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040章 第40章
于是, 夜色中一金一白兩道身影，就那麽悄無聲息地奔向了工廠。
令人意外的是，夜間的工廠居然仍然在運行着。
精神體穿過工廠一層層的牆體, 進入到了工廠深處。
夏夢将自己的感官投射在二狗的身上, 跟着它飛檐走壁。
黎晝的貓貓不愧是S級的精神體, 在追蹤探查方面一樣是一把好手, 它熟練地沿着工廠長長的管道一路深入，看到了內裏還有好幾個車間正在運轉着。
貓貓和二狗進了其中一個車間。
它們藏在管道的高處, 居高臨下地觀察着這裏。
只見深夜裏, 這裏依然有十幾名工人在忙碌着。
他們都戴着紅色的袖章，被廣播稱為高級工人。
高級工人的工作效率顯然比他們高得多。
車間內正中的巨大管道裏, 不斷地往下掉落一塊塊赤紅色的石塊。
每一次掉落，那些工人就會立刻上前，鏟走一部分, 然後回到自己的工作臺前，将紅色石塊分門別類地放進每個工作臺前的三四個小管口裏。
是的，這個車間裏的管道就更多了。
貓貓和二狗在這兒看了一會兒，确定這裏應該沒有什麽更特別的信息, 正打算離開, 廣播裏突然發出“哔——”的一聲警報。
夏夢吓了一跳, 以為是他們的潛入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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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廣播下一秒開始播報。
【5號車間發生險情, 請在附近的工人迅速前往集結應對！】
【5號車間發生險情, 請在附近的工人迅速前往集結應對！】
【5號車間發生險情，請在附近的工人迅速前往集結應對！】
5號車間, 不就在他們隔壁嗎？
只見這車間裏的牆上打開了一道門, 所有工人頓時朝隔壁沖了出去。
貓貓和二狗也悄無聲息地一躍而下，跟了上去。
5號車間內紅色的警報光芒瘋狂閃爍。
廣播不斷地在警報着：
【5號車間發生爆炸, 工廠建築坍塌，請所有工人立刻攜帶能量石進行重築工作。】
【5號車間發生爆炸，工廠建築坍塌，請所有工人立刻攜帶能量石進行重築工作。】
【5號車間發生爆炸，工廠建築坍塌，請所有工人立刻攜帶能量石進行重築工作。】
工人們飛奔而至，有的用小推車運來了一車車的赤紅色能量石，有的直接上手抱了一大塊來，還有的兩個人挑扁擔般帶了一籮筐能量石。
但奇怪的是，在夏夢看來，這個5號車間與之前那個車間沒有什麽不同。
什麽爆炸、坍塌，什麽險情，仿佛根本不存在。
可那些工人卻像是早已經習以為常一般，不斷地将能量石運送過來，分工合作地将能量石一點點沿着牆面壘起來。
就這麽忙碌了幾個小時，整個5號車間的牆面上就被紅色的能量石堆滿了大半。
整個車間放眼望去，滿滿都是紅色。
這時候，有個工人大叫：“不好！能量石不夠了！”
周圍的工人們突然就停頓了下來。
仿佛心照不宣般，好幾個工人突然就抓住了身邊的人，直接将人往牆上塞去，試圖将人直接填進能量石的窟窿裏。
不消幾分鐘，原本還剩下的幾個漏洞，都被他們用人給填滿了。
一具具人體就那麽直接地嵌在牆面上，身體被牢牢地固定住，四肢和頭顱就那麽軟軟地垂落下來。
這場面看上去，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饒是夏夢那樣的大心髒，頓時也有點看惡心了。
她有些不忍地收回感官。
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旁邊的黎晝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低聲問：“你還好嗎？”
夏夢撫了撫胸口，點點頭。
場面不算血腥，只是他們這種毫不猶豫拿同伴去填窟窿的行為有點惡心到他了。
甚至，被填的那一方，都沒覺得哪裏不對。
夏夢搖了搖頭，試着将自己作為正常的思維方式從腦海中排除出去。
這個人體工廠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它可能是那十七名哨兵精神圖景的綜合體。
就像之前的三名學生一樣，融合後的精神圖景總會産生一定程度上的異變。
只不過，上一次三個精神圖景以三個考場的形式拼在了一起，這次，融合的程度前所未有的高。
這次的精神圖景仿佛已經融合成了一個整體。
成了一個古怪、病态又恐怖的東西。
她能感覺到，它似乎試圖努力在維持着某種秩序。
但這個秩序本身，早就已經崩壞了。
夏夢輕聲問：“你覺得他們十七個人都在哪裏？會在這些工人之中嗎？”
黎晝搖頭：“不一定。精神圖景的主人有可能以任何一種方式存在于這裏。不一定是活人，可能是某個空間，可能是某樣東西。”
夏夢的思緒又回到了剛才的五號車間。
明明五號車間一切正常，為什麽廣播會說它發生了爆炸？建築發生了坍塌？
五號車間對應的究竟是什麽？
她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了一圈，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不得已，她只好轉過身，用自己的精神力在牆面上畫下幾條線。
是二狗和貓貓在工廠裏走過的所有路線。
此時她将所有的管道分布，以及車間位置一一标注出來。
發現正如廣播裏自稱的那樣，這間工廠的所有信息拼起來，竟然真就是一個人體的結構。
他們上下班的入口是頭顱的位置，
随着一步步深入，1號車間的位置大約是在口腔，2號車間大約是在胃部，3號車間是在心髒和肺部，4號車間是左手，5號車間是右手……
所以，剛才是它的右手炸了？
準确來說，是它覺得自己的右手炸了？
不知怎麽的，夏夢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以前跟老王一起接觸過的一例精神疾病。
那個患者是很罕見的科塔爾綜合征。
科塔爾綜合征，臨床上以虛無妄想和否定妄想為核心症狀。
患者主要是認為自身軀體和內部器官發生了變化，部分或全部不已經不存在了。
甚至有的患者會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不複于人世，或者五髒六腑已經被掏空，即使正和外人說話也不認為自己是活着的。
這屬于一類認知障礙，很多時候還會伴有抑郁症、精神分裂、麻痹性癡呆等症狀的發生。
夏夢與黎晝對視。
黎晝：“你是說，現在這個人體工廠，也表現出了類似于科塔爾綜合征的症狀？”
夏夢遲疑地點點頭：“很像。”
如果說這個世界是那十七個人意識的綜合體，是不是這就意味着，那十七個人中，有人患有科塔爾綜合征？
又或許——
夏夢忍不住有了一個更加大膽的猜想。
又或許，他們十七個人是否同時患上了科塔爾綜合征？
黎晝不太懂精神疾病領域，他看着她問道：“但這可能嗎？”
夏夢垂眸沉思。
老實說，她對之前接觸過的那一例科塔爾綜合征的印象已經很稀薄了。
她只記得當時治療那名病患并不容易。
因為他身體上、包括頭部都沒有任何損傷，卻突然堅信自己身上的器官被盜賣。
老王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摸索地确認了病因，是因為工作環境的突然變化導致了工作壓力過大，患者難以跟上新環境的高強度工作節奏，再加上生活壓力的雙重重壓之下，導致産生了精神分裂和否定妄想的症狀。
要說突然的環境變化，此時夏夢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位向導的突然離世。
這應該就是症結所在。
只是夏夢不理解的是：“他們并非至親骨肉，只是三個月見一次面的類似于醫患的關系，即使如此，也能對他們同時造成那麽大的影響嗎？”
黎晝認真地看着她，忽然說：“不要低估向導在哨兵心目中的分量。對于某些哨兵來說，向導的存在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夏夢一怔。
她對上他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她忽然忍不住将注意力落在了黎晝的身上。
她很想問，既然向導對哨兵來說那麽重要，甚至重逾生命，那想必，他的刻印向導只會對他更重要吧？
那為什麽……他卻心心念念的要殺掉那個人？
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裏轉過一圈。
她沒有貿然問出口。
她沒有忘記這個房間裏還有其他兩個人的存在，更沒有忘記他們此時身在精神圖景之中，在這個世界裏，精神圖景的主人或許無處不在。
這裏是真的沒有不透風的牆。
她将注意力轉回到眼前。
這十七個人同時昏迷，說明他們與那名向導的聯系，比他們想象中更加緊密。
那名向導對他們的意義也比外界想象中更加重要。
夏夢回憶了一番自己看過的關于那名向導的資料。
那名向導叫潘俊文。
三十多歲，性格溫文爾雅，戴着眼鏡，長得文質彬彬。
黑塔上下所有接觸過他的人，對他的評價都很高。
入職向導中心多年來，口碑極好，評價都說他疏導耐心，認真負責。
潘俊文是疏導科的專職向導，每天至少要疏導五到六個人，每次他的號都是第一時間被搶完的。
而且，很多剛覺醒的哨兵，也更願意來找他做第一次疏導，讓他作為他們進入哨向世界的領路人。
這十七名哨兵，基本上都是與潘俊文建立過長期的疏導關系，對潘俊文非常信任。
夏夢想象了一下。
假如自己身邊也有這一個類似于精神導師一般的存在，突然一天意外過世了，她真的不會崩潰嗎？
要是老王沒了……
啊呸呸呸。
夏夢覺得自己能感同身受了。
在哨兵們的身上，這樣的感情只會更加的強烈。
她點點頭：“确實不能排除科塔爾綜合征的可能性。”
潘俊文的死亡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精神打擊。
或許事發時他們并沒有聽說潘俊文的噩耗，可是哨向間冥冥中的那一層聯接，還是使得他們受到了影響。
失去了賴以信任的向導，确實如同斷臂。
……
一整個夜晚過去。
貓貓和二狗才終于趁着快亮起的天光，化作精神力，回到他們的身體裏。
太陽從窗外照射進來，外頭逐漸傳來清晨的鳥鳴聲。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響，樓上住的其他工人應該都還沒醒。
夏夢打了個呵欠。
她有點缺覺。
本來昨天推斷出科塔爾綜合征的可能性之後，她就打算回來休息了。
然而昨晚那樣的“爆炸”後來又重複出現了幾次。
就像是地震後的餘震一樣，反反複複。
于是當即夏夢決定趁機再深入探索一下。
沒準能找到那十七個人的蹤影。
結果，她有了一個重大發現——
她又打了個哈欠。
“咋回事？你那倆愛妃陪着，你還沒睡好啊？”歐旭揉着眼睛坐起來，一睜眼就看見夏夢豪邁的哈欠。
夏夢：“何止是沒睡好，我根本沒睡。”
歐旭疑惑，随即反應過來什麽，遲疑地瞄了還在睡覺的蘇方曉一眼。
她該不會是趁晚上對夏夢做什麽了吧？
不不不，應該不可能。
有黎晝在旁邊盯着，給蘇方曉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啊！
那就是……黎晝？
卧槽！有可能！
監守自盜！其心可誅啊！！
一時間，歐旭心情複雜，覺得夏夢是被自己推進了火坑裏。
可惡，早知道昨晚他就不提議什麽他們四個人一間房了！
讓夏夢去隔壁跟那倆女孩子擠一間多好！
起碼不會慘遭毒手！
想到這裏，歐旭看向夏夢的眼神不禁充滿了同情和惋惜。
沒想到啊沒想到，才一個晚上沒注意她就——
夏夢涼涼橫他一眼：“雖然不知道你那小腦瓜子裏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我很确定那應該不是真的。”
歐旭：“……”
歐旭咳了咳，轉移話題：“那你倒是說說昨晚幹什麽去了？”
正好蘇方曉這時候也醒了，夏夢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也過來，四人開個小會。
……
“你是說，确診了，真是科塔爾綜合征？”
夏夢點點頭。
夏夢：“整個人體工廠像是一個巨人，對它來說，工廠裏的每一個車間，就是它身體的一部分；那些管道，就是遍布它全身的血管、食管和氣管等。還記得我們昨天鏟的那些能量石嗎？不同顏色的能量石代表的就是不同的東西。藍色的管子通往肺部，藍色的能量石代表的或許就是氣體；紅色、綠色、白色的管道通往胃部，或許它們代表的就是食物。我們昨晚還看到了另一種形态的紅色能量石，很可能代表的就是血液。”
歐旭和蘇方曉聽得恍然。
她：“昨晚我和黎晝分頭行動，想去找那十七個人的蹤跡，結果，我們連續碰上了三次‘爆炸’。廣播分別播報了三次車間發生爆炸、坍塌和消失，所有值夜班的工人都前往救援，結果實際上那些車間根本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所以我基本能斷定，這是一個患上了科塔爾綜合征的巨人。”
昨天夜裏，她在那座工廠的深處，終于聽到了他們——那十七個人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十幾個人的聲音糅雜在了一起。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笑聲，有哭聲。
有尖叫，有咆哮。
但共同的一點是，他們都在喊同一個人的名字——潘俊文。
“——潘向導！我預約了你下周的號！”
“——潘老師！謝謝你的疏導！我好受多了！”
“——潘師哥！我家孩子的第一次疏導也拜托你了！”
“——潘大哥！你到哪裏去了？找你半天了！快幫我看看……”
各種各樣的稱呼，各種各樣的羁絆。
無一例外，那些語調中都帶着對潘俊文的信賴和敬重。
聽到那些聲音的時候，夏夢還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仿佛身體裏的某一個部分空落落的，消失了，一陣風吹過來，就能直接穿過她身體裏的空洞。
那一個瞬間，她與這座工廠裏的那十七個人同時共情了。
她感受到了他們的無助，他們的焦急，還有他們的迷茫絕望。
失去了潘俊文，就如同從他們的身體裏硬生生掏出了一塊器官，痛徹心扉。
……
王向屹總是嫌棄她太容易跟病患共情。
可昨晚，她的共情能力卻派上了大用場。
要不是聽到那些聲音，要不是她切身地感受到了科塔爾綜合征的症狀和感受，她也不可能那麽快就确認這條重要的線索。
歐旭聽完，仍然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現在只是确診了而已，為什麽我看你這麽信心滿滿的啊？”
他：“你剛才不也說想治療科塔爾綜合征非常困難嗎？你也只是看你老師治療過一次而已吧？”
夏夢嘆了口氣，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夏夢：“現實是現實，這裏能一樣嗎？”
她：“他們是患有科塔爾綜合征沒有錯，但我們現在的目的并不是治愈他們。”
她：“你忘了嗎？我們的目的是找到門，将他們從這裏帶出去。能不能治好他們，這就等出去之後再議了。”
“好的。”歐旭自認自己終于跟上了夏夢的思維節奏。
他虛心求教：“那請問，你打算怎麽找門呢？”
夏夢笑笑：“很簡單。當然就是滿足他們的心願了。”
歐旭覺得自己似乎又有點跟不上夏夢的思路了。
他：“道理我都懂，但他們的心願……不就是潘俊文嗎？你打算從哪裏變出一個潘俊文嗎？讓周主任把他從太平間裏推進這裏來嗎？”
夏夢：“……你對逝者尊重一點。”
歐旭滑跪得很快，立刻擡手對天拜拜：“哦，潘老師對不起。”
蘇方曉問夏夢：“那你的意思是……？”
夏夢托腮說：“我懷疑啊，潘俊文還有一部分精神力殘留在這個世界裏。”
歐旭：“怎麽說？”
夏夢說：“你們沒看潘俊文的疏導記錄嗎？昨天他在疏導科上了一整天的班，這十七個人中，至少有兩個人昨天剛接受過他的疏導。”
向導的精神力在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後，絕大部分會用來疏導和淨化精神黑斑，通常淨化結束後，還會有一小部分殘留在裏面，繼續維持着淨化的效果。
夏夢懷疑，随着這十七個人的精神圖景融合，那兩縷來自于潘俊文的精神力，也融合進了這裏。
或許成了人體工廠的一部分，或許成了工人中的某一個。
夏夢拄着下巴思索：“我個人更傾向于他成了某一名工人。”
歐旭：“為什麽？”
夏夢：“你想啊，如果那十七個人的意識融合成了這座工廠，那麽潘俊文如果也是這座工廠的一部分，他們怎麽可能至今還找不到他呢？除非，潘俊文現在的存在，既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又不完全是這座工廠的一部分。那就只能是工人了。”
工人和工廠之間，只不過是雇傭關系而已。
人體工廠的意識，并不能完全控制工人們，所以它才将工人們分成三六九等，通過廣播指揮他們。
夏夢這番推理的邏輯嚴絲合縫。
歐旭不禁擡手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歐旭：“所以，具體你準備怎麽找？”
夏夢慢條斯理地揉了揉後頸：“目前想出兩個法子。”
歐旭追問：“快說說。”
夏夢：“一個比較血腥暴力，一個比較費時間，你選哪個？”
歐旭瞪眼：“……兩個都說說？”
夏夢從善如流：“第一個麽，趁着現在所有工人都在這裏，一會兒大家起床上工，我們就出去把外頭的人全部都幹掉。”
歐旭：“………………”
歐旭下巴掉下來了。
果然好血腥好暴力……！
歐旭飛快說：“我們還是聽聽第二個法子吧！”
夏夢笑笑，“老實說，我覺得第一個提議還挺有建設性的，真的不試試嗎？”
歐旭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小瘋子。
不知怎麽的，他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的很多個時刻。
霍清汌的精神圖景裏，夏夢毫不猶豫将匕首插進自己胸膛的那一幕。
京北醫院的精神圖景裏，她站在被火海吞沒的食堂前，笑得一臉明媚的樣子。
那兩張臉，忽然就跟剛才笑着說要把所有人幹掉的臉重合了。
歐旭總覺得，此時夏夢這沉着冷靜的表情下，隐隐有種瘋癫的美感。
他不禁心想，他們精神科，精神狀态都這麽* 美麗的嗎？
夏夢并不知道他在天馬行空想些什麽，繼續說：“至于第二個方法，需要費點時間精力。就是我們進入人體工廠上班的時候，找機會混進其他等級的工人之中，一一排查。”
歐旭問：“怎麽混啊？”
夏夢張口就來：“方法挺多的，比如一會兒上班途中偷幾個袖章來。這座工廠的工人基本上就是靠袖章來判斷身份等級，我們只要換上袖章，基本也蒙混過關。當然，在門口的時候不行，那裏大家都站在一起，少了誰多了誰太容易暴露了。我們需要等到進入工廠之後，再找機會溜出來。”
歐旭：“具體呢？具體怎麽溜？我記得昨天那個車間除了兩邊的管道，根本沒有離開的通道吧？”
昨天那個外賣小哥死狀他還歷歷在目。
他可不想再親身經歷一遍那種痛苦了。
夏夢看了黎晝一眼，然後說：“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有辦法解決。”
既然如此，歐旭也沒什麽好問的了。
他只需要無腦跟着夏夢走就行了。
窗外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們這間半地下室，只有連窗戶都只有短短的一截。
大亮的天光從那長條的窗戶裏灑進來，隐約已經能聽到隔壁、樓上陸陸續續有人爬起來的響動了。
這個時候，他們桌上的茶壺裏再次冒出了騰騰的熱氣。
夏夢熟練地給四個人都倒了一杯。
紅豔豔的茶湯依然有着提神醒腦的功效。
一杯喝下去，夏夢感覺昨晚一夜沒睡的疲勞被一掃而空，渾身上下也冒出了仿佛使不完的力量感。
她站起來，舒展地伸了個懶腰，随即推門而出。
半地下室需要走一段樓梯才能到一樓。
四人順着樓梯上去，一擡頭，能看到樓上的房間裏陸陸續續有不少人走出來，一個個也都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歐旭剛想問，所謂的偷袖章該是怎麽個偷法，随即就見夏夢給黎晝使了個眼色。
黎晝沒多話，直接悄無聲息地走進了角落，在所有人幾乎都看不到的視野盲區裏，他飛快地幾個騰挪，一路順着樓房的外牆攀援而上。
歐旭看得目瞪口呆。
這身手，簡直比蜘蛛俠還要蜘蛛俠。
很快，他就眼睜睜地看着黎晝翻到了黑色的那一層。
頂樓的黑色房間并不多。
此時，最後一間房還關着。
黎晝摸到門外，屏息靜聽，沒過兩秒，房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昨天那個對夏夢他們出言不遜的黑袖子壯漢打着哈欠走出來，眼睛眯起來，還沒看清眼前，就見斜裏伸出一只手，閃電般地朝自己劈了過來。
“唔！”
壯漢悶哼了一聲，瞪大着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歪倒在了黎晝的手臂上。
黎晝快速将他拖回了房間裏。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算上門口等候的兩秒，全程沒超過五秒鐘。
十幾秒後，黎晝已經帶着壯漢的黑色袖章出來了。
之後，他繼續如法炮制，拿到了兩只紅色袖章和一只黃色袖章。
随後，他一躍而下。
大部隊已經開始準備出發去上工了。
夏夢等人跟在大部隊的最後面，等着黎晝跟上來。
四人并排走着，看着黎晝将四只袖章摸出來。
夏夢問：“你們想要什麽顏色的？”
黎晝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歐旭毫不猶豫地說：“那我要黑色的！我也要體驗一下食物鏈最頂層是什麽滋味。”
聞言，夏夢不着痕跡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我看你是根本沒明白我剛才在房間裏說的是什麽。”
歐旭：“啊？什麽意思？”
夏夢沒答，而是直接看向蘇方曉：“你呢？”
蘇方曉跟歐旭就不一樣了。
她顯然已經從夏夢之前的話中推測出了這個袖章所代表的含義。
如果那些能量石的顏色代表的是吃進去的食物、液體，還有空氣的話，那麽這個袖章應該也是有着對應的含義。
比如說在處理能量石的工序上。
能量石——也就是食物進入人體之後，會變成什麽？
通過胃部和腸道的吸收，營養物質會通過各種人體器官的吸收，進入人體，成為血液的養分。
至于剩下的殘渣，就會通過排洩處理掉。
很顯然，黃色袖章和黑色袖章的工人的工作內容，就是處理這部分食物殘渣的。
黃色袖章是2-4，黑色袖章是9，某種層面上，也能說明能量石從食物變成殘渣的程度。
比起食物殘渣，似乎還是選血液比較好一點。
然而，看明白是一回事，敢不敢選就是另一回事了。
蘇方曉默默看了看黎晝緊盯過來的死亡視線，決定認慫：“……那我選黃色的吧。”
黎晝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于是夏夢拿走了兩塊紅色袖章的其中之一，塞進口袋裏。
夏夢：“一會兒見機行事。”
……
所有人來到的工廠的那座球形堡壘之前。
昨天還沒發覺，此時再一看，确實，這球形建築看着不太像個正圓，的确像顆腦袋。
無數齒輪轉動的聲音逐漸變大。
球形堡壘的大門準時打開。
與昨天一模一樣，大門上方先是跳出了一個數字9，帶着黑色袖章的工人們紛紛出列，進門。
随後數字逐漸變小，直到來到了1。
與昨天不同的是，今天又多了幾個陌生的面孔。
這些人臉上帶着疑惑與迷茫，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會來到這裏。
跟昨天的很多人一樣。
夏夢嘆了口氣，看來這座精神圖景的影響力又擴大了，不知不覺間将更多的人拉了進來。
他們必須盡快了。
十幾個人先後走進大門。
大門在他們身後關上的瞬間，最後一線光亮跟着消失，腳下再次一空，所有人在新人們猝不及防的尖叫聲中下墜。
這次，不用等黎晝主動來護着她，夏夢已經非常自覺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整個人直接往他懷裏一滾，主打一個自覺主動，積極配合。
黎晝分神一把攬住她，另一只手也沒閑着，趁着所有人摔落的瞬間，他看準時機，甩出一根不知從哪裏拆下來的鐵棍，直直插進金屬大門的門縫裏，順利在1號車間大門關閉的瞬間，卡住了門縫。
所有人摔落在地。
新人們摔得七葷八素的。
倒是昨天的幾個，看起來就淡定多了，一個個紛紛都爬了起來。
羅佳佳一眼就看到了那根鐵棍，疑惑地看向他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夏夢也不準備瞞着他們：“我們打算出去看看。”
羅佳佳震驚地瞪大眼睛：“什麽？你們膽子也太大了點吧！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你忘了昨天那個陳振興的下場了嗎？”
提及那個外賣小哥，羅佳佳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夏夢沒有多說什麽。
羅佳佳于是看向其他人，試圖從中找出一個盟友幫她來阻止他們。
奈何那些人裏，葛月并不準備多管閑事，大律師也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軍人小哥猶豫片刻，小聲問：“需要幫忙嗎？”
夏夢謝過，“不用了。”
阿武大約是唯一一個站在羅佳佳那一邊的。
他滿臉不贊同地看着他們，低聲警告道：“你們在工廠裏亂走，會出人命的。”
夏夢看着他，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
他為什麽會這麽篤定？
他不是昨天才剛跟他們一起進來的嗎？
其他幾個人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夏夢留了一個心眼。
廣播快要響起了。
那個時候再走估計就來不及了。
夏夢示意其他三人立刻行動。
黎晝走向之前用鐵棍卡住的門口，稍微用了點力氣就将門板順利掰開一道可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他們四個人順利從門縫鑽了出去。
剛一出來，他們四人就将早上搶來的袖章換上。
門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亮着燈。
走廊的一頭，似乎就是他們進來的堡壘大門，另一頭，不斷地延伸向黝黑的遠方。
走廊的地面上畫着好幾條顏色的光線，有紅有黃有黑，指向每一個車間的方向。
夏夢和黎晝之前來過一次，對這裏的布局十分了解。
她：“我們四個分頭行動，你們直接沿着對應顏色的光線走就行。”
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去對應的車間裏确認一遍潘俊文在不在那裏就行了。
正如夏夢之前所說，說難不難，就是費時費力。
四人順着走廊向前，很快就遇到了路口。
先分道揚镳的是蘇方曉，她戴着她的黃袖章朝着2號車間去了。
随後拐彎的是夏夢和黎晝。
只有歐旭一個人戴着他的黑袖章，義無反顧地直奔遠方的9號車間。
夏夢用同情地目光一路目送歐旭同志遠去。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9號車間是幹髒活的地方，那裏臭氣熏天。
也好，至少歐旭不是哨兵。
沒有過分靈敏的嗅覺，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夏夢收回目光，跟着黎晝一路向前。
5-8號車間都是紅色的。
有的對應五髒六腑，有的對應四肢。
夏夢說：“這樣吧，咱們倆也分頭行動，我負責檢查5、6號，你負責7、8號。”
黎晝沒有意見。
于是，等到下一個路口，兩人默契地直接兵分兩路。
5號車間連接心肺。
大約是這個人體工廠最核心的區域，也是最大的一個車間。
夏夢站在門外，她沒有黎晝那樣破壞性的力量，只能站在門外，借助精神體穿牆的能力，将自己的感官投射在二狗的身上。
二狗熟練地飛檐走壁，一路悄無聲息地攀爬上車間的高處，居高臨下地掃過車間裏的每一個人。
5號車間裏人很多。
昨晚發生的一切仿佛對這裏沒有産生任何的影響。
“爆炸”之後那些被運送過來搶修的能量石已經被清走了。
仿佛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在這裏留下任何的痕跡。
夏夢一一比對過每一張臉。
都沒能跟資料中潘俊文的那張臉對號入座。
“應該是沒在這裏，回來吧二狗。”夏夢喃喃地說着，收回了投射在二狗身上的視覺。
她正要轉身前往6號車間，視線掃過走廊牆面上的時候，忽然頓住了。
只見走廊的牆上挂着一面榮譽牆。
榮譽牆上貼着兩排照片。
最上面寫着【五號車間優秀員工】。
一排五張照片，一共十個人的大頭照貼在了上面。
吸引住夏夢視線的是其中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她覺得很面熟的臉，面熟到，幾分鐘前剛在1號車間見過。
這不是——阿武嗎？
他怎麽會是5號車間的優秀員工？？
電光火石間，很多原本被她忽略，或是擱置的小細節驟然從她眼前浮現出來。
為什麽1號車間的鏟子只有九把？
或許是因為，本該出現在那裏的初級工人只有九個人！
當時夏夢就覺得有點奇怪，一個本應該注重工作效率的人體工廠，為什麽要搞出十個人搶奪九把鏟子的環節來呢？
還有，為什麽一天工作結束之後，廣播播報他們總體的績效分數為126分。
按照9個人平分，每個人本該拿到14分。
可是後來夏夢查過績效分，發現她拿到手的有15.75分。
這意味着，126分績效分是被平均分成了八份。
再到剛才，他一副對這裏很熟悉的樣子。
明明，一個戴白袖章的初級工人，本不該接觸到除了1號車間外的任何信息。
他又是為何能那麽篤定的說外面很危險？
他跟羅佳佳那種看多了無限流小說的小姑娘不一樣。
小姑娘提及外面，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恐懼。
而他，卻是實打實害怕和畏懼。
夏夢十分擅長讀取微表情，這大約是她跟在王向屹身邊，學得最好的一門課程了。
通過觀察人臉上極細微的，幾乎一閃而逝的微表情來判斷出那個人此時的心思和情緒，這門課很有意思。
而剛才那一刻，阿武的所有微表情都在告訴她：他在撒謊。
——他究竟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