道疼人。”
謝岩搖頭。
他沒覺得他會疼人,一身的麻煩。
哎。
開門不久,烏平之就來接他上學去。
烏家有馬車,兩人可以同行,行李都裝上,一次帶走,省得來回跑。
陸楊差不多時辰,也起床了。
洗漱都來不及,擦把臉,能見人了,就幫着他搬行李。
昨晚囑咐過一回,今早又把行李分類再說一次,又拿了二兩銀子給謝岩。
這二兩銀子,是陸楊從攢下的束脩裏摳出來的。
他說好了,不論如何都不會動束脩銀子。
即使謝岩入學了,也要留着備用。
現在真挺不住了,先拿二兩銀子用着,回頭鋪子裏生出活錢,他再往裏填補,把賬平了。
這銀子有去處,陸楊說:“還了教官,再看看差些什麽,就近買吧。家裏東西少,沒法都給你。平時想吃什麽、喝什麽,也別省着嘴巴,該吃吃,該喝喝。我餓不着你。”
謝岩收下了。
因有還教官的錢,二兩銀子的錢,只有一塊小銀子,餘下都是銅板,一起十串。他還錢方便。
這些很重,陸楊給他放書包裏。
早上還想給他們拿兩籠包子帶上,謝岩只拿了半籠,有十個。
他跟烏平之吃個早飯,還能餘幾個。
臨走之前,謝岩又跟趙佩蘭回屋說話,找她拿了田契。
幾張有血手印的田契,他都拿走了。
這東西他要帶身上,每天看一看,好提醒自己,軟弱會有什麽下場。
烏平之吃着包子等着,跟陸楊聊天:“謝岩真是沒長大,辛苦你了。”
陸楊覺着謝岩挺好的:“他年紀本來也不大,以前心思太單純了,我在家教教他,你在外頭也教教他,他人聰明,願意學,以後就好了。”
烏平之真是佩服他:“我還以為這世界上只有我能受得了他這個性子,沒想到人外有人。”
陸楊聽笑了:“肯定啊,你又不能給他當夫郎。”
烏平之嗆到了。
今早都不想跟陸楊說話了。
還認真思考起娶親的事了。
謝岩從屋裏出來,跟陸楊依依惜別,上了馬車,拐過街,跟烏平之往私塾去。
再過一條街,他就跟烏平之說:“我們今天能不能告假,先去一趟縣學?”
他主動說了緣由。烏平之沒病,身子好着,謝岩不怕氣着他,三件事都說明白了。
“我想了一晚上,咽不下這口氣。又欠着教官的銀子,我們還錢去吧。”
烏平之沒沖動,反問他:“你咽不下這口氣又怎樣?你去了縣學,舌戰群儒啊?你說話都不利索。”
謝岩說:“我想了一晚上,我知道怎麽說。”
他重複了“想了一晚上”,烏平之看他神色平靜,點了頭,“行,陪你走一趟。你要是吵輸了,我幫你罵兩句。”
他吩咐車夫轉彎去縣學,轉而跟謝岩說:“上私塾就這點好,銀子給得夠多,就是小老爺,先生訓兩句算了,不會随便拿退學相逼。”
等他們到了縣學,再讓車夫跑一趟私塾,幫他們請個假就行了。
謝岩記下了,他說:“銀子真是好東西。”
烏平之順道往他精神上施壓:“你記得你上次要拿擔保銀子的心情嗎?銀子就是好東西,能救命的。”
謝岩記得。
他因此更生氣了。
他拿了銀子沒亂花,是去給陸楊抓藥的。
如果他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是不是還要來家裏搶?
這都是他經歷過的事,一想就心緒難平。
“我今天一定要教訓他們。”
烏平之真是期待。
書呆子會怎麽教訓人呢?
另一邊,陸楊又從賬上拿了一兩銀子出來,帶了些肉包子裝籃子裏,等陸林兩口子來上工了,跟他們說:“我出去有事,大概中午回來,竈屋還有飯,你們輪換着吃,今天菜可好了,我家狀元郎做的!”
陸林随口問了一句:“什麽事啊?”
陸楊笑道:“也沒什麽,給狀元郎的恩師們送點包子吃。讀書人也要吃飯的嘛。”
禮多人不怪。
陸林當他送禮的,擺擺手,讓他早去早回。
“趁着熱乎,趕緊去,讓人吃口熱包子!”
陸楊笑眯眯走了,也往縣學去了。
他從鋪子裏去縣學,離得近一些。
謝岩那邊在路上耽擱了,車子繞路,要遠一點。
兩邊隔着時間差,謝岩坐車,依然早到一步。
陸楊是夫郎,不是縣學的學生,不讓進去。
他說:“我是來還錢的,我夫君昨天在這兒借了教官銀子,這不,我一早就過來還錢。”
他給門童塞了一只肉包子。
門童問他:“你夫君是謝秀才?”
縣學難得鬧出動靜,昨天下午的事,轉瞬就滿書院皆知。
陸楊點頭,道:“是他,我心裏記挂着,一早就來了,勞您通傳一聲,或者讓教官出來也行,我還了錢就走。”
他見了人就要問問。
門童啃着肉包子,香迷糊了,還不放人,疑惑道:“可是謝秀才剛來了,也是還錢的啊?”
陸楊一聽,心急如焚。
他家這呆子,不好好讀書,跑來逞能,萬一又被欺負了怎麽辦!
他張口道:“對呀,我就是看他沒有拿錢袋,急忙忙追出來給他送銀子,你看他,沒拿錢怎麽還?”
謝岩都進去了,他不能空等在外頭。陸楊又說:“我還給教官拿了好些包子,我常聽謝岩提起他們,這都是恩師。眼下他不在縣學讀書了,我想拜見也沒法子,今天來一趟,我夫君也在,你就放我進去,我送了包子,還了錢,跟我夫君一起出來,你看行不行?”
他是家屬,有來歷的。
縣學教官們對謝岩也挺好的,門童都知道。
陸楊再給他塞兩個包子,他揣懷裏,同意陸楊進門了,帶他去找教官們還錢。
教官的值房裏,正熱鬧着。
謝岩今天還敢來縣學,引了一幫人過去看情況。
領頭人是袁集,也是昨天拿孝期和人品說事的人。
謝岩本來就咽不下這口氣,還琢磨着怎麽找人算賬,袁集帶人來了,正合他意。
他先給教官們行了學生禮,把銀子還了。
昨天幫忙墊付的教官有三個,大家一起湊銀子,幫謝岩退了擔保費。
這頭結束,身後的嘲諷聲就來了。
“厚顏撞騙,還要教官們幫你墊補,你怎麽有臉再來?”站袁集身後的一個書生提聲喝道。
謝岩看向他:“我今天是來還錢的,你要是長了眼睛,就該看見了。人說見文如見人,你往昔作文我都看過,前後不搭,主賓不分,無開無合,不知所雲。人都這樣,寫出糊塗文章也是正常。”
這書生後邊的人搶步出來,說:“你的文章又寫得多好?”
謝岩轉移目光,看向這人,平靜道:“我不才,文章寫得比你好。達者為師,好教你知道,你只知拆字解題,不知分層次敘述,前文後語兩氣相沖,亂七八糟,狗屁不通。”
“你胡說什麽!都是廪生,瞧不起誰!”
哦,上一個人是廪生。
謝岩再次換人罵:“我是魁首,與他之間隔着名次,我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你。你不服氣,那也說說你。你題意不解,勢如破竹,讓你寫文你提刀,這樣莽撞粗蠻,棄筆當屠夫吧。”
謝岩順着他們的排位往後看:“你也別急,你正相反,你解題猶如鬼打牆,來來回回扣字眼。拉磨的驢子能磨出細糧,你拿筆只會寫爛字。”
袁集看謝岩一改本性,一串罵過來,把人都帶偏了,又強行把話題扔到謝岩身上。
“你算什麽東西?欠債不還的無信無義之徒!你……”
謝岩拍桌而起:“本縣縣官張大人已經為我翻案,你再不依不饒污蔑我,我們就對簿公堂!”
他堅守本心,也罵袁集的文章:“再說你,你心浮氣躁,文字張牙舞爪,只顧毒辣不顧解法。先生說,不修文心不作文,不修德行不成才。你退學吧!”
……
值房裏吵起來了。
這就是謝岩想出來的教訓之法。
和村裏人,他講不清道理。和讀書人辯論,他孤掌難鳴。
昨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晚上的反思過後,他想明白了,攻人要攻心。這幫人想科舉,就得寫好文章,罵文章比罵人的傷害性高。
恰好,謝岩不會罵人,就會罵文章。
他又是魁首,占着名次,說人文章寫得不好,有理有據,別人罵他,還得先比他考得好再說。
讀書寫文,最怕知道問題,又不知往哪裏改。
這些謝岩研究過的文章,依照常規的教學而言,也并非一無是處,應當存優補缺。他一次全挑明了罵,讓人改無可改,至少最近一段時間,他們不會寫出好文章了。
教官們勸架,謝岩說:“先生,不是學生不想停,是他們不服氣。他們既然不服氣,那我說兩篇文章,大家都聽聽。”
說的文章,就是他們寫的作文。
謝岩說看過,那就是看過。
他逐字逐句的背,逐字逐句的罵,好讓人知道,他所言非虛,不是張口胡亂罵的。
這些文章,當事人都不一定記得清楚。
放到課上,先生們閱卷過後,都不會如此言辭犀利,把他們損得一無是處。
教官們根本勸不了架,急得想出去叫人,都被這夥學生擠得沒法出去。
陸楊在外好好欣賞了一番狀元郎的英姿,跟門童嘀咕:“這場面,是不是有個學名,叫舌戰群儒?”
門童也看得津津有味呢。
“對,是這個。謝秀才真是厲害。”
陸楊不讓他看了:“這裏有護院嗎?叫來拉拉架,再吵幾句,得打起來了。”
他們人多勢衆,狀元郎要吃虧。
萬一被磕碰到腦子,陸楊要心疼壞了!
門童依依不舍地跑去喊護院,陸楊在門外觀察,稍作猶豫,決定不走了,待會兒再當面誇誇他家狀元郎。
從前說他有本事,那些話有水分,陸楊張口就來,純屬胡謅。今天一看,果然有本事。
讀書人,就該在書生堆裏待着。
他家狀元郎,是個厲害人物。
護院來了,舌戰停歇。
袁集他們一夥人指着謝岩和烏平之道:“把他們趕出去!”
護院們不聽,而是看向教官們。
教官們讓護院把袁集這幫學生帶去戒堂反思:“上課的時辰,不好好待在教室,跑來值房撒潑。以文會友,成了市井口水架,你們也是秀才,你們還争廪生,你們去面壁思過!”
謝岩難得說這麽多話,還都是超大聲說的,嗓子都喊啞了,胸膛起伏,喘氣聲大。
教官們不留他,這麽多人,也沒法說客套話,只讓先回。
“好好讀書,科舉場上見真章。”
謝岩又行個學生禮。
烏平之幹杵着不像樣,雖沒在縣學上過課,也行了學生禮。
他倆出來就看見了陸楊。
烏平之還好,只是挑挑眉毛。
謝岩要吓壞了,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陸楊展笑誇他:“真是威武啊,我都看迷了。”
威武。
這個詞讓謝岩昂首挺胸。
他以前用這個詞誇陸楊,陸楊現在用這個詞來誇他。
威武的陸楊,威武的謝岩,他們般配。
陸楊剛也聽見了教官們的聲音,看見了教官們的态度,這是真的偏心眼。
偏愛他家狀元郎,他孝敬孝敬沒關系。
帶來的包子不往回拿,陸楊進屋送了,感謝他們照顧謝岩,然後在教官們頭疼的目光下,離開值房,跟謝岩和烏平之一起出縣學。
早上鬧一場,上午的課都耽擱了。
烏平之看看時辰,這也沒到飯點,就說:“找個茶館坐坐?”
陸楊應下了。
謝岩都聽夫郎的。
他們一夥人,就近找了茶館。
烏平之點了一壺好茶,讓人上了四盤茶點。有棗糕、栗子糕、酥餅、小麻花。
這些吃不完的,還能帶走,餓了墊肚子,很實惠。
他是三人裏最年長的,夥計上茶以後,他來燙杯子倒茶,還說:“就今年的四月、五月份,謝岩就要下場考科試,拿鄉試的入場資格。考完以後,按照他的成績,又會被選為廪生。這也沒幾個月,不知道他們折騰什麽。”
謝岩知道:“他們以為我會退讓。”
他不會讓了。他一時吵不過,隔天還去。
要是今天也輸了,他明天也去。他可以輸,但不能讓。
謝岩跟陸楊說:“我一定會考出功名的。”
陸楊笑呵呵,給他拿酥餅吃。
棗糕和栗子糕,他會做,在家就能吃。
先吃個酥餅嘗嘗味兒,再吃點麻花。
麻花過油炸的,一般人家舍不得做,也讓謝岩多吃幾個。
陸楊說:“功名太遠,等你科試成績出來,就夠爽快一場了。”
烏平之喝口茶,跟他們倆說:“這也太遠了,印書才是最近的事。”
早上的茶館還沒熱鬧起來,說書先生沒來,上下兩層樓,零星幾桌人。
烏平之左右看看,把炫寶的機會讓給謝岩。這小子難得有機會在夫郎面前顯擺,尾巴翹天上去了。
可惜,謝岩在做生意這方面,還是太木了,罵了文章,又不會折騰人,還得烏平之來說。
烏平之就拿話捧了下謝岩:“他今天言辭毒辣,把他們罵得文心破碎。我們要趁機打上去。”
陸楊很聰明,他雖然不懂讀書作文章的事,但膈應人的事他很會幹。
他眼睛亮亮的,說:“這些人又不能天天罵,我們得想法子,讓他們天天聽見謝岩的名字,要陰魂不散,讓他們做夢都挨罵!”
烏平之就是這樣想的:“你們印書的事怎麽樣了?第一批印多少本?”
陸楊說:“定了兩百本,再多忙不過來了。我們找的小作坊,人手和銀錢都不夠。”
太少了。烏平之算算賬,跟他們說:“縣裏讀書人不多,考童生試的,不過千人。書冊要印八百本。除卻考童生試的,還有其他書生買,比如教書先生們買。
“事關科舉,這些人賭不起。以前大家都沒《答題手冊》,那都好說。現在有人買到了,有人沒買,這就會拉開差距。考試前的書生會很焦心,臨時抱佛腳的事沒少幹,以前還有和尚道士出來賣文曲星的附身符,戴上以後,文曲星能附身答題。這都賣了千百個。
“《答題手冊》看得見,摸得着,不能少印了。銀錢不夠,就加錢。人手不夠就請人。抓緊趕工,最少八百本。這樣才能制造出足夠的氛圍,讓他們幾個人走到哪裏都能聽見謝岩的名字,再看看例題分析,謝岩罵他們的話,他們忘不了了。”
這樣一來,那幾個跑來告狀的童生們,也會悔之莫及。
原來一百六十文錢,可以有廪生擔保,也能拿到一本《答題手冊》。現在他們要另外找人擔保。
哪怕他們得到的報酬是免費擔保,書籍的價錢也不會是一百六十文。
一百六十文錢,買什麽書啊?
只要制造出滿城書生哄搶書籍的景象,這個錢,他們舍不得也要花。
這個法子,既能收拾他們,讓他們崩心态,又能大掙一筆。
陸楊聽着很合心意,但他膈應人的法子不是這個。
他看向謝岩,讓謝岩猜他心思。
謝岩垂眸沉思,嘴巴沒停,陸楊一直給他塞小麻花吃。
他根據過往種種,認為陸楊是喜歡正面跟人對上的性子,不會怕事。
賣書終究迂回了一些,不是陸楊的風格。
他說:“我用他們的文章寫批注,送到縣學,供人評看。他們在縣學裏,跑不了。”
陸楊挑挑眉毛,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
謝岩不大自信:“嗯,這主意不好嗎?”
陸楊又給他拿小酥餅吃:“很好,我很喜歡,我對你刮目相看。就這麽辦!”
謝岩笑了,腰背都挺直了。
烏平之再次給他們倒茶:“這件事過去,就是科試成績了。他們費盡心思要争的東西,對謝岩來說輕而易舉。他們眼裏只看得見那六兩銀子的時候,你們能掙到六百兩。”
六百兩,真是個适合做夢的數字。
吃完茶,謝岩跟烏平之得去私塾報道了。
陸楊回鋪子裏,趕了馬車,跑了一趟東城區,跟魯老爺子說加印的事。
銀子是烏平之出的。這兄弟厚道,不要陸楊分股給他,只說做什麽生意都有風險,陸楊肯信他,砸這麽些銀子進去,他也有誠意。
這次沒掙錢,就當他們一起賠的。要是掙了錢,下回再談搭夥。眼下,他們先掙一筆,手上闊綽了,做什麽都好說。
不然一筆筆的分賬,家裏還是缺錢,有事還要人搭把手,這樣不長久。
陸楊說謝他。
烏平之不用太貴的禮,來一碗菌子醬下飯就行。
這兄弟跟個財神爺似的,陸楊只好讓謝岩好好為人琢磨文章。
“財神爺不能罵,他寫得爛,你也得好好說。”
謝岩皺皺鼻子,莫名覺得財神爺的外號比狀元郎好聽。
忙過這事,晚上收攤歇息。
今晚就兩個人吃飯,陸楊不大習慣。
照常收拾好,因今天不用喝水藥,他也不用熬時辰消食,早早躺下了,怎麽都睡不着。
他跟謝岩成親以來,就分開過兩次。
一次是謝岩抄書,在書齋過夜。
一次就是今天了,謝岩上學去了。
陸楊記得,他以前還想在炕上打滾的,他确實滾了,沒睡着。
他收拾被褥,去敲了婆婆的門,跟她一個炕上兩個被窩的睡覺。
他在謝岩面前,大大咧咧,勇于說情說愛說感受,到婆婆面前不好意思,想念都說得輕,趙佩蘭沒聽清,陸楊就說:“我睡不着。”
趙佩蘭想了想,問他:“你聽歌嗎?我以前哄阿岩睡覺,都給他哼歌的。”
陸楊想聽。
他還沒聽過哄睡的歌。
他滿心期待,只聽趙佩蘭哼唱着“孩兒睡,快快長,長大成為狀元郎”。
陸楊憋被子裏笑了,笑眼含淚。
趙佩蘭不符合他對娘親的幻想。
他也不喜歡陸三鳳那種人。
他以前希望他娘是個能人,對外鎮得住場子,對內能照料好一家子。
那時年幼,不知這種幻想根本不切實際。又要擋風雨,又要細心照料家人,鐵人也不過如此。
沒人能承擔這種角色,他自己朝着這種形象靠近,自己成了什麽樣,他看不清。但他發現,不強勢的娘,他會喜歡。會掉眼淚的男人,他也喜歡。
他們相處時日很短,他不知何時放下了戒心與防備。
或許是看病開始,又或許是更早以前。
他是個人,被當作寶,吃藥不怕費銀子,睡覺有人哄。
原來真心是能換來真心的。
真好。
【作者有話說】
來啦~
晚上22:00有一章柳寶的~
貼貼寶貝們,我們晚上見呀,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