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沔女的夢境(二)
沔女的夢境(二)
戊午年臘月十七,天上飄着鵝毛大雪。都說是瑞雪兆豐年,通州城的鄉民們各個喜氣洋洋,都在為即将到來的新年做準備。大街上張燈結彩,還有各小販賣年貨的吆喝聲,一番紅紅火火的景象,真的是好不熱鬧。
匡天一懷裏摟着幾大捆的米和肉,急匆匆往主家趕,生怕誤了時辰讓煮飯婆子罵。他是自小就被成家買來做仆從的,這家人是做香料生意的,近幾年生意也好,對下人也大方。不過十七八的年紀,如今他也是混到了一個管事的職位了,生活待遇也都還不錯。這幾天他只想快點把事情都忙完,這樣也能舒舒服服在自己的新屋裏過一個好年了。
“诶诶诶,這裏怎麽還有一個乞丐偷東西呢!”
匡天一往旁邊撇了一下,包子鋪的老板正在教訓一個瘦瘦小小的小乞丐,他沒有多留意,就徑直往家走了。他心裏想着看來今年這年有人好過,有人不好過。
傍晚時分,雪已經停了,屋前的雪已積了厚厚的一層,匡天一指揮着幾個仆從在屋外掃雪。左側的巷子裏傳來一個仆從咒罵的聲音,“你這小乞丐,大過年還在街上晃悠,真的是晦氣!”說着還用笤帚打。
匡天一聽見了,急忙上前制止:“好了好了,人要是有個家回,哪至于大冬天還在街上轉呢?”他蹲下來,看着蜷縮成一團的小乞丐。大冬天光着一雙腳丫,又髒又破的衣服裹了好幾層,頭發也是亂糟糟的。
“你叫什麽名字?”匡天一問道,對方還是一個小女孩,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家在何處?”他問了好幾個問題對方都不回答,他以為這人是一個小啞巴。
“趙......秀秀,清歷縣人。”小乞丐緩緩開口。
匡天一見她會說話,還對自己的家鄉有印象,便推測這個小乞丐不是從小流浪的。“清歷縣?是那個靠近清水河的縣嗎?我依稀聽過那個地方,那裏的人都以捕魚為生,離我們這裏也并不遠。你為何會離開家到這裏來?”
趙秀秀不說話了,只是在那裏搓手哈氣,匡天一看了看她,笑着說道:“你看我,大冬天把人逼在牆角問話,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你跟我來,我給你弄一點吃的。”
趙秀秀一聽兩眼放光,趕緊跟上去了。
匡天一給她找了一間柴火屋子,雖然破敗,好歹能夠禦寒。“你在這裏可有親戚?”
趙秀秀搖頭,她還在狼狽地咽着饅頭。
“那你可有去處?”
她依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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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她的模樣,髒兮兮的臉看不真切,只有一雙圓溜溜的似葡萄大的眼睛,他說道:“那你先在這裏呆一晚上吧,看你可憐。”說完就準備離開。
看他起身,趙秀秀連忙說道:“好哥哥,我的家鄉發大水,爹娘都死了,如今只有我一個人了。還請好哥哥替而謀個差事,給我一個飯吃,也算是行善積福了。”說完忙跪下磕頭。
匡天一見了倒是于心不忍,他回答道:“那等我去請示了大太奶奶,你就做一個灑掃的丫頭也好。”
“多謝哥哥。”
他見這小姑娘人挺機靈,又同為孤兒,身世可憐,便也打算留下了。就這樣趙秀秀便也在成家住了下來。
寒來暑往,冬去春來,四季也過去了好幾輪。
趙秀秀較之先前也圓潤了一些,看着極其可愛,匡天一平日裏也非常照顧她,兩人也暗生情愫,彼此不敢打破,卻又心有靈犀。但是院子裏的婆子丫頭們都看出來了,平時也沒少打趣兩位。
又是一年冬天,這一天匡天一出去采辦東西,就告訴她偷偷帶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回來,趙秀秀在幫煮飯婆子生火的時候,臉上抑制不住笑容。
“哎喲喲,這是好事将近了吧,我們秀秀要嫁人了喲。我當是匡天一心善,原來這是給自己找了個童養媳啊!”
“麽麽你別打趣我了,哥哥他是人好罷了,再說了他對大家也好啊。”趙秀秀被說紅了臉。
煮飯婆子也沒戳穿,只是帶着逗趣的笑:“那可不是,這小子又勤快又機靈,你跟了他可有福了!”
這下子趙秀秀害羞得不說話了,只是放下柴火說了一句:“我去打點水過來。”便掩面逃也似的走出去了。
她在王家這兩年倒也是過得不錯,只是這裏有一個習俗,那就是每年都要選一個小姐去給城裏的護城河選一個新娘,說是祭城隍老爺,保佑這城裏的百姓安居樂業。今年是選到了成家的二小姐,那成家老爺是走街坊送錢送禮的要換成別家的姑娘,但是這些都不如做官的一句話,非說是城隍爺選的,改人就是對城隍老爺不敬,到時候城裏的其他人都不做成家的生意了,這成家才就此作罷。最近二小姐也是經常以淚洗面,脾氣也是越發古怪至極,動不動就愛打罵下人。
趙秀秀行至後院水井處,便聽到一陣打罵的聲音。
“快說,你把二小姐的簪子藏在哪裏了?”
那人開口說道:“我沒拿二小姐的簪子。”
趙秀秀一驚,那人的聲音是......匡天一?
她偷偷透過那門縫裏望一眼,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見匡天一雙手雙腳被綁在板凳上面,渾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嘴裏還不停吐着鮮血,答應給她帶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那拿棍子的仆從在一旁氣喘籲籲說道:“二小姐,搜不到啊,他還不肯招怎麽辦?”
二小姐裹着雪貂,手裏還抱着暖爐,眉頭都皺成了一個“川”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對着那拿棍子的仆從說道:“怎麽辦?你還問我怎麽辦,一個簪子都找不出來,害我在大冷天待了這麽半天,我看你也要打!還不給我用力一點!叫他不說!”說完就回屋去了。
那仆從得了二小姐的指示,手裏的棍子落得更狠了,不一會兒匡天一就不掙紮了。
“別打了,他好像死了。”另一個仆從提醒道。
拿棍子的四處望了望,說道:“拿草席過來,丢到後山上去吧。二小姐那我去回複吧,這一天天的,真不讓人消停,都不知道是哪根簪子。”
趙秀秀瞪大了自己的雙眼,渾身僵硬,止不住顫抖。她想去救,但是身體像是被定在那裏了,怎麽都動不了。不知怎麽的,她覺得自己可以殺了那群人,可是自己剛剛卻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
匡天一......匡天一......天一......
她心裏一直默默念着他的名字,煮飯婆子前來喚她,她只能機械地去做事。到了夜晚下了工,她連忙去後山找匡天一的屍體。
山上嚴寒,到處都是冰渣子和樹刺,衣襪都濕透了,也被割破了,所幸的是最後被她找到了。
匡天一就這麽直直地躺在雪地裏,鮮血糊滿了臉,被打得破爛的衣服粘在了身體上。她掀開草席一看,他的身體已經被撕咬得不成型了。應該是山上的野豬野狼聞到了血味來吃他的。
趙秀秀難過至極,她想哭,但是吼不出聲來,眼淚只能吧嗒吧嗒往下掉,她在一旁用雙手挖了一個小坑,把匡天一埋了進去。
“得在夜裏做完啊,明早還要伺候成家人呢。”她喃喃道,她好像覺得自己不難過了,像一個局外人,像跟匡天一沒有關系一樣。
這幾天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過的,只看見別人燃放煙花鞭炮開心至極,一個個臉上都帶着笑容。尤其是二小姐,她的簪子找到了,原來是自己掉在了桌子縫裏,被掃地的丫頭撿到了。
但是她前幾天不是才冤枉打死了一個人嗎?她怎麽還能這麽高興呢?她不害怕嗎?她不心虛嗎?她為什麽一點歉意都沒有呢?
趙秀秀冷冷看着這群人,死了一個下人對他們來說就好像死了一只蟲子那麽簡單。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地就去藥材鋪買了一小包砒霜,她端着湯,手裏捏着砒霜,顫顫巍巍地送到二小姐房裏。
“你在抖什麽?這是什麽?”二小姐身旁的丫頭拿住了她的手,“二小姐,這丫頭想要下毒害你!”
“來人吶!有人要殺我!”二小姐喊着叫着,成家上上下下都來了。
“快報官,一個小小的丫頭竟然想要謀害小姐,還有規矩嗎?”
“沒想到趙秀秀平時這麽老實的一個人,竟也有殺人之心!”
“我看我們還是打死她比較好,最好是抽筋扒皮!”
“诶,倒不是給官老爺說,趙秀秀不滿二小姐被選為城隍爺的新娘,自己想當了,就用毒藥害我們家小姐!”
“妙啊!對對對!快去報官,讓趙秀秀去做今年的新娘!”
成家人你一言我一句,就這麽的,趙秀秀披上紅裝,手腳綁上鎖鏈,坐進了送親的轎子裏面。當轎子沉到水底的時候,她想着,為什麽?為什麽這麽不公平?一個人能夠随意決定另一個人的命運?只因為她有錢有權嗎?普通人就不配公平,不配幸福嗎?
她怨!
她怨!
她怨!
“秀秀?秀秀?”恍惚間,她好像聽到匡天一在喊她。不對,她心想。這不是趙秀秀的人生,她好像被框在了一個人的身體裏面,過上了另一種人生。銀月彎刀呢?她猛地睜開眼,開始搜索自己的嫁衣。
找到了!銀月彎刀。
她開始拼命往上游,這一次,她要殺回去!她要報仇!她不甘心就這樣死掉。
岸邊的人還未退散,便聽到水裏一陣撲騰的聲音,“哎呀!城隍爺顯靈了!快跪拜啊!”衆人紛紛跪下。
突然!趙秀秀從水裏爬出來,大聲喊道:“我要你們償命!”
她一身紅衣,拿着刀沖向人群,蓋頭一劈!
離她最近的一個人頭就落了地,剛剛還聚在一起的人群被吓得四處逃散,大聲尖叫。趙秀秀不管不顧都是一頓亂殺,邊打邊喊道:“人呢?!人呢?!給我出來!”她在找二小姐的身影,為了報仇。
二小姐被吓得慌了神,連忙逃竄,趙秀秀緊跟其後,但是怎麽也追不上。她紅了眼睛,心裏只想着殺了她。
我恨!
我恨!
我恨!
二小姐被逼到牆角,眼看着趙秀秀的刀就要落到她頭上了,她大聲尖叫,凄厲至極,這聲音似厲鬼哭嚎,周圍的環境開始變得鮮紅起來,環境開始扭曲變形。
趙秀秀都看不見那些異樣的變化,她看着眼前的二小姐,這惡心的嘴臉,只一心想着砍下去。
突然!她的手被一個人從身後抓住,她怒吼道是誰,聲音低沉,早已不似自己。
“秀秀,是我,住手!”匡天一望向她,靜靜看着,“這些都不是真的,我還活着,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