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莉莉安(3)
莉莉安(3)
陽光迷人,不遠處,湛藍的海水上,飄着白雲。
車輛揚起的灰塵有被陽光暴曬過的味道,陽光伴着青草,轉角的咖啡店,紅白條紋的陽傘下,圓桌上,擺着咖啡可頌。
連衣裙,高跟鞋,燙着卷發,帶着墨鏡的少女們三五成群談笑。
街邊,一位中年男子抱着吉他彈唱。
古老的城市仿佛泡在陽光和檸檬裏。
歌德共和國低處中緯,東南沿海,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正是萬裏無雲的天氣。
莉莉安拿着地圖,走在塞洛的街角,巨大的屏幕上不斷播送着戲劇演出的廣告。
她從深山老林中駛出,踏上航船,來到了賽洛。
莉莉安熟悉這個城市,就像她身份證上的地址,塞洛人,她在這裏出生長大。
“爸爸,媽媽,我們去聖馬可廣場吧!”
小孩子歡快的聲音響起,莉莉安撇了一眼,一家三口,帶着不知何處的口音。
游客?
據莉莉安的調查,賽洛是歌德北部的重要城市,名字來源于歌德歷史上著名的藝術家族,也是知名的旅行聖地。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中年男人蹲下身,摸着小孩的頭,笑着說。站在一旁的女人也笑了,“你總是這麽寵着她,對她不好的。”而男人并沒有在意。
女人雖然這麽說,臉上卻是沒有異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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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啊。
莉莉安收回了視線,低頭,拉黑了希琳阿姨的號碼。
今天晚上住哪裏呢?莉莉安早已排除了回家這個選項,也許可以找同學呢?莉莉安翻了翻手機聯系人,翻了好幾次,忽然發覺十幾年來,她好像并沒有可以被稱作朋友的人。那麽,一切都簡單明了了,目前來看,她唯一的選項是,露宿街頭。
莉莉安收起手機,走向廣場,揚起幾只白鴿,“咣咣咣——”教堂鐘樓響起鐘聲,她仰頭,太陽的光暈好似幻覺,聖馬可廣場,雕塑屹立,教堂的塔尖高聳,人群來來往往,小旗子在半空中飄揚,擴音器刺啦刺啦:“現在我們經過的是聖馬可廣場,廣場上立着的,是著名的藝術家族塞洛的雕像……”莉莉安的視線随着導游的聲音,落在底座塞洛上,她的母親也繼承了這個姓氏。
她如游魂跟着旅游團,走在這個充滿雕塑與繪畫的城市,這個藝術之都。街道的每個細節都讓她想起母親,因為這個城市就是由母親的家族締造的。她進入大教堂,擡頭即是天國,信主的早已在天堂,而母親埋在淺淺的土裏,有時她會夢到,那修長的白皙的拿着畫筆的手,露出土表,老鼠啃着她美麗的蒼白的臉,泥土落入她的發間。
母親死去,莉莉安感到自己的人生也被戛然切斷。她也應該離去。她的同學們不知道在歡樂什麽,她上次練習排線還是幼時,在媽媽的注視下,而如今她已離去,顏料幹枯,她再未拿起畫筆。也是母親屍骨未寒的這一年,父親的情人帶着他們的女兒來到家裏。
她讨厭這裏,讨厭這個城市,也讨厭那個家,讨厭父親,因而更讨厭父親商業上來往的那些人。她不想呆在全是母親氣息的城市裏,不想回家,更不想去那群有着相似氣息的聖洛可學校……
風吹起。
揚起導游的小旗子,卷起她的長裙,吹起她的頭發,那一刻,莉莉安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一張傳單從她眼前飛過:《希望高中招生指南》。
她知道她要去哪裏了。她需要一個沒有藝術審美的地方,比如南方,需要一個邊陲小城,與世隔絕,讓她可以安心的學習,讀書,或是什麽都不做,比如雷文城,她需要一個不要求成績的學校,比如這座建築嶄新的,前幾年剛開辦的學校。
人頭攢動,她迷失于等待紅綠燈的街角。
這麽大的城市,要從何查起呢?正在她思慮的時候,一輛跑車停在他面前,“嗨,美麗的小姐,你在這裏站了十分鐘了,是迷路了嗎?需要我載你一程嗎?”
亮紅色的車身線條流暢,莉莉安從車身擡起視線。
露天駕駛座上,男人穿着白西裝,胳膊架在車門上,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雙藍寶石樣的眼睛帶着笑意看着她。
“嘿,笑一笑嘛,這麽好的天氣,可不适合愁眉苦臉的哦~”快速行駛的車上,男人單手開車,一只手揮舞着,看着在如此美景下都面無表情的臉,思索:“難道,小姐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
莉莉安點頭:“我失憶了。”
男人好奇:“嗯?失憶了?”
莉莉安看着迅速試過的海面,說:“我忽然醒過來,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處于什麽時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莉莉安從包裏拿出身份證件,“如果不是身上帶着身份證,我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
男人掃了一眼她的身份證件:“哦~莉莉安小姐呀~我叫凱撒,羅馬的凱撒。”他亦掏出自己的身份證件,遞給她:
姓名:凱撒
性別:男
籍貫:歌德共和國塞洛市
一旁的照片中,男人面對鏡頭,五官俊朗而舒展,大方的微笑。
“失憶而已,不是什麽大事。”男人露出輕松的神情,“反正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不如,先來逛一逛這個城市吧,說不定可以想起什麽來。”凱撒開車輕松一個飄逸,開過前面的車輛,穿梭于塞洛古老的街道,向她介紹:“賽洛可是藝術與時尚之都,是歌德旅行中最當之無愧的第一站。”
“必須要去的地方?”凱撒想了想,得出答案:“塞洛美術館。”
“塞洛是藝術之都,賽洛美術館更是頗負盛名,與現在的公開展覽不同,數百年前,賽洛美術館還是各大貴族舉辦沙龍的私人場所,收藏了歌德幾百年的畫作,共和國建立後才對外開放,成為歌德的一大景點。”
塞洛美術館外,已排起長龍。
“要預約嗎?”莉莉安想到。
“不用。”凱撒拉着她,直接走向門衛處,向門衛出示證件:“探員。”門衛看到,連忙站起身,露出一個尊敬的神色,做出邀請的手勢:“您這邊請。”
速通通道。
莉莉安看着“警官與烈士家屬免排隊”的标牌,問:“你是警察嗎?”
出示證件的動作,頗像電影裏的“開門!FBI!”
“不,我不是。”凱撒将自己的探員執照遞給她,“我是探員。”
姓名:凱撒
照片上按上了探員協會的标志。
莉莉安想了想:“真巧,我也有這個。”莉莉安從包裏翻出了她以為是護照的東西,向男人出示,一副“別動!FBI!”的樣子。
兩個證件上蓋着同樣的标識。
凱撒看着她的證件,露出愈發感到有趣的表情。
莉莉安問:“探員是什麽?類似警察嗎?”
凱撒說:“不,警察要負責守衛民衆的安全,探員沒有這個責任。探員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政府極大限度的給探員提供了各種福利,免簽,國家速通,免費乘坐公共交通,免費居住酒店,全球景區門票免費,購物折扣……若是有探員執照,做什麽都十分方便。雇傭兵,賞金獵人,公務員,政府編外戰力,不用聽從政府安排的特警,都可以用來形容探員。”
吼,看來,她不僅貌美如花,出身富貴,還武藝高強。
美術館到處都是人。
凱撒介紹:
“塞洛家族自歌德共和後失勢,空剩寶藏,而無權勢,為了營收,将私人美術館注冊了公司,賣了一部分股權給政府。”
“塞洛人丁凋零,為了重振家族,決定将當時的女兒與南部阿薩辛家聯姻,然而,賽洛家族獨生女愛上了一個軍火商,違背家族婚約,義無反顧的逃了婚。”
“軍火商借着塞洛家族的人脈不斷發展壯大,盛極一時,科波與各國政府聯系密切,受衆多勢力庇佑發展,但最終也終結于那些人手中。公司經營不善,資金斷裂,轉型失敗,科波破産,賽洛家也随之衰亡。”
莉莉安拿了一個宣傳的小冊子:
《維多利亞》系列肖像畫特展。
莉莉安根據指示牌,向特展區走去。
挂于牆壁上的,被金色畫框框住的,是一個穿着繁複古典裙子的漂亮女人。
女人的裙子距今幾百個時代,一頭黑發散在身後,豐茂如樹木。
油畫的紋理讓她白皙的皮膚帶上一層溫柔的閃光。
她穿着一席綠色的長裙,暗色系的宮廷背景下,延展出神聖的光。
裙擺上銀色絲線纏繞出的幾只飛蝶,栩栩如生,精致飄逸。
女人一手放在扶椅,一手拿着綠寶石的權杖。
而與她的裙子和權杖一樣綠的,還有那雙沉靜的綠色的眼睛。
“相傳,她是這片大陸遠古時期真實存在的人物,但美術館的官方介紹中,維多利亞是一位虛構人物。”凱撒說,“多年來美術學院的研究中,不少學者都對此提出異議,畢竟,在資源匮乏的古代,為什麽畫家們要耗費如此巨大的財力物力畫一個不存在的人呢?”
“從服飾和所處環境看,她是當時的王公貴族,是哪個時期的公主?伯爵夫人?還是哪個人物的情人?衆說紛纭,莉莉是怎麽想的呢?”
維多利亞系列作畫,都是古典的裙子,黑發,綠眼睛。
莉莉安想,“手持權杖,背景多于嚴肅場合,不像是後宮,也有身着戎裝的畫像,比起貴族夫人,更像是一位女皇呢。”
更明顯的是女人的眼神,畫中的女人雖亭亭玉立,傾國傾城,但看向畫家的視線,卻毫無溫柔與讨好的神色。
即使是露出笑容,也似運籌帷幄。
凱撒露出一個有道理的神色:“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更好調查了才對,如果真的存在,一定會有記載,然而,但奇怪的是,任憑史學家怎麽探尋,都沒在任何時間軸上找到維多利亞這個人的蹤跡。”
“更簡單的來想,如果畫師沒有做手腳的話,這麽美麗的女人,不論她願意與否,都應該會在歷史上留下足跡。”
陽光灑滿海灣,港口城鎮,出現的一抹色彩,奪去了圍觀者的眼睛。
一個修長又苗條的女人亭亭玉立,款款走來,在太陽下閃着光,秀發黑如墨,綠色的大眼睛流光溢彩。
裙子蝴蝶般飛舞,不時窺見線條優美的小腿。
是哪位女明星在拍攝嗎?不,這附近明明沒有架起相機。
明星都不足以描繪女人的美貌,明星再美豔不可方物,也是真實存在的人。而女人像是從畫中走出,這哪裏是凡人?這分明是神話中的女神!
愛情與多情可以共存嗎?不,不能。
塞洛最浪蕩的花花公子見到她,決定放棄歡場,向她求婚,他立馬買了一大捧花,騎上馬,追逐她的背影,他在腦海中搜尋無數詩篇,卻沒有一首,配得上她。氣味如絲帶,他被此指引,卻在轉彎時,一個趔趄,從馬上跌下,摔斷了脖子,當場斃命。
愛情與安寧可以共存嗎?不,不能。
水手看到女人的身影,失了神,翻船溺水,救生員看到女人,一個個呆愣在原地,動彈不得,直到屍體從海面浮起,他們才發現已經錯過了最佳救援時期。斑馬線的行人看到女人的臉,露出呆傻的表情,一輛車向他沖來,被撞飛的那一刻,女人的綠眼睛依然使他魂牽夢萦。餐廳裏,自助區的石刻透過玻璃,看到女人的背影,誤食了過敏源,倒在地上,窒息而死。街巷裏,挾持人質的,窮兇極惡的歹徒看到女人潭水似的綠眼睛,罪惡與黑暗的世界燃起熊熊火焰,光芒四射,他将兇器從人質的脖子上擡起,對着自己的胸口,猛地刺下。倒在地上的時候,他面帶笑容。
塞洛的港口,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與死亡一同前來。
這真是個混亂的城市,維多利亞想。
車禍,意外墜亡……這死亡率怎麽比柯西島還高?而且人都呆呆傻傻的,哪有柯西島人聰明伶俐?
維多利亞走過正在修繕的高樓,建築工人看到女人,慌了神,松了手,石板墜落,“小心——”維多利亞擡頭,看到向她砸落的石板,吓得緊閉上眼。
石塊碎裂,掉落在她的裙角。
預想中疼痛沒有傳來。
維多利亞緩緩睜開,只見一個男人用健壯的胸膛,将她護在身下,“謝,謝謝……”維多利亞說。
男人頭發發白,雙眼淺藍,如只健壯蓬松的波斯貓。
而男人在她擡起頭,完整的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淺藍色的眼睛放大,肌肉微微顫抖,不可置信的開口:“維,維多利亞……?”
塞洛美術館的人群中,迸發出一陣歡喜的叫聲:
“威廉!你看!這畫像上的人好像我!!!”
莉莉安側臉,看到一個女人指着牆上的肖像畫,驚喜的地對随行的男人叫道。
确實很相似。
都是美人臉,而更有辨識度地的,是那一模一樣綠色的眼睛。
只是畫像上的人更古典,矜貴,而女人活潑如小鳥,輕巧如小鹿,更像個少女。
與她同行的男人看着牆上的畫像,又看了看歡喜的女人,似乎在認真對比兩者的五官,若有所思地喃喃:“确實有些像呢。”
“對吧!”歡欣雀躍的女人挽住男人的胳膊,靠上男人肌肉發達的手臂,把手機遞給男人,“威廉!幫我拍個照!”
少女在畫像前擺起了POSE,仿佛畫中人跳出畫框。
而面對女人,男人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什麽大的變化。
莉莉安注意到男人臉上的皺紋。
男人已經中年光景,而女人如朝露般年輕。
真是不管哪裏都有這樣的組合呢……
收回視線,就對上凱撒忽然方法的臉,莉莉安吓了一跳,退後幾步。
凱撒微微躬下身,仔細打量着她。
眼前的男人,不過二十五年歲,渾身上下一副青年才俊的氣息,凱撒看着她的臉,手放在下巴上,做思考狀:“說起相似,塞洛美術館裏,倒是有一副畫很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