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維多利亞（4）
維多利亞（4）
“……然而，維多利亞，你要記住，無論之後你的生活有多麽開心幸福，你都要在十年後，回到柯西島。”
他的神色無比認真。
“為什麽？”她好奇。
他笑了，說：“就像灰姑娘的裙子會在十二點失去魔法，你的身體也會在某一個時間點，發生變化。屆時，如果你不回來，你就會陷入危險當中。”
維多利亞夢到了亨伯特，這是她離島十年後，第一次夢到有關柯西島的事情。
也許是最近她很寂寞，所以才會開始想家。
威廉沒有接她的電話，不知是在公司開會，還是接了殺人的任務。西瑞爾在他爺爺那，還沒有下課。
小孩子為什麽要上一整天課呢？在柯西島，小孩子會在破敗的街道跑來跑去，會為了食物打架，會罵人，但就是不會去上課。
巴斯特說，這是教育，哪是沒上過學的野蠻女人能懂得？啊，野蠻女人，她是沒受過教育的野蠻女人。威廉的父親，她的公公，就是這麽稱呼她的。
十年前，她和威廉離開柯西島，來到威廉的故鄉，雷文。這裏多麽漂亮啊——有幹淨的街道，有高樓大廈，有電影院，有游樂場。維多利亞踏上外界的土地，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的一整片島嶼，都不如一個城鎮繁華。
他們在山腳下的城鎮的一個小教堂裏舉行婚禮。他們的婚禮無人祝福，他們卻很快樂。維多利亞換上婚紗，紗如月亮的銀光織就，薄如蜘蛛吐出的絲，綢緞從她的肌膚滑過，如涼涼的河水，裙擺如人魚的尾巴。白西裝的威廉站在他對面，維多利亞第一次見威廉穿的如此正式，神父問：“維多利亞，你是否願意這個男人成為你的丈夫，從此以後，不論生死疾病，都愛他，尊敬他嗎？”這是他們的禮儀，新婚夫婦會在教堂下宣誓，從此以後，屬于彼此。“yes, i do.”自此，她成了他的新娘。
新娘，這是柯西島沒有的詞彙，柯西島的女人不會屬于男人。他們交換戒指，威廉吻了她，将她抱出教堂，她将花束抛向天空，下一個得到幸福的人會接到它，他将她抱回他們的城堡，威廉的家，阿薩辛家族的主宅，這是他們的城堡，他們的伊甸園，他們是原初的亞當與夏娃。
她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驚喜與好奇，她攤開時尚雜志，躺在床上，翹着腳，對着雜志上圖片，說：“我也想要這個镯子。”威廉記下了，于是他完成任務後，就将東西買了回來，送給她。他用珠寶，衣服，首飾，鞋子堆滿他們的房間，她珠光寶氣，像是貴婦人。她也用裙子裝扮年幼的西瑞爾，後來西瑞爾繼承了母親的護膚習慣，在西瑞爾交到第一個女友前，威廉一直隐約擔憂他的性別錯亂。
維多利亞地鋪張浪費惹來了巴斯特，也就是威廉的父親的反感。
巴斯特看着空蕩蕩的大廳，這裏本應該舉行一場再完美不過的婚禮，一方需要打開在北方的市場，一方需要資金，那是一場只有雙方長輩期待的婚禮，故而婚禮現場，也只有雙方長輩出席，他的兒子，這場婚宴的新郎，在半年的失蹤後忽然回了家，還帶回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正巧的是，他最近收到消息，那場婚禮的新娘也懷孕了，她在婚禮前夕和一個男人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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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他挑了北方一個大家族的女兒，他卻娶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鄉下女人？而後，又生了個惡魔兒子？威廉的第一個兒子，他的孫子，除了驚人的美貌和那雙綠色的眼睛，她又能帶給西瑞爾什麽呢？
財富？地位？教育？
那個女人除了享樂什麽也不會。而威廉從不在意這一點，作為阿薩辛的下一任家主，在挑選生下家族繼承人的女人上，竟如此随意。可威廉就是如此愛西瑞爾，如此愛和那個野蠻女人生下的野蠻孩子，他會剖出人的心髒給他取樂，還有那只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怪物，他們帶回來的那只怪物，那只随地小便的沒規矩的怪物——巴斯特怒火中山，将威廉召來，給了他家族擴張的版圖，“既然你放棄了聯姻，那就在其他方面補償吧。”
新婚過後，威廉投入到了工作中。
老人的骨頭像是被鋼絲焊接着，唯有兩只眼睛炯炯有神。十年過去了，維多利亞一直驚訝他為什麽還沒有死。
空曠的大廳，長長的長桌，西瑞爾坐在她旁邊，穿着印着殺手兩字的短袖，黑色短褲下兩條細細的腿在高大的椅子上晃來晃去，和她一模一樣的綠眼睛認真地盯着眼前的抹了黃油的吐司。
斯卡坐在她對面，一邊吃飯，一邊看着她，飯粒沒送進嘴裏，大顆大顆掉在襯衣上，留下黃色的油污。
巴斯特坐在斯卡身邊，神色平靜，一言不發，但維多利亞總感到這不過是暴風前的寧靜。
“爸爸！你回來了！”忽然，西瑞爾說。維多利亞像是即将沉海之人終于抓到了浮木，“威廉！”她叫道。威廉應了一聲，在她身旁的主位坐下。
她多麽想和他訴說她的等待，她的孤單和寂寞。
可威廉神色凝重，帶着疲憊，維多利亞只好将想說的咽回腹中。
家主歸來，正菜也一一端上，刀叉輕碰，巴斯特終于開口：“西瑞爾年紀也不小了，你們是時候再要一個孩子了。”
于是維多利亞終于明白今天的不安究竟從何而來。
西瑞爾用叉子紮了一個西蘭花，說：“我想要個弟弟。爸爸有個弟弟，我也要一個。”
弟弟？威廉的那個傻弟弟？那還不如不要。
斯卡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維多利亞甚至想問他是不是患有眼疾？
威廉有個弟弟，一直在家族的分公司，挂着閑職，不常回家，做着遠離阿薩辛中心的閑散子弟，對公司毫無興趣。
斯卡，威廉的弟弟，她的小叔子。
雖然是兄弟，長得卻一點也不像。
威廉長相周正，小叔子卻嘻嘻哈哈，看着油嘴滑舌的。
維多利亞覺得這個人有些傻，總是一副癡癡的表情。
他比威廉小兩歲，她的兒子都快十歲了，他卻還沒成家。也是，誰會喜歡一個整天只會傻笑的人呢？
“從孤兒院挑選一些有資質的孩子，從小培養。”
斯卡遞交了殺手希望學校建設的項目計劃書，因此回了雷文。公司上如果他能搭把手，威廉的工作也許能減輕不少。——為威廉分憂已經成為了她踏上陸地後養成的的習慣之一，公公說，男人就是家庭的主心骨。
她總是為威廉考量，威廉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
“嫂子，我沒有那個野心。”斯卡一邊扒飯一邊說，“管理一個公司也太麻煩了，我更喜歡讀書，我的夢想成為一名作家。”自費出版過書，只有威廉和家裏的傭人被迫買過，老爺子都不買賬。
斯卡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和現實有些脫節，所幸是殺手家族的小少爺，長這麽大，倒也衣食無憂。
也是因為寫作無望，斯卡決定做一名文學老師，培養有希望的文學之星，此次回來，正是為了投資學校的事。
“阿薩辛如此大的産業，怎麽可能只要一個繼承人？”
對于父親的話，威廉覺得很有道理，也對維多利亞說：“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維多利亞并沒有再要一個孩子的打算，她對西瑞爾十分滿意。
“你不是總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很無聊嗎？再要一個孩子，你就有事情做了。”
維多利亞想，她是有時候會覺得無聊，但并不代表她要生個孩子解悶。見維多利亞對孩子并未展現出熱情，威廉倒也沒有繼續下去，說：“現在公司在上升期，也許并不是一個要孩子的好時機，等我閑下來了，再考慮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維多利亞放松了。
是該慶幸公司業務繁忙？而也是忙碌，讓他離他她越來越遠。“明天又要出差？”她問，想抓住他，依偎在他的懷裏，他總是能讓她安心，“你離開我，我會死的。”維多利亞抱住他，說，仿佛她真的要像浪漫小說裏的女主人公為愛赴死一樣。
威廉摸了摸她的頭：“我很快就會回來，在那之前，你好好照顧你自己。”威廉想了想，補充：“還有西瑞爾。”
威廉并不急着要孩子，倒是巴斯特天天挂在嘴上，“當年讓你進我們阿薩辛的門，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我們阿薩辛這麽龐大的家業，自然也要多些子嗣繼承，為阿薩辛生下後代，是你的榮幸。”“你不生，有的是女人願意給阿薩辛生孩子。”可維多利亞只是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威廉已經和我結婚了，不能在和別人在一起了。”
巴斯特哼了一聲：“威廉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
維多利亞否認：“不可能，我們結婚的時候，在聖堂下發過誓，此生只和彼此在一起。”
巴斯特吹胡子瞪眼的，看，這就是他的好兒子娶回來的沒常識的女人。居然覺得結了婚就會永遠在一起。世上哪有堅貞不渝的愛情？真是可笑。站在力量頂峰的男人，征服南部黑暗的地下世界，自也要征服很多女人，相對的，女人擁有財富和權力後，也會不老實，尋歡作樂，背叛婚姻，生下不知道是誰的孩子。
與此同時，巴斯特也在動員威廉，威廉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維多利亞現在不想要孩子，就不要。”同時，巴斯特引薦了雖影響不如塞洛，但依然是個不錯的聯姻對象家的女兒。威廉照片看都沒看就拒絕了：“父親，我已經有維多利亞了。”
巴斯特教導威廉：“你是阿薩辛的家主，延續家族是家主的責任。”
威廉說：“西瑞爾是個聰明的孩子，阿薩辛會由他來繼承。”
西瑞爾？
提起西瑞爾，巴斯特更是惱火。
明明是個沒他小腿高的孩子，為什麽能有如此敏感的嗅覺？西瑞爾說：“爺爺說我們家業龐大，需要開枝散葉，那爺爺為什麽只生了兩個孩子呢？斯卡叔叔還是個什麽正事也不幹的廢柴，家裏的生意都是爸爸在管理。”“爺爺的身體還健康呢？為什麽不找個聯姻對象，開枝散葉呢？是因為沒有女人喜歡爺爺嗎？”把巴斯特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西瑞爾好學，聰明，就是太聰明，太自我了，仗着父母的寵愛，仗着傭人的讓步，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孩子是不能過度寵愛的，威廉小的時候，他的母親不從管他，兄弟兩人也沒有養在一起，威廉的孩童時期，都是自己在訓練室度過。而西瑞爾總是期待着下課，然後找媽媽。威廉自小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而西瑞爾是威廉的反面，活潑，話多。在接到第一個暗殺任務之前，威廉從未下過山，而西瑞爾已經和山腳所有的商販都熟了。
威廉從未忤逆過他的命令，他曾教導威廉，殺手要遠離感情，威廉的确聽從了他的教導，人生的前二十四年，從未展現對女人的興趣，然後直接結婚生子，那之後，眼裏再放不下除了妻子之外的女人。——雖然嘴上将這一切怪罪于那個野蠻女人，但實際巴斯特清楚，是他的教育讓威廉變得如此。
但也好。
比起威廉的正經，巴斯特更讨厭斯卡的浪蕩，整日和一些低等妓女混在一起。而西瑞爾才幾歲？就收到了山下女孩子寄來的情書。——他們都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繼承人，而等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老去，再無精力從頭養育一個孩子。
“威廉離成為阿薩辛真正的家主還差最後一味野心。”巴斯特想。威廉打磨自己，将身體變成精煉的武器，但他過于內傾，同時也将所有感情都傾向于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上。
他無法對外擴張。
威廉可以傳承這個家族，卻無法讓阿薩辛在風雲湧動的局勢下，激流勇進。他過于穩健，他是完美的殺人武器，是好丈夫，好父親，卻只能成為一個平庸的掌門人。
而斯卡？阿薩辛交給他，只會讓不知道哪個野心勃勃的女人截了胡。而他正擁有威廉缺少的野心，正因為斯卡骨子裏的這份惡毒，巴斯特才一直留他至今。他需要為威廉處理肮髒的事情，成為阿薩辛光下的陰影。
至于維多利亞？
巴斯特必須除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