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方覺夏深

第16章 .喜歡你

16.喜歡你

打完第三針疫苗，黎昕開學了，我也開學了。

像是回到才入學的時候，梧桐樹郁郁蔥蔥，校門口的保安叔叔依然一邊刷着手機一邊機械地操作花杆開合；食堂的煲仔飯還是那個味道那個價格；小賣部的□□姐結賬的時候還是手忙腳亂；池塘裏的錦鯉一個假期過去沒有絲毫消瘦；播音室的窗戶，每當有車駛過還是會跟着一起搖動。

這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有黎昕不在了。

我總會有一種她依然在備考的錯覺。去圖書館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在自習室尋找那個身影。有時候想起北海那次旅行，總感覺做了一場夢，我開始懷疑是我們真的去過，還是我的幻想太細節太真實了，這時，脖子上的項鏈有感應般，存在感出乎意料地重。

開學這一周，她很忙，忙着選導師忙着上課，我們最近很少聊天，仿佛回到她複試的時候。

我想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就這樣淡出對方的生活，也不必道別，我的心意也不必困擾她。偶爾些微不甘心的念頭會冒出來，總是撺掇我去找她，去見她，去告訴她。

“你就該表白，”電話那頭的林筱恨不得鑽出屏幕，“你看看現在，你這麽打算，那不是你倆就做不成朋友，還不如表白讓你死了這條心呢，把我嘴長你身上得了。”

“哪有你說得這麽輕松？我不敢啊。”

“有什麽不敢的，你不是還欠她一份生日禮物嗎，你這樣，你去找她，然後拿着禮物給她表白，你就說不知道她生日到底啥時候，害怕以後沒有機會見面提前送了，這樣你心裏邊也不會有負擔。”

“我真的要去嗎筱筱，我不敢，我的心裏話我說不出口。”

“那你回來的路上再給她發信息表白，禮物先送，你換個思維，你不是表白，是去道別，她現在都走了，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會再碰上她，你也不會尴尬，怕什麽。”

我有點被她說動了，她說的很對，我不表白是因為害怕我們不能像之前一樣做親密無間的朋友，所以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心意，但現在的情況看起來，還不如表白不要再內耗糾結。

說實話，我有點體會那些以表白為沖鋒號的人怎麽想的了。

黎昕的那句‘沒有經歷過就永遠不能理解’，從聽見之日起到今天，我正在用自己的苦痛逐漸領悟着。

“去吧，我已經給你買好高鐵票了，這個周六。”

我正沉思，電話那頭的林筱也沒出聲，再度開口就是這句話。

“什麽？林筱？你認真的？”真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

“當然是認真的，”她甩過來一張付款成功的截圖，圖片上顯示這周六中午兩點零七分出發，“你要不要早一點，但是早點的班次只有無座，最近的有二等座的就是這一班。”

我抱着手機看着她發來的圖片，不停地放大尋找P圖痕跡，最後登上我自己的賬號一看，一張一模一樣的車票靜靜地躺在訂單裏：“不是，你，我真的要去嗎？”

“去，要不我陪你去，我這就買票。”

“不用了、不用了，那好吧，”我連忙制止，“我該怎麽說啊。”

“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這樣吧，你寫一封信，你去的時候就說只是找她玩，正常一點，最後返程的時候她應該會送你到高鐵站，你把禮物給她說提前送的生日禮物，裏面有一封信，然後就趕緊進站溜。”

“行吧，我也這麽打算的，寫一封信放禮物裏邊，發信息太不真誠了。”

“加油，翻過這座山，還會有很多‘昕’等着你。”

“那你說我送什麽禮物比較合适？”我話鋒一轉，這才是最讓我犯難的地方。

“你能承擔的，別太貴，要不送個輕奢的包，要不送條大牌圍巾，或者大牌香水，但香水這種太私人了，你挑的味道她不一定喜歡。”

“圍巾我送過了，那就買個包吧，你幫我挑挑，我不太了解。”

“行，那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先給你挑禮物去。”

“好。”

挂斷電話，猶豫要不要和黎昕說這周末去見她。

我怕不說，到時候她有事不在學校，我一個人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找她；我怕說了，這才分開一個星期，莫名其妙地找她，她有所察覺，也害怕她有事因為我要去找她而被耽誤。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先不提前告訴她，如果到時候她不在學校，我就放在門衛室，或者讓美團騎手給她送過去。再看了眼車票，這周六早上正好我先去打最後一針疫苗，打完吃個飯就出發，剛剛好。

我緊緊攥着手機的手心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心裏的鼓點越跳越快，腳底的步伐也越來越飄。

真的要給她表白了嗎，原來我當初擔心的事情不表白也會發生，早知道是現在這樣，暑假的時候我真應該放縱自己的感情天天黏着她，至少還能創造更多回憶。

可惜，明明是為了她才去跟靜雯學攝影，還沒能給她拍照呢，就只能這樣了。

忐忑之中，時間活像長了翅膀似的一下飛到了周六。

我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餐換好衣服，提上禮品袋，在學校門口坐着公交慢慢搖到附近的醫院，剛挂完號拿上單子去外科診室門口坐着等待叫號，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我趕緊打開帆布包翻找，這是黎昕專屬的來電鈴聲。

她的聲音在電話那一頭久違地響起：“年年，你今天有什麽安排嗎？”

“啊？怎麽了？”我心裏有種隐隐約約的預感。

“我來找你啦，陪你打最後一針疫苗。”

“什麽？現在嗎？”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路過的護士提醒我小點聲。

“我下高鐵了，現在在來學校的路上。”

“這麽快？但我不在學校，我已經在醫院打疫苗了。”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我猝不及防。

“那，你打完了嗎？”

“馬上到我了，你直接去學校等我吧，我打完就過去，很近的。”

“那好，我順便約了郭牧他們，我先去學校那邊等你回來。”

“好。”

原來也不是特意來找我的嘛，還說來找我陪我打疫苗。我心裏有些不快，不過我知道是我的期待在作祟，我期待她能像對待戀人一樣對我特殊，但我們只是朋友啊，跟部長和桃子一樣。

我默默把票退了，和林筱說了一聲。

“冉覺夏，冉覺夏在嗎？”剛剛提醒我的護士拿着一張紙質的單子，在門口吆喝着，叫號的機器大概又壞了。

“在。”

打完最後一針疫苗，我先回了趟寝室，讓曾妤把書包清空給我扔下來，接着把禮物塞進去。

部長他們都在，我得找個合适的時機才行。

黎昕發了個餐廳的定位，是一家西餐廳，我跟着導航走了過去。一進門，我一眼就看到了黎昕，電光火石之間，我的心像陷下去一塊，心跳比我先一步飛到她的身邊。

許久未見的她穿着一件白色寬松短袖，钛鋼合金的耳釘恰到好處地為她增添一些帥氣，我從未見過這樣中性打扮的她，仔細一看，平時一貫溫柔知性的她，眉宇間其實透露着幾分英氣，好像有哪裏有點不一樣。

“冉冉來啦。”

桃子熱情地跟我打着招呼，我禮貌回應，她和部長坐在一起，黎昕旁邊的沙發還有一個空位，我注意到空位上放了一個純黑色的中號禮品盒，有一串我看不懂的英文。

她翹着二郎腿，将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遞給我：“怎麽樣，這次有沒有什麽副作用？”

我刻意不去看她，接過菜單随便翻了翻，都沒吃過，但都好貴：“沒有，挺好的，就是有點疼。”

黎昕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湊過來翻動菜單：“想吃牛排嗎？或者意面？”

“都可以。”

“你現在餓嗎？”

“還好。”

她的指尖落在一份名叫番茄蝦仁意面的圖片上，看上去很是可口：“那就這個吧。”

“別吃太飽，我們還買了個小蛋糕馬上送過來。”桃子插嘴道。

我疑惑地看向她：“小蛋糕？為什麽買蛋糕？”

桃子一副錯愕的樣子：“今天昕昕生日呀。”

我轉頭看向黎昕，心裏有點憤怒，也有點失落，但什麽也沒說。

黎昕尬笑兩聲，見狀趕緊打圓場解釋：“要不是她倆提醒我，我都忘記了。”

我沒說話，從書包裏翻出禮品袋遞給她，不帶感情的說了句：“生日快樂。”

意料之中看到黎昕一臉驚詫的表情，她愣了愣，收下禮物，很快恢複神色道：“你......你怎麽買這麽貴的東西，我都不怎麽背包的，随便買點就可以了呀。”

我見她打算拆開，突然想起來那封情書還在裏邊，也顧不得生氣不生氣，連忙按住她的手：“別拆別拆，驚喜留着回去慢慢拆。”

她笑着推了下眼鏡，我才注意到，原來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換了一個大黑框眼鏡。

很快，我的面就上來了，誘人的肉醬香，讓我忍不住吃了兩大口，我一看時間已到十二點，怪不得這麽餓。

黎昕聊着研究生忙碌的生活，桃子熱切地接着話，部長在一旁安靜地聽，我專心低頭吃面。

酒足飯飽後，桃子提議去附近的游樂場玩。

“可是年年她恐高。”黎昕先一步說出了我的顧慮。

“沒關系的，我可以在休息區等你們，你們去玩項目就好。”

桃子滑動着手機屏幕，找着游樂園的套票團購：“冉冉你想去滑雪嗎？你可以去滑雪，有滑雪館。”

“可以呀，我都可以的。”

黎昕帶着商量的語氣，詢問道：“那我跟她一起去滑雪，你們去玩項目，結束過後再彙合吃下午飯怎麽樣？”

“可以，不過。”桃子看了眼部長，部長一改癱靠在沙發裏的姿勢，坐起身接話：“下午我們要去桃子的合夥人家吃飯，她們要商量點事。”

“你們有事的話就早點過去呗，我們下次聚。”黎昕把最後一口冰激淩蛋糕吃掉。

“現在還太早了，而且我們很難見吧，今天你生日，想陪你多玩玩，”桃子誠懇地搖搖頭，“我們去看電影吧，時間也差不多，你之前不是說想看新上映的那部電影嗎？”

黎昕轉頭看向我：“可以呀，年年你呢？”

我全程神游，忽然被cue到，一個激靈，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她們在說什麽，嘴上已經條件性反射地回答：“我沒問題，可以的。”

“我看了，那部電影正好樓上那個電影院有個三十分鐘開場的場次，我買咯。”部長舉着手機把場次信息給我們看。

“買吧。”

這部影片是日本的，講的是一些能入侵人腦的外星孢子出現在地球上，被感染的人會同類相殘，主人公意外地只被感染了右手，在相處中，一些寄生獸漸漸懂得‘愛’，地球也得以被拯救的故事。劇情走向俗套，不過電影中有諸多引人深思的哲學對話，值得一看。

“那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下次咱們再聚。”桃子上前抱了下黎昕，我們相互道別後，她倆去停車場開車，我和黎昕站在原地兩兩相望。

“年年......”黎昕那副欲語還休的樣子，我知道她打算解釋，但我不在意了，她沒有義務何必要向我解釋什麽，我故意開口打斷她：“我們去吃食堂的煲仔飯可以嗎？”

她顯然是對我突然打斷她的舉措感到意外，皺着眉點點頭，沒有多餘的話。

我們回到學校，路過美食街，那家豆米火鍋店在車窗外一掃而過；我擡頭望着道路兩旁往後倒退的路燈，開始默默計數；今天在保安室值班的是她以前和我說過脾氣很好的叔叔；圖書館的窗還是倒映着晚霞，雲蒸霞蔚；我頭一次換了一個口味的煲仔飯，依然很好吃；池塘裏的錦鯉看到我們靠近便開始蜂擁而上。

這是我的私心，走完一遍我們相處的點滴，最後回到原點，回到不可挽回的初遇。

一路上我們很默契地沒有過多交流，我刻意離她很遠，她提着手提袋，也只是低頭趕路。

繞回校門口，我站在路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流：“你訂的酒店在哪裏？”

“在財經美食城那邊。”

我沒有說話，下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轉過身對她說：“快上來，送你過去。”

她點點頭小跑過來上車，我緊随其後坐進去。

下車後，她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邊，不知道她是要回酒店還是散步。

“那裏有演出，我們看看去吧。”她的影子忽然站定不動，踩着她的影子的我擡起頭看着兩個身位前的她，她指着斜前方的人群，側臉在路燈下忽明忽暗。

我欣然應允：“好啊。”

我們上到二樓，找了個遠離人群，但又能看清樂隊表演的平臺撐着圍欄，一支只有三四個人的樂隊在簡單的舞臺上賣力地表演，舞臺上空還搭了一個帶有塗鴉的遮陽棚，看上去貌似是這個樂隊的标致，單一的燈光和簡陋的設備并不能阻擋大家的熱情，圍在舞臺邊的大學生們很躁動。

樂隊唱着一些我沒聽過的歌，偶爾有一兩首周傑倫的歌，我還能跟着哼幾句。我們就這樣靜靜地靠着欄杆聽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一首，

兩首，

三首。

“年年，你是不是在生氣。”

“沒有。”

“騙人。”

“沒有。”

“騙人是小狗。”

“......”我緊緊閉上嘴。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真的忘記了，這段時間很忙很累，昨天日歷提醒你今天要打疫苗，我馬上就買了高鐵票......你…”黎昕向我挪了一步，身體對着我微微弓着背，盯着我的眼睛，滿臉愧疚軟聲細語地解釋。

“夠了。”我收回望着舞臺的目光，直直地對上她的眼睛，眼裏一陣溫熱，我知道，此時此刻我的眼裏蓄滿了淚水。

“年年你怎麽了，對不起對不起，你別哭。”

她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捧着我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我的眼睛左右飄忽，眉頭颦颦，擡起另一只手想給我擦眼淚，卻又發現我的淚水沒有淌下，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個字也沒說，就這樣瞪着眼看着她張皇無措的樣子，她猛然間一把把我抱住。

她在我耳畔旁聲音羸弱，語調顫顫的：“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對不起。”

我伸手把她推開，那一剎那間早已淚如雨下，沒有邊界、暧昧不清的溫柔已經讓我受夠了這樣的折磨，我不想要再貪戀這些好與不好，想見她的蠢蠢欲動這一刻化作萬般的委屈傾瀉而出：“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怎麽了？”她臉上的表情凝住，被我的舉動和話語怔得像一截木頭似的呆呆地保持着雙手環抱的姿勢。

“為什麽明明是見他們還要說特意來找我？為什麽默許了那個男生的追求還要送我回家？為什麽喜歡一個人旅游還要叫我去北海？為什麽要送這樣的我那麽貴重的禮物？為什麽每天都要給我打視頻給我起小名？為什麽要給我買中藥對我這麽好？你為什麽要給我這些似是而非的溫柔.....”

我早已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出這些埋藏在我心底讓無數個心動的瞬間，讓我在午夜夢回倍感幸福的時刻，可這些正是讓我的情緒搖搖欲墜的來源。

“年年......”她用手指抹去我的眼淚，緊緊地抱着我輕柔地摸着我的頭，等我稍加平靜過後，雙手架着我的雙臂，星星斑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我，我幾乎就要陷進去，“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

她轉過頭看了眼樓下的舞臺，什麽也沒說。

“嗯？”我疑惑地歪頭看她，聲音喑啞在喉嚨裏，她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你聽。”

我集中注意力仔細辨別着音樂的聲音。

“......你就像那夏天的涼風

吹過我的面孔 情翔飛

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第一

想說愛你

如果你是一幅畫

你會是最珍貴的一幅畫

如果那畫家是梵高的話

......

梵高他說你們都該回家”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什麽意思？”

“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去播音室是因為喜歡你，分享欲爆棚是因為喜歡你，給你買藥是因為喜歡你，和你去旅游是因為喜歡你，送你相機是因為喜歡你，每天給你打視頻叫你‘年年’是因為喜歡你，送你回家是因為喜歡你，來找你也是因為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