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薯粉條 燒陶成功
第60章 番薯粉條 燒陶成功
耗了半天,陶椿終于做成一個臉盆大的陶盤,盤底兩紮寬,盤沿半指長,陶盤內部平整,外部是密布錘紋。
姜紅玉已經在做第三個陶器了,她先做了兩個碗,摸索出點經驗,她嘗試着在捏陶盆。
陶椿捏着脖子看了一會兒,又偏頭看雪娘,雪娘有兩三年做陶的經驗,手藝娴熟,她面前擺兩個陶罐,陶罐的把手也捏好了,還沒有接上,她手上捏的是蓋子。
“做好了?”雪娘的餘光瞥到她,她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說:“這個陶盤做得好看,出窯了你自己留
下來拿回家。”
“我就是這麽打算的,只要不燒裂,我就拿回去自己用,冬天的時候架火爐上烤肉。對了,我還要做個跟陶盤配套的泥爐。”陶椿興致勃勃地說。
“行啊。”雪娘擡頭看一圈,沒看見老陶匠,于是說:“你先捏把手,泥坯晾一個時辰,摸着像鞣制好的牛皮那個硬度了,我來教你接把手。”
“好。”陶椿起身,她甩兩下膀子,繞圈去泥堆上取泥。她走一圈看一圈,空地上攤的木板上擺着大小不一的碗、碟、壇子、罐子。碗有高腳碗、平底碗,碟子有淺口、深口,壇子和罐子都是大肚子,壇子口是外敞的,罐子口是內收的。
泥坯才成型,還沒進窯燒,陶椿看着這些東西心裏已經湧現出喜悅,她贊嘆這門變泥為陶的手藝,也有自己親自參與挖土、砸土、篩土、和泥、砸泥、捏坯的成就感。她自己親手做了,才能體悟到胡老他們寧願把陶器又費力地馱回來也不願意憋屈賤賣的心情。她耗了半天捏的那個陶盤,脖子都要斷了,手指也屈疼了,落下的每一錘都傾注了她的心血,誰要拿一個苞谷坨跟她換,她就是餓得喝涼水也不情願。
外面的天色昏了,等天黑了就要收工,陶椿收回目光,她切下一坨泥趕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抓緊時間搓泥捏把手。
“晚飯好了,天也快黑了,手上的陶坯做成了就先出來吃飯,沒做成的抓緊時間。”吳嬸子帶着一股飯香味走進陶棚。
有人結伴起身離開,有人湊到親友旁邊圍觀幫忙,也有人走動着清點陶坯的個數。
老陶匠擦着嘴進來,邬常安帶着小核桃跟在後面,老陶匠走上木板檢查陶坯的陶質,邬常安看了一圈,目标明确地繞開人群擠到陶椿旁邊。
陶椿抽空看他一眼,繼續手上的活兒。把手已經成型,因為陶盤大,她捏的把手也長,把手的寬度是她虎口的寬度。
“這個陶罐是誰做的?毀了重做,肚子擂得太鼓,胚薄了,火猛了就燒裂了。”老陶匠拎起個大肚陶罐扔在泥堆上,随即又動作粗魯地抓起四個陶碗摞一起,說:“碗底沒泥足,毀了重做,做出這東西的人沒吃過熱飯?盛湯盛粥不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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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裝涼菜。”有人不甘心自己的成果就這麽被毀了。
“你是大戶人家的人?吃涼菜熱菜還分碗分碟?山裏人買碗買缸誰不講究個耐用?你們賣出這東西挨罵了就舒坦了。”老陶匠用力把陶坯扔出去,“我死了我不管了,只要我活着,這不中用的東西不能從我手上出去。”
這下沒人說話了,棚子裏的人都不走了,一個個緊緊地盯着老陶匠檢查自己捏的陶坯。
等老陶匠檢查完了,陶椿手裏的活兒也忙完了,她在把手上也敲出螺紋,螺紋的印記很輕,不會難清洗,也增加了摩擦力。
老陶匠走到陶椿面前停頓了一下,陶椿緊張地說:“這個我打算自己拿回去用,不賣,燒裂了也沒事。”
老陶匠沒吱聲,他越過她直接走了。
陶椿重重籲口氣。
“出去吃飯?”邬常安問。
“晚上啥飯?”
“酸湯面條,還炒的有肉,臘肉,老陶匠給的。”
姜紅玉聞言立馬探過來問:“他咋把臘肉拿給我們吃了?他不打算過日子了?”
“去年的臘肉,擱一年了,馬上入冬又要分肉,他一個人哪吃的完,再擱下去不能吃了,可不就糟蹋了。而且我估計他也懶得做飯,衣裳像是很久沒洗了,一股子味。”邬常安不明白她一驚一乍是幹啥,見陶椿用手腕蹭頭,他伸手給她撓,“這兒癢?還是這兒癢?”
姜紅玉欲言又止,她本來挺餓的,現在卻有點吃噎的感覺。
“晚上燒鍋水,我洗個頭。”陶椿說,“大嫂,你洗不洗?”
“你倆洗吧,我不洗。”姜紅玉不看他們了,她拍開小核桃的手,繼續捏陶盆。
陶椿掰一坨陶泥遞給小核桃,說:“你捏個你想捏的,燒窯的時候把你捏的也拿進去燒。”
“我要捏條菜花蛇。”小核桃像搓面一樣搓泥。
陶椿坐一旁看着,一直等姜紅玉收工了,她才出去吃飯。
端上碗吃飯的時候,陶椿看見老陶匠坐在門口給狗抓癢。
等她吃完飯,發現老陶匠家的門從裏面拴上了,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屋了。
邬常安用沒油的陶釜燒一釜水,陶椿尋個不礙事的地方洗頭發,再坐在火堆邊烤個半幹,估摸着一個時辰到了,她去找雪娘,二人端個油盞進陶棚。
泥堆用牛皮蓋上了,雪娘從邊上摳一坨泥,她邊走邊搓,說:“搓泥條不講究粗細一樣,只要不是細得快斷了就行了。”
說罷,她伸手從牆邊的桶裏掬一口水,快步走到晾坯的地方,她拿起陶椿捏的把手沾點水,再用指腹蘸水沾陶盤的盤沿上。
陶坯上沾水的地方用木片劃花,碾出小片的泥濘,把手上的泥濘和盤沿上的泥濘口對口黏在一起。
摁一會兒後,雪娘把搓的泥條繞着接口纏一圈。
“那個一頭尖一頭扁的木棍遞給我。”雪娘說。
“噢,給。”
“先用扁的這頭把泥條抹開,用這條陶泥把陶盤跟把手纏在一起,但不能把泥都抹走了,接口的地方泥少了,端的時候容易斷。”雪娘邊做邊給她講。
陶椿不住點頭,她看明白了。
雪娘把陶盤放腿上,泥抹開了,她用指腹一點一點推和撚,泥推開,漸漸看不出接口,把手和圓盤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是合而為一黏在一起的。
一個帶柄的陶盤成型,陶椿接過手,她用小木錘在糊泥的地方再敲上清晰的螺紋。
雪娘見邬老三進來,她出去了。
“我明天不做飯的時候也來捏陶坯。”邬常安說。
“你別來,我有事交代你。”陶椿捧着陶盤放木架上,轉身說:“我發現今天沒有人做陶缸,應該是做陶缸太累人,女人搬不動才沒人做。”
“對,往年做陶缸的都是男人,他們燒完炭再下山捏陶,缸是最後一窯燒。”邬常安說,“我要是身上沒傷,我能接這個活兒。”
“老木匠家裏應該有工具,你不是會木活兒?你試着看能不能做出一個轉盤,陀螺你玩過吧?繩子一抽可以轉。你用木墩子做個轉盤,轉軸上下各有個大木板。”陶椿手上比劃,“到時候把做陶缸的泥摞上去,捏缸沿的時候,人拽繩子帶動木板轉圈,陶缸也跟着轉,這樣就不用人像個拉磨的驢子一樣一圈又一圈轉。”
陶椿努力描述她腦子裏的東西,末了,她期待地問:“你聽明白了嗎?”
“大概明白了。”邬常安是個木工,也見過做陶缸的過程,按陶椿描述的,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用粗木的木樁做個石碾子那麽大的陀螺,下面套個木架固定住,上面不用什麽木板,陶胚擱上面能轉就行了。是這個意思吧?”
“對!”陶椿想象一下,他的做法更簡單一些,只要找到一人合抱的樹樁子就行了。
“腦子轉得挺快,不笨。”她誇他。
邬常安笑,“是你小看人了,我就沒笨過。”
陶椿“嘁”一聲,她拿起油盞往外走。
“嘁什麽嘁?我說錯了?”邬常安追上去。
“先把轉盤做出來再說……”陶椿啞聲,外面這麽多人啊。
“我們要去陶棚裏睡覺,沒打擾你們小兩口吧?”陳青雲不懷好意地調侃。
“雪娘在教我用泥條銜接陶盤和柄,她剛走,我跟邬老三說幾句話。”陶椿淡定地解釋,還提醒說:“進去的時候小心點,別把我們做的陶坯撞壞了。”
說罷,她端着油盞不緊不慢地回屋,路過老陶匠家,睡着門外的狗嗚了一聲,吓了她一跳。她趕忙退了幾步,大步進了隔壁的門。
說
來黑狼和黑豹入山了就沒影了,一直沒回來過,也不曉得是不是在山裏遇上巡山的邬常順,跟他巡山去了。
*
隔天,天一亮,男人們從陶棚裏出來,女人們魚躍而入,進陶棚各切一大坨陶泥,尋個位置坐下就忙活起來。
邬常安把鍋碗瓢盆都收拾幹淨了,他去找老陶匠借工具,不僅借工具還借人,拉上老陶匠一起幹活兒。他身上有傷,力有不逮,還是找個幫手比較好。
老陶匠對他說的東西有興趣,他鎖上門,扛上鐵斧跟邬老三一起去找年芙蕖。有做陶的借口,年芙蕖沒怎麽過問,就安排十個壯年漢子随老陶匠一起進山找合适的榆木。
斷頭峰下的山谷位于公主陵邊緣,這兒的樹砍伐不怎麽受約束,山上多是适合燒炭的山核桃樹和栎樹,年年砍伐年年栽種,最粗的樹只有大腿粗,不符合要求。老陶匠提議要往另一座山上去,為了不耽誤其他人吃飯,還把邬老三打發回去了。
把唯一懂行的邬老三打發走了,老陶匠帶着十個身強體壯的陵戶往另一個方向走,他沒有去砍粗木,而是在兩山銜接的地方砍了四棵兩丈多高的栎樹。
半晌午的時候,老陶匠一個人下山,他把家裏剩下的臘肉和米都取出來讓邬老三給他炖鍋肉,再蒸一大鍋米飯,他挑桶飯挑桶菜上山讓砍樹的陵戶在山裏吃飯。
吃人嘴短,一直唉聲嘆氣的十個陵戶也不抱怨了,他們一趟趟扛着樹往山谷走,到了晚上才把四棵栎樹扛下山。
邬老三傻眼了,“這不是我要的樹!老陶匠你咋回事?我說的是一人合抱的榆樹,你這砍回來的樹還沒腰粗。”
“我曉得,這幾棵樹我打算做個旁的東西,做轉盤的樹明天再去砍。”老陶匠難得有了高興勁,他高聲喊:“年芙蕖,明天再借你們的人用一天。”
“明天陶器該進窯了,你留這兒盯着。”年嬸子說,“點火了你再走。”
“好,行。”老陶匠拍拍身上的灰,“我去看看今天做的陶坯。”
昨天半天做成的陶坯有一百二十七個,今天一天做成了三百七十個,其中碗碟有兩百四十四個。老陶匠拿着油盞耗了一個時辰挨個檢查,只從中挑出兩個劣貨。
陶椿今天做了四個陶器,兩個高腳寬口帶柄帶蓋的陶杯,一個帶蓋砂鍋,一個齊膝高帶柄的陶爐,比水桶還粗。她注意到老陶匠多看了幾眼陶爐,好像有些不滿意,她過去問:“老陶匠,爐子有問題嗎?”
“蠢大蠢大的,不好看,燒火還費炭。”
李大娘毫不掩飾地譏笑一聲。
陶椿:……
“你做這個是為了冬天在屋裏吃鍋子?”老陶匠問,“吃鍋子要燒炭,炭沒火,你這爐壁又粗又高,熱氣能聚起來?炭能烤到鍋底?毀了重做。”
“等等!”陶椿趕忙去搶過來,“我有法子補救,我把火膛往上擡就行了。”
“随你。”只要不往出賣,老陶匠勉強能睜只眼閉只眼。
陶椿出去吃完飯又急匆匆回陶棚,她把爐子裏燒炭的擋板拆了往上移。
“呀!還有人。”山上的男人下來了,他們吃飽肚子準備睡覺。
“我出去,這就出去。”陶椿抱走爐子拿走工具,她喊邬常安給她生堆火,她把陶爐放在倒扣的盆子上,借着火光,她細致地修補火膛。
邬常安在一旁做木活,他打算先用栎樹枝做個小的轉盤出來,方便發現問題。
老木匠難得沒進屋,他坐在夜色裏揮動斧頭砍扛下山的栎樹枝。
不時會有人路過看一會兒,人來人又走,專注自己活兒的三個人毫不受擾,一直忙到大半夜。
陶椿和邬常安前後腳忙完,邬常安把陶爐搬進陶棚,他給陶椿展示他做的轉盤,如陀螺形狀的轉盤卡在木架子上,轉盤上纏兩圈麻繩,他拽繩子的時候,轉盤緩慢地轉動。
“木架子要結實,不然像石碾子一樣的木墩子轉兩圈就把架子撞散了。”陶椿撐着下巴提意見,“還有,這個圈口留的縫隙不能太大,轉盤轉動的幅度太大了,陶坯前後左右晃蕩,哪兒還用得成。”
“你說得對,這次先做一個出來試一試,等回去了,冬天沒事的時候,我試着用石頭雕一個。”邬常安說。
“嗯,我回去睡覺了。”陶椿站起來伸個懶腰,“哎呀,我竟然學會制陶了!”
真是想不到啊,有生之年她還能當上手藝人,她這要是死了再穿到原始社會,靠制陶能當上一個小部落的二當家吧?
陶椿嘎嘎笑幾聲,靠幻想把自己樂得合不攏嘴。
“等等。”邬常安慢了一步就見她大搖大擺地走遠了,顧不上害羞,他追上去把一柄木簪強塞她手裏,“給你做的,你不能不收。”
陶椿舉起木簪借着月光細看,柳葉形狀的簪子,也不曉得他捂了多久,木頭都捂熱了。
“哪有送人東西還強塞的。”陶椿努力壓下翹起的嘴角,“什麽時候刻的?晚上嗎?”
“下午刻的,我下山的時候看到一節陰幹的山核桃枝,就拿回來刻了簪子。”邬常安小聲說,“喜不喜歡?”
陶椿“噢”一聲,像是沒聽到後一句話,她攥着簪子快步走了。
“哎!”
陶椿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一閃身消失在門口。
邬常安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他滅了火回陶棚睡覺。
老陶匠看了一場好戲,他也不砍樹了,斧頭一撂,他也回屋睡覺。
陶椿倒在地鋪上翻騰了一會兒,她暗罵這膽小鬼還挺會讨好人,哼了又哼,她翹着嘴巴睡着了。
*
搬陶坯進窯是大事,天一亮,大夥兒就忙活開了,除了做飯的人,其他人都搬着擡着陶坯上山。
陶窯昨晚燒過,這會兒裏面還有熱氣,保溫聚熱效果顯著。陶椿站在窯門外探頭往裏看,裏面點了五六個油盞,借着火光她匆匆掃一眼,窯洞內部砌了階梯形狀的平臺,土面上有無數燒幹的泥點,陶坯交到放坯人手上,随即摞在泥點上了。
近四百件陶坯入窯,一個時辰過去了,明媚的日頭照亮了山林。
深秋,樹上的葉子掉了七七八八,沒有濃密樹冠的遮擋,山裏格外開闊。
陶椿看見對面的山上有一片紅,她探身看,問:“那邊是不是一片山楂樹?”
“是山楂樹,唉,山裏的山楂又酸又澀,我在山外的時候看見賣糖葫蘆的,我還嘀咕山外的人嘴巴怪。有一次實在沒忍住買了一串,人家的山楂只有一點點酸,不澀嘴巴。”黃鹂說。
“是樹種的問題,我之前還琢磨着讓錄事官從山外給我買幾棵果樹,板栗、蘋果、核桃、棗樹、柿子這些都從山外買些樹種。”陶椿說,“你們買嗎?遇到機會,我們一起多買點。”
“行,你買了樹各分我一棵,我給你錢。”雪娘說。
“就是想讓你買,你娘家在帝陵,帝陵的守陵人見山外人的機會多些。”陶椿笑。
“噢,這樣啊,行,等陶燒好了,我就回去。”雪娘說,“我交代我娘幫我們買,盡量明年春天把果樹種下。”
“不老實,你們亂種樹,我要跟陵長說。”李大娘又像個鬥雞一樣咕咕叫。
沒人理她。
“咦?椿妹子,你這頭發绾得挺好看。沒見你用過簪子,頭發盤起來挺适合你。”雪娘故意誇陶椿,“你臉蛋形狀柔和圓潤,頭發绾起來看着可妩媚了,對對對!就你這個樣,低眉順眼撚個笑!”
陶椿做足了姿态讨一波誇,大夥兒說笑着下山。
李大娘怄得半死,卻只敢在心裏罵罵咧咧。
……
邬常安被老陶匠安排幫他砍樹枝,他一心做事,山上的人下來了,他才發覺。
“可算下來了,飯都要冷了。其他人呢?陶窯還沒點火?”邬常安問。
陶椿注意到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地從她身上掠過,她心想她一大早爬起來绾頭發真是睡糊塗了,她有點惱自己會有這個舉動。
“我們下來的時候還沒點火,估計也快了。”姜紅玉說,“小核桃吃飯了?”
其他人回屋裏吃,陶椿跟姜紅玉留下吃邬常安開的小竈。
“吃了,碗裏剩下的菜都是你們的,我也吃了。”邬常安察覺陶椿不高興,他心裏
莫名,剛剛下山的時候不是還在笑?轉眼看見她頭上的木簪,他心裏一蕩。
“你喜歡簪子。”他得意地笑,“我今天再給你刻一個,刻個帶花的。”
“哎呦,難怪弟妹一大早起來绾頭發,就沒見她绾過發,原來是老三送了簪子。”姜紅玉打趣,她心想邬老大不用再擔心老三把媳婦冷落跑了,她都沒跑,陶椿跑什麽。
“不喜歡,拽得頭發疼。”陶椿搖頭,“我今天就是試一下。”
“我多給你刻幾支簪子,還有木釵,簪子多了就不用簪得太緊實。”邬常安忙說,她能用上他送的東西他太高興了。
陶椿沒再說話,她埋頭吃飯。
“小叔,我也要。”小核桃趴他膝蓋上,“我要帶花的簪子。”
“行行行,你也有。”邬常安捏她的臉蛋。
山上的男人們下來了,陶椿往山上看,山上兩處都有青煙冒出來,陶窯點火了。
陶窯和炭窯都在燒火,除了燒火的兩人,其他人不用再守在山上,砍樹的活兒暫且停下,男人們也加入做陶坯的隊伍,他們負責做陶缸。
老陶匠又帶了十個人入山,到了傍晚,他們扛着兩節一人多高的老榆木下山,邬常安和老陶匠立馬着手做轉盤。
五天後,第一窯陶開窯,如石碾子一樣的轉盤也做成了,上粗下細卡在木架子上,下端削尖能鑽土,粗麻繩纏在木墩子的上半截上。
年嬸子看了一下,說:“先開窯取陶器,再把晾幹的陶坯搬進去燒第二窯,忙完了我們試下這個轉盤。”
陶椿一馬當先地跑了,她昨晚就跟邬常安試用過轉盤,他拉繩,她捏泥坯,一柱香的功夫做成了一個大肚壇子。拉繩的人吃力些,她輕松許多,陶坯轉她不轉,怎麽會不省力。
這窯陶從點火到熄火,老陶匠沒吭過聲,也沒上山守過火,全憑陵戶自己摸索。
開窯時,負責燒火的人格外緊張。
封窯門的泥牆砸開,滾燙的熱意如豺狼一樣撲出來,陶椿迅速退開,她感覺頭發被燒了似的。
“裏面還這麽熱啊?”陶椿摸着頭發問。
“嗯,要散一會兒才能進人。”話是這麽說,燒火的男人已經按耐不住快步跑進去了。不多一會兒,他抱個陶罐出來,陶罐用皮子裹着,沒有破損裂開,深灰色的陶坯燒成了漆黑發亮的顏色。
老陶匠這會兒走過來,他屈膝蹲下,一指扣陶,敲擊聲如流水擊石。
“成了。”老陶匠宣布,“這窯陶溫度沒問題,只要陶坯沒問題,就不會燒壞。”
“陶坯肯定沒問題,你可是一一檢查過的。”燒火的男人沒好氣,“我們外行都能把窯燒好,要是有裂的,指定是你的責任。”
“胡祿,說話注意點。”年嬸子提醒,“你會燒窯是老陶匠教的,真論起來,你還要叫聲師父。”
胡祿瞥見老陶匠不惱,他哼道:“這老陶匠就是想偷懶,挖土是我們,篩土是我們,打坯是我們,燒炭是我們,燒窯還是我們,他這個老家夥會享福。”
老陶匠笑而不語。
“看窯裏能不能進人了,把陶器都搬出來。”這老陶匠軟硬不吃,年嬸子不想再在這事上費口舌。
先後五個男人進窯,其他人在窯門外等着,有陶器遞出來,他們縮着手用袖口墊着接過陶器往空地上放。
輪到陶椿,她正好接到她的烤盤,盤子漆黑發亮,把手處的接口完全沒有裂痕,陶面上的錘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可好看了。
“看,我的烤盤。”陶椿湊到姜紅玉和邬常安眼皮子底下炫耀,“回去了我們烤肉吃。”
“是好看。”姜紅玉說,“咱家的碗碟換一換吧,我們明天做些帶錘紋的碗碟和陶盆。”
“椿妹子,我拿到你的火爐了。”雪娘喊。
陶椿匆匆回應姜紅玉一聲,她立馬去看,火爐燒得也好,只不過她在上面畫的幾叢火苗變成了幾道不明顯的劃痕。
見狀,她絕了在陶器上作畫的心思。
一窯陶器全部取出來,只有三個碗裂了,還有兩個陶缸的把手掉了,其他的都沒多大的毛病。
八九十個人來回跑兩趟把陶器都搬下山,又把陶棚裏晾幹的陶坯搬上山裝進窯裏,一窯裝滿,陶棚裏的陶器還有剩的,但陶土不多了。
過了晌,第二窯陶開火,閑下來的人把剩下的陶土都和了,砸上半天,攪上勁了,年嬸子點她兒子切一大坨陶泥放木轉盤上打坯。
其他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兒,圍了一圈看熱鬧。
坯底做成,胡家全用胳膊推着泥坯往上塑,邬常安讓人來拉繩子,繩子拉動木墩子轉,陶坯轉動着直接送到人手上。
陶坯越塑越高,胡家全越站越直,他一手撐着陶坯往外頂,木墩子轉五圈,陶缸的形狀就出來了。
“好。”年嬸子忍不住叫好,“老陶匠跟我說了,這主意是邬老三想出來的,今年分肉,他家能多得一條豬腿和二十斤肥豬肉。”
其他人忍不住羨慕。
“是陶椿想出來的主意,不是我。”邬常安糾正。
“我只提出個主意,這個形狀的轉盤是他自己改進的,不是我琢磨出來的。”陶椿說。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我都誇。”年嬸子擺手,“別圍着了,各忙各的去。”
有這個轉盤,又有充足的人手,有人拉繩有人捏坯,一天就做了三個大水缸,之前一天只能做一個。
中途沒土了,陶椿她們又上山挖土,如之前一樣,白天挖土,夜裏篩土,挖一天土、和半天的泥、打半天的坯。
第二窯陶開窯的時候,陶棚裏堆了近九百個陶坯,十四個水缸、六百三十餘個碗碟、一百二十餘個砂鍋和配套的爐子。
如此半個月過去了,口糧不多了,年嬸子帶一大批人先把兩窯陶器挑回去,撇下二十個男人留在山谷裏繼續砍柴燒炭,再開兩窯把剩下的陶坯燒了。
陶椿和姜紅玉帶着小核桃先回家,邬常安被撇下了,他做飯好吃,被其他人強留下來繼續給他們做飯。
人走了大半,山谷裏頓時空蕩下來。
老陶匠見年芙蕖和陶椿都走了,他打開大門,使喚剩下的陵戶把砍去枝桠的栎樹擡進院子,架在他的院牆上。
“你不是要用這幾棵樹做東西?我還以為你要打棺材。”邬常安納悶,“院子上面架梁做什麽?你要把院子搭成棚子?”
“做棺材要用幹木,我晾木頭。”老陶匠說。
“還真要打棺材?”邬常安胡猜的,“晾木頭放地上晾也成……算了算了,你別一副要殺了我的樣子,我們幫你擡。”
邬常安身上有傷,用不上他扛木頭,他跟老陶匠負責扶梯子挪桌子。
老陶匠留意着他的表情,見他在院子裏皺着臉嗅鼻子,他立馬拉下臉重哼一聲。
邬常安讪讪的,他揉一下鼻子。
扛樹的人呼吸重,進了院子深吸一口氣差點哕出來,“啥玩意兒臭了?一股子腐臭味。”
“臘排骨壞了,扔的時候水流一地,味洗不掉。”老陶匠面無表情地說,“快點幹活,樹架上去了你們就出去。”
男人們累得懶得跟他計較,他們踩着梯子把重的一頭先搭上牆,再扛起拖在地上的樹幹吆喝着往另一面院牆上摞。越是累,呼吸越重,臭氣熏得他們止不住地嘔。
好不容易把四棵樹都搭牆上了,累得半死的男人們拔腿就跑,在山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這老家夥真邋遢,臭水灑地上了,把土鏟了不就行了。”胡家全搓臉,“可惡心死我了,晌午的飯都不用吃了。”
邬常安神色有點恍惚,老陶匠如果還要晾木頭做棺材,那他兒子下葬時的棺材哪來的?還有他為啥一出門就鎖門?他心頭浮現一個猜想,但這太可怕了。
“哎?邬老三,你去哪兒?”胡家全見他跑了,他大聲問。
邬常安沒理,他去敲老陶匠家的門,聽見腳步聲靠近,他努力回憶這些天老陶匠身上的味道,艾草味很重,還有點臭。
吱呀一聲,門開了
,老陶匠木着一張老臉,手上掂着一把鐵鍬。
“做甚?”
邬常安往院子裏瞅,院子裏有鏟土的痕跡,他的目光溜到老陶匠手裏的鐵鍬上,心裏松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猜想挺荒缪。
“接下來十天,你還跟我們一起吃飯嗎?”他問。
“吃,你做飯給我留一碗,放我門口就行了。”老陶匠“啪”的一下關上門,“不要再來煩我。”
“我給你做飯我還欠你的呀?”邬常安來氣。
*
另一頭,陶椿她們到家了,陶器都放進存放公糧的倉房裏,給自家做的陶器能拿走。大多數人是空着手,畢竟陶器年年都燒制,家家戶戶都不缺,頂多就是拿幾個新碗換了家裏的舊碗,唯有陶椿跟姜紅玉拿得最多,裝了大半筐走。
回到家,家裏沒人,狗不在,牛也不在。
“紅玉,你們回來了?”邬小嬸隔了段距離,站在路上大聲問,“番薯幹都曬幹了,我都給收進西倉房了。”
姜紅玉應一聲。
“你們一路走回來也累了,歇着,別做飯,我待會兒給你們端飯端菜過來。”邬小嬸繼續喊。
“好。”姜紅玉這聲應得有勁多了。
陶椿看着她笑。
“累死了。”姜紅玉捶腰,“你腰疼不疼?”
陶椿搖頭,“我沒生過孩子,怎麽會腰疼。”
“也是,等你生了孩子我給你伺候月子,你好好養着,我就沒養好。”姜紅玉說。
陶椿拖着嗓子“唔”了一聲,她心想山裏生病看病都難,一場高熱就能要人命,她可不想生孩子。
原主的大姐得病夭折,邬常安他娘驚吓過度卧在床上活活病死,老陶匠的兒子死于什麽病沒人知道,阿勝差點因傷口感染燒死……這些事她聽聽頂多唏噓一聲,要是落在她孩子身上,她可受不了。
姜紅玉見她趴桌上發呆,她也趴桌上休息,不知不覺中閉上眼,一不小心睡了過去,迷迷糊糊聞到菜香才醒過來。
“瞧你們累的,快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回屋裏睡。”邬小嬸說,“過了飯點,家裏沒剩飯剩菜,我要再重新做飯少不了要小半時辰,你們餓着肚子等難受。好在我上午煮了一鍋番薯豆腐,切了兩碗用豬油和雞蛋炒,你們三個填填肚子。”
番薯豆腐?陶椿看着碗裏的東西,心想這不是涼粉嘛,這個時候還沒有涼粉的叫法?
等等,陶椿猛地拍腿,她蹦起來激動地大叫:“番薯能做粉條!太遲鈍了,粉都曬出來了,我竟然沒想到這個!哎呀呀!哈哈哈!以後陶器就是換不到糧食,我們也不會餓肚子了。”
不過粉條怎麽做來着?陶椿努力回想,她前世在山裏求生五年,文明社會裏的東西她好久沒想起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