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方覺夏深

第7章 .坦白和回旋镖

7.坦白和回旋镖

此後幾天，我沒有再去圖書館，黎昕約我去食堂吃飯我也找借口推脫。

我很想見她，但我還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理我的感情，該以什麽樣的心态面對她，我也想借此機會讓自己冷靜一下，說不定就是這段時間我們頻繁地聯系才讓我有這種錯覺呢？

一轉眼就到了收假的日子，曾妤是最早返校的，第二天上午沒有課，陶澄和李渺都要第二天再回來。

幫曾妤把行李搬回寝室後我倆商量下午吃什麽，為了避免遇到黎昕，我刻意提出去二食堂吃小火鍋，離我們宿舍也近。畢竟黎昕叫我去吃飯我跟她說這兩天腸胃不太舒服，我在寝室煮了粥，要是在食堂遇見她那我就百口莫辯了。

我特意磨蹭到晚上七點才出門，她不咋來二食堂，這個時間點又該在圖書館，再怎麽說也不會撞上她。曾妤一路上和我聊着國慶假期回家跟高中好友聚會發生的趣事，我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回應幾句，一方面是逃避自己的感情，一方面總隐隐擔心會遇到黎昕。

很快，玄妙的世界規律讓我領悟到了一個人越是害怕什麽，就越會發生什麽。

“冉冉？”

我正低着頭上樓梯，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渾身一震。

這幾天我确實很想念她的聲音，它可以出現在手機裏，圖書館裏，宿舍裏，但就是不能出現在此時此刻的食堂裏！

我緩緩擡起頭，視死如歸般地看向傳來聲音的主人，意料之外地對上了她滿是擔憂的眼神。

“你怎麽在這裏？胃好一點了嗎？”黎昕快步走到我面前，她手裏還提着一個中號紙袋，不知道裝了什麽。

“我陪我室友來吃東西呢，好一些了。”

我在腦子裏飛快地組織語言，好讓說出來的話不會讓黎昕覺得我說在宿舍煮粥喝是在騙她，又能不讓不明真相的曾妤質疑。

黎昕聞言才注意到站在我斜後方的曾妤，她打量了一會曾妤，曾妤禮貌地開口打了聲招呼，但黎昕沒有回答，只是點了下頭。曾妤看看她又看看我，沒再說什麽。

“我晚上還打算找你呢，還想着吃完飯再和你發消息，有點東西給你。”她說着提了提手裏的紙袋努努嘴示意。

一旁沉默的曾妤突然友好地開口：“那一起吧。”。

我轉過臉睜大眼睛看着她，大姐，不是大哥，大姐哥，啊？你倆認識嗎。

“好啊，”黎昕看着曾妤爽快地答應了，“你們要去吃什麽？”

“二樓的小火鍋。”

“冉冉能吃嗎，她這兩天胃不舒服。”

“她來之前說可以。”

“清湯的？”

“鴛鴦吧。”

“行。”

她倆以最快的速度交換了一下意見，我在一旁大腦快過載了，這就是外向小孩嗎，好恐怖。但黎昕居然沒有計較我不跟她一起去食堂吃飯的事？

也對，在她眼裏我只是朋友，又不像我這樣在意她，她不計較也挺正常的，我自己還在這裏擔驚受怕的，想太多了。

“走吧，冉冉。”黎昕往旁邊挪了挪，給我讓出向上的位置，我點點頭，她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臂。

緊張死了，她好溫暖，好想抱抱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有多想見她，但她都不在意我找借口不和她見面。

進店後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黎昕挨着我坐下，曾妤坐在我的對面，點完菜又是一陣沉默，我兩只手握着水杯，時不時地喝口水，四處看看，太尴尬了，她們都不熟，怎麽能坐一桌上吃東西啊。

“我去打料碟。”曾妤開口打破了沉默，說完便自顧自地起身往調料臺走去，她可能也有點不自在吧。

“你不去嗎？”我看黎昕并未起身。

“一會去。”她邊說邊彎腰拿起放在地上的紙袋遞給我。

“這是給我的嗎？是什麽？”我接過袋子好奇地探頭看了看，裏面是幾包透明塑料袋裝好的中藥。

黎昕耐心地解釋：“你不是老說胃不舒服嗎？我爺爺的朋友是很出名的老中醫，我讓他抓了養胃的藥，他們設備還比較簡陋，不能熬好了分裝，我每天都要去圖書館，也不能送去醫務室熬了給你，只能辛苦你自己去醫務室熬一下。”

“啊......”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可是我在跟她撒謊。

她一字一句地叮囑：“一天兩次就可以了，記得一定按時喝藥。”

“謝謝你。”

我把袋子收到一旁，真的好想抱着她跟她說謝謝，但是我不能。之前是可以的，我對她并沒有特殊的感情，一個擁抱只代表作為朋友的我對她的體貼感動，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喜歡的産生會讓人變成一個身體上不受控制更大膽的流氓，心理上束手束腳又克制的和尚。

“不要說這些，”黎昕伸出雙手捧着我的臉，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心簡直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的手暖暖的，搞得我的臉開始發燙，我手足無措地眨着眼睛。

她愣了一下，可能也意識到不妥，放下手說了句“我去打調料”，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低着頭看着交疊的腳腕，雙手合十夾在大腿中間沉思。

我決定了，不違背自己的本意，這能減少自己的痛苦和內耗，但我可以克制越界的感情流露，不讓她發現我的感情不同尋常，這能讓她不困擾。

過了不久，身旁的人回來了。

我擡起頭的時候才發現曾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在對面，我的眼神和她對上的瞬間，她臉上帶着很奇怪的笑容，有點像看好戲的意思，又有點像‘我發現你做了壞事但是我不說’的感覺。我很詫異她怎麽會露出這樣一幅神情，難道她發現什麽了？難道？

這頓飯吃得真的很難受，前半程擔心遇上黎昕，後半程苦思冥想，想不出曾妤怎麽會露出這種表情，我哪裏露出了馬腳？簡直味同嚼蠟。黎昕也吃得很少，幾乎是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這到不像她往常的胃口。

我們三人全程幾乎沒有什麽交流，曾妤偶爾說一句哪個菜好吃，黎昕吃了幾口過後拿出手機不知道在處理什麽事情，我假借倒水的間隙瞥了一眼，原來她在背單詞。

“你今天怎麽現在才吃飯？平時不是六點嗎？”我是實實在在地很疑惑，她是一個有計劃一定會按部就班完成的人，不會随便打亂計劃。她沒有立馬回答，我以為她在專注背單詞沒聽清我在說什麽，良久，她才回答說：“有點事。”，見她沒多說我也沒有繼續追問。

沉默且坐立不安的一頓飯終于以曾妤放下筷子而結束，我搶先買了單，拿好東西，我們走出食堂，黎昕說還要去圖書館學一會，跟我道別，我便和曾妤回寝室。

一路上，我總以為她要說點什麽，她卻一言不發，但我知道她這表情，早晚都要說些什麽，我肯定是不能告訴她的，只是我不知道她要問什麽，會怎麽問。

到了寝室，我倆坐在椅子上背對着玩手機，寝室裏很安靜，對面寝室樓時不時傳來嬉笑怒罵的聲音。

“冉冉。”

“啊？”她還是開口了嗎。

“你明天要洗衣服嗎？”

“不洗，我今天才洗了。”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想到她居然就問這個。

“哦。”她似乎在刷抖音。

“冉冉。”

“嗯？”我正打開淘寶準備選一條圍巾，打算作為給黎昕的回禮。

“是不是到我打掃衛生了？”

“嗯….不是吧，我上個周打掃的，下一個應該是李渺。”

“哦。”

我選了一會，最後決定給她買一條咖色的，百搭一點，不知道她喜歡不喜歡，她很白，什麽顏色都能搭上。

“冉冉。”曾妤再度開口。

“咋啦？”還是格紋樣式的比較好看，符合她溫柔的氣質。

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我點擊商品詳情的手指一頓，我已經完全放下戒備心了，她突然這麽一問，我大腦一瞬間宕機，曾妤刷的視頻又重複播放了一遍，寝室安靜得可怕。

“沒有啊？你想什麽呢，她可是女生，女生怎麽會喜歡上女生？”我慌不擇言，都沒有在意她其實沒有說我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

“我都沒說是誰，你下意識的反應暴露了哈。”曾妤那邊傳出一陣拖拽椅子的聲音，她很明顯是改成面對着我坐了，我不得不轉過頭看着她。

我努力地解釋，壓抑住內心的慌張：“你見的就只有這一個人呀，除了她還能是誰呀。”

“那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我哪緊張了，再說你被人誤會喜歡別人肯定也是急着解釋呀。”

曾妤把雙手放在椅子靠背上，頭靠在手臂上打趣地望着我：“不是說現在，我說你剛才呢，你下午看到那個女生的時候臉很紅，而且非常緊張，她捧你臉的時候你的耳朵都紅了。”

“真沒有。”我沒有什麽能解釋的了，我知道這句話很蒼白。

“沒事，你別覺得不好意思，喜歡嘛，這種感情本來就沒有任何規定說只能對異性産生啊，”曾妤移開她的目光，盯着地面有些出神，發了一會呆後又帶着試探的口氣，“我的目的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可能确實是我誤會了，但如果是真的，你也不要有心理壓力。”

“好。”我轉回頭一下又一下地滑動手機，完全看不進去。

我确實很苦惱，找不到人傾訴，但曾妤或許只是顧及到我的感受才會這麽說，如果真的告訴她我喜歡上黎昕了，她可能會在心底偷偷和我劃清界限，再壞一點的可能，她告訴其他室友，那我接下來該怎麽辦？

曾妤本來都已經沒有再搭話了，結果過了沒幾分鐘又不依不饒地追問：“所以你真的喜歡她？”

我無奈地搖搖頭：“沒有呀，大姐。”

“那你，怎麽看待喜歡一個女生這件事。”曾妤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

“我覺得吧，就像你說的，喜歡的前置條件從來就不是性別，是品格。一個值得喜歡的人，不是‘一個我喜歡的女生’，也不是‘一個我喜歡的男生’，就單單純純是‘我喜歡的人’，有人喜歡小狗就會有人喜歡小貓，有人喜歡看電影就會有人喜歡看綜藝，不具有人類感情的生靈和物品，都有不同的人在喜歡着，世界上并沒有出現‘喜歡貓’、‘喜歡狗’、‘喜歡電影’、‘喜歡綜藝’這樣去分類群居的人啊，怎麽反而是最細膩生動最無法通過自由意志控制的愛情上一定要分個‘女生必須喜歡男生’呢？這才違背本性才殘忍吧。”

我一股腦地把內心的真實感受傾洩出來，曾妤沒有打斷我，她背對着我。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表情和心情，或許她不認同，又或許她認同，我不清楚，但也不重要了，因為我說完的時候才明白我已經不知不覺想通了喜歡黎昕這件事。

她就是很美好啊，美好的事物天然具有吸引力，我喜歡上她沒什麽大驚小怪也沒有什麽可恥的，我懷揣我的愛意安安靜靜地對她好就可以了。

“你說得對。”曾妤的聲音很小很小，微弱到我幾乎聽不清，我判斷不出來她是真心的還是違心的。

我沒再說話，心裏一直緊繃的弦放松了下來，腦袋裏一直不停争吵的聲音也寂靜了，我被自己內心的渴望說服了，我迫不及待地給黎昕發消息告訴她我已經回寝室準備休息。

曾妤在此之後一言不發，她沉默地洗漱，沉默地爬上床休息。我以為她是被我這番話沖擊到了，快熄燈時，我也洗漱完關燈躺在床上。黑暗中，曾妤的呼吸聲很重，似乎是睡着了，我正準備打開手機，曾妤突然開口：

“冉冉。”

“嗯？怎麽了？”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我擡起頭觀察了一下對面的床簾，沒有什麽動靜，這讓我有點摸不着頭腦，難道她說夢話叫我呢。

“其實我有一個女朋友。”一道不強不弱的聲音打破黑夜裏的寂靜。

“啊？？？”事情的發展突然走上了一條我從未設想的道路。

“你別這種反應，”曾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委屈，“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接受，所以我一直沒說，但是今天聽你說的那些話，我覺得可以對你更坦誠一些。”

“平時看你的打扮就比較中性，但我以為你只是喜歡這種風格。”

“我女朋友喜歡，我還好。”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高考完了在一起的，我給她表的白，我倆高中同桌來着。”

“哇，你太勇敢了，你不怕她讨厭你嗎？”

“冉冉，表白是雙方心意相通，水到渠成開啓下一段親密關系的鑰匙，不是膽小自私的懦夫在慫恿下不顧對方的感受策劃的道德綁架。”

“那你怎麽确定她也喜歡你的呢？”曾妤說的我很認同，大多數表白都只是不顧頭不顧尾地自我感動，沒想過這對對方來說是多大的困擾。

曾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倦了：“被愛意包裹的時候你自然而然就能感受到了。”

“确實，‘人坐在火爐旁的時候是能感受到溫暖的’，那你們的高中同學知道嗎？”

“只有關系最好的兩個朋友知道。”

“他們是什麽反應？”

“一開始驚訝得很，然後反複問我們是不是把友情當愛情了。後邊慢慢理解吧，但我們都知道她倆雖然嘴上不說，實際上嘛......那段時間我倆可痛苦了，甚至想過要不要分開，

“最後她說‘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和看法，畢竟除了我們以外其他人沒有任何權利對我們的關系和感情指手畫腳，告訴親近的人是做到我們能做的坦誠，他們理解或不理解，跟我們沒有關系了，而且真正的朋友肯定是由衷地希望你能夠幸福的，至于幸福的源泉是什麽也會尊重的’。”

曾妤的聲音越來越清醒，她一定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和我說這件事的，我慶幸幸好剛才我沒有因為羞于承認我對黎昕的感情而說一些口是心非的話。

“對于很多人來說，感情理應發生在異性身上，這種傳統的觀念自從生物誕生之初就一直延續到現在。在絕大多數中的小部分看似違背基因選擇的人很難說服另外的人，畢竟随便一件小事我們都會因為‘你看吧，她也這麽認為’，就會感覺這是真理，在某些争論當中占據上風，就是會有很多人難以接受和理解其他人的行為和想法，她倆可能也已經做了莫大的努力去接納了，會慢慢變得更好的，只要你倆好好的，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我知道她說的‘我倆可痛苦了’意味着什麽，因為我有這樣的經歷了，就能想象到她一筆帶過的這句話背後，她倆歷經了多少次思想上的博弈，是怎麽一次又一次安慰對方鼓勵對方緊緊擁抱不放開的。

我突然想到黎昕了，想到她在食堂對我說的那番話，她說的大概真的是對的。

“但願吧，不會也沒關系，她在就好啦，”曾妤笑了起來，語氣裏增添許多甜蜜，“我晚上和你說的也是真的，不一定是那位學姐，如果某一天你發現你也喜歡上了女孩子，不要有壓力，你随時可以找我。”

“......好。”我沒有坦白是因為現在不合适，曾妤對我袒露真心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太卑鄙了，如果現在承認那就不叫隐瞞，叫欺騙，我以後會找一個時機告訴她的，如果那時候我還喜歡黎昕的話。

曾妤長舒一口氣：“說出來輕松多啦，謝謝你啊，冉冉。”

“哎呀，謝什麽呢。”

“不過你不要告訴其他人，順其自然吧，問到我自會承認，也不會藏着掖着，我恨不得買個大喇叭告訴全世界，我有一個這麽好的女朋友。”

“我知道的。”我十分認同地點點頭，雖然她看不到。

曾妤翻了個身：“睡覺睡覺。”

我回應道：“睡覺。”

結束對話，我迫切地拿出手機給黎昕發消息。十分鐘前她給我發了張照片，在樓道裏背書，一只髒兮兮的橘貓跑來跟她作伴。

早點回去休息，晚安。

好，晚安。

她秒回！

我放下手機掖了掖被角滿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