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枭窠寨(二)
枭窠寨(二)
“哈哈哈,聽說我們寨子要進新人了。還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少年郎,我可得好好看一看。”一個約莫四十多歲中年人,穿着甲胄,裹着圓領半袍的人走了出來。他體格寬大,手掌肥厚,腰間還挎着一把短刀,走起路來氣勢十足,像是領頭的人。這人手上還拿着青翎劍把玩,“快給別人松綁啊,枭窼寨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啊?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一邊說一遍還誇張地四處張望。
豁牙上前來解,松開之後匡天一立馬沖到那領頭的面前,說道:“把劍還給我!”
領頭的見來人突然,被吓了一跳,立馬躲閃掉了。他随即反應過來,打趣似的将青翎劍扔到匡天一後面的人手裏,說道:“劍不在我這裏啊!”
匡天一惱怒,他又轉身沖到後面那人面前去搶,但是又被人家丢掉了另一個方向。就這麽來來回回,大家像逗猴一樣拿他取樂。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圍在一圈,各個扯着一張臉皮哈哈大笑,灰塵噗噗的臉上褶子都擠在一起了。突然有人還趁亂打了他的屁股一下,匡天一的屈辱心上升到了頂點,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腳不停亂蹬亂打,像小孩撒潑似的,嚎啕大哭。
“太欺負人了!哇哇哇!我要回家!哇哇哇!”他鼻涕眼淚噴出來一大把,渾然不顧形象了。
衆人見此場景也都愣住了,受不了他撒潑亂哭的模樣,然後就有人悄悄把青翎劍放在了他的旁邊。可是這樣依然止不住他的哭聲,匡天一咧着個大嘴,嗚哇亂叫,山谷都是他的回聲,樹林裏的鳥都被吓飛走了。
“哎呀別哭了別哭了,這不換給你了嗎,喏。”豁牙撿起青翎劍,擦得锃亮遞到他面前。匡天一反而別過了臉,看也不看,拿也不拿。
他太委屈了,想到了一開始來這裏受過的委屈,先開始被師傅打了一頓,又被承天司的人排擠,現在還被一群土匪逗着玩。他現在是委屈加上委屈再加上委屈,還不知道來了這裏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呢,他今天在這就索性哭個夠。
領頭的也被這模樣給弄無語了,豁牙和衆人都齊刷刷看向他,他也只是在哪裏抓耳撓腮,一臉愁容。就這小模樣,還真的跟自己閨女,趙秀秀小時候發脾氣一模一樣的。
“我就這麽換身衣服的間隙,就把人打哭了?”趙秀秀聞聲而來,她脫去了束在手臂和腹部的鐵甲,披上了帶赤尾花紋的外衣,顯得更加靈動活潑了。
匡天一看見了她便漸漸止住了哭聲,這個女孩就是綁他手腳,用馬拖着他跑的那個人。
“诶少主,你來了他就不哭了!哎呀你咋不早來!”豁牙大腿一拍,把青翎劍遞到了趙秀秀的手上。
“這把劍看着倒是一個好東西,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枭窼寨啊?”趙秀秀笑眯眯地着看他。
“哼!這就是你們招人的态度嗎?我就是從這裏跳下去,我也不入土匪窩!”匡天一別過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就算是一雙好看的眼睛又如何,他才從山裏走出來,如今又要回到山裏了。
“爹,他怎麽跟師傅說的一樣啊?中原來的人都這般脾氣嗎?”趙秀秀看向領頭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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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爹答道:“我也不知道啊,算了我們不要強人所難了,他要跳就讓他跳呗,整得我們跟土匪一樣。”
趙秀秀點點頭,望着匡天一思考了一會。匡天一聽完這番話心想你們可不就是土匪麽。他被趙秀秀盯得心虛,眼神躲閃。
突然趙秀秀湊近了,看着他說道:“走吧。”
“去哪?”
“去跳涯啊!不是你說的麽。”趙秀秀拽着匡天一就往懸崖邊走。
別看她長相秀氣,力氣可不小。這手勁都趕得上她爹了,那胳膊上的肉被揪得生疼,匡天一像一個雞崽子一樣被拎到涯邊。
“跳吧。”趙秀秀看着他說道。
匡天一瞥了一眼,這垂直而下的高度倒是能看見底,具象到都能讓人聯想到掉下去的慘樣了,四肢都得全部分家。趙秀秀看出了他的猶豫,繼續刺激他:“怎麽了?不敢啊?剛剛都還說得理直氣壯的,哦要不然這樣,讓你的劍先跳吧,你去找它。”趙秀秀挑釁似的看着他,說着還準備把青翎劍扔下去。
“噗通”一聲,匡天一跪在了趙秀秀的面前,“女俠,從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器宇不凡,我願意追随你。”
這變臉速度,倒是驚呆了衆人。匡天一秉承着只要跪得快,那就沒有什麽矛盾是不可化解的。
他就這麽順利跪下了,然後順利加入了,最後順利住下了。
躺在茅草屋看星星的時候,他可能一開始致死都想不到劇情會這樣發展。混元珠找來找去,倒是把自己給找進去了。
就這麽幾天,跟着一群糙漢天天放馬牧羊,沒日沒夜地跟動物住在一起。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逃跑的,只不過有幾次都被抓回來了。有一次跑得遠了迷路了,自己都快餓死了,大半夜被馬找到了,又灰溜溜跑回去了。
“哎?你最近怎麽不跑了?”豁牙扯開了嗓子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糗事。
“嘶~能不能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匡天一不耐煩答道,他現在對這個逃跑都不避諱了。
“早都跟你說了,這裏地勢險峻,各種彎道懸崖,還有毒蟲瘴氣,你自己是走不出去的。早點過習慣也好昂!”豁牙反過來安慰他。
“等我熟悉了這裏,我還是會跑的!你們這群土匪,專門搶劫!我是不會跟你們狼狽為奸!”匡天一咬着牙,惡狠狠說道。
但是此刻對方并不感覺到他在發怒,反而是覺得在開玩笑,豁牙“哦”了一聲,然後說道:“那麽祝你成功咯。”走的時候還不忘加一句:“記得把馬肚子刷一下,弄完趕緊上山吃飯吧。”
匡天一惡狠狠地看着他離開,然後惡狠狠地拿起來了刷子,咬着牙惡狠狠猛刷起了馬肚子。那馬吠了一聲,似乎在說很舒服,接着刷。
如今已然立夏,山上的天氣依舊涼爽。當他提着木桶疲憊地上山時,那裏早就架了篝火開始燒烤。衆人把酒言歡,還有人放聲歌唱,看着極為快活。
“今天是什麽節日麽?”匡天一問道。
“少主剛剛去旁邊的烏孜打了幾頭狼回來,正扒了皮烤狼肉吃呢!”豁牙說道,滿臉驕傲的神情。
“少主?”
“昂!”
“她是女的啊!”
“昂!”
“她打狼???”
“對啊!不是狼王,不必驚訝。”
“那要是狼王那可得了!”匡天一顯得異常激動,這個趙秀秀還真的是名字和長相秀氣,做的事可一點不秀氣的啊。
“你小點聲,我耳朵都要聾了。”豁牙揉了揉耳朵,這種事情他早就司空見慣了,也沒有那麽奇怪的。“我們少主可從小力氣就大,要不是她天生神力,自己偷偷躲在馬駒裏面進了軍營,寨主當年能帶着她來打仗麽。”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你們不是土匪,是來打仗的?”
“不然呢。我們本來就是朝廷的軍隊,十年以前邊境節度使發生叛亂,僖宗皇帝就命令趙将軍前來守關。攻又攻不下來,回也回不去,這一待就是十年,就連運送物資的都沒有了。我們就偶爾出去搶咯!恐怕這些年皇帝早就忘了我們這一支軍隊了。”豁牙說起來都還氣不過,“不過我們只認寨主,他說去哪我們就去哪。”
匡天一沉思了許久,然後問道:“那你們就一輩子都留在這裏嗎?”
“其實已經習慣了,無非是換一個地方生活。現在有一些兄弟還娶了烏孜的女人,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了。我們在這裏駐守着,還時不時去騷擾一下那些個叛軍,他們也過不去皇城。我們就是最後一道防線了,這邊要是守不住,那真的就完了。”
“可是皇帝都已經忘記你們了,還在堅持有意義嗎?”
“這麽些年,雖然也想家,但是國之不國,又如何談家呢?”豁牙望着天長嘆了一口氣。
“看來是我誤會你們了,那你們之前怎麽不說清楚呢?”
“你之前跟一條惡犬似的要咬人,人敢啊。”
匡天一笑了,這還是他第一次感覺到這麽放松。但是他想起來了長安那邊的現狀,又問道:“那你們知道承天司嗎?”
“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
“最近幾年百姓們都在拜承天司,信神佛,就連皇帝也弄了一個國師,什麽事都聽這個國師的。江湖也很亂,還有人在天子腳下讨論換皇帝的事情,這些你們都不知道?”
豁牙愣住了,看向匡天一說道:“這些我們還真不知道,不過也就短短十年的時間而已,長安變化這麽大?”
他看到豁牙眼裏有一抹悲傷的神色,他不太能感受這些人的情感,但是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也有可能他站在一個上帝視角,知道朝代更替的自然性,也不會為此有多傷感。但是當你深入其中的時候,就很難不被影響。
他站起身,收起了東西,“走了睡覺去了。”
匡天一走向自己的茅草屋,看見趙秀秀站在門邊,周圍并沒有什麽人,似乎是特意在等他的。還未等他叫一聲“少主好”她就開口問了:“豁牙都跟你說清楚了嗎?”
“恩,我全部都知道了,關于你們的事情,也關于你。”匡天一回答道,不帶有一絲情緒。
趙秀秀倒是意外了一下,他特意提到她,“那正好了,你沒有什麽抵觸的情緒了,明天跟着我一起外出打獵吧!”
“啊?這裏有什麽獵物可以打啊?”
“旁邊的烏孜啊!現在立夏了,很多動物都出來了,可以收獲好多好東西呢。師娘懷孕了,我可得多弄點肉給她補補。”
“你這一身好功夫不會都是你師傅教的吧?”匡天一看到她就想象她打狼的場面,那肯定是骁勇善戰,慘不忍睹。
“那可不是,我都是我爹爹教的。我叫他師傅是因為他教我讀書。”趙秀秀說到這個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是讨生活走到我們這來的,就跟你一樣,加入我們啦。然後我爹就讓他教我識字背文,他天天到那之乎者也,弄的我頭都大了。後來我給他介紹了一個老婆,終于不用來煩我了。”
匡天一還在心裏白了她一眼,要不說還是打人打狼适合她,這拿馬拖着他的仇他可記着呢,要不是看她是女子,早都動手了。
趙秀秀見他不說話,就當他默認了,說道“拿說好了啊,明天早點起,我來喊你!”說完蹦蹦跳跳走開了,匡天一都來不及拒絕。