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蜜桃味夜色
18.蜜桃味夜色
我找了個時間,把這件事告訴林筱和曾妤。
林筱先是驚訝,然後替我感到開心,再是憂心忡忡地問:“你們打算怎麽辦,這可不太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我沒有說話,估計她也看得出來我不是很想說這個話題,就沒有再多說什麽。
而曾妤并不驚訝,仿佛早已在她預料之中,她只是八卦了一下我們在一起的細節,我問她為什麽不感到震驚,她說:
“你還記得食堂見面那次不?你學姐那眼神,我都害怕下一秒她要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
不出一個月,便到了國慶。本來計劃我去找她,她臨時改了主意,執意要來找我。最後我們各退一步,選擇回水沄見面,恰逢靜雯的工作室開業,邀請我去給她做模特拍幾組客片。
我先回的水沄,黎昕說手上還有幾篇外文文獻,看完再回來,一早回來見到我,就沒心思學習了。
三號中午,我先去花店挑花。
在各種讓人眼花缭亂的鮮花裏,我一眼就看中一種花瓣是白色,根部泛着極淡的紫,花蕊是一圈圈藍得泛黑的花,店員告訴我它的名字叫‘銀蓮花’。這和她未免也太像了,溫柔純白,待人友好,但內裏有自己不會妥協的個性和原則。
接到黎昕,一出站,她冷得直跺腳。
她那邊還是二十七八度,所以穿着吊帶裙,水沄連下了三天的雨,氣溫驟降。我想起來提醒她的時候,她已經在路上了,我帶了一件薄外套給她。
她坐在沙發上,換上了一件米白色薄開衫,沖我做了個鬼臉:“幸好我放了一些秋裝在家裏,不然我要變成‘凍梨’咯。”
“降溫有一段時間了,我忘記早點提醒你了。”
我邊說邊打量着她家,裝修簡單大氣,桌子櫃子全是實木的,我送給她的花被插在花瓶裏放在茶幾上,一些大大小小的口袋堆在餐桌上邊,有點亂。
“我媽今年想重新裝修一下,嫌這裝修太簡陋了,又怕麻煩,就把家具全給換了,”她搖搖頭嘆了口氣,“不過她今年跟那個叔叔認識過後,也不怎麽住在這裏。”
我點點頭,一向嘴笨的我在這種話題上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突然湊近,盯着我的臉仔細看了一會:“你今天是不是化妝了?”
“對,上個月開始認認真真學化妝了。”我稍稍往後一仰,轉而假意拿桌上的杯子喝水,拉開距離。我心裏翻江倒海,這麽近,真的很難忍住不親下去!
“我們年年真是太好看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停留在我的唇上,我刻意扯開話題:“那個,明天你來我家,你上次不是說想吃我做的飯嗎?”
“好,我想吃排骨,還有蝦!”她開始點菜。
我爽快地點點頭:“沒問題,那你一會想吃什麽?”
她一個一個地數着:“腸旺面、豆花面、砂鍋粉、小鍋粉,學校那邊只有小面,我都吃膩了。”
“可也吃不了這麽多呀,今天先吃兩個嘛,我們去一家店點一碗分着吃,然後去下一家店。”
“那別人會不會在一邊笑我們連十幾塊錢都拿不出來,哈哈。”
“那就打包到下一家吃嘛。”
“我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呢,要是誰盯着我,我就說我們撿垃圾撿了一天,才攢的這幾塊錢,吃不起第二碗,讓他請我們吃。”她交叉抱着手,對着空氣聳了下鼻子,好像面前真的有人在說她似的。
我指了指她的水果手機:“僞裝失敗。”
她拿起來在手裏掂了掂:“翻垃圾桶翻了一年才撿到的,怎麽了嘛。”
我裝作要去搶的樣子,伸手去拿她手裏的手機:“明明是我昨晚打着手電筒在山上撿到的,怎麽在你手上?”
她突然低頭,湊過來在我的臉上啄了一口,我被她這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羞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你...你…你,幹嘛。”
她握住手機亮出來,露出狡黠的笑容:“為了争奪唯一的珍貴資源,偷襲也是上上策。”
這場争奪戰最終還是我敗下陣來。
最後我們跑去另一個區吃了開了二十多年的老腸旺,又跑回我家附近的公園吃了豆花面,按她的說法是:“丢臉要分開丢,也不能在我家附近丢,只好犧牲下你啦。”
吃完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們沿着河道散步。今年國慶節日氛圍十分濃厚,路邊插滿了小國旗,各種彙演在公園裏輪番上陣,河道壁上的長征浮雕,也亮起了許久不開一次的燈,我們并肩慢慢悠悠地走着。
路過一個便利店,她站在門口問我:“想吃糖嗎?”
我看着她的表情,判斷不出來是她想吃,還是只是問我想不想吃,于是我說:“都可以。”
她聽罷,徑直走下臺階走進便利店,我緊随其後。
她蹲在貨架面前,逐一翻看每個商品的包裝:“喜歡什麽味道的?”
“我都可以,你喜歡什麽就買什麽。”
“水蜜桃怎麽樣?”她拿起一包粉色包裝的,外形也像水蜜桃的軟糖,看包裝上的文字,似乎是日本進口的。
“可以。”我迅速起身打開手機二維碼,搶先一步走到收銀臺,她跟在身後發笑地說:“不跟你搶不跟你搶,你慢點。”
付過款,她撕開包裝給我一顆,我剝開丢進嘴裏,好軟。
我走在前邊上到河道,腦子裏正想着明天做菜要買些什麽材料,身後卻響起了黎昕的聲音:“年年,快過來幫我。”
我轉過身看見黎昕站在臺階下,手伸出來朝着我,兩眼期待,我忙小跑過去:“怎麽啦?”
“我突然腿疼,上不去,牽我。”她一臉無辜,雙眼忽閃忽閃,我心頭一顫,心裏知道她想讓我牽她,于是乖乖把手遞過去,微潤的手柔軟溫暖,緊緊攥着我,她眉眼彎彎。
這是我們第一次牽手,我的手心本來就很愛出汗,現在更像是從水裏才拿出來的一樣,我不好意思掙開,她也久久握着。
我們正讨論着明天需要哪些食材,忽然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叫住我。
“冉覺夏?”
我擡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是劉翉。他是我高一的後桌,他和林筱關系蠻不錯,我休學回來後,在學校跟林筱吃飯時也見過他幾次,而一旁的,正是幾年未見的陸昱澤。
我瞬間慌了神,牽着黎昕的手不自覺地掙開,心虛得厲害。
我不敢看陸昱澤,全程盯着劉翉,結結巴巴地問:“你們…怎麽在這…好巧。”
一旁的陸昱澤突然插話:“我們在這散步,好久沒見了。”
“是,哪個,我們還有事,下次再好好玩,就先走了。”
我忙扯着黎昕的胳膊走開,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想再多呆一秒。走過一截後,我順勢把手滑下去,想繼續牽着黎昕的手,她的手有些僵硬,并沒有反握住我。
我轉臉看過去,才發覺我一直忽略了全程一言不發的黎昕,她此刻正沉着臉,嘴裏大幅地嚼着糖。
我猛然間意識到我剛剛的舉動有些不妥,想解釋一下打破這降到冰點的氣氛:“剛剛是我的高中同學。”
“為什麽要把我的手放開。”她沒有看我,也沒有接我的話,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其他情緒。
“我……”我剛才也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就想放手,絕不是因為對陸昱澤有什麽心思。
一方面,我害怕熟人看到我們牽手,知道我們的關系;另一方面,想到跟陸昱澤的事情我就覺得尴尬,想趕緊逃離。
“這樣吧,前面有個椅子,我們坐着好好談談,有些事我們還沒說過。”她自顧自地走向小路裏的木椅,一盞昏黃的路燈矗立在一旁。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到曾妤說過的她的眼神,此刻有些體會。她對于感情這方面的心思和情緒這麽敏感的嗎,那我要不要告訴她我以前喜歡過陸昱澤的事呢?本來我們之間也沒發生什麽,如果告訴她,那她會懷疑我對她的感情的吧。
她坐在椅子的一端,我走過去坐到中間,保持了一點點距離。
黎昕率先開口:“年年,對于我們之間,你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我蠻疑惑的。
“就是,我們互相喜歡,已經成為了戀人,但你是不是還沒做好準備,或者說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做過這樣的準備?”她側身向我,輕輕倚在靠背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翹着二郎腿,路燈打下來的陰影,讓我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我雙手撐在椅子上,身體微微往前探,低着頭看着她的鞋尖:“說實話,是有點,上次我們分開過後,我也意識到了,我們…關系的,特殊。”
“我先說說我怎麽想的吧,我知道你很難開口表達你內心的真實想法,等會我問你,你只跟着我的問題回答就可以了,好嗎?”她的聲音格外地溫柔,像是在和小朋友交談。
我輕聲答應,心裏有種預感,如果我的回答她不滿意,我們可能就會到此為止了。
“對于我來說,從喜歡上你那一刻開始,我早就和自己談判過。我并不認為我喜歡‘女生’、‘同性’,是什麽很難以啓齒的事情,我也不喜歡把喜歡你稱作‘我喜歡的人是女生’。所有人在我眼裏都是人,我對‘男女’這種概念,在感情上從來沒有很清晰的定位。我喜歡你,因為你的善良,你的好,你的可愛,因為是你這個具體的人,你明白嗎?”
“嗯,大概明白。”
“在感情上,無論生理特征,人對我來說都是人而已。我喜歡你,我不認為我的感情和其他人喜歡別人的感情有什麽不同,這都是感情。而且你應該也知道,我幾乎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和看法,我們是情侶,在別人眼裏我們可能會成為談資,最壞的可能是身邊的朋友也會帶着異樣的眼光看我們,遠離我們,成為衆矢之的,”她起身把我的手握在手心裏,往我坐的地方挪了一步,緊緊地靠着我,“當然,我不是逼你昭告全天下,我們在一起,我是想說,你打算怎麽向你的朋友們介紹我,我們在一起也許會遭到別人的冷眼,這些你都做好準備了嗎?”
她的眼睛亮亮的,語氣軟得讓我心頭一酸。我從來不知道原來這些她早都考慮過,她在心裏預演過多少次最壞的可能,才抱着何種決心和我表明心意,我頭腦一熱的表白簡直就像是在開玩笑。
她就這樣握着我的手,我不忍看她,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認認真真地想着她說的話。
我也一遍又一遍地問着自己,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我真的能有勇氣面對她說的這些嗎,我在大街上能勇敢地牽着她的手嗎,別人問起我們的關系,我能毫不遮掩地說我們是戀人嗎?
我們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她溫柔地摩挲着我的手,靜靜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聽見有一兩個行人匆匆路過的腳步聲,聽見此起彼伏的蟬鳴聲,聽見小朋友嬉戲玩鬧的叫嚷聲,聽見餐飲店老板熱情招呼客人的吆喝聲,聽見河水流到落差處的嘩嘩聲,聽見遠方大貨車鳴笛的聲音。
終于,我聽見了我的心聲。
“我準備好了。”我擡起頭堅定地看着她的雙眸,她的眼睛一亮:“說說吧,你是怎麽想的?”
“我,”我咽了咽口水,幾次張嘴想說出我心裏的話,但總是剛到嘴邊又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壓回去,她耐心地等着,我努力組織着措辭,努力想打破深埋在喉嚨的屏障,就像那次雨夜我訴說那些委屈一樣,“無論遇到什麽,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笨蛋年年,下次可不許用嘴笨來作弊了,”她把我抱入懷中,“如果以後還是說不出口,那就打字吧。”
我緊緊回抱她,我就知道,她一定能懂我的。
正當我沉醉在此刻的柔情裏,她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了句:“如果,以後有一天我們會分開,你依然會握緊我的手嗎?”
“說什麽呢。”
“問你呢。”
我擡起頭,黎昕的眼神有些認真。
“不管這條路通向何方,不管這條路有多長。”
我對着面前的小徑揚了揚下巴,路的盡頭一片黑漆漆,另一只手握住她,使了幾下力。
“聊了這麽多苦澀的東西,吃顆糖吧。”
我松開她的手,她從包裏掏出剛才買的糖,卻沒有遞給我,徑直把小包裝剝開塞到自己的嘴裏。
我朝她攤開手,嘴裏有點苦苦的:“也給我一顆。”
她把糖舉過頭頂高,一臉壞笑:“不給不給。”
“不給算了。”我故作放棄,不知道她又要玩什麽把戲,她總是喜歡逗我。
“給你給你,怎麽越來越不經逗了你。”
她眼見并未得逞,無趣地掏出一顆糖遞給我,我接過慢慢剝開,隔着包裝紙放入嘴裏。
她忽然說道:“吃完了。”
“那我再去買一包。”我說着便要起身折返回便利店,她拉住我,搖搖頭:“不用。”
“你要是還想吃我們就去買。”
“不用買,還有。”
“真的嗎?”我将信将疑地奪過她手裏的袋子,捏了捏,空無一物,“小狗才會騙人。”
“那小狗可以親你嗎?”
“...哈?我…”我被她這句話給噎到,暖意沖上臉頰,東張西望了一會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嘴裏還有糖呢。”
“那就是可以咯。”
她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她捧起我的臉,一個淺嘗辄止的輕吻落到我的唇上,她的眼鏡輕輕磕在我的鼻梁上。
我害羞得掩面撲進她的懷裏,她把我推開,面對面地抱着,撥開我擋着臉的手,我才發覺,明明她自己也羞紅了臉。
她伸出右手,擡起我深深埋着的下巴,取下眼鏡,一雙眼睛彌漫着水色,我屏住呼吸,緩緩閉上雙眼。
她的呼吸很亂,柔軟濕潤的唇落下,像櫻桃一樣的舌頭鑽進口腔,帶着目的搜尋了一會,卷走我嘴裏的軟糖,我快呼吸不過來,一把推開她。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到:“等下…我…我喘不上氣了。”
“果然是個笨蛋。”她被我的反應逗笑,趴在我的肩頭身體止不住地抖動,“誰接吻會憋氣呀。”
我嘟囔着:“哎呀。”
“回去好好練習一下,下次我檢查。”她嘴裏嚼着糖,口齒不清,“我才不是騙人的小狗,我就說還有糖吧。”
我把頭一歪,倒在她頭上跟着笑起來。
這個夜晚我永生難忘,以至于後來每一次見到水蜜桃味的東西,我都能想起路燈下,她強忍羞澀落下來的吻。
我也沒有料到,她那句沒頭沒尾說的話無比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